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曾國藩·野焚

第18章 第一節圍魏救趙

曾國藩·野焚 唐浩明 7521 2018-03-13
曾國荃帶著弟弟貞幹,統帥吉字營、貞字營一萬四千人屯於安慶城下,已有七八個月了。他採取的仍是過去圍困吉安的老辦法,穩紮穩打,長圍久困。曾國荃是個以蠻出名的人,他遇事不干則已,幹則非達目的不可,拼上血本,甚至貼上老命也不在乎。那時安徽連年戰爭不息,皖中、皖南,太平軍和湘勇打得你死我活,皖北捻軍、苗沛霖團練、勝保袁甲三的綠營之間也鬥得難分難解。從咸豐三年開始,七八年間無一日無戰火,無一地無硝煙,再加上乾旱、蝗蟲,真個是天災人禍,集於一時,東南八省,以安徽百姓受苦最為深重。 史書上記載的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事,在這裡常可見到。人肉公開出賣,一斤標價從八十文到一百二十文不等。曾國荃將軍中一千石積壓發霉的陳米拿出來,招募民伕,替他挖濠溝。告示一貼出去,安慶府六縣饑民便蜂擁而至。他用這批廉價的勞力,繞安慶城外挖了兩道寬五丈、深二丈的大濠溝,只在南門外靠長江一帶與東門外靠菱湖一段留下兩個缺口。

這兩道濠溝相距兩裡多路。前濠又稱外濠,用於阻擋援軍;後濠又叫內濠,用於圍住城內的太平軍。吉字營就扎在兩條濠溝之間。曾國荃在湖南新招了五千勇,連同原來的五千,共一萬人,習慣上仍叫吉字營,實際上已有二十個營了。他按建營初期前、後、左、右的稱呼,將二十個營分成四個部分。四年前,曾國藩曾薦蕭啟江、江繼祖、蕭慶衍、彭毓橘為吉字營營官。不久,蕭啟江回籍守喪,江繼祖陣亡,蕭慶衍被李續宜拉去。於是曾國藩又薦蕭孚泗、李臣典、劉連捷代替。曾國荃以彭、蕭、李、劉為分統。每個分統下隸五個營。曾貞幹貞字營四千人,分為八個營。這支人馬,曾國荃私下稱之為曾家軍。曾國藩也將它看成真正的嫡系,它的糧餉裝備都要優於李續宜、李元度、鮑超、張運蘭、蕭啟江等陸路各部,甚至也比他所喜愛的水師要好。

曾國荃馭勇自有一套與大哥大不相同的辦法。他不作什麼忠於皇上之類的訓話,也沒有繁瑣的規章制度,他的辦法十分簡單,只有兩條:一是打仗時,所有官勇都要給他死命地打;不肯出力的,貪生怕死的,他授權分統、營官、哨官,有權就地處決。二是打完胜仗後恣意享樂。通常是,野戰打贏了,聽任勇丁搶敵屍身上的金銀財寶,直至剝衣服;攻下城池後,讓勇丁快活三日,這三日內不論姦搶擄掠,殺人越貨,一概不問,三日後再禁止。曾國荃的吉字營保舉比別的營都多都濫,有的營官、哨官把自己在家種田做事的兄弟叔伯的名字也寫進保舉單,曾國荃明明知道,照保不誤。這兩條辦法對農家出身的湘勇來說,最為實在,因此他手下的官勇人人打仗不怕死,成為湘勇中極有戰鬥力的一支人馬。曾國藩對九弟“快活三日”的犒勇之法很不滿意,多次勸說,曾國荃當面答應,實際上卻一點不改。他有他的想法:沒有甜頭,誰會為你賣命?忠君保朝廷,只能跟讀書人說說,種田人出身的勇丁,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吉字營駐安慶城外久了,前濠外新增了不少店鋪,其中尤以茶樓、煙館、妓院為多;有的營官哨官乾脆用幾十兩銀子買個逃荒女子,給她蓋個茅棚住下,天天相會,好像要在這裡成家立業,生活一輩子似的。所有這一切,曾國荃一概不管。

