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秦帝國III:金戈鐵馬

第23章 第一節流言竟成奇謀齊國僥倖脫險

緊急召回白起,是魏冄的主張。他只有一句話:“要打仗,就得白起回來!” 河外之戰,將山東六國打成了一鍋粥,仇恨交錯,恩怨叢生,相互間頓時火暴起來。兵敗次日,魏趙韓三國立即發難,派出特使飛赴臨淄質問齊湣王:“齊國棄合縱大義於不顧,獨吞宋國,私撤大軍,導致三國二十四萬兵馬全軍覆沒,是否與公然與我三晉為敵?”洶洶之勢,儼然三晉便要合縱清算齊國!齊湣王卻是嘿嘿冷笑:“我取宋國之時,合縱大軍已經兵敗。我不問三晉冒進喪師,以致拖累我軍之罪,爾等竟敢先自發難,當真是豈有此理?”那魏國特使便是死裡逃生的新垣衍,聽得齊湣王狡辯之辭,不禁氣得渾身哆嗦,竟是聲嘶力竭喊道:“孟嘗君!你身為聯軍主宰,你說!齊軍何時撤走?我軍何時被滅?說呀!”孟嘗君卻是鐵青著臉冷冷道:“事已至此,說有何益?你等便說,三晉究竟要如何了結?”新垣衍怒聲吼道:“吐出宋國,四家平分!否則,三晉便是齊國死敵!”趙韓兩使一齊高聲道:“正是如此!不分宋國,三晉不容!”齊湣王拍案大怒:“甲士何在?將三個狂徒亂矛打出去!”殿前甲士轟然一聲,擁上來倒過長矛木桿便是一通亂打,三個堂堂國使竟被打得嗷嗷大叫著抱頭逃竄,齊湣王卻是哈哈大笑:“回去便說:本王在戰場等著三晉了!”

三晉特使剛走,楚國特使逢候醜便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這逢候醜本是春申君副將,拼死力戰,方與春申君帶著兩萬殘兵逃回了郢都。春申君本來就招世族大臣嫉恨,立即被罷職關押。怒氣沖衝的楚懷王與新貴靳尚及一班世族老臣一聚頭,竟是眾口一詞地要找齊國清算這筆窩囊賬。逢候醜與靳尚多有交誼,又對齊國一腔怨憤,便自告奮勇做了特使。他進了臨淄王宮,便鐵青著臉遞上國書,卻是一句話不說。 齊湣王冷笑著將國書一撇:“本王懶得看,有話便說。” “齊國損盟肥己,欺人太甚!”逢候醜也是硬邦邦一句。 齊湣王喉頭竟發出粗重的噝噝喘息:“便是欺人太甚,楚國卻待如何?” “楚齊分宋,萬事皆休!否則,大楚國立即發兵北上!” “嘩啷!”一聲大響,齊湣王一腳揣翻了王案,頓時暴跳如雷地衝到逢候醜面前,那長著黑乎乎長毛的大拳頭幾乎便在逢候醜鼻子下揮舞:“逢候醜!回去對羋槐肥子說:本王大軍六十萬,專取他狗頭!記住了!打出去——!”

又是一陣亂矛做棍,逢候醜也是嗷嗷大叫著逃了出去。 旬日之後,便是快馬急報:三晉與楚國聯軍四十萬,要與齊國開戰! 孟嘗君急了,連忙找蘇代商議。蘇代卻是一腔悲涼:“孟嘗君啊,莫非你還覺察不出麼?齊王已經不需要策士了,也不想斡旋邦交了。他,要一口鯨吞天下了!”說著便是一聲長長地嘆息,“看來,甘茂是對的。田兄啊,你我只怕都要學學甘茂了,死在此等君王手裡,實在是不值得也。”孟嘗君思忖片刻,卻是淡淡地笑了:“人說危邦不居。蘇兄要走,我自不攔。然則,田文根基在齊,卻不能撒手。成敗榮辱,卻是計較不得了。”說罷一拱手,竟是頭也不回地去了。 徑直進宮,孟嘗君竟是破天荒地對齊湣王沉著臉:“我王恕田文直言:齊國已成千夫所指,實在是覆巢之危!眼下是四國攻齊,來年便可能是六國攻齊。齊國縱有六十萬大軍,何當天下連綿大戰?又能支撐幾時?以田文之見:我王當立即改弦更張,化解兵戈。”

