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13章 第十三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3281 2018-03-13
日軍招撫紅鬍子的計劃,其實早就在袁世凱的支持之下,成為事實。 早在四月間,坂西就在朝陽密招紅鬍子馮麟閣、金壽山、杜立山所部,編成“正義軍”三營。袁世凱一面電告外務部,一面卻命駐守遼西維持中立的馮玉昆秘密支援,所以“正義軍”的身分很微妙,既是日軍的傭兵,又是官軍的旁支。 其實日本從朝鮮義州渡鴨綠江,經安東進入奉天的陸軍,已有十個師團之多,番號是第一、二、三、四、八、九、十、十一、十二,以及近衛師團,陸續編為四個軍,首先編成的是第一軍,司令官黑木為楨,分佈在九連城、鳳凰城一帶。 第二軍由陸軍大將奧保鞏率領,在旅順東北的不凍港貔子窩登陸,分兵兩路,一路向西佔領普蘭店,拒遼陽的俄軍南下,一路直趨西南的金州,意在絕旅順、大連的後路。

第三軍司令官名叫乃木希典,專攻旅順。別遣陸軍中將野津道貫,自大東溝以西,哨子河口的孤山登陸,沿大路北進,克岫岩,與第一軍合力攻占海城東南的析木城。而奧保鞏以第一師團守金州,親師第二、四兩師團沿南滿鐵路逆擊,進熊岳、破蓋平,复敗俄軍於大石橋,於是營口、牛莊亦不復能守。整個遼東半島,大致都歸於日軍的掌握了。 設立滿洲總司令部即在此時,由兒玉策劃,以第一軍為右翼,出遼陽東北;第四軍為左翼,西遼陽西北;而第二軍為正面,三路齊進,攻占遼陽,日本兵死了一萬七千多。 不過,這個勝仗不全是日本人自己的功勞,“正義軍”亦頗有牽制之功。不過,俄軍雖敗,實力未損,俄國的遠東軍司令官克魯巴特金,估量遼陽難守,一面抵禦,一面全師而退,此時重新部署,以三個軍團反攻遼陽,一個軍團出遼陽東南,一個軍團為預備隊。其中出遼陽東南這一著最狠,企圖是在絕日軍的歸路,包圍聚殲。

這一來,日軍自非出盡全力不可。因此,坂西跟袁世凱商量,要求格外支援。袁世凱便派了直隸督練公所的參謀處總辦段芝責,隨同坂西,到遼陽相機處理,同時馮玉昆亦奉到密令,要在暗中盡可能援助日軍。 到得遼陽,商定派遣馮玉昆屬下的隊官,為日軍充當間諜,哨探軍情,入選有孟恩遠、王懷慶、劉夢蘭等等,約莫十來個人,雖都行伍出身,但受過新法軍事訓練,要他們去看俄軍馬、步、炮、工各營的情況,不致茫無所識。只是,筆下卻沒有一個人拿得起來的,刺探有所得,不能寫報告回來,於事何補? 正好段芝貴的父親,巡撫營統帶段有恆,從瀋陽以西的新民,到遼陽來看因公出關的兒子,知道了這一層難處,便向段芝貴說:“我帶的一個馬弁吳佩孚,是山東蓬萊人,秀才出身。他於這個差使倒合適。”

原來這吳佩孚字子玉,山東蓬萊人。家貧有大志,十四歲那年,投入登州府水師營,充當學兵,操課勤務之暇,用功苦讀,居然在光緒二十二年,應登州府院試,以第二十七名進學,便是“宰相根苗”的秀才了。 不想第二年在家闖禍,得罪了當地巨紳,不但被革了秀才,還被通緝。迫不得已,航海到天津,投效聶士成武衛前軍,因為體質太弱,只補上一個雜役的名字。不久,庚子亂起,聶士成殉國,武衛全軍潰散,吳佩孚輾轉到了開平,考入武備學堂,其後武備學堂遷至保定,吳佩孚自覺年將而立,還受年紀與自己相仿,甚至比還來的小的教官呵斥,情所難堪。 因而,吳佩孚輾轉投入段有恆部下,充當一名馬弁。段有恆亦每以能有一名如斯養卒的秀才供驅遣為得意之事,兼以吳佩孚通文墨,到那裡都方便,所以出入相隨,漸成親信。

有此一段淵源,自堪信任,段芝貴亦樂得仰承親心,加以提拔,派在參謀處差遣,月支薪水五十大洋。 於是吳佩孚偕同孟恩達等人,或者肩挑擔子,扮成小販,或者牽猴攜羊,裝成變把戲的,分頭接近俄軍的營區,陣地,打探動靜。 不久,書面報告源源而至。眾人出力,一人執筆,負責這部分聯絡工作的日本滿洲軍總司令部的參謀福島,以及坂西,只知道吳佩孚一個人的名字,看他報告詳盡間或附以地圖,亦頗得要領,決定要提拔此人了。 段芝貴從遼陽回到天津,第一件事,當然是去見袁世凱,報告此行經過。 李鴻章的北洋大臣行轅,已毀於庚子之亂,新址本來準備作為皇帝閱兵的行宮,戊戌政變,閱兵之禮不舉,袁世凱估計皇帝亦永不會再到天津,因而奏請改為北洋大臣行轅。東面餘屋,作為督練公所,將星雲集,但沒有幾個人能見到袁世凱,即使是段芝貴,亦必得先經通報准許,方能進入袁世凱的簽押房。

