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15章 第十五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2296 2018-03-13
等李鴻章一走,榮祿又拿他的話細想了一遍,覺得適園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這天午後,策馬徑往傘子胡同。這幾年踪跡雖疏,但畢竟不是泛泛的關係,所以醇王聽得門上一報,立即延見。 見了面,先問起靈桂的病情,榮祿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無故謁見,要藉他岳父的病,作個因頭,所以此時正好藉話搭話。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氣拖著,只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來求王爺。” “喔,他有什麼心事?” “還不是身後之名!”榮祿說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朱筆親點為傳臚。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這個傳臚,更為可貴,將來的諡法上,要請七爺成全。” 旗人對諡法,特重一個“靖”字,因而醇王問道:“莫非他想諡文靖?”

“這倒不敢妄求。” “那……,”醇王想了一下說:“反正這會兒也還談不到此。將來內閣擬字的時候,你自己留意著,到時候說給我就是了!” “是!”榮祿隨手請了個安:“我替我岳父給七爺道謝。” “你來就是這件事嗎?” “也不光是這件事。”榮祿答說:“這一陣子,很有些人在談旗營加餉的事。有人來問我,我說:旗營加餉是七爺多少年來的主張,只要部庫有餘,這件事,七爺一定會辦。不過現在大辦海軍也是要緊的,萬一一時辦不到,大家可別喪氣,反正有七爺在,就一定有指望。” 這最後一句話,是醇王頂愛聽的。他一生的志願,就是練成一支足以追步開國風烈的八旗勁旅。當年太祖皇帝的子侄,各張一軍,太宗英武過人,只兼領正黃、鑲黃兩旗,即令到了順治年間,睿親王多爾袞的正白旗收歸天子自將,亦未及八旗之半。自己能夠掌握全旗,又能重振入關的雄風,那是多麼快心之事!

醇王的這個心願,從肅順被誅,剛掌管神機營的時候,就已為自己許下了。他讀過許多兵書和名將的史傳,也細心考查過僧王帶兵的手段,確信對部將士卒,唯有恩結,才能得其死力,能得其死力才能無間寒暑,勤加操練,成為能攻善守,紀律嚴明的一支精兵。然而,二十年來,他始終只是在“恩結”二字上下功夫,勤加操練固然談不到,能不能“得其死力”亦沒有把握。說來說去都因為他自己覺得恩結得還不夠深。 這一次醇王是下定決心了,要大刀闊斧地裁汰比“綠營”習氣更深的各省爛兵,省下軍費來“恩結”旗營。不過,“旗營加餉也不是白加的。”他說,“咱們得要想個法子,切切實實整頓一番!” 用“咱們”的字樣,就意味著這整頓的事務,有榮祿的份。不過,他不願自告奮勇,毫無表情地答一聲:“原該切實整頓。”

“整頓得要有人。穆圖善是好的,不過一時還不能調進京;善慶,我想讓他幫著辦海軍。仲華,你告病得太久了,這一次得幫我的忙。” “怎麼說是'幫忙',七爺言重了!”榮祿問道:“七爺是讓我到神機營,還是回步軍統領衙門?” “提到這上頭,咱們好好談一談。”醇王將身子湊過去,左肘斜倚著茶几,顯得很親密似的,“我久已有打算了。這兩年地面上不成樣子!福箴庭婆婆媽媽,壓根兒就不能當那個差使,上個月出了個大笑話,你聽說了沒有?” 這實在是個大笑話。只為步軍統領福錕賦性庸懦,為人所侮,竟有樑上君子偷了他的大帽子,掛在正陽門上,附著一張紙條,大書“步軍統領福大人之腦袋”。幸虧發覺得早,很少路人得見,但神機營的密探自然有報告。榮祿雖是在野之身,消息卻異常靈通,不過神機營的密探跟他常打交道,以瞞著醇王為宜,所以他故意答道:“沒有聽說。”

“是這麼回事……。”醇王所談的大笑話,果然是這麼回事。 “上頭很賞識福箴庭,我亦不便多說。不過步軍統領衙門,非得有個能頂得住的人不可。我想,你還是回那裡,另外我再奏請,派你兼一個神機營專操大臣的差使。這不是兩全其美?” “多謝七爺栽培。”榮祿平靜地答道:“我回步軍統領衙門去當翼尉。” 怎麼是當翼尉?醇王細想一想,才知道他是有意這樣子說。榮祿由於沈桂芬和寶鋆的合力排擠,因為失察之罪,在工部尚書兼步軍統領任內降二級調用,一直告病不就實缺,此刻如果派缺,只能派一個從二品的職位。 而步軍統領屬下,左右翼總兵是正二品,他亦不夠資格充任,那就只好當正三品的翼尉了。所以他那樣說法,可以看作牢騷,也不妨說是提醒醇王,如果要用他,就得先讓他官復原職,否則無法重用。

這一層,醇王當然早就想過,“仲華,你放心好了,我已經替你打算過了。”他說,“只等年下,入覲的蒙古王公一到,你那件事就可以辦了。” “喔,”榮祿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怎麼樣也跟蒙古王公扯不上關係,因而說道:“請七爺明示。” “皇帝開春就得練騎射了。我想用你的名義,進八匹好馬,一等賞收,自然有恩典。” 這不用說,這八匹好馬,是托蒙古王公採辦,在年下循例入覲時帶到。醇王這樣曲意綢繆,盛情倒著實可感。榮祿正在思索該如何表示謝意時,只聽醇王喊道:“來啊! 看額駙在不在? ” 額駙是指他的女婿,伯彥訥謨詁的長子那爾蘇,正好在府,一喚就到。榮祿跟他也極熟,一見了面,拉著手問長問短,就像對自己鍾愛的一個小兄弟那樣親熱。

等他們談得告一段落,醇王問道:“那八匹馬怎麼說?” “早就挑好了。全是菊花青,個頭兒一寸不差。如今正在調教,十一月初就可以到京了。” “你聽見了吧?”醇王看著榮祿說。 榮祿立刻甩一甩袖子,請了個雙安,站起身來垂手說道:“七爺這麼回護,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了!不怕七爺生氣,有件事非得依我,才能讓我心裡稍微好過些。” “你說吧!” “馬價多少,得讓我照繳。” “這是小事,隨你好了。” 於是榮祿再次稱謝,又談了些閒話,方始辭去。此行總算不虛,但事情實在很難,福錕的簾眷方隆,即令降二級調用的處分取銷,也未見得能取而代之。倘或派一個左右翼的總兵,去聽福錕的號令,那就未免太委屈了。

“果然如此,寧願仍舊告病!”榮祿自己對自己說,“要嘛不回步軍統領衙門,要回去就非得當堂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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