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51章 第四節

一輛前狹後圓的鸞車在黑暗的街道上疾馳,當它跑到一處路口時,被巡邏的士兵們截住了。馬車好不容易才停住,轅馬嘶鳴不已。 “宵禁期間,禁止外出。”一名軍官走到車邊,對車夫訓斥道。車夫低垂著頭,指了指車廂,意思是這事得問後頭。軍官一愣,沒想到這車夫膽子不小。他朝車後走去,掀開簾子,與乘客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孫校尉。”乘客面無表情地說道。孫禮連忙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唐夫人……”孫禮沒料到被攔下的車居然是唐姬的,一時有些慌亂,過了數息才恢復鎮定,履行自己的職責:“許都衛下了命令,全城宵禁。唐夫人這是要去哪裡?” 唐姬拿出一個錦盒:“陛下大病初癒,尚有餘疴未消,每日需服食藥粉。我今日做得遲了,不敢耽誤,只得違令夜行,希望孫校尉能通融一下。”

孫禮掃視了一眼鸞車前後,沒發現什麼異常。他看了一眼唐姬,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心中略帶歉疚,抬手示意放行,還給了一塊令牌,以免再被其他巡邏隊攔截查問。等到馬車離開以後,他才發覺到,唐姬每次見到他都是冷諷熱嘲,不假言辭,什麼時候像現在這麼客氣? 孫禮把頭盔正了正,百思不得其解。 車子很快就抵達司空府。由於天子駐蹕此地,諸臣出入不便,所以特意開闢了一條通道,不經過曹氏住所,直通天子寢殿,沿途皆由宿衛控制。對於唐姬突然要求覲見陛下,宿衛不敢擅自決定,要請示楊修——這正是唐姬的目的。 楊修住得不算遠,很快就趕到司空府前。唐姬偷偷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楊修看了看車夫,下達了放行的命令。於是唐姬和她的車夫以及楊修三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一踏進司空府,那位車夫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每走一步都顯得很艱難。楊修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沉聲道:“這裡是曹操的府邸。你若不想搞砸,就給我鎮靜點。”車夫把他的手撥開,摸了摸腰間匕首,努力抑制著心情。 表面看,他唯唯諾諾,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別人;實際上,是他拿出絕大的勇氣,脅迫著楊修和唐姬一步步接近真相。這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怎能不讓他緊張。 這一切都出自司馬懿的規劃。司馬懿告訴他,真正的威脅,永遠是在未出口之前才奏效,所以要他擺出一副有同夥在外的架勢,隨時可以公開真相,這樣漢室一黨必不敢輕舉妄動。以此來製造壓力,逼迫他們帶領他覲見皇帝。 “即使利刃加身,你也要相信,掌控局面的是你,不是他們。”司馬懿如此叮囑道。趙彥的行動,完全就是依照這個原則行事,也確實效果卓著。

楊修和唐姬一前一後走著,他們的心情忐忑不安。這個叫趙彥的傢伙柔弱不堪,想殺死他實在太容易了,但他死亡的後果卻是他們無法承受的——趙彥知道漢室的真相,這絕對是一場災難,更可怕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趙彥所圖為何,也就無從應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趙彥並非曹氏一黨,所以楊修才決定先靜觀其變,同時在腦子裡飛快地運轉,到底是哪一個環節洩了密。 每一個人都心事重重,很快他們來到了皇帝的臨時寢居。冷壽光已經接獲通知,點起了蠟燭,屋子裡陡然亮起來。按道理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因為曹氏的眼線會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報告給許都衛,但他們沒有選擇。 “你進去吧。” 楊修和唐姬站在台階前沒動,趙彥猶豫了一下,向前走去,冷壽光拉開了屋門,好奇地註視著這位要求乘夜覲見皇帝的傢伙,把他帶進去。等到大門重新關閉以後,唐姬憂慮地問楊修:“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楊修這次沒有露出笑容,罕有地皺起了眉頭:“這一注,就連我也看不大明白……”