安慶城裡卻又是另一番景況。守將葉芸來,官居受天福,是從廣西殺出來的老兄弟,英勇善戰,忠直耿介,手下有二萬五千精兵,隸屬英王陳玉成部。玉成打江南大營時,把留守安慶的重任交給了葉芸來。葉芸來深知安慶戰略地位的重要性,這個酷愛飲酒的廣西佬,從受命之日起,便戒了酒,並下令所有官兵,非特令不得飲酒。對曾國荃的圍攻,葉芸來作針鋒相對的部署。安慶城牆高大堅厚,不易攻破,只要與外界的聯繫不斷,湘勇圍它三年五載都不在乎。 安慶與外界的聯繫,主要靠的三條路。 南面的長江是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但這條水道卻被堵死了。彭玉麟的內湖水師和楊載福的外江水師,像兩座水壩似地將長江攔腰截斷,太平軍的糧船一隻也到不了安慶。葉芸來無水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條通道丟失。間或有少數洋船夾帶著糧食闖過“水壩”,來到安慶碼頭,葉芸來則以高價收買,使洋人獲利甚多。

城東面有一個大湖泊,名叫菱湖,以盛產菱角出名。此湖雖不大,但它南通長江,東連破崗湖,與縱湖相接。這一帶號稱魚米之鄉,是安徽最富饒的地方。安慶被圍之後,城內的柴米菜蔬主要由菱湖運來。葉芸來為保全這一條通道,派副手鞏天侯張潮爵帶八千人,沿湖築了十八座石壘,將菱湖牢牢看管。 北門外一條大道連廬江、廬州,歷來是安慶與北面聯繫的主要陸路。離北門十五里有一險要地段,名喚集賢關。關外山崗起伏,盡是紅色花崗岩,當地人叫它赤崗嶺。集賢關猶如一道天門,扼控著安慶通向皖北的這條官馬大道。葉芸來派他手下第一員猛將劉伕林防守此地。劉瑲林帶領五千精銳之師,沿赤崗嶺建起四座大石壘,如同四大金剛似地將集賢關死死地把守。葉芸來守安慶,運用的正是太平軍行之有效的傳統戰術──守險不守陴。

湘勇和太平軍就這樣對峙著,時打時停,城也攻不下,圍師也不撤。陳玉成幾次親自帶兵救援,都未能突破曾國荃的兩道濠溝。每次打了幾仗後,又因別處戰事緊急,陳玉成又不得不調兵他往。 安慶戰場引起了天王洪秀全的關注,他命幹王洪仁玕設法解安慶之圍。洪仁玕是天王的族弟,自幼飽讀詩書,一心想走科舉功名的道路。洪秀全起義前,曾與他密談過,但他不願參加。起義後,洪秀全派人回花縣老家接眷屬,再次邀請他,他又拒絕了。後來,清朝廷通緝洪氏族人,他便離開了花縣,尋洪秀全不到,半途折回。咸豐三年去香港,在西洋牧師處教書。第二年離香港到上海,想到天京去,受清軍所阻,只得滯留上海,在洋人辦的學校裡學習天文曆法。這年冬天又返回香港。咸豐九年四月,洪仁玕抱著“聊托恩蔭,以終天年”的思想再次尋找洪秀全。在洋人幫助下,這次終於順利到了天京。

