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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四節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

大秦帝國IV:陽謀春秋 孙皓晖 6652 2018-03-13
平原君馬隊晝夜兼程地北上了。 碰壁於信陵君,平原君絕望了,也傷心了。那一刻,他痛楚地咀嚼了自己種下的苦果,也真切地咂摸了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滋味,眼中是淚,心頭是血,卻沒有半點兒奈何。信陵君在趙國君臣面前的冷漠高傲固然事出有因,身為當年當事人,時常負疚的平原君確實沒有責怪信陵君之心。然則,還是在那一刻,平原君對信陵君的景仰蕩然無存了,信陵君賴以巍巍然矗立在平原君心田的根基也驟然鬆動了。這個根基,便是信陵君獨有的節操與膽略,便是那種忍辱負重不計個人得失而全力維護大局的德行魅力。惟其如此,信陵君五十餘年領袖戰國四大公子,風塵豪俠文武名士爭相歸附,成為蘇秦之後山東六國公認的合縱支柱,雖客居趙國十餘年而聲威不減。在平原君心目中,趙國固然有負信陵君,然在整個山東六國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信陵君一定不會計較這些一己恩怨,一定會慨然出山!為了給信陵君一個結結實實的台階,平原君派出幾個得力門客前赴大樑,說動魏國兩位王族老臣向魏王提出迎回信陵君合縱抗秦的謀劃,使信陵君可以堂而皇之地回魏擎起合縱大旗,屆時趙國立即全力響應,何愁合縱不成?發動這個台階時,平原君心下已生淒涼——同為當年與蘇秦一起周旋合縱的戰國四大公子,今日危亡之時竟不能公然奔走合縱抗秦,情何以堪也!然魏王詔書一發,平原君這絲淒涼便也頃刻消散了。他以為信陵君必能立馬回魏,趙國祇須謀劃如何有力應和。及至信陵君幾日不見特使,平原君才覺得事情有些棘手,反复思忖一番,最後還是親自登門了。雖說多年來與信陵君齷齪不斷,平原君還是相信,只要自己真誠說之,信陵君絕不會固執於往昔。平原君萬萬沒有料到,信陵君竟直對著他心頭一刀……

平原君憤怒了。 當晚,平原君匆匆進宮對趙孝成王說了大體經過。孝成王頓時皺起了眉頭,連連長嘆卻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見趙王如此窩囊,平原君雄心陡起慨然拍案:“我王毋憂!數十年來趙國獨抗秦軍,血流成河伏尸如山,山東五國受恩多矣!今彼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以為連手合縱僅是趙國抗秦之需,豈非大謬也!若論實力,只怕惟有趙國尚可自救,他國終歸還得靠趙軍血戰也!而今,無須看他人臉色,老臣請命北上,調十萬邊軍飛騎南下,先打秦軍一個措手不及!其時合縱局面自開,強如畏縮乞求也!” “好!王叔氣壯,趙有救也!”孝成王當即拍案。 平原君馬隊臨行時,門客報來說信陵君已經回大樑去了。平原君卻只淡淡一笑,馬鞭一揮便轟隆隆去了。

兩日之後,馬隊抵達雁門郡。一線河谷穿行於蒼莽山塬,山勢分外險峻。走馬行得一個多時辰,只見遠處兩座青山遙相對峙,各有孤峰插天而上,雁陣從兩峰間向北飛去,雁叫長空山鳴谷應,在遼遠的藍天白雲之下,恍若上天為南來北往的大雁在千山萬豁中劈開了一道寒署之門。 “雁門塞!兵家險地也!”一個門客興奮地喊了起來。 “北出雁門關,人道李牧川!”另個門客也高聲念誦了一句。 平原君望著險峻天成的雁門要塞,油然而生的豪邁中卻夾雜著沉甸甸的思緒。還是在與秦軍上黨對峙而長平大戰尚未成局之時,平原君要北上陰山草原調邊兵南下,趙括向他舉薦了年輕的李牧。那時侯,李牧還只是一個飛騎百夫長。平原君尋思趙括為少年才異之士,連趙國一班老將軍都不放在眼裡,卻推崇一個少年騎士,其中必有原因;一到雁門關大營,平原君便親自到騎兵大營訪到了這位少年騎士。

