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5

第8章 第八章連環計,陳軫誣張儀偷璧

滅越之後,威王似也覺得自己功德圓滿,復將朝政交付太子,自己再至章華台,沉湎於鍾鼓琴瑟,后宮歡娛,不再過問朝事。太子槐忖知威王是在有意歷練自己,因而越發謹慎,處處遵循威王舊政,遇有大事,或修書上奏,或登台示請,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年開春,剛過清明,楚國政壇發生一件大事,年過七旬的老令尹景舍在上朝時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殿前台階上,額角出血,口吐血水,再也沒有醒來。 景捨死於上朝途中,也算是為大楚鞠躬盡瘁了。景氏一門,嫡傳親人只有孫兒景翠,此時正與張儀一道遠在會稽郡治理越人。太子槐一面安置後事,一面急召景翠回郢奔喪。快馬臨行之際,與張儀相善的靳尚託其捎予張儀一封密函。張儀拆開看過,急將會稽諸事安排妥當,以弔唁為名,與景翠、香女一道直奔郢都。

張儀諸人水陸並行,晝夜兼程,一路上馬不停蹄,船不靠岸,不消半月,就已趕至郢都。一到郢都,張儀不及回府,就隨景翠馳至景府弔唁。按照荊地習俗,香女不便前去,只好回到楚王賞賜的客卿府中。因久不在家,府中只有一名老奴看管。老奴初時還盡心意,時間久了,也就懶散起來,致使院中雜草叢生,房裡充滿霉味,看起來既落寞,又荒蕪。香女看不下去,顧不上旅途勞頓,領著臣僕清理起來。 香女正在忙活,門外傳來車馬聲,不一會兒,一人直走進來。香女見是靳尚,扔下掃帚,迎前揖道:“小女子見過靳大人。” 靳尚回過一揖:“靳尚見過嫂夫人。”話音剛落,忽聞一股莫名的香味,拿鼻子連嗅幾嗅,眼珠子四下里亂轉。 香女笑道:“靳大人尋什麼呢?”

靳尚邊看邊納悶:“奇怪,院中並無花草,何來芳香?” 香女扑哧一笑:“靳大人不要找了,這個香味是小女子身上的。” 靳尚瞄她一眼,見她渾身是汗,連連搖頭:“嫂夫人莫要說笑了,看你一頭大汗,縱使插上鮮花,也早沒有香味了。” 香女又是一笑:“靳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天生體帶異香,平日還好,越是出汗,香味越濃,方才打掃庭堂,出汗過多,故而散出此味,驚擾靳大人了。” 靳尚大是驚奇,凝視她半晌,又湊近兩步,拿鼻子嗅了幾嗅,方才信服,嘖嘖讚道:“嫂夫人真是奇人,在下今日開眼界了。”略頓一下,想起正事,“張大人呢?” 香女應道:“還沒有到家,就奔景府弔唁去了。” 靳尚瞄一眼香女,見她英姿颯爽,兩頰緋紅,一身香汗,渾身上下說不盡的嫵媚雅緻,怦然心動,一時竟是呆了。怔有一時,他才晃過神來,抬頭望望天色,見已日暮西山,走前幾步,彎腰揀起香女的掃帚,笑道:“嫂夫人,看你累的,這先歇著,在下替你打掃。”言訖,用力清掃起來。

“這哪成呢?”香女瞄一眼他那雙從未乾過粗活的嫩白之手,咯咯笑道,“靳大人是貴體,哪能幹此粗活?” 靳尚也笑起來,頓住掃把,半開玩笑道:“在下身上盡出臭汗,嫂夫人卻出香汗,要說貴體,嫂夫人的身子才是呢!”說完,兩隻眼珠子聚過來,火辣辣的目光直射香女。 見他目光露骨,香女臉色微紅,後退一步,揖道:“靳大人,您硬要勞動,小女子也無奈何,只好為您沏碗茶去。”言訖,落落大方地轉過身子,款款走向堂門。 靳尚不無讚賞地目送她轉入門後,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打掃起來。剛掃幾下,門外再傳車馬聲,靳尚放下掃把,見到果是張儀,迎上去,將昭陽欲爭令尹之事約略講了。 張儀思忖有頃,抬頭問道:“殿下之意如何?”