劉協只穿一件中衣,在寢居里的床榻上坐著,伏壽恭順地站在旁邊。趙彥進了屋子,沒有像臣子覲見皇帝一樣臉朝下匍匐跪拜,而是先在劉協的臉上盯了良久。冷壽光正要叱責,卻被劉協攔住。劉協覺得這人有些不對勁,一動不動,靜等他先開口。 “少君,你要的答案,我馬上就能得到了。”趙彥在心裡默念,然後長長吸入一口氣,跪在地上,叩頭行禮,口氣殊無尊敬:“臣議郎趙彥參見陛下。”劉協對這個名字並不太熟悉:“你連夜要覲見朕,所為何事?” “陛下你可還記得董妃麼?”趙彥直勾勾盯著劉協。 “朕的女人,朕怎麼會不記得?” 趙彥嘴角嘲諷地抽搐一下,繼續問道:“那麼陛下可知道她是為何而死?” “被她父親牽連而死,具體情形我聽唐姬說過了。”劉協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他與董妃雖無感情,可一想她的死狀,總不免心生淒涼。

“陛下難道一點兒都不難過?”趙彥平靜地問道。他在劉協的臉上分辨出了惋惜、同情和不忍,可唯獨沒有痛徹心肺的難過。 伏壽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個臣子大半夜來見皇帝,口口聲聲問的全是宮闈之事,這可真是奇事一樁。她忍不住說道:“此乃天子家事,你有什麼資格問?”趙彥猛然抬起頭,雙目瞪向伏壽,目光有如女人的指甲般凌厲。 “背德妖婦!滾開!”趙彥突然咆哮道。 伏壽是趙彥最討厭的女人,因為她總是排擠董妃。董妃不止一次在趙彥面前抱怨那女人有多麼惡毒,多麼討厭。自從他猜到皇帝的身份以後,更加懷疑伏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認為她即使不是幕後黑手,也是個關鍵人物。現在她居然還有臉稱什麼家事!天子都沒了,哪來的天子家事!

聽到這一聲咆哮,伏壽的臉色大變,她可從來沒被如此羞辱過。劉協按住她顫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伏壽畢竟是個識大局的人,她勉強把怒意壓下去,別過臉不去理睬趙彥。 趙彥這一聲喊,等於是徹底撕破了臉,再無轉圜餘地。劉協看得出來,這人恐怕已是豁出去了,他飛快地在心裡計議一番,彈了彈外袍,從容道:“這些都是朕的家事,趙議郎你身為外臣,為何置喙?” “董、趙兩家,本就指腹為婚。少君入宮之前,與臣已有婚約。只是後來董大人欲效力皇室,這才改變主意,退了聘書。” 劉協聞言失笑道:“難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要來與朕算賬麼?” “不是!”趙彥大喝,他今天算是放開了架子,“我趙彥豈是奪妻背德之人!今日覲見,為的是董少君臨終前的一個囑託,來問問陛下!”

劉協神情微微變化。他只知道董妃死於唐姬的廬舍,卻不知道在那之前曾有過遺言。他看了眼伏壽,伏壽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聽說。 趙彥閉上眼睛,思緒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一晚,董妃手提燈籠守在董府門口,揪住趙彥的衣襟,喊出了這一生中對趙彥說的最後一句話:“陛下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你一定要代我搞清楚這件事,否則我母子死不瞑目!” 趙彥睜開眼睛,彷彿被董妃的鬼魂附體,他從懷裡掏出一尊寫著董少君名字的靈牌,雙手捧起,開口問道:“真正的陛下在哪裡?” 是言一出,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伏壽忽然沒來由地想到了張宇,也是在這間屋子裡,那位老人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在不到半年時間裡,連續發生了兩次,讓她有一種微妙的荒誕感。

