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第4章 敲打孫權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7023 2018-03-13
張纮乃廣陵士人,因戰亂避禍江東,後被孫策禮聘擔任正議校尉,與彭城張昭共為軍中謀主,協助孫策開闢江東基業,人稱“江東二張”。後來孫氏強盛,力挫廬江劉勛、江夏黃祖,便派張纮到許都獻表,名義上表示尊崇朝廷,實際上是向曹操示威。那時曹操還在備戰官渡,哪敢輕易招惹,只得與孫氏結親,又以天子名義拜張纮為侍御史留任朝中,還特意關照荀彧、孔融等對其多加禮遇。但是好景不長,孫策欲在袁曹對戰之際坐收漁人之利,不料被陳登挫敗,又在二次北伐途中遇刺身亡。 孫策一死,江東對曹操的威脅自然解除,張纮這個倚著靠山的使者反而成了砧上魚肉,被牢牢攥在曹操手心裡,在許都的歲月幾乎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是如履薄冰。特別是孫權搶先攻滅李術之後,張纮的處境更加尷尬,心中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孫權不負父兄壯志,似是個可保之主;憂的是曹操勢力已穩固,江東遠不是對手,奇襲廬江過早暴露了鋒芒。

這日王師回朝,張纮料想老曹遲早要跟他清算兵襲廣陵的賬,索性躲在省中不去迎接。繼而聞知曹操帶諸將入宮道賀,他實在坐不住了,趕緊找到荀彧求其從中美言。正在訴說之際,孔融笑呵呵來約他赴宴,荀彧順水推舟在一旁敲邊鼓,張纮心裡更沒底了,連番推辭不去。不多時就听金鐘齊響,曹操等人已辭駕離宮,張纮推脫不過,只得揣著忐忑上了孔融的馬車,尾隨眾將馬隊同赴司空府。 孔融也真有訣竅,到府中不忙著見曹操,卻道:“曹公許久未歸必有些家事,不方便來了就打攪,咱隨便找個地方坐坐。”竟把張纮領到掾屬房去了。 毛玠、張京、司馬朗等正在處理公務,見孔融領著張纮來了,趕緊讓到上座,把差事都扔到一邊,湊過來說閒話。這個說道:“曹公前日下令徵辟的人避難江東,兵戎相隔來不了呀!”那個又道:“不單官渡之役急需善後,廣陵郡也要安撫百姓。”有人故作糊塗:“廬江的事完了沒有?那地方究竟是歸屬朝廷,還是歸孫氏管轄?”還有人公然抱怨:“官渡用兵之際有人趁火打劫,是不是該向曹公提議算算舊賬?”表面是與孔融聊天,其實句句影射張纮背後的孫氏。張纮不好張口,索性也裝糊塗,低頭不語暗自忍受。

就這麼如坐針氈忍了小半個時辰,長史劉岱才溜溜達達進來:“喲!二位大人早到了呀,怎不知會一聲?宴席都擺下了,快請到堂上去吧。主公要責怪我不會辦事啦!” 挨了半天窩心罵,張纮哭笑不得,與孔融轉側門來至正堂下。離得老遠就听裡面人聲喧鬧,門簾高挑著,曹操正背對著堂口,手裡舉著一把寶劍向眾人展示:“怎麼樣?此劍可算得世間少有之名器?”眾人連聲附和讚不絕口。 孔融沒好意思唐突,立在門口待劉岱先去通禀。仔細觀瞧,但見曹操掌中之劍甚是奇特,乃是久煉純鋼打造,全長將近五尺,刃寬竟有一尺,比普通佩劍大了不少,簡直能當盾牌用,劍柄處金絲雕花多嵌寶石,確實堪稱寶貝。劉岱進去通禀,曹操卻似未聽見,兀自向眾人誇耀:“這劍還有一宗秘密,叫你等見識見識!”說罷順手拿起一盞酒潑在劍上,那寒光耀眼的劍身隱隱約約顯出篆體的“倚天”二字。

“好一把倚天劍!有此寶器更壯曹公聲威!”也不知誰扯著嗓子嚷了一聲。 曹操擎劍在手上下打量,沉吟道:“鋒利還在其次,妙就妙在這'倚天'二字。老夫建功立業乃是倚仗天威,代當今天子掃滅狼煙,若是有人敢公然抗拒,那就是與天子作對,與大漢朝廷作對。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 喝彩聲中眾人豪飲,曹操看似漫不經心地回了一下頭,瞧見孔張二人,趕緊收起寶劍斥責劉岱:“二位大人既然來了,何不通禀?你這差事怎麼當的?” 劉岱知道是故意發作給外人看,趕緊跪地請罪。孔融勸道:“劉長史已經禀報過了,曹公沒聽見。” 曹操假模假式拍拍腦門:“哎喲喲,多有得罪,快請快請!”