“殿下看重的是你。此番要你回來,其實也是殿下旨意。不過,張子有所不知,令尹之位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自春秋以降,大體上出自昭、屈、景三門,莫說是外鄉人,縱使其他望族,也鮮有人僭越。殿下雖有此意,能否成事,主要取決於陛下。” 張儀又思一時,點頭道:“謝靳兄了。”略頓一頓,“還有一事相求,在下此番回來,未奉王命,說輕了,是因私廢公,說重了,是擅離職守。陛下若是問罪,在下——” “張子放心,”靳尚笑道,“若是此事,倒無大緊。待會兒在下求請殿下,由殿下攬起此事,補一道詔令就是。” 張儀拱手道:“謝靳大人了。此事無論成與不成,靳大人大恩,在下都將銘記。” “你我兄弟,哪能說這事兒?”靳尚拱手還禮,“再說,在下也是為主。不瞞張子,近日殿下與屈丐、屈暇等一幫子有為志士商議,大家公推張子,殿下也指望起用張子,成就一番大事。你能回來就好,殿下說了,眼下不宜見你,要你只在府上守著,哪兒也不要去,靜候殿下旨意。”

“請靳大人轉奏殿下,微臣不才,必肝腦塗地,以謝殿下知遇之恩。” “此話還是你親對殿下說吧,在下告辭。” 南方春早。近日來氣候變暖,年過六旬的江君夫人經不住天候變化,陡然傷風,時不時地干嗽。 江君夫人是聲聞列國的前朝(楚宣王)令尹昭奚恤的遺孀,也是昭陽的生母項氏。昭奚卹受封於江,楚人稱他江君,在宣王時把握楚國朝政十數年。後來,昭奚卹過世,景舍繼任令尹,楚國大政由昭氏轉至景氏。此番景舍過世,作為昭氏門中最有威權的昭陽,自然不願放棄奪回朝政的絕佳機會。 經過一番謀議,昭陽決定將母親項氏生病一事透露出去。昭氏、項氏、黃氏等一向與昭氏親近的名門望族,尤其是昭奚恤的故舊,得知音訊,紛紛前來探視。一時間,昭陽府前車馬踴躍,昭陽迎來送往,與這些權貴結成勢力。

這日後晌,昭陽正在待客,家宰邢才匆匆走來,在昭陽耳邊私語幾句,昭陽大驚,將邢才拉至一邊,急問:“你說明白些,張儀怎麼了?” “張儀回來了。” “幾時回來的?” “與景翠一道回來,剛至郢都,方才在景府弔唁呢。” 昭陽目瞪口呆,愣怔有頃,方才乾笑一聲,搖頭道:“真是怕處有鬼,癢處有蝨了!速召陳軫,就說本公有請。” 邢才答應一聲,轉身急去。 不消半個時辰,陳軫使人抬著禮箱,亦來探望。昭陽使長子昭睢招待其他客人,將他請至書房,支開所有僕從,關上廳門,抱拳道:“上卿大人,張儀回來了。” “在下知道了。在下還知道,是殿下密函請他回來的。”陳軫微微一笑,語氣甚是平淡。 “哦?”昭陽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呢?”

陳軫笑道:“柱國大人,在楚國,沒有什麼不可能。” “上卿此話何解?” “大人試想,楚國雖大,其實只有四戶,熊、屈、景、昭是也。一戶為君,三戶為臣,這是數百年來破不除的規矩。今日景氏雖然失勢,景氏一門卻在,還有屈氏一門,也不會甘心讓權柄復歸於昭氏。據微臣所知,一年來陛下將朝政交予殿下,而與殿下親近的卻是何人?是景氏門中的景翠,是屈氏門中的屈丐、屈暇,還有一人,就是靳尚。而與靳尚相善之人,則是這個張儀。” 昭陽思忖有頃:“即使如此,屈、景二氏總也不至於將令尹之位拱手讓於外來人吧?” “哈哈哈哈,”陳軫朗聲笑道,“我說柱國大人,楚國的令尹之位又不是沒讓外來人做過,兩百年前有孫叔敖,四十年前有吳起,您是做大事的,怎能忘記呢?”

