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20章 第二十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2820 2018-03-13
李鴻章在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有這麼橫生的一個枝節,不但閻敬銘來信相告:“崇公於此事,成見極深,不易化解,集議一節,暫作罷論。”而且另有他派在京里的“坐探”,傳來詳細消息,才知道崇綺竟不惜以紗帽相拚,實在太出人意外了。 “此事,我看難了!”正好來訪的張蔭桓說,“崇文山、徐蔭軒相互標榜,以理學自命,專有班恃此為進身之階的新進追隨著在起哄,這班人見解、文采,不如清流,而凌厲之氣過之。照我看,馬上就會有折子搏擊。中堂倒要小心!” 李鴻章對言官也是又恨又怕,不過此事辦成,是理財方面一帖起死回生的靈藥,當然不肯輕易放棄。因而便向張蔭桓問計。 “崇文山反對的是洋人,反對洋人又是怕紋銀外流,如果能有保證,紋銀包不外流,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中堂請想想看,有什麼保證?”

“除非不用洋人。” “不用洋人辦得到,辦不到?” “這沒有什麼辦不到。”李鴻章說,“不過不用洋人,我還真不能放心。” “怎麼呢?” “克米隆跟我詳細談過,發行鈔票,要有現銀準備。照西洋規矩,準備金不必十足,但有一定成數,公推公正士紳監督,按期檢查,以昭大信。現在請克米隆主持其事,當然照他的章程辦理,如果是由戶部派人,必不能做到這一層。說不定一道中旨,取銀若干,你能抗旨不遵嗎?” “照此說來,設官銀號是替官裡開一條聚斂之道,闢一座方便之門。一旦濫發鈔票,蹈咸豐發當百錢的覆轍,其害不可勝言。”張蔭桓率直勸道:“中堂並無理財之責,何苦擔此罵名?而況勳業如日方中,可辦的大事甚多,也犯不著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李鴻章想了一下,決定接受他的勸告,“你的話很切實,我犯不著那麼傻!”他說,“聽其自然吧!反正要辦官銀號,就得用洋人,不然不如不辦。” 到這時候,張蔭桓方始談到他的來意。他也是有個極重要的消息,必須告知李鴻章,未談之前,先問起一個人:“許竹篔的隨員王子裳,中堂見過沒有?” “沒有。”李鴻章問,“聽說是翁叔平的門生。” “是的。”張蔭桓說了此人的簡歷。王子裳名叫詠霓,浙江人,早年是個名士,駢文做得極好。本來是刑部主事,去年許景澄奉命代李鳳苞為出使德國欽差大臣,奏調為隨員,以迄於今。 “喔,”李鴻章問道:“他怎麼樣?” “他最近來了一封信。這封信是給什麼人的?請中堂不必問。我設法錄了一個副本在這裡,專備中堂參酌。”

不問其事為何?李鴻章先就覺得他的關愛之情可感,深深報以一眼,然後接過抄件來看。信上並無稱謂,是有意略去了的,不過從寒暄的套語中,可以看出受信者與王詠霓有相當交誼,而且是常在一起議論洋務的朋友。 這封信就是專論新購鎮遠、濟遠兩兵艦的得失。他說:西洋的兵艦,近來都用鐵甲,鐵甲艦又分快船、戰艦兩類。戰艦一類,先為兩舷列炮,炮小甲薄,不足攻拒,一變再變而有船而上可以旋轉的砲塔,炮巨甲厚,才成為海上利器。 但旋轉的砲塔,仍有缺點,未能盡善,於是再改為“露台旋炮之製”。定遠、鎮遠兩艦,倣此構造,算是最新的兵艦。但鎮遠工料不及定遠,如平面綱甲,改用熟料,而當時造價反增加十萬銀子。其故何在?令人不解。

下面談到快船。王詠霓說:快船專以巡海,亦能深入敵人口岸,輔佐戰艦。由於快船的火力不足,因而必須厚甲以自護。其法有二,一是在吃水線下,加厚鋼甲;一是在底部裝置平面的鋼甲,藉以防禦自上下落的砲彈。而濟遠艦的構造極不合理,吃水線下無鋼甲防護,一遇小砲彈即生危險,吃水不深,易於欹側。最大的錯誤是船面加上砲台,形成頭重腳輕之勢,不但駕駛困難,而且危險特甚。王詠霓斷言西洋兵艦,並無這種規制,濟遠艦是仿照德國不及一千噸的兩艘小船所造,而此兩艘小船,亦根本沒有砲台。 看到“濟遠造於伏爾鏗廠,初次試為,本未盡善,廠中辦事人不自諱言”的話,李鴻章臉色一變,抬頭望著張蔭桓說道:“李丹崖不致如此冒失吧?我看,王某的這封信,僅憑耳食,未免言過其實。”