張纮將信將疑,反复琢磨著那句“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這話是不是衝江東孫氏說的;作揖上堂,見在座之人除了武將就是幕府參謀,竟再無其他朝官,張纮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加強烈。 孔融卻放得很開,隨手拉張纮坐到一張空席前,戲謔道:“孟德兄,這倚天劍何處得來?該不會是從袁本初的大營吧?” “袁紹豈配這'倚天'二字?我也是偶然得之……”倚天劍的確不是官渡繳獲之物,卻是趙達、盧洪替他挖掘梁王墓洩恨,在梁孝王的陵寢中發現的陪葬品。這件事影響很惡劣,官渡戰前陳琳還在檄文裡提到,甚至添油加醋說曹操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等職專門盜墓。現在好不容易被人淡忘些,他可不想再提起,趕緊把劍收到匣中。

張纮這才注意到,緊挨著曹操坐的既不是夏侯惇也不是荀攸,而是官渡投誠的故人許攸和任過沛國父母官的劉勛,這或許算不上什麼大事,但也可以揣測出,曹操是想提高一下那些早年故交的地位,再樹立一幫親信。軍師荀攸卻坐在張繡等將的下垂手,與掾屬袁渙共佔一席,郭嘉、程昱更在其後。張纮正不得要領,卻見曹操忽然端起酒相讓:“久聞張大人乃廣陵名士,前番出征在即,未能多與卿盤桓,曹某先敬您一盞!” “不敢不敢,”張纮連忙避席,“曹公得勝還朝,下官還未向您賀功呢……” 曹操打斷道:“提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曹某是真心讚賞您,不喝就是不給老夫面子。” 張纮哪還能抗拒,端起酒來仰脖就飲,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這糊塗酒簡直是順著後脊梁灌下去的。放下酒盞緩緩落座,屁股還未沾到榻上,就听許攸突然開言:“說到張大人的故鄉廣陵,那裡可出了個好官!陳登陳元龍不但治民有方,而且頗能用兵。”說著話朝劉勛擠了擠眼睛,“以在下觀之,陳元龍比子台兄強。你服不服啊?”

張纮洞若觀火,這些話都是有用意的。劉勛當初被孫策擊敗,部下流散家小被俘,才投靠曹操;陳登卻在廣陵以少勝多擊退了孫策,這話裡話外全是衝江東孫氏說的。張纮預感明槍暗箭就要打過來了,連筷箸都不敢碰一下,凝視著諸人舉動。果不其然,劉勛立刻借題發難:“哼!陳登不過誤打誤撞罷了,我偏沒這等運氣。可恨孫策小兒死於刺客之手,若不然我定要聯兵江表報仇雪恨!” 許攸捻著小鬍子,繼續煽風點火:“子台兄自度比李術如何?莫說是孫策,只怕連人家弟弟也鬥不過吧?” 劉勛以歪就歪,提高了嗓門:“孫權孺子算什麼東西?若不是老子跟隨曹公身在河北,早就發兵剿了李術,何至於叫他搶個便宜?” “現在舉兵也不遲嘛。”樂進把吃著一半的肉都扔下了,“劉將軍若要興兵,末將願討個先行。孫策雖死,周瑜、程普還在,倒要跟他們分個高低上下。莫說是複奪廬江,連江東之地都給他平了!”

“對對對!”樂進這一鬧,夏侯淵、張遼、朱靈這幫愛搶功的兵痞立時響應。 “嗯哼!”夏侯惇重重咳嗽一聲,眾將聞聽都安靜下來,他瞪著一隻僅有的右眼,兇巴巴掃視眾人,“用兵這麼大的事情,豈由你們隨便聒噪?” 曹操笑容可掬瞟了他一眼:“元讓你又意下如何呢?” 夏侯惇會意,冷笑道:“江東孫氏藐視朝廷已久,官渡會戰之時又襲擊廣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劉備雖敗,尚在汝南流竄。主公可遣一軍將其剿滅,繼而與李通合兵一處直逼江淮,以劉勛將軍為先登,再約陳登、臧霸兵出廣陵自下游出擊,主公親統大軍殿後,必能一戰而定江東!” 這個戰略擲地有聲,堂上眾將不再叫嚷,直勾勾看著曹操,等待最終決定,可曹操偏不說話。張纮手心都攥出汗來了,掃視眾將凶神惡煞形如鬼魅;荀攸、郭嘉等卻低著頭不搭茬;而坐在身邊的孔融竟全不入耳,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順嘴流油。張纮不禁拉了拉孔融衣袖:“文舉兄,你看這用兵之事……”