“這——”昭陽抓耳撓腮,無言以對。 “再說,”陳軫接道,“請問大人,屈氏一門中可有賢人能任令尹?” 昭陽思忖有頃,搖頭。 “景氏一門中,可有能任令尹者?” 昭陽再次搖頭。 “再問大人,”陳軫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如果您是屈、景二氏,就眼下情勢,是拱手將令尹之位讓於昭氏呢,還是交付外來人張儀?” 昭陽低下頭去,思忖有頃,抬頭望向陳軫:“上卿大人,在下愚昧,眼前何去何從,請大人賜教。” “賜教不敢。”陳軫笑道,“在下倒是有個寶物,大人若有閒暇,可去一觀。” 昭陽猜不透陳軫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點頭允道:“在下願去一觀。” “好!”陳軫起身,禮讓道,“柱國大人,請。”

二人來到陳軫宅中。進得門來,昭陽大吃一驚,因為正堂的磚地上,正中舖一大塊紅色地毯,兩旁各掛一道深紫色的布簾。 陳軫望著昭陽茫然不解的樣子,笑道:“柱國大人,請!”攜其手走至前面,分賓主坐下。 昭陽越發不解,指著兩邊的布簾:“上卿大人,這是——” 陳軫“啪啪”兩聲輕輕擊掌,左邊的布簾拉開,現出一排異域樂手,各執樂器,嚴陣以待。 昭陽正自惶惑,陳軫又是“啪”的一聲,眾樂手齊聲演奏,奏的卻是楚調。縱使昭陽出身名門,精通音律,卻也不曾聽過這般以異域樂器演奏楚音楚調的,一下子竟被吸引住了。 奏有一時,節奏突然加快。昭陽正自驚愕,右邊幕簾一角依序轉出六位歌妓,踏著節奏舞蹈。昭陽觀過不少舞樂,卻看不透她們舞的什麼,但見倩姿晃動,鼓樂聲聲,如入仙境。

陳軫約他來看寶物,不想卻是一場歌舞,實令昭陽不快。看有一時,昭陽的臉色漸漸陰沉,轉頭正欲發問,一陣密集鼓點傳出,幕角再次掀起,一陣香氣襲出,一身西域裝飾的白膚美女伊娜緩緩走出,踏著鼓點,旋入地毯中心。 衣著大膽、肚皮全裸的伊娜金發碧眼,深目高鼻,豐胸纖腰,一身異香,肌膚細膩潔白,無一處瑕疵,一身舞藝更是驚人,時而扭腰翹臀,時而單腿過頭,時而左右擺頭,時而旋轉如風,當真是千種風騷,萬般風情,莫說是楚地女子,縱使趙姬越女,也不及萬一。昭陽完全被她吸引,兩隻大眼瞪得像銅鈴似的,嘴巴大張,竟是看得傻了。 一曲舞畢,音樂戛然而止,伊娜彎腰,用笨拙的楚音唱個大喏,旋入幕後。 陳軫見昭陽的目光直追幕後,微微笑道:“柱國大人,此寶如何?” “天生尤物,天生尤物啊!”昭陽回過神來,贊不絕口。 陳軫哈哈大笑起來,笑畢,吩咐眾人撤去簾幕,恢復客堂原貌。 昭陽的心思卻在伊娜身上,見眾人皆去,小聲問道:“如此尤物,上卿如何得之?” “回柱國大人的話,此女是西戎在兩年前獻予秦公的,秦公未及享用,轉賞於在下。在下赴楚,順便帶她來了。” 昭陽頓覺失望:“如此說來,此女是上卿的心肝了。” “哈哈哈哈,”陳軫笑道,“什麼心肝不心肝的,一個女人而已。不瞞柱國大人,在下帶她至此,原也不是為了自用。” “哦?”昭陽急道,“上卿大人既不自用,又作何用?” “特意留予大人享用。” 昭陽初時一怔,旋即喜道:“在下謝過上卿了!”略頓一下,似又想起什麼,抬頭望向陳軫,“上卿既是送與在下,為何兩年來將她藏於深宅,一絲兒不露呢?” “因為時機未到。” “此話怎解?” 陳軫示意,昭陽湊過頭來,陳軫私語有頃,昭陽聽畢,思忖有頃,長嘆一聲:“唉,不瞞上卿,這些日來,在下輾轉反側,苦思冥想,生出萬千念頭,哪一個也不及上卿大人這條妙計啊!”又頓一時,越想越是佩服,慨然道,“好哇,真是一個連環套,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憑他張儀鬼精鬼靈,萬難逃過此劫了!” “不瞞大人,”陳軫笑道,“在下留下此寶,為的就是此人。