此時正當楊韋內訌之後,石達開又帶兵出走,洪秀全對異姓猜忌甚深,而自己的兩個異母兄又不中用,見到這位學貫中西的族弟,十分歡喜。見面之後,便授與福爵;幾天后又晉封義爵,加主將;不久,又不顧許多大臣的反對,晉封洪仁玕為開國精忠軍師頂天扶朝綱幹王,總理全國軍政,相當於當年楊秀清的地位。 洪仁玕來到天京未滿一個月,並無尺寸之功,便位居宰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洪仁玕畢竟是個眼界開闊、學養深厚的有為之士,他決心不負天王重托,忠心耿耿、勤勤懇懇地擔起領導天國軍政這付沉重的擔子。 洪仁玕在香港生活較長時間,對外面世界了解甚多,看到西方國家製度優越,生產發達,很受啟發,有心想把天國治理得如同西方國家一樣的繁榮富強。他參考外國的成功經驗,向天王提出了一套嶄新的建國綱領──資政新篇,試圖從風、法、刑三個方面著手,徹底改變中國的面貌。這個資政新篇受到天王的激賞,只是因為天國版圖內,幾乎無一塊安寧之地,其中所提出的許多美好的設想,現在都不能實現。

他只能暫時擱下,集中精力考慮戰事。 幹王雖然沒有親臨戰場打過一天仗,但是他聰明好學,讀過不少前代兵書,平時也常跟天王閒聊打仗的事,慢慢地也悟到一些用兵打仗的知識。在對天國各大主要戰場作了全面分析之後,幹王提出圍魏救趙之計,即以打武昌來解安慶之圍。幹王向天王談了這個設想,得到天王支持,並要他和陳玉成、李秀成再細細商量。 陳玉成從皖北戰場星夜趕回天京,李秀成也匆匆離開蘇州忠王府工地。洪仁玕向二王談論了大江南北兩岸同時出兵奇襲武昌,以此引誘湘勇兵力西去,從而解安慶之圍的用兵計劃。陳玉成聽畢,立即表示贊同:“幹王此計甚好。武昌為湖廣中心,湘妖糧草輜重,全靠從武昌船運至下游,倘若將武昌奪回,則斷了湘妖的後路;且目前胡妖頭正率湖北綠營的主力駐紮在英山一帶,守武昌城的是滿虜官文,此人是個無才情的圓滑官僚,城裡的兵力亦單薄。武昌告急,胡妖曾妖必然會全力搶救。”

李秀成卻不同意,無論從哪方面看,洪仁玕的這個想法都不成熟。 “圍魏救趙之策,寫出了我天國軍事史上光輝一頁的,是今年初夏大破江南大營的戰績。”外表看來文弱白淨如同婦人的李秀成,說起話來卻聲如洪鐘。他有一個特殊的習慣,一坐下來,左右兩條腿便交換著不停地上下顫動,說話時亦是如此。幹王在李秀成的心目中並無地位,只是由於等級的限制,也因為看在天王的面子上,他才表面上服從。李秀成認為這是一個關係到天國命運的重大戰略決策,他,一個身經百戰的統帥,一個對天國有深厚感情的老兄弟,有責任幫助從未打過仗的干王和比自己小十來歲的英王糾正失誤。 “它固然是一個好計策,但並不是任何時候都行之有效的,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目前正當隆冬季節,天寒地凍,非大規模軍事移動之時,武昌離安慶近千里,圍千里之外的武昌來救安慶,這種圍魏救趙,歷史上少見,且上次的對手和春、張國樑,都是有勇無謀之輩,現在我們面臨的曾國藩、胡林翼,最是老奸巨滑,怕是難以瞞過他們的眼睛。”

李秀成的這一番話,說得洪仁玕和陳玉成一時語塞。沉默一會,陳玉成說:“忠王的話不無道理,但我以為,此策仍可使用。千里圍武昌,固然遠了一點,但長途行軍是我軍的傳統,輕裝疾進,有十天半月也便到了。天氣雖冷,難不倒弟兄們,只要能打勝仗,吃這個苦值得!曾胡老妖雖然奸滑,但他們也不能眼看武昌丟掉不救;武昌一丟,清妖軍心必然不穩,安慶亦不可久圍。我看還是按幹王佈置的,我帶皖北十萬人從江北進軍,忠王帶蘇南八萬人從江南進軍,可望正月間在武昌相會。” 洪仁玕也說:“眼下解安慶之圍,只有這個辦法,捨此別無良策。退一步說,即使曾妖不去援救,我們乘隙來個四下武昌,也是一個振奮軍心的大勝利。” 李秀成仍不能接受這個方略,除掉剛才說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合外,他還有自己個人的小算盤。天京以南廣袤的土地,幾乎都是他率部打下的,這是中國最富裕的地方,他已奏請天王同意,將蘇州一帶改為蘇福省,將來作為天國的陪都。李秀成有心把蘇福省按照自己的理想建設成為真正的小天堂,正在興建中的忠王府,就是他宏偉建設藍圖中的一個重要工程。所以,李秀成此時不想離開蘇州,但這個理由他不便拿出來。