孔融樂呵呵道:“愚兄不諳用兵之道,這些事全憑曹公做主,我只管吃喝就好。來來來,咱們同飲一盞。” 張纮早聽人說過,孔文舉氣死人不償命,今天算是領教了,這哪裡是慶功會,分明就是專門給他張某人擺的一場鴻門宴啊!張纮品透了滋味,又見曹操正笑瞇瞇望著自己,情知這局外人是裝不下去了,便咬咬牙出席拜倒:“請恕下官唐突,有一言還請曹公三思。” 曹操就等他跳出來:“今日非是文武大宴,不必拘禮。子綱有什麼話坐下來慢慢說。” 張纮可沒敢動,依舊跪在那裡:“下官以為未可討伐江東。” “為何?”曹操邊吃菜邊問話,似乎滿不在乎。 張纮從曹操的問話中聽不出任何特別語氣,摸不透是實是虛,趕緊搜腸刮肚編理由:“因為……因為……孫策方死孫權年少,乘喪出兵大不義也……”

“哈哈哈……”他話還沒說完,堂上眾將無不大笑——雖說乘喪出兵大不義,可誰會真把這樣的話當回事。戰爭永遠是高於教條,這世道就是恃強凌弱,就是乘人之危。 劉勛與孫氏有仇,更是狐假虎威:“張子綱,你好大膽子!曹公奉天子以討不臣,你敢說大不義?身為臣子為割據之賊辯解,你是何居心?”一句話問得張纮差點兒癱在地上。 曹操扑哧一笑:“子台言重了,咱們暢所欲言嘛。乘喪出兵是為不義,這也是兵法上的話,也不能說他沒道理。” 張纮經此語點撥,方悟此事大有迴旋餘地,心裡豁亮了一些,再不似剛才那般語無倫次:“乘喪出兵不過其一,當今局勢才是緊要。荊州、揚州同在江南,兩者此消彼長。前番孫策大敗黃祖,揚州強而荊州弱。如今孫策已死,強弱之勢顛倒。荊州劉表居心叵測,本欲與袁紹串通興兵,逢長沙太守張羨舉義才不得不罷手,如今他不但平了張氏,又掌控南部零陵、武陵、桂林等郡,兵勢自南以逼江東。聽聞劉表之侄劉磐常率騎兵劫掠江東,黎民百姓不堪其擾。曹公若要此時兵破江東,只怕鞭長莫及,得之亦不能久戍,豈不是徒然幫劉表的忙嗎?”

