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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買官風波

卑鄙的聖人:曹操Ⅱ 王晓磊 4522 2018-03-13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十一月,由於暴發了漁陽張純、張舉的大叛亂,剛剛上任五個多月的太尉崔烈成了替罪羊,劉宏藉口其失職將之罷免。但接下來的事情卻令曹操兄弟咋舌——老爹爹曹嵩承諾出資一億錢買太尉一官! 此事一出何止洛陽、沛國兩地,全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州郡縣鄉大街小巷無不議論紛紛:曹巨高本為宦官養子姦豎遺醜,位列九卿把持朝堂,黨附閹人恬不知恥,竟以億萬家財賄賂小人取媚昏君,換取上公之位,嘩天下之大然!再說兩千石俸祿的人,億萬家資又從何而來?無非貪贓枉法巧取豪奪,欺壓良善狠榨民財。崔烈買官出自無奈,他曹巨高奸詐小人不擇手段,譁眾取寵毫無廉恥…… 士林同僚無不齒冷,黎民百姓無不唾罵! 老曹嵩一封要錢的文書打到譙縣家鄉,曹操、曹德、曹純羞得家中一坐,連門都沒臉出了。

“哼!這可真是天要下雨,爹要買官呀!”曹操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偏要買咱也攔不住。”曹德耷拉著臉,“既要錢,打開庫房拿給他吧!《孝經》有云'謹身節用,以事父母',咱們兄弟把心盡到就是了。” “你說的是庶人之孝,非士人之孝!”曹純插話了,“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 “不對,《孝經》還說……” “行啦!行啦!”曹操聽不下去了,“什麼節骨眼兒?你們倆還有心思辯經……” 曹純把嘴撇得高高的:“我還沒出仕呢,先攤上這麼一檔子窩心事,有這麼個伯父,將來同僚百官怎麼看我呀?” “你這孝廉誰給的?”曹操白了他一眼,“他是你伯父,他更是我親爹!我們倆當兒子的能怎麼辦?事情已經出了就別計較誰對誰錯了,先解決問題才是真的!”

曹德雖然滿口表示應承,但心裡也很不滿:且不說買官一事對錯,單這億萬家財,不少錢是他辛苦操持家業才有的,雖說是老爹伸手多少都該給,但豈能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人言隨心不越矩,老子用兒子情理得當,但也得為兒孫留些福祿、存些陰德呀!想到這里便坦然道:“我看沒什麼問題,咱們的錢糧、絹繒庫裡本就有不少,再把這倆月的開支控制一些,老爺子京里還有不少梯己,湊一湊就夠了。咱家還不至於砸鍋賣鐵!” “你說得可真輕巧,”曹操見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錢不難湊,可是怎麼給他送呀?” 這一言可把曹德點醒了:對呀!現在是什麼年月?強盜橫行匪患猖獗,這億萬財產拉開隊伍有幾十車,現如今此事天下皆知,多少亡命徒沿路等著這筆財呀!這麼一想,曹德汗下來了,拍著腦門道:“不好辦……這該如何是好?”

曹純也嚇了一跳:“這數目太顯眼了。” “爹爹糊塗呀!”曹操一拍大腿,“如今這年月萬不可露財!這個名聲嚷嚷出去,誰人不知咱曹家有錢?窮朋友要伸手,鄉里鄉親更得求周濟。賊人就是不偷不搶還得惦記咱呢,更何況天下盡是亡命徒。從此以後,咱曹氏一門多事矣!” 曹德唏噓不已:“遠的顧不上,眼前這事兒可怎麼辦呢?答應了不給錢,宦官豈能善罷甘休,皇上還不得抄了咱的家?都換成金銀細軟成不成?” “那肯定不行!”曹純先給否決了,“小小譙縣有什麼寶物?你把丁斐的金庫換空了也沒多少東西,一億錢吶!那得多少東西?再說金銀在咱們這裡稀罕,在京師之地就不算什麼了,到了洛陽一準兒換不出這麼多,要是那麼幹咱們賠大方了。依我說,找郡將老爺借兵護送。”

“沒聽說過!”曹德簡直氣樂了,“哪兒有國家的兵替財主押運東西的?” 曹純到這會兒也滿不在乎了:“咱也別顧那麼多,乾脆我也豁出我這孝廉的臉面不要了,憨著臉去找郡將試試吧。” “咱不要臉,人家還要臉呢!”曹德頭上汗涔涔的,“袁忠是個什麼人,你心裡不清楚?他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都重,因為耿直與同族的袁逢、袁隗都絕交了,豈會幫咱辦這種事?” 曹純眉頭擰成個大疙瘩:“那咱找夏侯家、丁家多湊點人?大不了咱再出點兒錢就是了。” “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曹德連連擺手,“人家也是有臉面的,夏侯惇一方名士,丁斐的族叔丁宮如今也是九卿之位了。就是人家肯幫忙,你好意思折人家的臉面嗎?這事不光彩,越是好朋友越不能牽扯進來。”他這麼一說曹純也沒主意了,哥倆默默無言都盯著曹操。

