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71章 第七十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6939 2018-03-13
賀壽的戲在未正就散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許多人記得,光緒十八、十九兩年太后萬壽,每次都唱七天戲,辰時開鑼,唱到“電氣球”大放光明,總在二十刻左右。有一天甚至到亥時方散,三慶、四喜、春台、和春、嵩祝五十徽班輪著唱,費時三十一刻之久。 何以散得這麼早?只為慈禧太后的肚子又吃壞了,坐不了多少時候,就要起身“更衣”,一去一來,奉旨入座聽戲的王公大臣跪送跪接,不勝其煩,連慈禧太后自己都覺得好沒意思,因而才傳旨散戲。 “這幹什麼呢?”慈禧太后卻又閒得無聊,尤其是在福晉命婦辭宮以後,頗有曲終人散的淒涼。 誰也無法回答她的話,萬壽正日的下午,自然是聽戲,誰也不曾想到該預備些可供她消遣的玩意,所以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尷尬。

最後是李蓮英出了個主意,“老沸爺不是要照一幅'行樂圖'嗎?”他說:“照相的伺候了好些日子了。” 這倒提醒慈禧太后了。前幾天慶王奕劻奏報,普陀峪“萬年吉地”歲修完工,慈禧太后由普陀峪想到普陀山,那是觀音得道之地,便說要扮做觀音大士,照一幅行樂圖。當時說過丟開,如今既有照相的在伺候,何妨就以此消遣? “既照相要陽光好,這會兒行嗎?” “不相干!在屋子裡照,有陽光沒有陽光都一樣。” “在屋子裡照?”慈禧太后問道:“屋子裡那來的紫竹林,那來的九品蓮池?” “用砌末!全都預備好了。” “好吧!咱們照幾張。怎麼個照法?”慈禧太后緊接著說:“得要善才龍女,還要個護法的韋陀。”

“都有了!”李蓮英答說:“四格格扮龍女,奴才妹子扮善才,奴才托老佛爺的洪福,扮一尊韋陀,也沾點兒仙氣。”'那就扮吧! ”慈禧太后向榮壽公主笑道:“剛才聽別人唱戲,這會兒我可要扮戲給你們看了。 ”緊接著笑容一斂,“這可是一件極正經的事,打水來洗手。 ” 於是,李蓮英主外,傳照相的來佈置“紫竹林”,榮壽公主主內,伺候慈禧太后作僧家裝束,身穿大紅平金的袈裟,頭戴垂著兩條長飄帶的毘盧幅。足踏土黃緞子的雲頭履。由於慈禧太后是張長隆臉,扮出來寶相莊嚴,榮壽公主不由得恭維:“活脫兒的觀世音菩薩!” 善才龍女也扮好了,一個捧淨瓶,一個捧紫金盂,夾輔著“觀世音”來到儀鸞殿以西的慶雲堂,只見李蓮英一身紅靠,就像天壽戲中楊小樓在《挑滑車》中所扮演的高寵。

包括慈禧太后自己在內、看他這副打扮,都忍不住想笑,然而畢竟忍住了。李蓮英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趕緊低著頭,雙手合十,作個致敬的姿態,掩飾他臉上不甚莊重的神色。 “都預備好了沒有?” “預備好了!” “是他照嗎?”慈禧指著跪在地上,一個穿藍布夾袍,戴紅纓帽的中年漢子問。 “是!”李蓮英答說:“他叫佟五,在後門開照相館,是他們這一行的好手,以前也伺候差事的。” 慈禧太后點點頭,踏入殿內,只見桌椅已經移開,拿戲中的砌末,佈置成“紫竹林”的樣子:前面是個蓮葉田,芙蕖出水的池塘,後面襯一大塊景片,畫的萬竿青竹,竹葉上還懸一塊雲頭花樣的金漆木牌,上書“普陀山觀音大士”七字。 “老佛爺請這兒坐!”