“九泉之下的少君想知道,真正的陛下在哪裡?”趙彥又問了一次,手中靈位高舉,聲音增大了幾分。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如果他們一直不肯回答,他最終將會喊出來,響徹整個司空府。 “該來的還是來了……”劉協暗暗感嘆。他為了不露餡,一直不敢接近董妃,想不到女人的直覺如此可怕,不僅猜到了真相,還留下這麼一個危險的隱患。劉協沉吟片刻,再次試探了一句:“趙議郎,朕即在此,何出此言?” 趙彥冷笑道:“你們瞞得過荀彧,瞞得過郭嘉,卻瞞不過我!你與陛下為何相貌相似,微臣不知,但你絕不是陛下!”伏壽覺得不能再任由他胡鬧下去,疾步向前,訓斥道:“簡直是放肆!他不是陛下,你說是誰?” 趙彥充滿自信地伸出食指,指向漢室的九五之尊:“你,是楊俊之子,楊平!”

聽到這名字,劉協、伏壽大為動容,他們本以為趙彥只是懷疑皇帝身份有偽,可實在沒想不到他居然查到了這一步。兩人面面相覷,一時居然無話可說。伏壽向冷壽光使了一個眼色,身體輕輕移向床榻旁的梳妝台。 這個人太危險了,必須立刻幹掉!哪怕驚動曹氏的耳目,也必須把他的命留在這寢殿之內。 伏壽的舉動沒有逃過趙彥的雙眼,他下巴一昂,挺直了胸膛迎上去:“天子之劍,可以刺穿我的胸膛;皇帝斧鉞,可以砍下我的頭顱。但這只會讓你們遮羞的帷幕更快被扯開,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齷齪。” 聽到他這麼一說,伏壽只得停下了腳步。這個趙彥果然在外頭安排了手段,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她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瞪著他:“董少君生前不懂事,想不到死後託付之人,也是這麼胡來。”