曹操一拍巴掌:“咱自己運!” “什麼!?”哥倆嚇一跳。 “沒問題的。子和,你去把樓異找來。” 曹德見曹純猶猶豫豫地去了,問道:“阿瞞,你真的有把握嗎?咱家的僕僮都去才多少?種地的佃戶不頂用的。” “哼!”曹操冷笑一聲,“已經露了財,乾脆咱學孟嘗君吧!莊門口豎起大旗招募家兵,咱家也當土豪啦!不管是流民、逃犯,只要有力氣咱就收。” 曹德是老實人,眼睛都瞪圓了:“這成何體統?” “你以為這趟子事完了就天下太平嗎?咱家從此得有個防備,以後這些人就給咱家護院啦!此為長久打算,這年頭你不強硬人家就要吃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曹操講到這裡突然有些興奮,“等人招來,我選出幾百強悍人物,帶著他們押運財物進京。就這麼定了。”

說話間樓異匆匆忙忙來了:“大爺您有何吩咐?” “帶人豎起旗幟,招募窮苦之人和流民。好酒好肉招待他們!” “諾。”樓異只管應承,不敢多問。 “再有,你還記得轅車、突車嗎?” 樓異低頭想了想:“是什麼東西?” 曹操提醒他:“當初在皇甫嵩營裡……” “哦!小的知道,守城之物,佈置轅門、突門之用。” “就是這個!你……”曹操回頭看弟弟,“德兒,你說這些財貨得有多少車?” “若都換成四出、五銖不易,恐怕還得有些絹帛,差不多有三十多車吧?” “樓異!”曹操一轉臉,“你去找匠人,也把會乾木工活的人全動員起來,打造五十輛轅車、八輛大的突車,備好二十丈粗麻繩。” 樓異嚇得一哆嗦:“您這是要打仗啊!”

“對嘍!押著這麼多財貨,豈不就是打仗?”曹操拍拍他的肩膀,“多找些刀槍棍棒,天冷準備厚衣服,告訴廚下置備炒麥口糧。押運的人你去選,挑胖的挑壯的,先選三百人。走吧!” “諾。”樓異一溜煙去了。 曹德不禁感嘆:“我們都不成,還是哥哥你能辦事!” 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的。十里八村沒著落的漢子全來了,曹家的莊院比集市都熱鬧,只要選上了二話不說先給一斗糧一匹布。樓異站在大車上一邊招呼選人,一邊催木匠幹活。三天下來該置備的也算差不多了,樓異的嗓子也喊啞了。 臨出發的前一晚,在曹家莊院裡擺開了流水席,三百壯士連同家人僕僮都開了葷。夏侯家拉來的牛羊一口氣宰了三十多頭,又把丁衝藏的好酒賒來幾十壇,大冬天在院子里外燒起火堆,這些粗人吆五喝六甩開腮幫子這通吃呀!都是餓久了的,見了酒肉比見了爹都親。

曹德、曹純坐在主家席上看得直哆嗦,曹昂、曹安民倆孩子嚇得不敢出家門。左右當家的夏侯廉、丁斐都不願意來。倒是夏侯淵、丁衝來了,一個是大老粗、一個是有酒就來,倆人倒很受用。 氣氛太亂,曹操扯著脖子對弟弟喊:“子疾,你是當家的,對大家講兩句吧!”他豈敢發一聲,只道:“大哥,你來吧!” 曹操便不推辭,邁腿站到了桌案上,開口便嚷道:“肉肥不肥?” “肥!”這一句話就把窮漢們的注意力集中過來。 曹操作了個羅圈揖:“列位兄弟,我曹某人請客,是想請大家幫個忙!我家老爺子如今當了太尉了!”他說到這兒故意提高了聲音,“但是他媽狗閹人要勒索我爹的錢財,若不然就要把我們家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搶劫一空!”