“蘇南人馬不能動。躲在上海的清妖頭目何桂清、薛煥正與洋人勾結,試圖反撲,湘妖蕭啟江部即將逼近溧陽。此時從蘇南調兵西去,無疑方便清妖乘虛而入。”李秀成又找到了一條重要理由。 “留下一萬人在蘇州,由譚紹光率領抵禦清妖。”洪仁玕爽快地回答。 “譚紹光難以獨當一面。”李秀成還是不同意出兵。 陳玉成是個直爽人,見李秀成再三反對,心裡已不痛快。 他開始覺察到李秀成是不願意離開他經營半年之久的蘇福省。這位出生入死奮鬥十年,對天國忠誠不二的王爺,對李秀成在這樣危急時刻,不把天國大局擺在第一位,腦子裡盤旋的總是自己統轄的蘇福省,大不滿意;但想到此刻天國軍事重擔已壓在自己和李秀成兩人肩上,況且李秀成大十多歲,資格也老得多,不便直接指責他,便沉默不語。洪仁玕心裡也有數,他站起來說:“好了,這事明天再說吧!天王說難得與兩位王爺見面,今晚在金龍殿宴請二位,我們這就進宮去吧。” 洪秀全自住進天王宮後,很少接見文武臣僚,當年生死與共的戰友日漸疏遠。陳玉成、李秀成也有大半年未見天王了,聽說天王設宴,便都高興起身。 三人出了乾王府,走進黃龍大轎。幹王的轎走在前面,由三十六個身穿黃馬褂的轎夫抬著;英王的轎排第二,忠王的轎排第三,都由二十四個轎夫抬,也一律穿黃馬褂。黃龍大轎的前面擺著三位王爺的全副執事,後面跟著百多個佩劍持戈的衛士。這列轎隊逶逶迤迤,綿延裡把路長。洪仁玕把貼身侍衛叫到轎邊,小聲吩咐幾句,侍衛先騎馬去了。幹王府設在城南三坊巷原江寧縣署。這一列氣勢非凡的轎隊出了顧樓,穿過司門口,走過府東大街,從堂子巷轉到太平街,然後進入花牌樓,一到衛巷,雄偉壯麗的天王宮便出現在眼前了。 經過幾年的大興土木,天王宮已全部建好了。一道周長七八里,高達三丈的黃色琉璃牆圍的是外城,名曰太陽城。太陽城裡有一座內城,名曰金龍城。金龍城中有一座大宮殿,名曰金龍殿,這就是天王會見大臣的地方。殿後有一個大花園,名曰御林苑。圍繞著御林苑的是一排排宅院,這便是天王和他的八十八名后妃娘娘的寢宮。天王宮裡的一切建築,均以黃金塗飾,門窗用黃綢裱糊,陽光下金光燦燦,遠遠地望去,高高的城牆裡好像圍了一座金山。 三王的轎隊在御溝外停了下來。御溝上建有五座橋,名曰五龍橋。過了橋,迎面而立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望樓,名曰天台,這是天王每年十二月初十日生日時謝天之所。兩旁各有一座牌樓。左邊牌樓上寫著“天子萬年”四字,右邊牌樓上寫著“太平一統”四字,都出自天王的手筆,字字灑脫,龍飛鳳舞。天台後邊是一道大照壁。照壁與圍牆齊高,寬十五丈,彩繪九條巨龍,這是天王張貼黃榜之處。黃榜系黃綾制就,印龍鳳雲紋,它通常用來寫天王封爵授官的告示。照壁之後,便是朝天門了。 朝天門左、中、右三扇巨門全用黃緞包就,繪上雙龍雙鳳,門上金漚獸環,五色繽紛。門兩旁擺著大鑼四十對,朝天炮二十座。每天早晚天王在內吃飯,門前即齊擊大鑼,又放炮二十響,聲震數里之外,故太陽城附近不見一雀一鳥。進了門,兩旁各有一溜朝房,內外三進,寬敞明亮,這是宮中官員的辦事之處,所有房屋門前一律懸掛大紅綢燈籠,裡面擺設玉瓶、玉盆、玉碗,其中尤以安放在金龍殿裡的二十四個三尺高的大玉瓶最為珍貴,這是讚王蒙得恩親自為天王監製的。