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第18章 第十八節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高阳 2174 2018-03-13
喧騰了一個多月的話題:恭王被慈禧太后逐出軍機的前因後果,自從那道天恩浩蕩的煌煌上諭一發,迅即消寂。這並不是因為恭王復領樞務,沒有什麼好談的,而是有了一個更有趣的話題:前科翰林“散館”授職和本科的狀元落入誰家? “散館”大考,一等第一名是張之洞,他原來就是探花,不算意外。緊接著便是殿試,照例四月二十一在保和殿,由皇帝親試。天下人才,都從此出,關係國運隆替,所以儀制極其隆重,由賈楨、寶鋆主考。會試及第的一榜新貢士共計二百六十五名,天不亮就都到了午門,各人都有兩三個送考的親友,在曉風殘月下東一堆、西一堆小聲交談著。到卯正時分,唱名進殿,單數從左掖門進,雙數從右掖門進,齊集殿前,由禮官鳴贊著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禮部散發題紙,然後各自就座,盡平生所學,去奪那名“狀元”。

殿試照例用策論,一共問了四條,先問“正學”源流,次問吏治,再問安民弭盜之法和整頓兵制之道,說是“凡茲四端,稽古以懋修途,考課以厘政績,除莠以清裡、詰戎以靖邊陲,皆立國之遠猷,主政之要務也。多士力學有年,其各陳讜論毋隱,朕將親覽焉!” 名為“親覽”,其實只看十本卷子。殿試的考官,稱為“讀卷大臣”,看得中意的,卷面上加一個圈,這一次一共派出八名“讀卷大臣”。所以最好的一本卷有八個圈,那便是壓卷之作。以下九本的次序,也是按圈多寡來排。然後進呈御前,朱筆欽定。有時照原來的次序不動,有時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原試列入二甲的,變了第一,全看各人運氣。 殿試一天,“讀卷”兩天,到了四月二十四一早,兩宮太后帶著小皇帝臨禦養心殿,宣召軍機大臣和八名讀卷大臣,八臣以協辦大學士瑞常為首,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十本卷子,捧上御案。慈禧太后已經在同治元年壬戌和二年癸亥,親手點過兩次狀元,所以不看文章,只看圈圈。很熟練地拿起第一本卷子,用長長的指甲挑開彌封,看狀元是什麼人?

一看之下,不由得失聲輕呼:“是他!”接著便怔怔地望著慈安太后。 “誰啊!” “賽尚阿的兒子崇綺。” 這一宣示,最感驚異的是那班軍機大臣,但遇到這樣的場合,唯有保持沉默,看兩宮太后的意思如何? “怎麼辦呢?本朝從來沒有這個規矩!”慈禧太后看著瑞常說。 看大家依舊沒有表示,慈禧太后頗為不悅。自從滿、漢分榜以來,旗人不管是滿州、蒙古,歷來不與於三鼎甲之列。因為旗人登進的路子寬,或者襲爵,或者軍功,胸無點墨亦可當到部院大臣,為了籠絡漢人起見,特意把狀元、榜眼、探花這三個人人艷羨的頭銜,列為唯有漢人可得的特權。祖宗的苦心,讀卷大臣豈能不知?雖說彌封卷子不知人名,但這本卷子出於“蒙古”,卷面卻有標示,然則這樣選取,豈非有意藐視女主不能親裁甲乙,存心破壞成法?

慈安太后也不以為然,不過她並不以為讀卷大臣有什麼藐視之心,只是一向謹慎,總覺得“無例不可興,有例不可滅”,從來鼎甲都點漢人,不能忽而冒出一個“蒙古狀元”來! 所以神色之間,對慈禧太后充分錶示支持。 “怎麼辦呢?”慈禧太后低聲問她,“我看……。” “我看讓軍機跟他們八位再商量一下吧?” 這是無辦法中的辦法,慈禧太后恨自己在這些上面魄力還不夠,懂得也不夠多,不能像前朝的皇帝——特別是“乾隆爺”,可以隨自己的高興而又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來,更動進呈十本的名次。那就只好同意慈安太后的主張了。 卷子仍由瑞常領了下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瑞常是蒙古人,不便講話,恭王驚弓之鳥,不肯講話,其餘的人心裡都在想,“狀元”是讀書人終生的夢想,而崇綺在事先連夢想的資格都沒有,一旦到手,這一喜何可以言語形容?如果打破了已成之局,另定狀元,得了便宜的人,未見得感激,而崇綺那裡一定結了個生死冤家。這又何苦來?

於是相顧默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僵局。到底是年紀輕些的沉不住氣,內閣學士延煦便說了句:“只論文字,何分旗漢?” “不錯!”大家同聲答應,如釋重負。 當時便由曹毓瑛動筆,擬了個簡單的折片,由恭王和瑞常領銜復奏,事成定局。 消息一傳出去,轟動九城,有的詫為奇事,有的視為佳話,當然也有些人不服氣,而唯一號啕大哭的卻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新科狀元崇綺。 從他父親賽尚阿在咸豐初年,以大學士軍機大臣受命為欽差大臣,督辦廣西軍務,負責剿辦洪楊而失律革職以後,崇綺家一直門庭冷落,於今大魁天下,意料之外地揚眉吐氣,自然要喜極而泣。 略略應酬了盈門的賀客,崇綺有一件大事要辦:上表謝恩。這又要先去拜訪前科狀元翁曾源——有這樣一個相沿已久的規矩,新科狀元的謝恩表,必請前一科的狀元抄示格式,登門拜訪時要遞門生帖子,致送贄敬。這天下午他到了翁家,翁曾源正口吐白沫,躺在床上發病;而人家天大的喜事又不便擋駕,只好由翁曾源的叔叔翁同和代見。

翁同和也是狀元,所以平日與他稱兄道弟的崇綺,改口稱他“老前輩”,一定要行大禮。 “不敢當,不敢當!”翁同和拚命把他拉祝主客兩人推讓了半天,終於平禮相見。翁同和致了賀意,少不得談到殿試的情形,崇綺不但得意,而且激動,口沫橫飛地說他平日如何在寫大卷子上下功夫,殿試那天如何似得神助。又說他得狀元是異數,便這一點就可不朽。那副得意忘形的樣子,把下了十年工夫的“程、朱之學”,忘得乾乾淨淨,假道學的原形畢露,翁同和不免齒冷。 抄了謝恩表的格式,又請教了許多第二天金殿臚唱,狀元應有的儀注,崇綺道謝告辭,回家商量請客開賀,興奮得一夜不曾合眼。而就在這一天,蒙古的文星炳耀,將星隕落,僧王在山東中伏陣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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