只要踢開張儀,在這大楚之地,還有何人敢跟大人爭奪令尹之位?” 昭陽微微點頭,有頃,凝神望向陳軫:“若是上天惠顧,大事成就,上卿大恩,可叫在下如何報答?” “此言差矣,”陳軫拱手還禮,“你我之間,談何報答?有朝一日在下狼狽,落荒來投大人,大人倘若念及在下這些苦勞,不離不棄也就是了。” “這個放心,”昭陽斂神正色道,“只要在下一息尚存,我看哪個敢動上卿一根毫毛!” 靳尚陪太子槐走至章華台前。 太子槐別過靳尚,拾階而上,走有幾步,陡然頓住腳步,轉過頭來,對靳尚道:“這樣好了,這陣兒你也沒事,回郢接張子來此候旨。萬一父王召見他,也可省去些許曲折。” 靳尚應過,轉身離去。太子槐快步登上三休台頂,使宮人禀報。有了兩年前的那次尷尬,太子槐早學乖了,無論何時上台,必先禀報。 老內臣迎出,將他引入靠近湖邊的一處露台。威王早已坐在席前,正襟候他。 太子槐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威王指指旁邊席位:“坐吧!” 太子槐謝過,起身坐下。 威王將他打量幾眼,點頭道:“槐兒,你來得正好,寡人這也正要召你呢。” “兒臣謹聽父王吩咐。” “景氏一門忠心為國,景愛卿更是有大功於國,今又別在上朝途中,是個好臣子,其心可嘉,其行可彰。喪事一定要大辦,要曉諭全國臣民,讓他們看看,只要忠心為國,有功於社稷,寡人斷不會屈待他們!” “兒臣遵旨!” “還有,”威王沉吟有頃,緩緩說道,“景愛卿的缺,寡人也想听聽你的。寡人老了,要不了多久,江山社稷都是你的,用誰來做令尹,就由你指定。” “父王——”太子槐兩眼一花,淚水流出,翻身跪在地上,叩道,“父王萬不可出此不吉之語!父王龍體就如銅澆鐵鑄一般,壽如南山之松,兒臣——” 威王呵呵笑道:“槐兒,你起來吧,寡人老與不老,身子骨兒如何,世上沒有人能比寡人清楚,壽比南山,不過是句吉利話,無論是誰說出來,寡人都不相信,寡人也勸你不要相信。” 太子槐點點頭,起身复坐。 “說吧,依你之見,哪位愛卿可補此缺?” “兒臣……推薦張子!” 威王思忖有頃,微微點頭:“嗯,你長大了,能識人了,寡人為你高興。聽說他把越人治理得不錯,可有此事?” “是的,”太子槐應道,“張子治越僅隻數月,越人盡服,即使甬東,也沒有發生變亂。” “這個倒是不易。”威王讚道,“治越是件難事,寡人讓昭陽在昭關另備大兵五萬,防的就是越民暴亂。張子以柔克剛,智服越人,是個奇才。你想做大事,可用此人。傳旨讓他回來吧!” “回禀父王,張子已經回來了。” “哦?”威王微微一怔,“他為何事而回?” “是兒臣召請他的。兒臣以為,越人既治,張子再留越地,亦無大用。碰巧老愛卿仙去,兒臣傳他口諭,准他與景翠一道回來,一來為老愛卿弔唁,二來也想听他說說越人之事。” “哦,”威王凝眉思索有頃,點頭道,“好哇,既然他已回來了,就傳他章華台覲見。越人之事,寡人也想听聽。” “兒臣領旨!” 接下來,太子槐將朝中諸事及如何處置等扼要禀報威王,威王閉眼傾聽,時不時地插上一問,太子槐再就所問之事詳細解釋。約有半個時辰,太子槐看到威王打哈欠,起身告退。威王也不挽留,見太子槐走遠,起身走至觀波亭上,對著澤水施展一陣子拳腳,轉入旁邊一處密室,在榻上並膝坐下,閉目休息不到半個時辰,內臣趨進,說是上柱國昭陽求見。 威王眉頭微皺,嘟噥道:“他來幹什麼?” 內臣應道:“說是有異域尤物敬獻陛下。” “異域尤物?”威王驀然睜開眼睛,“可知是何尤物?” “老奴不知。” 威王略一思忖,抬手道:“宣他覲見!” 內臣領旨走出。 威王又坐一時,起身走出密室,在廳中坐下。不一會兒,殿外傳來腳步聲,昭陽跟著內臣急步趨前,叩道:“微臣叩見陛下!” 