“改弦更張?”齊湣王噝噝冷笑著,“倒是有主意,本王聽聽了。” “與山東五國共分宋國,王書悔過,重立齊國盟主威望。” 齊湣王眼中驟然閃過凌厲的殺氣,卻又驟然化為一絲微笑:“你是說,將宋國六百里共分?還要本王向五國悔過?” “惟其如此,可救齊國!” “你倒是說說,本王過在何處了?” 孟嘗君根本不看齊湣王臉色,徑直痛切答道:“其一,借合縱大軍擋住秦國,而我王藉機突襲滅宋,這便是有失大道。其二,秦國本已於宋國結盟,且駐軍陶邑。然則白起在我王攻宋之時,卻突然撤離秦軍,讓我王得手。此中險惡用心不言自明,秦國就是要我王獨吞宋國,而與山東老盟結仇!我王果然中計,被秦國陷於背棄盟邦之不義陷阱,竟至孤立於中原,招來滅果之危。時至今日,親者痛仇者快,我王過失,已是無可遮掩。若能分宋悔過,痛斥秦國險惡,便可彰齊國誠信,可顯我王知錯必改之大義高風,更可重樹齊國盟主大旗!”

齊湣王極是自負,素來有於臣下較智的癖好,尋常總喜歡對臣子突兀提出極為刁鑽古怪的難題來“考校”奏事臣子的學問,臣子但有不知,便立顯尷尬。有一次與稷下學宮的名士們談論《周易》卦辭,齊湣王便突兀發問:“人云:龍生九子,這九子卻都是甚個名字?”一班稷下名士竟是你看我我看你,竟是張口結舌。時間一長,齊王“天賦高才”的美名竟是遍於朝野,久而久之,連齊湣王自己也信以為真了。 今日,齊湣王卻是第一次被孟嘗君直面責難,心中早已經不是滋味兒,卻硬是要更高一籌,便壓住火氣冷冷一笑:“孟嘗君指斥本王兩錯,本王卻以為是兩功。其一,天下戰國,弱肉強食,誰不欲滅宋?齊國取之,乃是天意,正合大道!其二,聯軍攻秦,將帥無能,眼看戰敗之時,我方興兵,卻與藉機偷襲何干?其三,秦軍畏懼避戰,不敢與本王精銳對陣,方撤離宋國自保。有甚大謀深意可言?其四,五國要來分宋,本是強詞奪理妒火中燒!孟嘗君不思抗禦外侮,卻與敵國同聲相應,這般做丞相者,當真豈有此理?!”

孟嘗君聽完這一大篇纏夾不清的王言,心中頓時冰涼,鐵青臉色道:“田文丞相不足道,邦國社稷之安危,才是頭等大事。” “邦國社稷之安危?”齊湣王臉上一抽搐,突兀便是暴怒吼叫,“讓他們來!本王正要馬踏六國!一統天下!” 孟嘗君頓時恍然,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也徹底冷靜了下來,一拱手便道:“齊王做如此想,田文不堪大任,請辭去丞相之職。” “嘿嘿,孟嘗君果然豪俠膽氣。”齊湣王頓時浮現出一絲獰厲的笑,“來人!立即下詔:革去田文丞相之職,不得預聞國政,刻日離開臨淄!” 孟嘗君淡淡一笑:“田文告辭,齊王好自為之了。”說罷一拱手竟是頭也不回地去了。 齊湣王氣得暴跳如雷,兀自對著孟嘗君背影大吼:“田文!待本王滅了六國,便在慶典殺你!”此時正逢御史從與大殿相連的官署快步走來,齊湣王迎面便是一聲高喝:“御史!立即宣召上將軍田軫!”御史顯然是想向國君禀報急務,卻硬是被面目猙獰的齊湣王嚇得一迭連聲地答應著去了。

片刻之後,田軫大步匆匆地來了。齊湣王不待田軫行禮參見,大袖一揮便急迫開口:“立即下詔國中:再次徵發二十萬丁壯,一個月內成軍!再加田稅兩成、市易稅五成!明日便開始徵收!” 田軫大是驚訝,且不說這詔令已經使他心驚肉跳,更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此等軍政國務歷來都是丞相府辦理,如何今日卻要他這個只管打仗的上將軍來辦?本想勸諫一番,但一看齊湣王的氣色,田軫便只一拱手:“是!臣這便去知會丞相府。”齊湣王冷冷道:“不用了,丞相已經被本王罷黜。”田軫頓時愕然,竟釘在當場不知所措了。齊湣王便突然盯住了田軫,陰聲冷笑道:“如何?莫非上將軍心有旁騖?”田軫素來畏懼這個無常君主,一聽他那噝噝喘息,便大覺驚悚,連忙深深一躬:“田軫不敢。”齊湣王嘴角抽搐,突兀便是聲色俱厲:“誤我一統霸業,九族無赦!”