平原君記得很清楚,他看了李牧的精湛騎射之後哈哈大笑,慨然拍著李牧肩頭激勵道:“小兄弟好身手!老夫舉你騎將之職,獨軍殺敵!”趙軍騎將是率領三千飛騎的將軍,對於匈奴作戰,這是基本的兵力單元,趙軍任何一個騎士都以做騎將為莫大榮耀。然李牧似乎並不是特別興奮,只一拱手:“騎將終是可做,謝過平原君舉薦。然則李牧以為:趙軍對匈奴,不可如此無休止纏戰!”平原君大是驚愕,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對匈奴的戰法是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確定的,簡而言之,叫做“騎對騎,射對射,牙還牙,血還血!”趙軍將士從此大覺揚眉吐氣,這個小李牧竟說這是纏戰!便在平原君沉著臉不說話時,李牧卻又開口了:“我軍欲勝匈奴,必先固本而後一舉痛擊!不固本,雖百勝無以根除匈奴,終至陷於世代糾纏!”

平原君驚嘆不已,竟與這位少年騎士在山月下整整說到天色曙光。重新部署大軍時,平原君力舉李牧做了騎將,便率領大軍南下了。此後便是長平大戰,趙國邊軍幾乎全數南下本土與秦軍血戰。還是平原君擔保,趙王任命李牧做了雲中將軍,率領僅有的萬騎邊軍與匈奴周旋。 從此,這李牧便開始了他那獨特的固本之戰,只護衛著趙國雲中郡的草原不動。開始時,趙國本土大戰連綿,朝野都認為李牧的堅守是明智的。更兼李牧還有一絕:雖只有一萬人馬,可匈奴大軍趁趙軍主力南下連忙鋪天蓋地壓來時,卻連李牧軍的踪跡也找不見!匈奴單于索性揮軍南攻雁門關,又被李牧軍閃電般從草原深處殺出,雁門關六千守軍也強駑疾射鼓譟殺出,匈奴全軍潰亂,騎士死傷六萬餘,無奈悻悻退兵。如是三次,匈奴便打消了越過李牧邊軍而徑直南下攻趙的打算,只輪番騷擾趙軍營地與牧民草原,引誘李牧追擊。李牧卻是奇異,只要匈奴騎兵殺來,便早早沒了踪影,匈奴騎兵但退,軍營裡又是人喊馬嘶炊煙裊裊,只是絕不追擊匈奴的小股輕騎。

天長日久,李牧邊軍面目全非。 趙王特使的說法是,非商非牧非軍非民,四不像!活匈奴! 原本保護牧民交易的四千飛騎,變成了奇特的“軍代商”。這支馬隊收了趙國牧民的牲畜皮革鹽巴糧食,便搖身變做馱馬商旅,深入草原與匈奴小部族做生意,交易完畢立即回程;若遇匈奴輕騎騷擾,便有接應飛騎殺出,馱貨馬隊趁機脫身;回到營地,交易貨物立即發還牧民,邊軍只二十取其一的收稅,或錢或物不論。若有匈奴部族欲與趙民交易,邊軍也同樣替代。其時匈奴遊騎遍布草原,趙國邊民飽受劫掠,根本無法正常市易。軍代商一開,邊民大悅,競相將多餘物事交李牧軍代為交易。後來各族聚議,說李牧邊軍苦甚,堅執將邊軍的收稅提到了十取其一。如此數年,李牧軍的財貨戰馬皮革兵器宗宗豐厚,裝備之精良遠超匈奴的貴族騎士:每騎士擁有三匹雄駿戰馬、六口精鐵戰刀、三套精製的上等皮革甲胄、三副硬弓配五百支長箭!除此而外,全軍還打造了一萬張大型連發駑機、五萬頂牛皮帳篷,囤積了大量的牛羊乾肉與糧草。但紮營軍炊,每個百人隊日殺兩牛,人人放開肚皮猛咥。飽餐之後便在空曠的草原馳騁騎射,直到三匹戰馬都累得一身大汗。邊民艷羨李牧邊軍,精壯紛紛湧來從軍。李牧以當年吳起遴選“魏武卒”之法考校,從軍者非但要精通騎射,更要體魄雄健,下馬可做步戰勇士。擴軍人數雖則不多,卻盡皆精銳無匹。