威王盯住他呵呵笑道:“聽說愛卿有奇寶,快讓寡人看看。” “微臣遵旨!”昭陽再拜後起身,朝外“啪啪”兩擊掌,一行衣服怪異的西域樂手各執西域樂器魚貫而入,拜過威王,在一側坐下。又有幾人抬著一塊紅地毯,在空場上鋪開,接著是樂聲響起,六女舞蹈,最後上場的是伊娜,將數月來的演練表現得淋漓盡致。這些樂器、舞蹈、服飾皆是來自異域,威王不曾見過,但演奏出來的楚音楚調卻是熟悉,因而威王非但沒有隔閡,反倒增添出別樣情趣。尤其是如雪般潔白的伊娜,更令威王如痴如醉。 一曲舞畢,威王連聲喝彩,轉對昭陽,連聲讚道:“愛卿所言不虛,此女果是尤物,寡人收下了!”轉對內臣,“引她們去樂坊。” 眾人謝過恩,內臣引她們款款走出。 威王起身,笑對昭陽道:“許久不見愛卿了,走,陪寡人湖邊坐坐!” 二人走至湖邊,在觀波亭中坐下。 威王將目光盯在昭陽身上,凝視有頃,開門見山道:“愛卿此來,不單是獻此尤物的吧?” “陛下聖明!”昭陽跪地叩道,“微臣此來,確有一事求請陛下!” “求什麼,說吧。” “微臣不敢說!” “既不敢說,又來求請,你賣什麼關子?” “微臣欲向陛下求請和氏之璧!” 和氏璧價值連城,更是章華台的鎮宮之物,歷代楚王無不將其視為奇珍。昭陽出口即求和氏璧,倒讓威王大吃一驚,不解地問:“愛卿為何求請此物?” “陛下,”昭陽再拜,叩道,“此璧價值連城,微臣不敢求請!微臣此來,是為家母求請。” “江君夫人?”威王怔道,“她怎麼了?” “陛下,”昭陽淚水流出,“近日來,家母一病不起,夜夜噩夢,微臣遍請名醫,皆不能治。微臣請來神巫,說是邪魔附身,需和氏璧鎮宅三日。家母不堪噩夢折磨,央求微臣前來向陛下求請,微臣——”頓住話頭,哽咽起來。 “嗯,”威王連連點頭,“此物是可驅魔避邪,寡人用它鎮宮,也是此用。若是他人求請,寡人斷不許他,可對江君夫人,寡人只好另當別論,待會兒寡人讓他們送此物至愛卿府中,許江君夫人鎮魔三日。” 昭陽連連叩頭:“微臣代家母叩謝陛下隆恩!” “愛卿請起。”威王邊說邊擺手,示意昭陽起身。 昭陽再拜謝過,起身落座。 威王笑道:“好了,這事兒算是結了。昭愛卿,寡人另有一事,也想听聽愛卿之意。” “微臣謹聽。” “國不可無相。”威王直入主題,“景愛卿仙去,令尹之位空缺。依愛卿之意,何人可襲其位?” 昭陽不假思索,拱手薦道:“微臣以為,張儀可襲此位。” 昭陽竟然舉薦張儀,倒是威王沒有料到的,由不得長吸一氣,凝視昭陽,似要看破他的真實用心。有頃,威王緩緩說道:“愛卿不舉薦三氏中人,反而舉薦張儀,卻是為何?” “回禀陛下,”昭陽應道,“微臣不是舉親,是舉賢。張儀至楚不足兩年,不僅助我滅越,而且上得君心,下得民意,是個大賢之才,可守令尹之位。” “你且說說,他得何民意了?” “越人臣服張儀,已勝過臣服越王。” “哦,有這等事?” “是的,張子以吳人治吳,以越人治越,自然能夠收到奇效。” “吳人治吳?越人治越?”威王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是如何治的?” “據微臣所知,張子禮葬越王,善待且複用越人舊吏,又不知從何處尋出吳王夫差的六世孫,許他立國於姑蘇,與他過往甚密。無疆長子逃至閩南立國,次子逃至南粵立國,張子與他們皆有交往,聽聞他還送去賀禮呢。” “嗯,”威王眉頭稍懈,微微點頭,“還有什麼?” “聽聞張子甚得越地民心。據臣所知,越地數千里,越人數百萬,竟在短短數月之內,咸服張子。微臣使人暗訪會稽郡,張子所到之處,百姓皆是扶老攜幼,迎送十數里,更有村鎮為他立廟樹碑。微臣還探得一首民謠,或可表明張子受越人擁戴的盛況。” “是何民謠?” “是小兒所唱,歌曰,'天烏烏兮欲雨,開門迎我張子;地黃黃兮雨止,閉戶送我張子!'” 