天王洪秀全今晚就在二十四個大玉瓶旁邊的大理石條桌上,擺下了一席豐盛的酒菜,招待從前線回京的英王和忠王。 九年深宮生涯,已完全改變了天王當年英俊挺拔的容貌。 他渾身顯得肥胖而鬆弛,行動很不方便,站起坐下都要宮女在旁攙扶,頭髮稀疏,精神不旺,從外表上看,全不像一個四十九歲的中年人,倒有六十開外的年紀了。只是頭腦依然靈敏,語言快捷。天王今夜特別高興,頻頻與兩位寵將乾杯,不停地勸菜,席上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在陳玉成、李秀成的眼裡,此刻的天王,脫掉了神聖尊貴的外衣,露出了傳道和戰爭歲月中親熱豪爽的本性。一下子,他們與天王的關係親密多了。李秀成乘機對天王說:“陛下,打武昌的江南一支,你另派人去吧,蘇福省我一時離不開。” 洪秀全一聽,哈哈大笑了起來,拉著李秀成的手,親熱地說:“圍魏救趙,秀胞爾是老手了。春夏之間的那一仗,打得幾多漂亮!清妖建了七八年的江南大營,讓爾給砸得稀巴爛,和妖嘔血而死,張妖投河,何妖嚇得屁滾尿流。我天國戰將,從升天的東王算起,有幾個人打過這樣痛快的大勝仗?莫客氣了,這南路一支,非爾親自指揮不可。有爾去,朕就放心了。” 天王這幾句貼心話,說得李秀成心裡異常溫暖,在如此的褒獎和信任之下,李秀成還能再說什麼呢?洪仁玕心想:到底是天王威望隆重,幾句笑話就解決問題了。他舉起玉杯,興高采烈地敬了天王一杯,又和英王、忠王乾杯,碰得玉杯叮噹作響。 玉成問:“陛下近來忙些什麼事?” “近來忙得很!”外面北風呼嘯,但金龍殿裡炭火熊熊,溫暖如春,幾杯酒喝下去,洪秀全感覺身上發燙,他敞開明黃繡龍袍,嚴肅地說,“這兩個月來,我在逐條批閱《聖經》。《聖經》看似淺顯,實則深奧無比,尤其是《聖經》上說的事與我們天國之間的聯繫,朕如果不講清楚,兄弟姐妹們如何知道!朕於是給予詳細指示,今日已全部批完。” “陛下功德無量!”玉成、秀成齊聲說。 仁玕在香港時,便對《聖經》很有研究,他想看看天王是如何批的。天王滿口答應,命女承宣官把書案上的那本《聖經》拿過來。 一會兒,女承宣官捧來一本裝潢考究的《聖經》。眾人翻開看時,只見每頁天頭地角密密麻麻地佈滿了蠅頭硃批,字體恭正。看得出,天王對此事十分鄭重,態度非常虔誠。仁玕不由得心頭一熱,自愧不如。他隨手翻開一頁,玉成、秀成都湊過來,三人細看。在《創世紀》第十四章末段邊,“又有撒冷麥基洗德帶著餅和酒出來迎接。他是至高上帝的祭司”句旁,天王批道:“此麥基洗德就是朕。朕前在天上下凡,顯此實績,即今日下凡作主之憑據也。蓋天作事必有引。爺前下凡救以色列出麥西郭,作今日爺下凡作主開天國引子。朕前下凡犒勞亞伯拉罕,作今日朕下凡作主救人善引子。故爺聖旨雲:'有憑有據正為多。'欽此。” 讀完這段話,玉成更崇拜天王,秀成納悶不解,仁玕心裡冒出兩個字:荒唐! 仁玕又翻開一頁,見在《約翰》第三章旁,天王批道:上帝獨一,至尊基督是上帝太子,子由父生,原本一體合一,但父自父,子自子,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這一段批文,三王都不甚解其意。