聽他這樣說法,張蔭桓就知道他還未看完,“不見得全是耳食之言。”張蔭桓說:“中堂請先看信!” 於是李鴻章聚精會神往下看,同時小聲念道:“其失如機艙逼窄,絕無空隙,隻身側行,尚慮誤觸,前日試機已有觸手成廢者。 暑月炎燠,臨戰倉皇,並難奏技;水管行折,遠達汽鍋,歷次損修,甚為不便,今尚泊馬拉他,不能隨定、鎮偕行。 其下艙煤櫃,只容百噸,蓋以限於入水,諸弊叢生。然大沽口淺,已不能近,煙台、旅順無礙加深,倘增深一尺,可添煤四十噸,何所見不及於此?而炮房之藥氣悶,令台之佈置不密,猶見弊之小者。 今朝廷加意台澎,飭照仿造,而劼侯、傅相,意見不同,劼侯請俟回華察看,自是慎重,合肥謂不必久待,電令速購。豈成功期諸二年,而訂定不能遲諸兩月邪?此尤弟所未喻者也。 ”

這是指新訂購的兩艘兵艦而言。李鴻章看到這裡,大為氣憤,“胡說八道。不必久待,電令速購,那裡是我的意思。六月裡,總署有信給我,說台澎孤懸海外,應該從速購備船隻,以備不虞。我因為戰艦花費太大,所以復信,說暫照濟遠訂購幾艘。六月二十四奉到電旨,我還記得全文是:'著照濟遠或快船,定購四隻,備台澎用。即電商英德出使大臣妥辦。船價戶部有的款可撥。'你評評,何嘗是我錯?” “中堂不錯。本為救急之計,自然不能久待,而況戶部有'的款'是指此時而言,遲延日久,'的款'也許造了三海的御舫,豈不落空?” “著啊!你這才是深知甘苦之意。”李鴻章又說:“至於我給劼侯的信,將來可以問他,我只說:炮不可小於八九口徑;甲不可薄於十二寸,如用鐵面不可薄於十寸;船速不可低於十五里;吃水不可深於十八尺,這都是相度實情,期望快船能得戰艦之用。謀國如此,自覺不為不忠,而局外人橫加非議,實在令人灰心。”

“中堂謀國,有識者無不傾服。不過,言路上的傳聞,雖說空穴來風,到底也還另有說法。” “什麼說法?”李鴻章張大了眼問。 “如無'空穴',何有'來風'?” 李鴻章一愣,接著換了副沉著的臉色,“此言有味!”他說,“你聽到什麼風聲?” “聽說駐德使館中人,另有信來。盛伯熙就接到一封,預備動折子參李丹崖。”張蔭桓說,“盛伯熙的筆鋒,中堂是知道的,不動彈章則已,一動必不為人留餘地。” “噢!”李鴻章問:“還有呢?” “總還有人要藉此生風。據說,目前有一公論,'定遠船質堅而價廉;鎮遠船質稍次而價稍漲;濟遠船質極壞而價極昂!'總而言之,照他們說,一船不如一船!”

“這些話是從那裡聽來的呢?” “上海《申報》上就載得有。” “局外人的浮議,未必可信。”李鴻章不屑地說,“好在李丹崖已經交卸回國,奉旨交北洋差遣,定、鎮、濟三艦,也快到大沽口了。是是非非,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是!”張蔭桓的本意是來報告消息,原意既達,不必詞費,所以起身告辭。 李鴻章卻不願放他走。李鳳苞的毛病在李鴻章自然不是一無所知的,所以話雖說得坦然,心裡卻不免嘀咕,希望張蔭桓能替他想個化解之方。只是言語之中,袒護李鳳苞在先,一時改不得口,唯有先拿張蔭桓留了下來,再作計較。 “如果沒有事,你再坐一會……我還有話跟你談。或者,”他沉吟了一下說:“託你再去打聽一下,還有什麼人從德國寫信來?”

“是!我晚上再來跟中堂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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