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29章 第二十九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2757 2018-03-13
“壽州相國”是鹹豐九年的狀元,距離作為中國一千三百年科舉結局的光緒甲辰正科,已有二十科之久。 在士林中,真正是十三科之前的“老前輩”,自李鴻藻、翁同龢下世以後,隱然冠冕群倫,為清議的領袖。 經他這一罵袁世凱為“神姦巨憝”,等於登高一呼。言路上本就因為袁世凱膽敢擅議裁都察院,將他恨之切骨,此刻有“壽州相國”的號召,自然下手痛擊了。 大概自和珅、穆彰阿敗事以來,從未有這麼多“白簡”指向一個人,幾乎是眾口一詞,說袁世凱議裁臺諫,志在削朝廷的耳目,居心叵測,殆不可問。措詞激烈的,甚至指他“謀為不軌”。 袁世凱到底覺得言路可畏了,但還力持鎮靜,在朗潤園中,不動聲色。 張一麟少年新進,不免害怕,便悄悄地向袁世凱提出忠告,應該速謀補救之計。

因為外面的流言甚盛,說京城裡怕會激出變故,釀成暴亂。膽子小的人鑑於辛酉之禍,甚至帶了川資在身,為的是一看情況不好,連家都可不回,徑自出城避亂。 到了晚上,唐紹儀微服相訪,勸袁世凱趕快出京。 可是,他是奉旨進京的,不奉旨又何能出京? 正在相顧束手之際,軍機處派了人來通知:第二天一早,慈禧太后在頤和園召見。 “袁世凱,你鬧得太離譜了!”慈禧太后從御案上抓起一束白折子,揚一揚說:“你看見沒有,參你人這麼多!” “臣死罪!不過,言路上……。” “不要再辯了!”慈禧太后厲聲說道:“趕快回任!參你的人太多,我亦沒法保全你了!” “是!臣遵懿旨!”袁世凱“冬、冬”地碰了幾個響頭。

這個釘子碰得不輕!袁世凱形容慘淡地回到了朗潤園,都有些怕見人了。館中有那得到風聲的,免不了私下議論,一傳兩,兩傳四,都知道袁宮保栽了大跟頭。孫、楊兩提調,原以為袁世凱必會立即找他們去商議,誰知竟無動靜,孫寶琦還能忍得住,楊士琦卻認為不能聽其自然。 “慕韓,”他說:“總得找項城去問一問吧?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很明白的一回事,親貴、權要、言路,都欲得之而後快,偏偏項城又不肯收斂。如今正在風頭上,碰都碰不得。” “不碰也得有個不碰的辦法,走!”楊士琦拉著他說,“去看看!” “慢、慢!去了就得有辦法拿出來,先想停當了再說。” 楊士琦想了一下說:“這件事少不得東海,他的作用很要緊。先送信進城,請他趕緊來。辦法我有,且先見了項城再說。”

“東海”是指徐世昌,他的身分地位也到可以用郡望、籍貫作代名的時候了。孫寶琦也認為這件事非跟徐世昌商量不可,當即派人送信,然後與楊士琦一起到了袁世凱所住的那個院落,剛進垂花門就看到一個矮胖的背影,在走廊上負手蹀躞,腰彎得很厲害,彷彿背上不勝負荷似的。 “嗯哼!”楊士琦特意作了一聲假咳嗽。 袁世凱聞聲回身,看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往里而去,孫、楊兩人隨即默默地跟了進去。 “你們都知道了吧?” “聽說了。”孫寶琦的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沒有什麼!”楊士琦是很不在乎的態度,“責任負得重了,不免有這樣的遭遇。從前李文忠、恭忠親王都經過的,到後來還是慈眷優攏”“後來是後來!”袁世凱說:“眼前要保住面子才好。首先,我怎麼才能回任,這個折子該怎麼措詞,我就想不出。”