於是仁玕合上書,雙手恭還給天王,說:“《聖經》經陛下御批,果然意義都出來了。明日臣即下令刻書衙,命他們從速刻印,天國師帥以上的文武官員人手一部。” 天王高興地命女承宣官收起《聖經》,說道:“為慶賀朕今日御批《聖經》完畢,特請諸位看一件稀罕物。” 天王剛說完,另一女官提了一隻燈籠進來。玉成、秀成一看,都吃了一驚,原來這只燈籠的罩子並不是通常的綢子,而是無色透明的玻璃,又天衣無縫地做成大南瓜似的形狀。這種玻璃燈籠,玉成、秀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也難怪,在一百三十年前的中國,這種玻璃燈籠的確極為罕見。天王樂呵呵地對著李秀成說:“秀胞,爾不知道,這其實是爾的戰利品。” 李秀成驚得雙目睜起,不懂天王話中的意思。 “四月份打下蘇州後,爾率軍南下,譚紹光在江蘇巡撫衙門發現八個木箱,撬開一看,竟是八隻嶄新的圓形玻璃燈籠。問衙門舊書吏,才知是何桂清托洋人從英吉利剛買來的,還來不及用,便做了俘虜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天王接著問秀成:“王府蓋得如何了?” “快蓋好了,還差個把月就完工了。”秀成答。 “好!不要急著完工,把它蓋好點。”天王接過女官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和臉,興致高漲,“當年蕭何為高祖營造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又建前殿、武庫、太倉。高祖打仗回來,見未央宮建得甚是壯麗,大怒,對蕭何說:天下不安,連年苦戰,成敗尚不可知,宮殿為何建得如此豪華過度? 蕭何說:正因為天下未平定,所以要造這樣的宮殿,不豪華壯麗,不足以威重天下。高祖於是轉怒為喜。天王宮的規模是大了些,也有人指責,他們其實不懂得朕的用心良苦,朕要藉此威重天下呀! ” 剛進宮時,玉成、秀成對天王宮的侈麗奢華,心中都頗不以為然,現在聽天王如此解釋,方才明白。 “當然,諸王的宅院,決不可摹仿天王宮,但既然貴為王府,也就不可草率,都要建造得像個樣子。尤其是蘇州的忠王府,今後是陪都的第一大王府,更要威重。非如此,不可鎮懾四屬。秀胞,蘇州來的這八個玻璃宮燈,仍叫它回蘇州去。朕特為賞給爾,待忠王府落成之時,懸掛大門上,以壯威儀。明日叫呤唎回他的英國老家去一趟,買它幾百個來,每個王府都要掛它幾個。爾回蘇州後,立即調兵遣將,準備西行。王府營建之事,我命蒙得恩代爾主持。天王宮就是他負責建造的,我叫他將忠王府再擴大一倍,造得氣派十足。秀胞,爾就放心去吧!” 多英明的天王,他似乎早已洞察李秀成不願出兵的真正原因;多寬厚的天王,他給了李秀成意想不到的浩蕩皇恩。李秀成還能說什麼呢?他站起來激動地對天王表示:“謝陛下厚恩!小官服從聖命,速急發兵武昌,以解安慶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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