曹德身子都木了:阿瞞的瞎話怎麼張嘴就來呢?哆哆嗦嗦拿起酒來呷了一口,卻聽到不知誰喊了一句“那咱反了吧!”嚇得他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反不得!反不得!”曹操直擺手,“我老爹的命還攥在人家手裡呢!現如今老爹叫人家關起來了,連塊餅子都吃不上,十常侍倒是大魚大肉。我得拿錢換老爹的命呀!我從小沒娘,是我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們兄弟拉扯大的,當年沒錢讀書我爹把褲子都賣了。所以我要對得起良心,咱實話實說……” 曹純把頭扎到桌案下面偷著樂:你有一句實話嗎? “兄弟們!”曹操端起一碗酒,“明天,大家跟著我到洛陽送錢。為了咱老爹,一路上要是有強盜咱就跟他們玩命!我先乾為敬。”大夥吵吵嚷嚷都把酒灌下去,卻聽曹操話鋒一轉,“但是醜話我也得說在前頭,這錢是救我爹命的!送到了洛陽,回來我還請大家吃肉喝酒,還給你們糧食。若有誰趁火打劫,敢偷敢搶……”

他話未說完,只見窮人堆里站起一個大個子,嚷道:“那誰他媽是狗娘養的!曹老爺對俺不薄,誰敢偷錢俺第一個跟他沒完!人家財主跟咱講良心,俺們也得跟人家講良心,對不對啊?” “對!對!”所有人都隨聲附和。 曹純一看喊話的是秦邵,不禁又是狂笑。這必定是事先安排好的。 “好!”曹操又端起一碗酒,“只要大家幫我這個忙,以後大家的困難我也幫!缺房子、缺地、缺錢、缺老婆都有我呢!我給大家唱個曲,助助大家的酒興,明天一早咱就出發!”說罷回頭招呼曹德、曹純、呂昭,“一塊唱一塊唱!” “唱什麼呀?我們哪兒會呀?”仨人面面相覷,卻聽曹操已經扯開了嗓子:“倬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 “是《甫田》!”呂昭拍著手笑了,“咱們跟著唱吧!” 四人放開了嗓子,越唱越高興: 〖倬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 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齊明,與我犧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農夫之慶。 琴瑟擊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 曾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嘗其旨否。 禾易長畝,終善且有。曾孫不怒,農夫克敏。 曾孫之稼,如茨如梁。曾孫之庾,如坻如京。 乃求千斯倉,乃求萬斯箱。黍稷稻粱,農夫之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 “田畝大無邊,收糧萬萬千,倉中取積穀,供與我農夫……有田有糧有兒孫。”一首《詩經·甫田》唱出了窮漢們共同的期盼。真唱得那些鐵錚錚的漢子們熱淚盈眶,唱得他們頓足搥胸,唱得他們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間也把這幫人對曹家的親近感唱出來了! 丁衝早醉得不成樣子了,兩眼發直呆愣愣坐在那裡,模糊不清地喊道:“喝酒!” “喝!”所有人都端起了碗——玩命灌吧! 這場酒直鬧到亥時才散去。曹孟德長出一口氣,回頭對弟弟道:“這幫人現在能用了。” 曹德嘆服得五體投地,作揖道:“哥!從今往後,這個家你來當吧!小弟心悅誠服。” “非常之時非常之用,弟弟你還是一家之主。”曹操說到這兒有些感傷,“為了咱爹……不論是非對錯……咱倆……” “咱倆且愚孝一次。”曹德笑著接過話茬。從小相依為命,可謂心有靈犀。 “阿瞞,明天上路,你早些休息吧。”待兄長走了,曹德卻帶著家丁收拾東西,把餘燼的火星一處一處踩滅…… 曹操回到丁氏房裡,見她還在織布,便帶著醉意從後面抱住她:“夫人,別忙了。” 丁氏今晚卻很高興,微笑顯得格外燦爛,平庸的相貌在燈下更覺朦朧:“你今天終於笑出來了。你知道自己多長時間沒笑過了嗎?” 曹操嘆了口氣,沒說話。 “你是個俗得不能再俗的人,”丁氏依舊推著織機,“當隱士,你想都不要想。” “那可未必。”曹操一聳鼻子,“此行不過是事到臨頭不能不管罷了。子疾是個書呆子,子和還小,其他族裡兄弟都是廢物,不指望我還能指望誰?” “你看看,你還是捨不得家吧?” “但我捨得國。” 丁氏一轉身:“捨不得家的人自然捨不得國!” 曹操在她額角吻了一下:“咱們歇息吧!” “你去妹妹那邊吧。” “我偏不!”曹操在她胸前摩挲著。 丁氏推了他一把:“你去陪陪她吧,生了兒子都不給人家一個笑臉。她跟我哭了多少次了,你還有個當爹的樣兒嗎?” 曹操停下了手:“那我……” “去吧去吧!” “我去去就來……”說著他便匆匆忙忙走了。 丁氏手中的梭子不動了,自言自語道:“說得好聽,到了那邊你怎麼還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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