威王的眉頭再皺起來,沉思半晌,起身道:“這首歌謠倒是別緻。昭愛卿,你沒有別的事了吧?” 昭陽聽出話音,謝恩退出。 威王閉目冥思有頃,見內臣已經回來,躬身候在一邊,緩緩問道:“方才昭愛卿說,越地有小兒之歌,歌曰,'天烏烏兮欲雨,開門迎我張子;地黃黃兮雨止,閉戶送我張子!'你可聽聞此事?” 內臣應道:“臣不曾聽聞。” “可有越人為他立廟樹碑?” “此事倒有,不過是姑甦的吳人,並非越人。” “嗯,”威王點頭道,“看來,昭愛卿所言,並不全是無稽之談。”思忖有頃,微微一笑,抬頭道,“傳那個白姬,讓她再跳一曲。” 內臣領旨,將出門時,威王又送一句:“嗯,還有,張儀若來,就說寡人正忙,讓他回府候旨!” 靳尚興沖沖地與張儀一道趕至章華台,得到的卻是“回府候旨”四個字。 太子槐大惑不解,使人打探,方知昭陽來過。太子槐親自登台,尋到內臣。內臣不敢怠慢,悄聲告訴他,方才昭陽獻予陛下西域白姬,陛下正在欣賞歌舞,無暇他顧。 太子槐謝過內臣,悶悶下台,見到張儀,又不好說破此事,只好苦笑一聲,調侃道:“真是不巧,父王今日遇到異域高人,正在盡興,朝中諸事盡皆推了。張子且請回去候旨,待父王忙過幾日,必會召請。” 張儀回至府中,一頭霧水,正在閉戶思忖,昭陽府差人送來請柬,邀他務於翌日前去做客。 張儀厚賞來人,從其口中探知原委,原是江君夫人中邪,昭陽從章華宮求來和氏璧驅鎮,定於午時舉辦驅邪儀式。來人還告訴張儀,聽府中人說,和氏璧採自山陰,系至陰之物,唯見真陽,方能顯示神威,驅魔避邪,因而神巫要昭陽宴請具有純陽罡氣的貴賓三十六人。昭陽親自列出名單,宴請郢都名門顯貴三十六人。因神巫對賓客人選限定甚嚴,要求少不過弱冠,長不過不惑,且須具備四氣,即頂有罡氣,面有煞氣,身有貴氣,內有正氣。昭陽思來想去,僅只列出三十五人,正在為難,聽聞張子回府,既驚且喜,親自書寫請柬,邀他務必賞光,以湊天罡之數。 送走信使,張儀並膝坐下,將前後細節思索一遍,未見破綻,也就放下心來。次日晨起,張儀驅車前往鬧市,採買一些參茸之物,置辦一個禮箱,看到時辰已不早了,催馬直驅昭陽府。 昭陽府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張儀剛一停車,早有門人接過張儀禮箱,卸去車馬,引他走向府門,家宰邢才笑容可掬地迎上來,親自陪他前往客廳。 昭陽正與眾賓客說話,遠遠望見張儀,趕忙起身,大步迎出,離有十步遠,頓住步子,拱手行個大禮:“在下恭候張子多時!” 張儀亦頓住步子,抱拳回禮:“在下來遲了!” 過完虛禮,昭陽大步上前,攜張儀之手同入客廳,向眾人介紹道:“諸位嘉賓,在下引見一下,這位就是在下剛剛談及的中原名士、會稽令張子!” 這些賓客多是貴家子弟,張儀全不認識,只好朝他們拱手大半圈,揖道:“在下張儀見過諸位!” 張儀雖說在楚聲名顯赫,但這些賓客無一不是望族出身,打胎兒起就是顯貴,哪兒肯將一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放在眼裡,因而並沒有誰起身相迎。此時見昭陽如此隆重引薦,眾人也就不能不給面子,亂紛紛地站起來,拱手敷衍:“見過張子了!” 看到場面尷尬,昭陽忙對張儀笑道:“張子,來來來,今兒都是自家人,隨便坐。” 張儀本也是紈絝子弟出身,更有本領在身,自也不將這幫熊包夾在眼角,看到左邊有個席位,微微哂笑,落落大方地走過去坐下。 昭陽看看天色,又看看門外,似在等人。眼見午時將至,昭陽正欲說話,廳外一陣騷亂,邢才進來禀道:“報,秦國上卿陳大人到!” 眾賓客一聽陳大人,皆迎出去。不一會兒,廳外傳來腳步聲,在眾賓客的恭維聲中,春風滿面的陳軫樂呵呵地直走過來,一邊揖禮,一邊與眾人說笑。 