“閉嘴,你沒有資格評價少君!”趙彥立目而視。伏壽麵露嘲諷:“本後執掌鳳印,統領宮闈。我沒資格評價,難道你這外人倒有資格了?還是說,你們……”她故意露出曖昧的表情。 趙彥不怒反笑:“哈哈哈哈,你不必費盡心機來激怒我。我與少君清清白白,問心無愧。彥今日絕非負氣而來,豈會為你這惡婦所挑撥?你越是誹謗少君,越證明爾等心虛!”他笑罷,直視伏壽向前邁了三步,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自信,無比亢奮,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勢席捲而來。 在這個小小的寢殿之內,此時的他才是掌控一切、臧否一切的人。 伏壽退縮了,她緊咬嘴唇,把求助的目光轉向天子。劉協還是那一副淡然神情,不見半點慌張,他注視著趙彥,口氣一如既往地溫和:“趙議郎,縱然是尋常獄訟,亦需憑據。你諸多非議,言之鑿鑿,總不至於空口無憑吧?” 趙彥聞言,目光一凜,他早就在等這句話了:“如果陛下您還存有半分僥倖,以為臣的要挾乃虛張聲勢,不妨請看此物。”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扔到劉協腳前的地面,發出清脆的“噹啷”聲。 這是一件大殺器。司馬懿把它交到趙彥手裡時,說它是一件刺破偽帝的最強武器。當假劉協看到這一件東西的時候,一定會徹底垮掉。 現在,就是這個關鍵性的時刻。 冷壽光趨前欲撿,卻被劉協攔住。他親自從地上把它撿起來,在趙彥狂熱的目光注視下慢慢檢視。 這是一枚鐵製箭簇,頭呈雙翼形,暗灰顏色,翼側還鐫刻著兩個小巧的隸字“重黎”。劉協把它架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輕輕一撥弄,這箭簇便飛速地在指間飛轉。伏壽和冷壽光驚疑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出來了,這一類箭簇劉協一定經常使用,才會玩得如此熟稔。 劉協的指頭靈活地上下翻飛,巧妙地控制著平衡,讓它始終不會落地。隨著箭簇在指間越轉越快,他的唇邊不經意露出一絲微笑,彷彿忘了這是在許都的寢殿與一個危險的敵人對質。 趙彥看到他的反應,冷哼道:“你笑什麼!心虛了嗎?” 劉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用指肚輕輕摩挲箭頭邊緣的粗糙,感受著它的鋒銳,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重新睜開眼睛,開口問道:“這是仲達給你的?”趙彥重重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答案已經揭曉,這個偽帝該被終結了。 劉協用箭頭有節奏地敲著案幾,面上泛起無限感懷:“果然是他,仲達可真是用心良苦。” 箭頭上所刻“重黎”,乃是顓頊之後,司馬家族的最早祖先。因此司馬氏鑄造的鼎器武備上,都會鐫刻“重黎”二字,以明族裔。劉協在河內之時,時時騎射狩獵,這種箭簇不知射出去多少。就連讀書時,都會用指頭夾著一枚箭頭轉玩。 劉協一眼便認出來,這枚箭頭,是他最後一次打獵時射出的最後一箭。那一箭本來瞄準一頭母鹿,結果他一時心軟故意射偏,被司馬懿大罵軟弱,收走了箭頭。就是在那一次狩獵結束後,劉協被楊俊匆匆帶來許都,再沒與司馬懿見過…… 此時重新看到箭簇,劉協幾乎在一瞬間便解讀出了司馬懿隱藏其中的寓意。 趙彥膽敢孤身闖入寢殿,是因為他有司馬懿做外應,有恃無恐。他相信如果自己死了,司馬懿會把這個秘密徹底揭開,漢室必會投鼠忌器。諷刺的是,當趙彥親手奉上箭簇,滿心以為摧破偽帝心防時,殊不知,在劉協眼中,他的憑恃已徹底坍塌,殺他將不再需要任何顧忌。 這一枚箭簇,代表的是殺戮,是決斷,是冷酷無情。司馬懿希望當劉協看到這箭頭時,會硬起心腸,當場格殺趙彥,不可再有射鹿時的婦人之仁。 趙彥看似智珠在握,獨闖寢宮面質皇帝,可實際奉上的卻是一張自己的催命符。 司馬懿深知趙彥是一個頑強的人,幾乎不可能阻止他對天子身份的調查。為了保護劉協,司馬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趙彥的狂熱,苦心孤詣地鼓勵他,刺激他,讓他自己乖乖地送到皇帝面前,引頸受戮。趙彥好似是一枚傀儡,在匠人的牽引之下一步步蹈向火焰,自己卻渾然未覺。 這,就是遠在溫縣的司馬懿設下的傀儡之術。 劉協雖不知其中原委,但司馬懿的用心他是一清二楚,不禁無奈地搖搖頭:“仲達啊仲達,你可真是夠任性的。”他知道,其實司馬懿還有別的辦法,但偏偏採取這種刺激的手法,讓劉協心驚肉跳一番——這是司馬懿對劉協表達自己的不滿,想小小地報復一下。 趙彥看著皇帝發楞不語,以為被自己戳中了痛腳,也不催促,躊躇滿志地站立在寢殿正中,等待著宣布勝利的一刻。 