另有三千飛騎專門看守遍布五百里山頭的烽火台,蒐集囤積狼糞。 三千通曉匈奴語的騎士組成了間諜營。每個間諜帶兩隻上好的信鷂,裝扮成匈奴牧民,撒向廣闊的大漠草原。一支萬餘人的邊軍,竟有三千間諜,可謂空前絕後。其餘主力飛騎由李牧親自統領,騎士全部皮裝輕甲彎刀硬弓,遠觀與匈奴騎兵沒有絲毫區別。這主力馬隊的任務只有一個:日夜漂泊草原,與匈奴只做無休止的歸去來兮的周旋,卻絕對不許交戰。李牧的軍令是:“匈奴但來,急入收保,有敢擅自捕獲匈奴者,斬!” 如此三五年周旋,匈奴對李牧無可奈何。而李牧的邊軍則在國府沒有撥付分文的情勢下,已經壯大到了五万精銳飛騎,更兼糧草財貨豐厚軍輜裝備精良,其戰力非但已經遠遠超過了疲憊已極的本土趙軍,而且遠遠超過了一味野戰的匈奴騎兵。

便在此時,非議李牧的聲浪瀰漫了邯鄲。一班與秦軍血戰後僅存的將士更是不滿,紛紛指斥:“多年一仗未打,邊軍肥得流油,李牧究竟意欲何為!”趙王便派出特使視察李牧邊軍,回來將“四不像”與“活匈奴”之像一通禀報,趙國朝堂便炸開了鍋!此時,秦軍攻逼趙國的浪潮已經回縮,趙國君臣在合縱勝秦之後又是躊躇滿志,忽然醒悟一般,紛紛指斥李牧畏縮不戰徒使大趙受辱於胡虜!孝成王大以為是,立即再派特使趕赴陰山軍營,敦促李牧立即大戰匈奴。年輕的李牧卻只是冷冰冰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竟是依然如故地與匈奴歸去來兮的虛與周旋。 孝成王發怒了,立即召回李牧,改派樂乘為將出戰匈奴! 平原君記得,那次自己沒有勸阻趙王,李牧做得過分了。

然則,急於對匈奴作戰的結局卻迅速證實:李牧沒有錯。 樂乘是名將樂毅的兒子,赴任之後立即集中李牧散開的兵力對匈奴展開了反擊戰。一年半世間全軍出擊十六次,非但沒有一次捕捉到匈奴主力決戰,反而每次傷亡騎士戰馬數千,許多精銳騎士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僅僅如此還則罷了,偏是趙國邊民沒了“軍代商”,不堪邊軍馳突與匈奴的無常騷擾劫掠,紛紛逃亡秦國的九原與燕國的遼東,廣袤的陰山雲中草原迅速地凋敝,李牧的邊軍積累也幾乎全數耗光。樂乘無奈,緊急上書邯鄲,請求立即撥付大批軍輜糧草,否則無法續戰。 趙國朝堂一片驚愕!趙國君臣這才恍然想起,國府已經近十年沒有向邊軍撥付分文了,這李牧卻是如何撐持得不倒還能節節壯大?實在是奇也哉!

平原君力諫趙王重新起用李牧。孝成王終於接受了。可年輕的李牧卻是牛性發作,聲稱自己得了大病,已經不堪戰場之苦。趙王又氣又笑,第三次下詔“強起”。強起者,不從也得從,違命死罪也!這次李牧沒有說病,卻對趙王提出了一個條件:“我王若必用臣,許臣戰法如前,否則不敢奉命!” 二話不說,趙王立即答應了。 李牧重為雲中將軍,到任又是一任匈奴騷擾劫掠,只是遊騎周旋。邊民聞李牧復職,也紛紛回歸故土,“軍代商”又蓬蓬勃勃地恢復起來。一年多後,李牧的五万精騎全部恢復,萬餘張大型弓弩需得配備的十萬射手兼步軍也全部就緒,秘密演練嫻熟。這年入秋,李牧下令:八千飛騎扮做牧民,邀集回到陰山草原的牧民們全部趕出囤積的牛羊馬匹,一齊做遠草放牧。一時之間,畜牧大縱,人民便野,整個陰山南北的草原都熱鬧了起來!所謂遠草放牧,是牧民在秋草之時先趕牲畜到百里數百里之外的遠處放牧,到天寒之時,再退回到大本營消受基地牧草。這是牧民千百年的放牧規矩,誰也不以為反常。