滿廳之中唯張儀端坐於位,一動不動。 陳軫看到,徑走過來,將張儀端詳有頃,不無吃驚地叫道:“咦,這不是張子嗎?在下陳軫有禮了!”拱手揖禮。 張儀只好站起來,還過一揖:“哦,是上卿大人呀,在下也有禮了。” 陳軫呵呵笑道:“鬼谷一別,竟是數年,在下萬未想到在此見到張子,真是奇遇!” 張儀亦笑幾聲:“上卿大人亡魏走秦,這又萬里赴楚,真也是夠忙的。不久前聽聞大人在郢,在下本欲登門求教,卻不知上卿大人穴居何處,在此見面,確是奇遇了。” 昭陽見所有賓客均已到齊,咳嗽一下,朗聲說道:“諸位高朋,家母貴體微恙,陛下聞訊,特別降恩,賜鎮宮之寶和氏璧予寒舍,用以驅邪。神巫擬定午時禮玉,眼下午時將至,在下恭請諸位前去祭壇,恭行驅邪儀式,觀賞寶玉!” 眾人齊站起來,跟著昭陽走到後面的家廟。 院中空場上搭起一個祭壇,彩旗飄揚,香煙繚繞,神巫及其弟子數人早已候在那兒。祭壇下面,整齊地擺放三十六個几案,每個几案後面皆有名號,案上擺著各色食品,有山珍海味、果蔬佳釀等。 眾賓客按序就座,主人昭陽坐於首位,張儀則坐在中間一排的中間一席。 家宰邢才見昭陽及眾賓客完全就座,扯起嗓子朗聲宣道:“諸位嘉賓,吉時到,鎮魔賞玉,起始!” 鑼鼓響起,一身奇裝異服的神巫登上祭壇,微微揚手,候於壇後的眾樂手齊奏楚地巫樂,一群巫女應聲而出,在壇上跳起巫舞。 幾曲舞畢,眾巫女抬出一個神案,案上現出一物,眾人不消多問,已知是和氏璧了。神巫再次上壇,在一陣更狂的巫樂聲中圍著神案跳起神舞。舞有一時,神巫突然頓住步子,面對神案紮下馬步,運神發功,口中大喝:“出玉!” 話音落下,令人驚奇的情景出現了。几案正中,片片彩緞紛紛揚揚,如雪片般飄起,輕輕落在案後,案上現出一隻金盤,盤上放著一塊如碗大的神奇寶玉。 和氏璧是天下至寶,價值連城,和氏的故事在楚地更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然而,和氏璧是何模樣,莫說是眾賓客,即使昭陽,也未見過,因而,在場諸人無不伸長脖子,兩眼大睜,目不轉睛地望著那玉。 神巫圍著几案又跳一時,又叫一聲:“賞玉!” 所謂賞玉,就是由賓客們觀賞此玉。此前,已有巫人告知眾賓客如何賞玉,就是閉目屏息,虔心敬意,先由左手撫摸三次,再由右手撫摸三次,好將體內四氣輸入寶玉,時間以三息為宜。 神巫話音落定,一名白衣巫女款款走上神案,端起金盤,放在端坐首位的昭陽前面,款款退去。昭陽閉目屏息,在三息之間,左右手各摸三次,將金盤傳於次位的陳軫。 陳軫依樣摸過,依序傳下。 三息時間過得極快,不消多久,金盤已經傳至張儀。張儀依樣,閉目屏息,先由左手撫摸寶玉。剛過一息,遠處有人大叫:“不好了,走水了!” 緊接著,腳步聲、呼喊聲亂成一團。 眾人抬頭望去,果然不遠處冒出股股濃煙。眾人皆吃一驚,卻也不敢離位,將目光齊齊地射向昭陽。 昭陽穩坐不動。 正在此時,邢才急沖過來,大叫道:“主公,是老夫人房中起火了!” 聞聽此話,昭陽這才忽地起身,大叫一聲:“娘——”飛步跑出。 眾賓客一見,各從地上跳起,如潮水般湧出院門。 院中空無一人,就連神巫等人也跟著全跑過去。張儀手拿寶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自踟躕,一處花牆後面發出一陣沙沙響動,接著轉出一名紫衣女子,款款走至張儀跟前,深揖一禮,脆聲說道:“這位大人,請將盤子予我。” 張儀打眼一看,見那女子麵容姣好,舉止文靜,言語謙和,料是巫女。此時他的心思盡在火情上面,不假思索,將那盤子急遞與她,飛身救火去了。 所幸的是,大火剛剛燒起,火勢不算太猛。眾人動手,不消一時,就將火焰撲滅。江君夫人早已被人救出,雖受大驚,卻也安然無恙。 