荷池與竹林之間,有個兩尺高的蒲團,李蓮英引著慈禧太后坐下,安排善才龍女站在她右首。他自己在她左前站定,雙手合掌作禮佛之狀,隨即有個小太監捧著“降魔杵”擱在他臂彎中間,越發像個韋陀了。 於是佟五拿黑布蓋著頭,湊在照相機後面對光、上片,再弄個銅盤,倒上好些白色藥粉讓他的伙計捧著,方半跪著回奏:“奏上老佛爺,回頭有一溜極亮的白光,規矩是要有這樣一溜光才能照相。請老佛爺別害怕,也別眨眼。” “好了!別羅嗦了!”李蓮英呵斥著:“老佛爺又不是頭一回照相。” 於是拿紙煤點燃藥粉,一道白光過處,“普陀山觀音大士”已攝入相機。佟五怕不保險,要求再照一張,慈禧太后也答應了。 就這一番折騰,消磨了半個下午,慈禧太后回到寢宮,問李蓮英:“什麼時候可以看照片啊?”

“今晚上就能看。不過,晚上送不進來。” “那,”慈禧太后說道:“今晚上你回家去吧!明兒一早就把照片帶來。” “是!”李蓮英退了出來,匆匆忙忙地趕著宮門下鑰之前,離了西苑。 這下,太監之中,便數崔玉貴為首。只要李蓮英不在,他就格外顯得賣力,幾乎寸步不離慈禧太后左右。到得上了燈,照例是看奏摺的時候,崔玉貴把伺候筆墨的小太監支使開,一個人在書桌旁照料。 這天的奏摺很多,到二更天才看完,崔玉貴換了茶,絞上一把熱毛巾,慈禧太后擦了臉,覺得精神一振,有了胃口,便即問道:“有什麼吃的?” “熬的香粳米粥,蒸的栗子麵的小窩頭,有錦州新進到的醬菜。” “好!擺吧!” 於是一聲招呼,很快地抬上兩張食桌,小太監都知道崔玉貴喜歡一個人在慈禧面前當差,所以將食桌安排停當,不待吩咐,便都悄悄退了出去。

“這兩天外面可有什麼新聞沒有?”慈禧太后一面吃粥一面問。 '有是有,奴才可不敢說。 ” 慈禧太后想了想說:“必是議論皇上的病?” 崔玉貴故意遲疑了一下,才輕輕答一聲:“是!” “怎麼說?” “都說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好。萬一有個……。” “萬一怎麼樣?” “萬一出了大事,又得老佛爺操心。”崔玉貴說:“這都是私下在談的話。” “自然是私下談,還能公然議論嗎?”慈禧太后又問:“你還聽見些什麼?” “再就是胡猜。”崔玉貴囁嚅著說。 “胡猜?”慈禧太后把金鑲的牙筷放了下來,很注意地問:“猜什麼?是猜誰該當皇上?” 崔玉貴面現驚惶,偷覷了覷,方始吃力地答一聲:“是!”

“怎麼說呢?”慈禧太后又把筷子拿了起來,眼也不看他,而且是信口而問的聲音。 “奴才不敢說。” “不要緊!只當聊天。” “有人說,再立一位皇上,得要一上來就能辦事的,免得老佛爺操心。說是什麼'國賴長君'。” “不錯,有這話!”慈禧太后怕崔玉貴不敢惹是非,不肯再往下說,聲音越發柔和了,“他們提了名字沒有,誰是一上來就能辦事的?” “有人說,倫貝子合適;有人說,小恭王不錯;還有人說,振大爺也可以當皇上。” 慈禧太后把這三個人的名字,緊記在心,隨又問道:“還提了別人沒有?” “奴才只聽人提過這三個名字。” “是誰提的啊?” 崔玉貴就怕問到這句話!他本是以意為之,藉此作一試探,希望能從慈禧太后口中探知屬意之人,趁早燒燒冷灶。那知試探沒有結果,自己最害怕的事卻出現了!只好跪了下來說:“聖明不過老佛爺,信口胡說的話,作不得準。”

慈禧太后知道,逼急了,崔玉貴會胡攀,而且一定要追問來源,讓人存了戒心,以後就不容易聽到新聞了。因而付之一笑,說一聲:“起來吧!你只聽見什麼,擱在肚子裡就是。” 同樣地,慈禧太后也是將這些帝位誰屬的揣測,放在心裡,一個人默默地作打算。溥偉、溥倫都不足為憂,倒是擁立載振之說,她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自己要有所舉動,這一點不可不防。 事情是很明白的,如果擁立載振,必出於袁世凱的主謀,而袁世凱所恃者,無非北洋新軍。駐紮在南苑的第六鎮,可能會成心腹之患,首當下手。 於是,慈禧太后特意召見陸部尚書兼第一鎮統製鐵良。第二天便由鐵良下令,以演習行軍為名,將第六鎮與駐易州淶水的第一鎮,對調駐防。接著,又有一個機會可以遣開慶王奕劻,理藩部尚書達壽,齎呈達賴喇嘛所送的一尊佛像,據說將這尊佛像供奉在普陀峪“萬年吉地”的地宮,可以祓除不祥,益增聖壽。慈禧太后決定命奕劻去幹這個差使。