“謹遵王命!”田軫竟是突然振作,一聲答應,便赳赳去了。 回到上將軍府,田軫便讓一班司馬與文吏立即出令:臨淄大市自明日起增稅五成!又派出一隊快馬斥候改做王命特使,飛赴三十餘縣、七十餘城宣布王命:著即按照數目徵發丁壯、增收田稅!上將軍府頓時便緊張忙碌起來,車馬吏員川流不息,竟是門庭若市。田軫卻將自己關在書房,任誰也不見。暮色時分,一輛四面垂簾的緇車出了上將軍府的後門,一路只走僻靜無人的小街,曲曲折折便向丞相府飛馳而來。 卻說孟嘗君踽踽回到府中,便立即吩咐掌書歸總典籍交割政務,自己卻駕著一葉小舟在後園湖中飄蕩。及至夕陽西下,孟嘗君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連忙棄舟上岸,恰遇馮驩對面匆匆走來,便是一聲急迫吩咐:“立即到門客院,我有大事要說!”

“主君不用去了。”馮驩低聲道:“門客們十有八九都走了。” “如何如何?”孟嘗君大是驚愕,“三千門客,十有八九都走了?” “還留下二十多個,都是被仇家追殺的大盜,無處可去。” 孟嘗君一時愣怔,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聲,卻是比哭聲還悲涼。馮驩低聲道:“主君須善自珍重,毋得悲傷。請借高車一輛,馮驩試為君一謀,復相位增封地亦未可知。” “要走便走!何須藉口?”孟嘗君勃然大怒,卻又驟然大笑,“上天罰我濫交,田文何須怨天尤人?”轉身大喝一聲,“家老!高車駿馬,黃金百鎰,送馮驩出門!” “謝過主君。”馮驩深深一躬,竟是頭也不回的去了。 孟嘗君站在湖邊發呆,一顆心竟是秋日湖水般冰涼空曠。自從承襲家族嫡系,多少年來,孟嘗君府邸都是門庭若市聲威赫赫,那三千門客更是令天下權臣垂涎,也更是他田文的驕傲——孟嘗君待士誠信,得門客三千,生死追隨。不想一朝罷相,卻恰恰是這信誓旦旦的三千門客走得最快,半日之間,門客院竟是空空如也。連以忠誠能事而在諸侯之間頗有聲望的馮驩也走了,人心之險惡叵測,世態之炎涼無情,竟是一至於斯。

“禀報家主:上將軍來見。”那個被馮驩取代而休閒多年的家老,此刻正小心翼翼的匆匆碎步走了過來。 孟嘗君恍然醒了過來:“田軫麼?讓他到這裡來。”說罷喟然一嘆,便坐到湖邊石亭下。 “家叔,如何一人在此?”身著布衣大袍的田軫大步走來,看著神情落寞的孟嘗君,竟是茫然不知所措了。 “別管我。有事你便說了。”對這個平庸的族侄,孟嘗君從來都沒放在心上過。 “我看大事不好。”田軫神色緊張,便坐在對面石墩上一口氣說了今日進宮的經過以及自己的虛應故事,末了道:“事已至此,我該如何應對?家叔準備如何處置?真要與列國開打,我卻是如何打法?他罷黜了家叔丞相,國事誰來坐鎮?噢對了,這個齊王,他如何要罷黜家叔了?”一番話語無倫次,竟是顯然慌亂了。