劉協挪動脖頸,把箭頭扣在手裡,有些憐憫地望著下首這人。現在情勢已然清晰,只消他一聲令下,冷壽光便會出手把趙彥殺死,再悄無聲息地把屍體處理掉。曹氏最多只會有些疑心,漢室最大的秘密可以保證不會外洩。這是最簡單的做法。可是,這樣真的好嗎?劉協心頭閃過一絲遲疑。這絲疑惑不完全是出於仁慈,裡面還摻雜了更多情感——有對人心的揣測,有對大局的考量,也有幾分對趙彥執著的讚賞,甚至還有對董家的惋惜。 思忖再三,劉協把箭簇輕輕擱下,對趙彥說道:“趙議郎,誠如你所說,朕並非是真正的皇帝。” 天子出乎意料的坦白,讓伏壽和冷壽光一下子怔住了。這個天大的秘密,怎麼能輕易說給一個外人聽?何況這外人還一直叫囂著要毀滅漢室。伏壽娥眉輕蹙,想要出言阻止,忽然看到劉協偷偷比了一個寬心的手勢,只得閉上嘴。 趙彥笑了。答案他早已知曉,現在只是要為少君討回一個公道。偽帝被逼開口認罪,說明他已心神大亂,低頭認輸。他把靈位抱得更緊,心想少君在天之靈,聽到這些一定會很開心吧? “哼,少君一早就看出你不對勁,可惜滿朝文武有眼無珠!”趙彥憤憤說道,同時瞪了一眼伏壽。董妃幾次要接近皇帝,都被她阻止,若非如此,真相早已大白。 劉協緩緩道:“可是這其中隱情,不知你可知曉呢?” “背主篡位,還能有什麼藉口?好吧,你且說來,我和少君在聽著!”趙彥索性把靈位擱在地上,自己盤膝而坐,雙手抄胸,語氣裡再無一絲恭敬。 劉協瞥了一眼靈位,開始講述劉氏兩兄弟的故事,語氣從容不迫,就像是一位史官在記錄著前朝遺史。趙彥開始面露不屑,但隨著講述的深入,他的身體不知不覺挺直,眼神裡的狂熱逐漸收斂。 ※※※ “……大局所迫,不得不如此行事。朕得位並非不正,有先帝詔書在此。” 劉協講完了故事,拿出一件東西遞給趙彥,這是一條絹帶,上面潦草地寫著一行墨字。趙彥接過去一看,面色為之一僵。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朕以不德,傳位弟劉平,務使火德復燃,漢室重光。切切。” 這是真劉協臨死前所留衣帶詔,是董妃一直牽掛之人在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原來,他竟比董妃死得更早。一想到在短短數日之內,這一家三口居然都相繼離世,趙彥驀地一陣心酸。他雙手捧起絹帶,顫抖著放在董妃的靈位之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你們……也算是團圓了……”趙彥喃喃自語,卻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劉協看著趙彥叩完了頭,平靜地問道:“漢室的真相,朕已剖白。趙議郎,你既已發覺真相,接下來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讓趙彥徹底愣住了。他之前一門心思想的,是如何挖掘出真相,完成董妃的囑託,卻從來沒想過,挖出真相以後該怎麼做。 在他原來的想像裡,這是一起醜陋的宮廷陰謀,他身為追查者,天然立於公義一面。但劉協所揭示出的真相,卻讓他心生踟躕。趙彥並不愚蠢,跟隨孔融這麼長時間,對政局非常了解。如果劉協所言不假,漢室行此李代桃僵之計,實在是情非得已,被曹氏所迫。那麼他趙彥行事的大義名分,便會大打折扣。 “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劉協又問了一次,語氣凝重。他已看穿了趙彥大義凜然背後的虛弱,這個問題就是射向他死穴的一支鐵箭。 果然,這短短一個問題,讓趙彥陷入了莫名的矛盾,就像是一枚小石子丟入湖心,卻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我該怎麼做? 趙彥也是漢臣,對漢室仍舊懷有忠義之心。他也許不會如楊彪、董承那樣,願意為複興漢室拋頭顱、灑熱血,但也絕不會親手毀掉漢室。更何況,真相倘若公佈出來,最欣慰的不是死去的董妃,而是殺害董妃的兇手。曹氏會藉機進行打擊,讓漢室徹底完蛋。 那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趙彥看著劉協似笑非笑的雙眼,陡然意識到,天子並不是要發問,而是要點破自己之前一直未曾發覺的荒謬。這種行為,是何等的可悲兼可笑,一心要為董妃討個公道,到頭來卻發現,得益的卻是董妃最大的敵人。 剛才的滔天自信消失了,一瞬間,似乎身體內有什麼東西“咔吧”一聲斷裂開來。趙彥的雙肩輕輕一晃,突然噴出一大口血,整個人委靡地軟下去。 劉協起身快步走過去,不顧前襟淋漓的鮮血,扶住他的肩膀:“趙議郎,死者長已矣,我們生者,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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