這樣精闢的分析,曹操絲毫無動於衷,自顧喝酒吃菜。張纮仍不敢怠慢,又道:“劉表素與袁氏交好,倘若曹公引兵南下,劉表串通袁紹興兵,那時中原南北豈不皆為讎仇?遠交近攻離強合弱,不可因一時之利同時與三家為敵啊!” 如此淺顯的軍事道理曹操豈會不懂?何況荀攸、郭嘉、許攸這幫人精都在,輪不到張纮這個孫氏的眼線來提醒。但今天曹操就是故意擺一個局,以此敲打一下剛剛顯露鋒芒的孫權,借張纮之口叫他明白明白誰才是當今天下的老大。所以聽張纮急急忙忙把話講完,曹操僅是抹抹嘴,假作嘆息道:“遠交近攻離強合弱,道理是這樣。不過孫氏兄弟做得也太過分。廣陵之事暫且不提,廬江郡也可以不計較。就說徵召避難士人這一條,朝廷徵辟華歆、王朗已有數年,孫氏就不放人,豈不是公然與朝廷作對?想起來我就有氣……”說著話他用力把盞一摔,濺得滿桌是酒。 張纮見其神色有變,正琢磨如何解釋才得兩全,悶頭吃喝的孔融突然插話:“子綱啊,你雖受朝廷之職,畢竟與孫氏有舊。你能否寫信勸勸孫權,叫他放人啊?”這溫軟一刀更厲害,索性把話挑明了。 張纮白了他一眼,恨得牙根都癢癢,卻怎敢說個不字,連忙點頭應承:“理所應當,此事下官去辦,請曹公息怒。” 哪知這個承諾許出來,後面的苛刻條件跟著就來。許攸捻著老鼠鬍子道:“前番袁術敗亡,其麾下雷薄、陳蘭、梅乾等嘯聚江淮山嶺。孫氏與這些僭逆遺寇串通往來不合適吧?也請張大人勸勸孫權,不要再做招降納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您看何如?”雖是商量的語氣,但話裡話外絕無拒絕餘地。 張纮搪塞道:“在下盡力而為。” 這還不算完,劉勛一拍桌子:“別的我可以不問,當初孫策偷襲皖城,抓了我的家小部曲,還奪走我的金銀財寶,快叫他給我送回來,要是不送咱們就打!” “劉將軍過苛了。”袁渙笑呵呵接過話茬,“家眷部曲自應歸還,至於金銀財寶就算了吧。反正也是您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將軍不要為了點兒私利難為人家……不過張大人,我也有點兒事求您。” “袁先生請講。”張纮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袁渙不緊不慢道:“在下的兄弟避難交州,因孫氏阻隔音訊難通。是不是請孫將軍通融一下,以後朝廷到交州的公私使者就不要再阻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一個朝廷,如此行事何以為心?”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是要緊之事。遣返避難士人影響孫氏的人望根基;放棄招誘袁術餘黨抑制江東發展;送還劉勛部從勢必大長內部歸順朝廷之議。其實最要命的還是袁渙的建議,若准許曹操將詔命通到交州,不但把中原逃難名士竭澤而盡,而且許都朝廷很可能就此與交趾太守士燮建立關係,那豈不是在孫氏背後安插釘子?張纮環顧在座之人,聽著這些苛刻的要求,霎時思緒游離,感覺自己並非坐在司空府大堂上,而是置身狼穴之中——曹操明擺著就是敲竹槓啊! 即便兵伐東吳只是嚇唬人的話,但曹操依舊佔據主動。只要給陳登傳道令,叫他時不時南下騷擾,或稍微把立場傾向劉表,暗中支持其侵蝕長江下游,那就夠孫權受的了。官渡之戰後曹操實力大增,現在誰都無法單獨與之抗衡。大丈夫能屈能伸,張纮微合二目,把火往下壓了壓,過了半晌才睜開眼答復道:“諸君提出的要求,在下一定修書轉告孫氏。但允與不允,在下也不能保證。我張某人畢竟是朝廷的官啊!” 曹操從這話裡聽出了不滿,若再加砝碼恐怕要把張纮逼急了。真要是鬧到兩家翻臉,可對彼此都沒好處,想至此決定見好就收,倏然起身踱到張纮席邊:“卿這一句'畢竟是朝廷的官'說得好。其實老夫之所以把您請到這裡,也是因為這一點。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大漢朝,此乃你我共識。孫權奇襲廬江,聲稱是為嚴象報仇,保的也還是大漢朝嘛!如今有些好亂之士,懷不測之心,自以為可以坐斷一方自樹權威,思慕萬乘之事。對於那樣的人,老夫才懶得與他們饒舌,唯有拔劍相向,袁紹就是最好的例子……還有些不肖之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我有窺覬神器之意,更是無稽之談!曹某若非懷至忠之心,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這番話前面的是說給張纮聽的,後面的是向孔融以及在場每個人申述。