孟嘗君冷笑道:“你是上將軍,自己打算如何?老是盯著我何用?” 田軫雖然一臉難堪,卻是被孟嘗君呵斥慣了,只局促地紅著臉道:“我自尋思,只有稱病辭朝了。再徵發二十萬新軍,倉促上陣,哪有戰力可言?仗打敗了,還不得先殺了我?” “還算你明白。”孟嘗君長嘆一聲:“只是卻不能太急。我離開臨淄後,你須得先舉荐一個深得齊王信任的將軍,而後再相機行事。做得急了,只怕更有殺身之禍。記住了?” “是!”一有主意,田軫便清楚起來,壓低聲音道,“家叔何不與上卿商議一番?看有無扭轉乾坤的辦法了?” “上卿?”孟嘗君冷笑,“只怕此刻此公已經上路了。” “如何?上卿也走了?”田軫竟是瞠目結舌,在他的心目中,蘇代與孟嘗君從來都是共進退的,如何能說走便走了? “你是王族,根基在齊。你都要走,何況一個身在他國的縱橫策士?”孟嘗君又是一聲長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怕齊國要一朝覆亡了!” 突然,湖邊竹林裡一陣長笑,便聽一人高聲道:“誰個如此沮喪了?” “魯仲連?”孟嘗君又驚又喜,大步出亭高聲道,“來得好!仲連不愧國士無雙也!” 月色之下,但見一人斗篷飛動長劍在手從竹林中飄然走來:“孟嘗君別來無恙?”孟嘗君笑道:“別客套了,來!坐了說話。”說著便上前拉住魯仲連進了石亭,“這是上將軍田軫。這位是名士魯仲連。二位認識一番了。”魯仲連便與田軫相互一拱,算是見過,便在石墩上坐了下來。孟嘗君這後園湖畔本是經常的會見賓客處,竹林邊便有一個小庭院長住著幾個僕人與侍女,但逢客來,只要孟嘗君一聲呼喚,便即出來侍侯,或茶或酒都是就近取來,極是方便。此時孟嘗君便只啪啪兩掌,便有兩名侍女飄然走來,在石亭廊柱下擺置好了煮茶器具。 “無須客套。”魯仲連一擺手,“兩件事一說,我便要走了。” “何須如此匆忙?”孟嘗君正在煩悶徬徨之時,正要一吐心曲並聽魯仲連謀劃,聽得魯仲連如此急迫,不禁便有些失望。雖則如此,孟嘗君也知道魯仲連不是虛與周旋之人,便擺擺手讓侍女撤走了茶具,一拱手道:“有何見教?說吧。” “第一宗,四國攻齊一事,行將瓦解。一時之間,孟嘗君不必擔心。” “此事當真麼?”田軫不禁驚訝得脫口而出,“今日午時,斥候還報來四國結兵消息呢!” “少安毋躁!”孟嘗君呵斥田軫一句,卻也是顯然的驚訝困惑,“如此突兀,卻是何故?” “也許啊,只能說是天意了。”魯仲連一聲嘆息,便說出了一段令人瞠目結舌的故事: 聯軍大敗於河外,趙國最是憤憤不平!武靈王趙雍力行胡服騎射富國強兵已經三年,派出的這八萬新軍精兵,便是第一次試手。慮及聯軍以齊國三十萬大軍為主力,更有孟嘗君春申君主宰,趙武靈王便說:“龍多主旱。派一員戰將便是。”主持軍政的肥義也認為有理,便沒有派出名將廉頗,也沒有召回在陰山巡視的平原君趙勝,而派了新軍將領司馬尚領軍。這司馬尚也是趙國的一名悍將,只要主帥調遣得當,衝鋒陷陣歷來都是無堅不摧。與此同時,趙武靈王已經部署好了兩路大軍:一路攻占離石要塞,搶占秦國河西高原;一路趁機吞滅中山國!只要河內大戰一得手,趙國便立即兩面開打,在中原大展雄風。不成想河內大戰竟是如此慘敗,趙魏韓三軍竟是全軍覆滅,不啻給了雄心勃勃的趙國當頭一棒! 此時,齊國趁機滅宋與齊軍在三晉大戰秦軍時悄然撤出的消息傳來,趙武靈王勃然大怒,立時便派出飛車特使聯絡魏韓楚三國,要與齊國大打一場。四國特使赴齊的同時,四國之間事實上已經議定了出兵盟約。這次是以趙國二十萬大軍為主,趙武靈王竟是親自統帥! 