“不!”楊士琦立即接口:“決不能自請回任。得想法子弄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明發上諭派宮保出京。” “啊,啊!”袁世凱精神一振,“想個什麼理由呢?” “這得問問東海,看軍機處有沒有什麼大案要派人出去查辦。” “已經著人去請東海了。”孫寶琦接著楊士琦的話說。 “如今最要緊的一件事,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趕緊安撫。”楊士琦說:”只要此輩肯放鬆一步,我想老太后亦必不為已甚的。” “說得是!”袁世凱深深點頭,“上頭的意思,亦是因為言路上太囂張,怕壓不下去,所以要我避一避。看樣子,倒不是要跟我為難。” “還有,”孫寶琦說:“親貴的讒言,也不可不防。” “這還在其次。杏城的話不錯,如今以安撫言路為先。”袁世凱說:“菊人以翰苑前輩的資格,出來打個招呼,應該是有用處的。”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楊士琦又說:“還有一位也有用處,陶公以地方長官的身分,把江蘇、安徽、江西三省的京官通請一請,想來大家不能不買他們這位'老公祖'的帳吧!” “嗯,這個主意好!杏城,就煩跟陶齋說一說,或者請客的事,就煩你替他提調。” “吃喝玩兒,陶公那樣不精通,何用我替他提調?我馬上告訴他就是。” “好!”袁世凱覺得心情比較舒暢了些,定神想了一下說:“照你們看,新官制什麼時候可以議定?” “那難說。只要都察院不裁,吏、禮兩部一仍其舊,我想,”孫寶琦估計著說:“大概九月中旬,一定可以完工。” 原來袁世凱還希望在官制議定之時,能夠參與,如果此事定案在十月初,則藉為慈禧太后祝嘏的名義,再次進京,托慶王奕劻相機進言,能再到朗潤園來住幾天,說來始終其事,已失的面子便可挽回。如今聽說九月初即能定局,就得另想別法了。這個法子要徐世昌來想。他細細思索了最近軍機處收到的折報,並無重大事故,可派袁世凱出京處理。最後,仍是袁世凱自己悟得一策。

“我想今年來一次大規模的秋操,跟鐵寶臣一起出京校閱。菊人,你看如何?” 徐世昌本性持重,又學了榮祿的訣竅,凡有重要事故,那怕一言可決之事,亦必先通前徹後考慮過,此時垂眼靜思好一會,方始開口。 “這個脫身之計很好!不但冠冕堂皇,而且可有所表。不過,”他放低了聲音說:“慰庭,從前年大將軍有個故事,你總聽說過?” “年羹堯的故事很多,不知老兄指的那一個?” “他班師回京的故事。” 袁世凱思索了一下,搖搖頭說:“倒沒聽說過。” 據說雍正即位以後,召年羹堯自青海班師,雍正親自郊迎,目睹軍容如火如荼,極其壯觀,內心已生警惕。其時正逢盛夏,雍正為示體恤,傳旨命士兵卸甲休息,誰知年羹堯的部下,置若罔聞。後來年羹堯本人知道了,謝恩過後,從懷中取出一面小旗,晃動了幾下,頓時歡聲雷動,卸甲如山。雍正心想,聖旨不及軍令,如果年羹堯此時有篡位之心,自己的性命必已不保,所以從此一刻起,便下決心要殺年羹堯。

聽徐世昌講完這段故事,袁世凱憬然有悟,“你是說上面想收兵權?”他問。 “是的!”徐世昌答說:“親貴的疑忌之心,由來已非一日。不過本來能拖還可以拖,如今舉行大規模秋操,鐵寶臣一看那種情形,回來一說,不把澤公他們嚇壞了?” 聽得這話,袁世凱既安慰,又傷心,“誠然!”他說:“我這六鎮北洋新軍,自信在海內已是所向無敵,也難怪他們疑忌。此事遲早會發作,拖亦不必拖,等秋操過後,我們好好再商量。” “既然你決定這麼做了,明天我跟慶邰子玖去說,一奏必準。可是總也得有個辦法啊!” “那好辦!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晚上就有辦法交給你。”袁世凱喚人將張一麟請了來,“請你打個電報給仲遠,現在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秋操,請他作個初步籌劃。明天一早,請他專車進京,等著他的辦法出奏。”

張一麟答應著走了。袁世凱又談如何疏通言路,特別是要籠絡東南各省的京官。徐世昌一諾無辭,起身說道:“我得趕進城去,把這些辦法,先跟慶邰陶齋說一說。仲遠一到,立刻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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