說完曹操親自為張纮滿上一盞酒,推到他眼前。這次張纮連謝都不謝了,端起來就灌。 “痛快!”曹操笑了笑,又接著剛才的話說,“我記得孫權現在的名分還只是陽羨縣令吧?我曹某人在這里許諾,倘若他肯答應剛才那幾件事,我立刻表奏他為平虜將軍,叫他名正言順地管轄江東。” “此言當真?”張纮有些心動了。名分固然是很虛的東西,但有時一個虛名卻比強兵更能降服注重名節的士人,朝廷給予的正經名分能幫初掌大位的孫權穩定住動搖的局面。 “老夫一言九鼎。張大人與孫氏共事已久,恐怕也很想再見到孫權吧?此事若能辦成,我還可以讓您回到南方去。” “您允許我離開朝廷?”張纮不相信。 “不是脫離朝廷,而是回南方任職。”曹操刻意糾正,“這不是一回事!您自己都說了,您是大漢朝廷的官,回去也是朝廷派遣的。” 張纮索性直截了當:“明公究竟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倏然又把眼一瞪,“孫權是否有才能承繼父兄之業尚未可知。倘若不堪其才,勞煩張大人導引他早早納土歸降,老夫可保他富貴無虞。若是您覺得那小子有些本事,還能在這亂世中顯顯身手……也不妨繼續保他,但有朝一日輪到咱們兵戎相見,老夫就不客氣啦!兩條路都擺在眼前,請張大人自己選吧。” 張纮先是一陣驚愕,繼而又覺曹操直截了當下這個賭注倒也光明磊落,能有今日之成就,果真不是單靠動動武就混出來的。張纮緘默片刻,乾脆開誠佈公:“曹公既要在下自己選,只怕在下會讓您失望。” 曹操不管他如何嘴硬,只是擺手道:“不要這麼早下定論嘛!您還沒有回到江東,還不清楚情勢,況且剛才諸位提出的要求你們尚未答應……” “答應了!都全包在我身上。”張纮把頭一揚,雙眼熠熠放光,全然沒了剛才那份謹小慎微。 “您能替孫權做這個主?” “在下一封書信寄給張昭,這些事必能應允。” “嗯。'江東二張'果真名不虛傳。” 張纮已下定決心,又自己滿上一盞酒:“還望曹公信守諾言,表奏孫權官職,切勿輕犯江東。” “那是自然!人不犯我,我何必要犯人?孫權有他的敵人,老夫也有老夫的對手,咱們各忙各的,成敗利害日後自見分曉。我也沒必要幫劉表,幹損人不利己之事。” “既然如此,一言為定……”張纮一飲而盡,隨即起身作揖,“在下不再叨擾,即刻回去修書,詳述這幾件事。” “好,那老夫也準備上表。避難士人啟程之日,就是朝廷加封孫權之期。” “在下告辭……” “請便。” 張纮深施一禮,邁步出大堂,又不禁回頭望了一眼——曹操已回歸正坐,向左右頻頻敬酒,一舉一動都透著沉穩老練。雖然事情答應得痛快,張纮心頭卻不乏疑慮:這筆買賣雖是彼此妥協,但明擺著曹操佔的實惠更多。這廝如此精明,又手握朝廷號令,孫權年紀輕輕能敵得過他嗎?幾個要求答應之後,固然可換江東數載平安,但孫氏要想自謀圖強也更難了。能攻殺李術或許只是僥倖,以後還會有僥倖嗎?袁紹已經沒落,若有朝一日曹操平定河北興兵南下,到時該如何應對?還有劉表以黃祖為盾阻擋江東兵鋒,到底能不能將其擊敗呢?孫權啊孫權,只盼你奮發圖強,一定要給死去的爹爹、哥哥爭氣啊…… 正在張纮出神之時,孔融也跟了出來,憨笑道:“子綱賢弟,今日之事莫怪愚兄啊……” “哼!”張纮本與孔融相交深厚,經過方才之事卻大為不悅,理都不理轉身便去。 孔融忙抓住張纮手腕:“賢弟莫怨,愚兄也是顧全朝廷大局。望你早早勸說孫權投降,與避難諸君同歸朝廷,那時咱們群賢畢至共商國是,漢家天下何愁不得複興?” 張纮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誰家的天下還不一定呢!” “此話怎講?” “文舉兄何其癡也!你是真看不懂,還是不敢承認?”張纮掙開手腕,悲憫地看著孔融,“你想復興漢室,別人可未必這麼想。即便今天這麼想,明天還不知如何呢!小弟奉勸你一句,莫要叫人家利用,到頭來竹籃打水落場空!”說罷拂袖而去。 望著張纮背影,孔融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勸別人勸不了自己,其實他何嘗未對曹操產生過懷疑?特別是出了玉帶詔的事以後,董貴人身懷龍種說殺就殺,梁王的陵墓說刨就刨,還弄了趙達、盧洪這兩個小人監視朝廷百官,這些異常舉動到底意味著什麼?朝中有曹操的黨羽,地方有曹操的幕僚,城外充斥著曹操的軍隊,連天子的侍衛都是曹操同鄉,漢室天下究竟會被帶向何方…… 孔融恍恍惚惚如在夢境,也沒聽堂上又議論些什麼,竟拋開熱鬧的宴席,低著頭一言不發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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