恰恰便在此時,四國都城流言蜂起,四國商人也紛紛從臨淄送回了種種義報:齊國新徵大軍二十萬,國人賦稅猛增五成,合成八十萬大軍,要一戰蕩平中原。 消息傳開,韓國第一個心虛了。襄王韓倉與大臣們反復計議,都以為但與齊國開戰,必是曠日持久的天下大鏊兵,支撐不住的只能是地不過九百里、人眾不過六七百萬的韓國,與其如此,何如早退?然則趙國銳氣正盛,魏楚兩大國也是氣勢洶洶,須得巧妙斡旋不著痕蹟的置身事外,方是萬全之策。密商一番,韓襄王便派出了大夫聶伯為特使出使趙國。 聶伯到了邯鄲,對趙武靈王說:“韓國原本只有不到二十萬兵馬,河外一戰,八萬無存,如今僅餘十萬左右,除卻地方要塞之守軍,能開出者不足六萬。相比於趙國雄師,實在是杯水車薪也。況韓國多山,素來窮弱,倉廩空虛,實在無能為力。” 趙武靈王冷笑道:“早幾日如何不窮不弱?你便說,要待如何,韓國才出兵?” “我王之意:若得出兵助戰,三大國須得預付韓國三年軍糧,共三百萬斛。” “啪!”的一聲,趙武靈王拍案而起:“厚顏無恥!韓國與三國同仇共恨,自個雪恥,卻是給誰家助戰?趙國一年軍糧才五十萬斛,你便要一百萬斛?有三百萬斛軍糧,韓國富得流油,再躲在山上看熱鬧麼?韓倉無恥!將這使狗給我打出去!” 這個聶伯竟被打得遍體鱗傷,狼狽逃回新鄭,一說原由,韓襄王頓時惱羞成怒:“好個趙雍!還沒做霸主,便要恃強凌弱了?幸虧沒跟你趙國!”立時找來幾個心腹一陣密商,便派出兩路密使飛赴大樑、郢都。 韓國密使對楚懷王說:“趙國已經與齊國訂立了密約:齊分給趙三成宋國土地,再助趙獨滅中山國,趙不與三國結盟攻齊。趙雍大肥,卻要拉三國墊背,無非想成中原霸主而已。韓王不忍楚國一敗再敗,願聖明楚王三思。” 韓國密使對魏襄王卻是另說:“趙國名為替三晉雪恥,實則要藉機攻占魏國河內三百里。趙雍之狡詐陰狠,與田地有過之而無不及,時念三晉舊恨。韓魏如何為他趙國流血?” 楚懷王與魏襄王都是素無主見,頓時大起疑心,立即派出特使飛車趙國,異口同聲表示:“齊趙之間,多有流言。若得楚魏加盟,趙國須得先行與齊國一戰,以示誠信!” 趙武靈王頓時怒火中燒,一副連鬢絡腮大鬍鬚幾乎立了起來:“齊趙之間,有何流言?說!說不出來,趙雍剁下爾等狗頭!”饒是他暴跳如雷,兩國特使偏是死死沉默,一句話也不說。趙雍本是一心要與齊國決一死戰,一則為五國雪恥,二則想一掃趙國多年的頹勢,如今眼見信誓旦旦的盟約竟在突然之間大翻轉,竟是氣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要不是肥義一把抱住,幾乎要一劍洞穿了兩個特使。 特使逃跑了,盟約也眼看是瓦解了。趙國君臣倍感窩囊,都疑心是韓國作祟。趙雍便派出得力斥候到三國秘查真相。半月之間,斥候相繼來報,禍首果然是韓國。這一下非但是趙雍怒不可遏,一班大臣也是義憤填膺,一口聲吼叫著要懲罰韓國。趙雍二話不說,當殿便命平原君趙勝率領精兵十萬,對韓國上黨發動猛攻。 …… 田軫高興得連連拍掌喊好。孟嘗君卻聽得大皺眉頭:“奇也!這流言大是蹊蹺,如何竟與齊國動靜若何相符?又如何便同時在四國傳播了?” 魯仲連卻是笑而不答。 孟嘗君恍然大悟:“噢——是你!魯仲連流言用間?妙,大妙也!” 魯仲連搖頭笑道:“孟嘗君既然猜中,我卻不便貪功。此計,卻是另有高人。” “高人?齊國人?還是蘇代?”孟嘗君驚訝得眼睛都睜大了。 “田單。一介商賈,與我莫逆之交。”魯仲連神秘地笑著。 “田單?莫非是王族末支?”田軫也興致勃勃地插了一句。 魯仲連淡淡一笑:“朋友之交,何須考究出身?凡姓田者,都須是王族麼?” 孟嘗君瞪了田軫一眼,回頭笑道:“這通流言,看似簡單,實則卻是神出鬼沒!