卻說這一年多里,匈奴雖捕捉不到趙軍,卻也終於認定:這個李牧終究是個只知開溜的大草包!及至今秋邊民遠牧,匈奴遊騎立即風一般卷來劫掠。趙軍護衛牧民的幾個千騎隊一戰即潰,竟被匈奴掠走了數以萬計的牲畜。消息傳到北海,匈奴單于再不疑慮,發動諸部三十萬騎兵呼嘯南下,要一舉端了趙國雲中郡根基。 烽火台狼煙大起! 李牧集中步騎十五萬大軍連夜開過陰山,在陰山北麓早已選定的河谷地帶擺開了大戰場。這是一片貌似無奇實則特異的山川之地,東西兩道山梁如同陰山北麓張開的兩道臂膊,摟住了一片澄澈大湖,撒開了幾條淙淙小河。在草木茫茫山巒起伏的綠色大草原,誰也不會以如此一方山水為特異。然而,李牧蓄謀多年,對陰山南北的地形地貌瞭如指掌,不知多少次踏勘比較,才認定了這方戰陣之地,自然深知其中奧妙。 清晨時分,匈奴大軍沉雷般從北方大草原壓來。進入兩道山梁之間,遙見湖水如鏡河流如帶,已經兼程奔馳了大半夜的匈奴騎士們一陣遍野歡呼鼓譟,紛紛下馬奔向水邊。大軍中央的單于見狀,略一思忖便傳下軍令:“歇息戰飯,半個時辰後一舉攻過陰山!”片刻之間,匈奴大軍便滿蕩蕩撒在了湖邊河邊的草地上。 驟然之間,一片牛角號淒厲地覆蓋了河穀草原! 匈奴大軍尚在愣怔,萬千強弩長箭便伴著喊殺聲暴風雨般三面撲來!不待單于發令,匈奴騎兵便飛身上馬,洪水般向唯一沒有箭雨的北口蜂擁衝殺。剛出兩道山梁,又聞草原殺聲大起,趙軍兩支精銳飛騎各從東西紅雲般壓將過來!這五萬飛騎乃李牧多年嚴酷訓練的精銳之師,人各三馬,戰刀弓箭精良無比,較之匈奴貴族騎士的人各兩馬還勝過一籌。更有一處,李牧在戰前已經重賞每個騎士百金安家,人懷必死之心,號稱“百金死士”。五萬飛騎十五萬匹雄駿戰馬在大草原隆隆展開,氣勢攝人心魄,第一個浪頭便將匈奴騎兵壓回了河谷! 反复衝殺之時,趙軍戰法陡變——三面強弩大陣箭雨驟見稀少,八萬步軍列成三個方陣,挺著兩丈三尺的鐵桿長矛,從東西南三面森森壓來,隆隆腳步勢如沉雷,對蜂擁馳突的匈奴騎兵竟視若無物。匈奴騎兵向以馳突衝殺見長,大約以為天下只有這一種戰法最具威力,否則,何以趙武靈王要胡服騎射?今日乍見中原步軍軍陣的森煞氣勢,一時竟是懵了! 一頭目大吼一聲,率千餘騎展開撲來。尚未入陣,便被森林般的長矛連人帶馬挑起,甩得血肉橫飛,一個千人馬隊片刻間蕩然無存!匈奴老單于大駭,彎刀一揮嘶聲大吼:“衝殺北口!回我北海!” 那一戰,匈奴大軍留下了二十餘萬俱屍體,而李牧軍死傷不過萬餘。 一戰成名,李牧卻辭謝王命,沒有回邯鄲受賞受賀,而是率領五萬飛騎一鼓作氣向東北追擊。連滅襢襤、東胡兩大胡邦,又迫使林胡邦舉族降趙。匈奴大為震恐,老單于率餘部遠遁茫茫西域沒了踪跡。此後至今十餘年,整個北方胡人無一族敢犯趙國北疆。 …… 北出雁門,越過趙長城百餘里,便是趙國邊軍的岱海大營。 時當暮色,牧人漸歸,炊煙四起,便有高遠的長調掠過草浪隨風飄來—— “一將之能,竟至於此也!”平原君慨然一嘆,一馬當先飛過一片片牛羊帳篷,終於進入了趙軍營區。夕陽之下,一座城堡般的莫府突兀矗立,在連綿無際的牛皮大帳海中儼然一座顯赫的孤島。分明莫府前並無軍吏,馬隊未入軍營卻便有大號嗚嗚長吹,一員黝黑粗壯的將軍便從莫府飛步出來。 “末將李牧,參見平原君!” “李牧啊,今非昔比,你可是大有氣象了!” “邊軍氣象,賴平原君之功!” 平原君哈哈大笑:“老夫當言則言而已,還是將軍雄略也!” “聚將號!開洗塵軍宴!”李牧令下,牛角號飛向遼遠的草原。 