西面一帶房屋,饒有花木之勝,是幕府所在,盛況已與李鴻章開府時不遠,候補道有陳昭常、蔡匯滄、阮忠樞,都是兩榜出身。翰林則除了北洋舊人於式枚以外,還有傅增湘、嚴修,此外還有好些“欽賜進士出身”的學生,總計二十多人,濟濟一堂,是袁世凱最闊的一堂“擺設”。 至於袁世凱最信任的一位幕賓,行輩最低,是個蘇州人,名叫張一麟,是上年癸卯經濟特科一等第二名出身,發往直隸,以知縣補用,為袁世凱羅致入幕,月送束脩六十兩銀子。 幕府的身分,向例與東道主相等,所以北洋的幕府,往往連司道都不放在眼裡,到處有人逢迎,肥馬輕裘,輕易可致,很少有人著重那戔戔鶴俸。唯有張一麟不同,每天將自己分內之事做完,關在書房裡用功,看的書不拘一格,大致以實用為主。好幾個月的工夫,沒有私下見過袁世凱一次,更不要說有所干求,因而提起北洋的“張師爺”來,都有肅然起敬之色。漸漸地袁世凱也發覺了,信任有加,舉辦新政的許多章程條款,以及奏摺,大都託付了張一麟。

這天段芝貴入謁,袁世凱本已吩咐“請進來”!但以張一麟恰好應邀而至,便又關照且慢,待與張一麟談完了再說。 “仲仁,”袁世凱喚著他的別號說:“今天有件事奉托。我知道你很忙,應酬筆墨,不該再勞你的神,想想還是拜託大筆為妙。” “是的。”張一麟問道:“不知道是何應酬筆墨。” “張香帥七十整壽,該送壽屏,想託你做一篇'四六'。” 張一麟面有難色。象袁世凱與張之洞的身分,這篇壽屏該寫成十六幅,兩三千字的“四六”,那怕獺祭成章,也得好幾天工夫。在他來說,抽出一整天的閒暇都難,何況好幾天。 “仲仁,你勉為其難吧!” 聽得府主這麼說,張一麟只好答一聲:“我勉力而赴就是。”

“拜託,拜託!”袁世凱說:“脫稿以後,亦不必送我看了,看了我亦不懂。請你直接交給張遜之去寫吧!” 張遜之是直隸官報局的總辦,素有善書之名,張一麟點點頭說:“是的!”說完略等一下,如果袁世凱沒有話,便待告辭。 “仲仁,請你再坐一坐,有件事順便料理一下。”說著,袁世凱向聽差吩咐:“請何總辦。” 這何總辦是督練公所教練處的總辦何宗蓮,字春江,山東平陰縣人,天津武備學堂的高材生,但到差不久,跟張一麟兩不相識。只是何宗蓮覺得能在總督的簽押房中,安坐自如,來頭一定不小,所以向袁世凱行完禮後,亦向張一麟點一點頭,表示敬意。 “這步兵操典,你怎麼說?”袁世凱一面問,一面從案頭取過厚厚的一部稿本,裡面夾著許多參差不齊的籤條。

“回大帥的話,這部操典,由日文譯過來以後,經過仔細推敲,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原簽有點吹毛求疵,只好逐條駁回。 ” “你們武夫,懂什麼文墨!”袁世凱沉下臉來說:“你們知道原籤的人是誰?就是這位張仲仁先生!” 何宗蓮大窘,急忙轉身拱手,連聲喊道:“老夫子,老夫子!”歉疚之情,溢於言表。 “不敢,不敢!”張一麟亦起身還禮,“這部稿子,是大帥交代,我不能不辦。不過雖有改正,無非文字上的潤飾,於原義並無出入。我不敢強不知以為知。” “你聽見沒有?張先生經濟特科一等第二名,文字一道,難道你們還不服?”袁世凱毫不客氣地開了教訓:“越是肚子裡有墨水,人越謙虛,唯有半瓶醋,才會晃蕩。你把稿本拿回去,仔細再看,好好向張先生請教。”

“是!是!”何宗蓮雙手將稿子接過來,“叭嗒”一聲,碰響了皮靴跟,接著轉身問張一麟:“不知道老夫子什麼時候有空?” “那就難說。不過,我不大出門,你隨時請過來,我們談談。” “是!我下午去拜訪老夫子。” “好,我候駕。” 於是何宗蓮又轉身問:“大帥還有什麼吩咐?” “我想,新軍應該舉行一次大操,你倒不妨先籌劃起來看。” “是!” 停了一會,袁世凱不再有話,何宗蓮便捧著步兵操典的手稿退了出去。張一麟等他背影消失,向袁世凱勸說:“大帥的詞色似乎太嚴厲了。” “沒有法子!對此輩不能假以詞色。尤其不能讓武的壓倒文的。否則,必有自貽伊戚的一天。” “武的不能壓倒文的”,這句話給張一麟的啟發很深,覺得袁世凱能有今天,也許就得力於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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