“普陀峪的工程要驗收,這尊佛像也要送去安置。”慈禧太后說:“派別人去我不放心,你辛苦一趟吧!” 奕劻大感意外,也大感為難,很委婉地說:“如今皇太后、皇上都是聖躬違和,奴才似乎不宜離京。” “怕什麼!這兩天我不見得就會死!”話一出口,慈禧太后自覺過於負氣,因而又放緩了聲音說:“今天我覺得好多了! 無論如何,你要照我的話辦。 ” 這還能說什麼?奕劻只有答應一聲:“是!”下一天,十月十四一早動身出京。 慈禧太后估計奕劻此去東陵,一往一複,加上安置佛像,驗收工程,總得十天工夫。有此十天,大事可定,但在詔告天下之前,應該想法子能讓臣下見皇帝一面,親眼看到皇帝奄奄一息的病容,覺得她早擇繼統之人,確是明智之舉。

可是,皇帝是不是真的奄奄一息呢?慈禧太后特為派人去探視,得到的回奏是:從十月十一開始,皇帝的病又添了幾分,瘦得很厲害,氣色極壞,已經七、八天沒有大解,肝火極旺。 是這副模樣,不妨讓臣下看一看。於是十月十六日一早,她告訴李蓮英說:“你叫人傳話給軍機,今天在瀛台召見,我順便看看皇上去。” 等李蓮英派人傳了懿旨,軍機大臣無不覺得事不尋常,紛紛揣測慈禧太后此舉的用意。 張之洞一向以調和兩宮自任,凡事往好處去想,“沒有別的!慈聖不放心皇上的病,親臨探視,順便就在瀛台召見。”他說:“母慈子孝,但願歲歲年年如今日!” 袁世凱在心裡冷笑,拿起這天召見的名單來看,第一個便是他的舊部,新任直隸提學使傅增湘,於是悄悄溜了出來,在走廊上招招手將貼身聽差喚來,低聲囑咐:“快去請傅大人來!” 這傅增湘字沅叔,四川江安人,戊戌那年點的翰林,未曾散館,便逢庚子那場天翻地覆的禍亂,避地天津,入了北洋幕府,與嚴修一起為袁世凱辦學務,在天津以興辦女學校聞名。這年九月間奉旨簡授直隸提學使,開辦京師女子師範學堂,決定親自到浙江去招生,動身之前,奉旨陛見請訓。此時正在勤政殿外待命,忽然得到消息,說在瀛台召見,不由得大起恐慌。原來殿廷大小廣狹,寶座安設之處,各各不同,進殿以後,應該怎麼走,到什麼地方止步,朝那個方向跪下,事先都要打聽明白,不然就會失儀。如今改了地方,對瀛台的格局佈置,一無所悉,真不知該怎麼應付了! 因此,聽說袁世凱相邀,請教有人,正中下懷,傅增湘隨即疾步而去。 到得軍機直廬,袁世凱還守在走廊上,望影趨迎,脫略禮節,開門見山的低聲說道:“沅叔!半個月了,除了請脈的醫生以外,外廷臣子你是第一個能見皇上的人,聖躬如何,務必請你細心觀察。” “宮保,”傅增湘皺著眉回答說:“只怕我自顧不暇。召見之地是怎麼個樣子,茫然不知,深懼失儀,顧不到宮保交代的話,如之奈何?” “瀛台我亦沒有到過。不過,你不必過慮,我教你一個訣竅,一進殿先不忙舉步,站定了看一看清楚,把心定下來,就不會出岔子了。” “是!” “請吧!只怕在叫起了。” 果然,到得原處,正好蘇拉來叫。於是由勤政殿前的朝房出德昌門,往南過橋,便到了三面臨水的瀛台。這是一個總名,其實瀛台地方亦很大,樓閣參差,掩映於高槐大柳之間,傅增湘跟蘇拉來到一處北向的敞廈,藍地金字的匾額,大書“香扆殿”三字,又看到走廊上站著內務府大臣奎俊,知道是他帶班,疾行兩步請了一個安。 “不忙!”奎俊向東面三間指一指,“皇太后在看皇上,還沒有升殿。” 聽得這一說,傅增湘心便定了,低聲問道:“皇上的病勢怎麼樣?” “只會重,不會輕。”奎俊似乎不願多談,緊接著說:“你別分心!趁著這會兒多想一想,太后會問點什麼?”說完,便挪動腳步,往東面走了過去。 不一會,遙遙望見太監往來,作警戒之狀,然後,奎俊走過來招招手,傅增湘便跟著他進了殿。照袁世凱的吩咐,先站定腳看,正中御案,兩宮並坐,太后坐得很端正,皇帝是左手扶著桌沿,右臂靠在桌上,彷彿很吃力似的。 