洗塵軍宴設在莫府前的特大型牛皮帳下,當真是聞所未聞的氣勢。三百多只烤整羊、六百多桶老趙酒、小山一般的燕麥餅、飲多少有多少的皮袋裝馬奶子,大帳外的草原上烤整羊的篝火映照得半邊天都紅了。沒有軍營常見的冷峻簡樸,腳地是厚得人腳軟的紅地粘,眼前是兩排環繞大帳搖曳著粗大羊油燭的六尺銀燭台,擺放烤羊的食案是清一色的九尺白玉大案。所有將領全部與宴,個個肥碩壯健慷慨呼喝,腰掛鑲金嵌玉的半月戰刀,手捧恍若金鑄的奇特的青銅大碗,豪闊得教人乍舌。 “如此軍宴,雖匈奴單于亦見寒酸也!”平原君無法不感慨了。 李牧哈哈大笑:“邊軍沒得國府一錢,但求無罪可也!” “但有常心,何罪將軍矣!”平原君笑嘆一句,“隻老夫不明,自來軍中戒奢,何邊軍如此殷實豪闊,將士卻能視死如歸?” 李牧肅然拱手答道:“厚遇戰士,善待人民,將無私蓄,軍無擄掠,牧之軍法也!如此雖厚財豐軍,亦得將士用命人民擁戴!” “禀報平原君!”一將高聲插話,“雲中邊民常大驅牛羊數千入軍,我軍若是不受,邊民便疑慮我軍戰力逃亡他鄉!近年來,雲中牧民舉家隨軍流動者不下三萬戶。邊民有歌,'不怕邊軍吃,不怕邊軍穿,只怕邊軍不吃不穿不動彈!'你只說,我等有甚法子拿捏!” “來路之上,老夫也曾聞歌,只是不解其中奧妙也!”平原君重重拍案曼聲吟誦,“不怕邊軍吃,不怕邊軍穿,只怕邊軍不吃不穿不動彈……民心也!戰力也!老夫長見識也!”言罷哈哈大笑,竟是分外暢快。 軍宴結束,平原君拉著李牧轉悠到了莫府外的草原。一汪醉人的明月壓在頭頂,無邊的草浪飄拂在四野,兩人卻是久久無話。 “李牧,可聞秦軍東出消息?”平原君終於開口了。 “間諜多報,如何不知?” “你若南下,雲中邊軍會亂麼?” “不會。然則,李牧不欲南下。” “卻是為何?” “恕我直言。”李牧慨然拱手,“秦軍全部兵力已達五十餘萬,且無虛師。目下抗擊秦軍,非趙軍一力可當,惟賴合縱聯軍。李牧資望尚淺,既不能為合縱達成奔走,也無法做聯軍統帥,即便南下,徒添一將而已。李牧之見:六國聯軍惟以信陵君為帥方可服眾,統兵制勝之才,信陵君不下白起也!李牧相輔,不增其製勝之力,反添其多頭乾擾。此其一也。” “還有其二?”平原君有些驚訝,這李牧顯然已經清楚了他此行意圖。 李牧呵呵一笑:“其二,與信陵君比肩作戰,和諧莫如平原君與春申君。若趙魏楚三國合兵,韓燕齊三國助攻,由三位久經磨合的大公子統率,此戰必勝無疑!” “你是說,老夫帶趙軍與信陵君會合抗秦?” “李牧以為,這是上上策!” “可是,軍力……” “平原君毋憂!五萬邊軍精騎全數南下可也!” “如此你豈不成了空營之師?” “十萬步軍尚在,危機時改做飛騎也是使得!” 平原君良久默然,淚水模糊了溝壑縱橫的老臉。有得李牧這般傑出的大將,趙國可說是邊患無憂矣!李牧若得為趙國上將軍,趙國安得不重振聲威?可是,一想到邯鄲朝堂大臣們對李牧的種種非議,想到越老越是剛愎自用的趙王,平原君心頭不禁便是沉甸甸的。趙勝老矣!竟是無力左右國政了。然則無論如何,最後這兩件事都要做好:一是合縱抗秦,二是力保李牧執掌趙國大軍,捨此無他求也! 三日後,平原君率領五万精銳飛騎南下了。 馬蹄如雷,彎刀閃亮,紅色颶風掠過了遼闊的雲中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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