此人智計,卻是莫測高深了。”魯仲連笑道:“田單久在中原經商,大市均有貨棧店鋪。河內兵敗,我便料到齊國將有大劫。恰在邯鄲遇到田單,我說了一番情勢,他便想出了這個對策。原本只是想緩沖一番,給齊國緩出一段時日,好讓老百姓逃難。不想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四國合縱竟是一朝崩潰,豈非天意也?” “說到底,還是四國各懷異心了。”孟嘗君嘆息一聲,“多少年來,哪次合縱不是如此?但有風吹草動,便是鳥獸散了,怨得誰來?” 魯仲連也是一嘆:“強大時誰都想做霸主,危難時誰都想別個做犧牲。爭奪是鐵定不變,聯合是瞬息萬變。真正的合縱,永遠都不會有。” “不說如此喪氣話了。”孟嘗君笑了,“第二宗呢?” 魯仲連面色頓時肅然:“齊國真正的仇家醒來了。” 孟嘗君目光一閃:“你是說燕國?” “正是。”魯仲連點點頭,“樂毅在遼東練兵五年,已成精銳大軍二十萬。” 田軫急忙問道:“先生如何得知?我的斥候營為何沒有消息?” 魯仲連淡淡一笑,卻沒有接田軫話題,只對孟嘗君道:“我總在疑心:齊王殺了燕國張魁,燕王反倒派使賠罪,如此忍辱,果真便是畏懼齊國麼?與田單分手後,我便去了燕國,又去了遼東,終究是揭開了這個謎。燕國正在磨刀霍霍,齊國真正的危難還在後頭。” 見魯仲連說得凝重,孟嘗君不禁笑道:“二十萬大軍何懼之有了?根本是有無明君在位?有無名將統兵?燕王原本平庸,這樂毅卻是何人?值得仲連如此看重?” “孟嘗君差矣!”魯仲連少見的斷然一句,還連帶著粗重的喘息了一聲,“燕王姬平絕非平庸之輩,依我看,卻是比越王勾踐還強得幾分。要說樂毅,更是天下少見的名將之才,其先祖便是當初魏國名將樂羊。更有上卿劇辛主持國政,也是名士賢才。如此君臣十餘年韜光養晦不露鋒芒,孟嘗君竟不覺得寒氣森森然麼?” 孟嘗君畢竟不是顢頇之輩,聽得魯仲連一番見地,竟是心中頓時沉甸甸地:“四國與齊國已經交惡,若有燕國死力合縱,齊國豈非大難臨頭?” “這便是我今日來的本意。”魯仲連點點頭,“也是那位田單兄的主意。遼東之事,也是田單兄說給我的。” “他卻如何知曉?”孟嘗君不禁大奇。 “簡單得很。”魯仲連笑了,“田單入遼東收購人參虎骨,進山誤入秘密軍營,差點兒回不來了。” “果真如此,仲連以為該當如何?”孟嘗君也顧不上細問田單了。 “齊國危難,內外俱生矣!”魯仲連便是一聲沉重嘆息,“外事,我倒是與田單兄謀得一策。可這內事,孟嘗君被罷相,卻是如何著手也?” “內事須得如何?你先說說。” 魯仲連掰著指頭道:“其一,立即廢止增加賦稅的詔令。其二,二十萬新兵也最好不要徵發。其三,派出特使與楚國修好。若能辦到如此三項,大難可減一半。” 田軫不禁失笑道:“如此三項,便有忒大威力了?” 魯仲連正色道:“前兩項為內亂之根。若不消除,大戰一起,難保不生民亂。民亂但起,齊國何在?後一項為兵家退路。若無楚國,齊國斷難長期支撐。” 孟嘗君默然良久,竟是搖頭一嘆:“難矣哉!此人瘋勁兒十足,卻是如何扭得回來?”突然卻是眼睛一亮,拍掌便笑了,“有了!左右我是閒居了,去找一個人回來!” 魯仲連笑道:“有辦法便好。告辭!” “留步留步!”孟嘗君急道,“你去哪裡?” “秦國。”魯仲連一笑,身影已在石亭之外,“再去楚國。”便不見了踪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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