傅增湘看清楚了位置,往前走了三四走,跪下來高聲說道:“臣傅增湘恭請皇太后、皇上聖安!” 接著便免冠碰頭,行完禮戴上暖帽,起身往前走了幾步,重複跪下,靜候垂詢。 “你在北洋辦女學堂!”慈禧太后音吐朗朗地問道:“聽說成效很好。你辦過多少女學堂?” “臣在天津辦過三處女學,又辦了女小學八處。” “辦過女子師範學堂沒有?” “辦了一所北洋女子師範學堂。第一期是去年年底畢業的,一共七十八個學生,分發到各省擔任女學教習。” “興女學我也很贊成。不過女學生規矩頂要緊,務必要整齊嚴肅。” “是!”傅增湘答說:“臣辦女學對這一層格外留心,內外界限很嚴,挑選的教習,都是老成端謹的飽學之士。” “這才是!”慈禧太后緊接著問:“京師辦女子師範,有些什麼功課?” “有教育、修身、家政、國文、史地、算術、理科、手工、圖畫、體操、音樂、唱歌、東文、英文等等,一共十四科。” “學科自然要以中國學問為重,洋文、算學不過稍求新知識,並未嘗有什麼大用處,體操、音樂雖說可以鍛煉身體、陶冶性情,究竟不過聊備一格。功課的輕重本末,你一定要留心。” “是!” “學生是在那裡招?” “各省都要招。不過,以江浙為主,江浙人文薈萃之區,識字有學問的女子比較多。” “預備招多大年紀的呢?” “女子師範畢業生,將來派任女學教員,程度要好,年齡不宜過輕,預備招考二十歲到三十歲,德性純淑,文字清順的女子。” “都是沒有出閣的女孩子嗎?” “是!”傅增湘說:“年輕居孀,沒有子女之累的,亦擬酌量錄齲”“在學堂得念幾年?” “五年。” “二十歲上學,念五年畢業,就是二十五歲了!再教三、五年,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慈禧太后接著說:“興女學可也不能耽誤人家的終身大事!這一層,你們該想到。” 傅增湘在心裡說聲慚愧,辦了好幾年的女學,居然就不曾想到這一層!當時只好硬著頭皮答說:“聖慮極是。招生章程,實有未妥,容臣回去籌思以後,另行奏聞請旨。” “我想有那已經出閣的,志切向學,翁姑丈夫也贊成,不妨也讓她們來投考。” “是!” 這時候皇帝已支持不住了,兩隻手扶在桌上,俯身向前說道:“你跪安吧!” 就這樣突出不意地結束了陛見。傅增湘出了西苑,方始想起袁世凱所託之事,趕緊趁記憶猶新之時,將所見的皇帝的容顏聲音回想了一遍。進城休息了一會,去看袁世凱復命。 “皇上的氣色很壞,聲音微弱,體力不充。”傅增湘說:“兩頰發紅,這是潮熱,皇上的肺恐怕不大好。” “你是說,皇上有癆病?” “這可不敢說。”傅增湘急忙聲明:“我不過胡猜而已。” “太后呢?問了你一些什麼?” “太后精神很好,音吐朗然,問了很多話……。”傅增湘將慈禧太后對女子師範學堂的意見,細細說了一遍。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如今用不著了!這些秀出身的女學生,標梅期過,眼高於頂,照我看,將來都是一品夫人,不過,只能做人家的填房。”袁世凱忽然說道:“沅叔,你的學生之中,肯就私人西席的有沒有?” “這……,”傅增湘一時想不起,含混答說:“想來應該有的。” “那就託你物色一位。”袁世凱說:“有兩個小妾,忽然想唸書,大的兩個小女又想上學堂,內人很古板,不願年輕女子拋頭露面。我想在令高足之中聘一位女師傅,主持舍間的家塾,不知可有適當的人選沒有?” 聽說是袁家聘女西席,傅增湘格外重視,因為此人所予袁世凱的觀感,足以代表自己這幾年在北洋的成就。於是一面思索,一面問:“在宮保心目中,要怎麼樣的人,才算適當?” “第一,品德賢淑;第二,容貌舉止要大方;第三,要能循循善誘。至於有多少學問,倒不關重要,兩個小妾等於蒙童,兩個小女,也不過高小畢業的程度,一定可以教得了的。” “是!”傅增湘突然想起一個人,欣然說道:“有個學生,倒還適合。姓周,叫周砥,字道如。她是優等第一名,學業不算太好……。” “怎麼?”袁世凱打斷他的話問:“優等第一名還不算太好?” “優等之上,還有最優等。”傅增湘笑道:“實在說,優等就是二等。” “二等第一名也不錯。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人就如宮保所說,性情賢淑,舉止大方,教法很好,循循善誘。” “喔,是那里人?” “江蘇宜興。” “宜興周家,想來是周延儒之後?” “是的。”傅增湘看袁世凱臉色有異,怕他嫌週砥是奸臣之後,便加了一句:“畢竟出身世家,那種林下風範,在她同學中無人可及。” “那好!”袁世凱問道:“人在那裡?” “就在京里。照定章師範畢業,應該任小學教員三年,週砥願意留京,如今在東城一所女子小學任教。等這一學年滿了,就府上的館就是。” “就這樣,就這樣!我先下聘書,”袁世凱想了一下說:“想送她兩千兩銀子一年的束脩,不為太菲吧?” “很優厚了!”傅增湘說:“不過相府館穀,自然不同。” “倒是有件事,很費周章,請西席不可失禮,如今是女西席,照理說,應該內人親自去致意,無奈內人拙於應酬,又沒有人可以代她,這……?” 見袁世凱如此尊師,傅增湘頗為感動,人家尊敬他的學生,他不能貶低學生的身價,以為招之即來,無須講什麼禮節。至於敦聘西席倒也不必分什麼男女,如果袁世凱不便親自去訪晤週砥,很可以由子侄代替。 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袁世凱的次子克文,隨即答說:“宮保若以為師道尊嚴,不妨交代豹岑去致送關書,倒很合適。” 袁世凱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待以師禮,原不必分什麼男女,准定照尊意辦,請為先容,等說定了,我叫小兒去送關書。” 傅增湘第二天就要趕回天津,同時覺得以老師的身分,可以命令周砥,無須先徵求他的意見,因而這樣答說:“事情我可以作主,如果宮保決定了,今天就可以把這件事辦妥當。” “那好!”袁世凱吩咐聽差,“看二爺在不在?” 聽差答應著去了。不多一會將袁克文帶來,他穿一件藍湖縐的襯絨袍子,裡面是一條白紡綢的單褲,見了傅增湘,作個揖喊一聲:“沅叔!” 當下由袁世凱說知究竟,吩咐寫一通關書,帳房裡支兩千銀子,隨著傅增湘去訪週砥,當面致聘。 “是!”袁克文轉臉問道:“沅叔,是不是此刻就陪你走?” “我明天早車回天津,很想今天就把這件事料理開。” “好!我馬上去預備。” 這是叱嗟立辦的事,袁世凱跟傅增湘談載澤跟盛宣懷如何相結,還只說到一半,袁克文已經去而復返了。 於是袁世凱中止了,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拱拱手說:“偏勞了!請吧!” “理當效勞!”傅增湘轉臉看袁克文,只是套上一件馬褂,便即問道:“這會兒好像變天了,西風大起。豹岑,你穿一條紡綢,不會受涼吧?” “慣了!數九寒天,都是這樣子。” “我真佩服你!”傅增湘笑道:“這也是時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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