大火撲滅之後,眾人正在議論火災因由,邢才急走過來,向昭陽禀報說,原因已經查到,是老夫人的一個侍女守值時失手弄倒香案上的燭火,卻不曾看到,轉身走了。燭火燃及布簾,布簾燃及窗櫺,從而引起大火。待那侍女返回時看到,一切均已遲了。侍女受驚,知道死罪難逃,趁眾人皆在救火時,先一步林中自縊身亡。 昭陽沉著臉聽畢,轉身前去江君夫人新的榻處問安。 又過一時,昭陽從房中出來,看到眾賓客仍在院中站著,陡然記起賞玉之事,抱拳朝眾賓客道:“諸位嘉賓,對不住了,走走走,回壇繼續賞玉!”言訖,帶頭朝家廟走去。 眾賓客誰也無話,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絡繹走進院中,各就各位坐下。 神巫复上祭壇,大聲問道:“諸位嘉賓,方才輪到誰了?” 眾人皆將目光投向張儀。 張儀應道:“該到在下了。” “好,”神巫抬手,“請這位客人繼續賞玉。” 所有人的目光再射過來,張儀卻在那兒端然不動。 神巫提高聲音,重複道:“請這位客人繼續賞玉!” 張儀仍舊端坐不動。 坐在下首的那人急了,輕輕碰他:“張子,快,賞玉呀!” 張儀回道:“玉還沒來呢,叫在下如何賞?” 神巫聽得清楚,臉色微變,急問:“玉呢?” 張儀緩緩說道:“巫女拿走了!” “巫女?”神巫驚問,“哪個巫女?” “就是——”張儀略頓一下,“就是端金盤的那個女子。” 神巫急將端金盤的巫女召來,問道:“你可曾從這位客人手中拿走寶玉?” 那女子搖頭,大聲說道:“小巫不曾拿。” 神巫一怔,轉對張儀:“先生,可是這位女子?” 張儀定睛一看,微微搖頭:“不是這位,是個紫衣女子。” 所有神巫皆著白衣,張儀卻說是個紫衣女子,眾人皆驚,無數道目光齊射過來。 昭陽也似覺出問題大了,急站起來,走到張儀跟前,哭喪著臉,揖道:“今日之事,在下……在下已夠難心,張子,您……您就莫開玩笑了!” 張儀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急站起來,回揖道:“回禀柱國大人,在下沒開玩笑,方才……方才在下真的將那寶玉交與一個紫衣女子,起身救火去了!” “天哪——”昭陽一個轉身,對邢才大聲叫道,“邢才,可有紫衣女子?” “回禀主公,”邢才叩地禀道,“今日禮玉,犯紫,因而小人昨日已下通告,場上禁紫。” 昭陽復將目光轉向神巫,神巫點頭道:“紫氣上沖,與罡氣相抵,是以小巫禁紫,所有巫女皆須衣白,不曾有紫衣女子。” 昭陽陰下臉去,緩緩轉向張儀,再揖道:“張子,求你了!莫說在下,就請張子看在家母薄面上,快點拿出寶玉吧!在下——” 張儀一時懵了,臉色煞白,舌頭也不靈了,語不成聲道:“柱……柱國大人,在下真的是將寶玉交……交與一個紫……紫衣女子了。” 昭陽面對張儀緩緩跪下,淚水流出:“張子,在下求你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昭陽的懇求感動了,紛紛譴責張儀。此時此刻,張儀縱使渾身是嘴,也是說不清楚,氣結道:“你……你們……在下……在下真的沒拿寶玉……真的沒拿呀!” 昭陽忽地起身,換了一副嘴臉,厲聲喝道:“張儀,在下敬你是個飽學之士,服你是個大才,今日特別邀你,也是看得起你!不想你……你卻以怨報德,生此下作手段迫害在下!”轉對邢才,“來人!將偷玉賊拿下!” 外面立時衝進幾人,不由分說,將張儀牢牢拿住。 直到此時,張儀方才恍然明白過來,仰天長笑一聲,衝昭陽叫道:“昭陽,你……你出身名門,身為柱國,在楚也算堂堂丈夫,竟然生此小人之計陷害在下!你——” 昭陽轉身朝諸位賓客連連揖手:“諸位客人,在下一向敬重此人。今日之事,前後經過諸位也都親眼看到了,在下是否陷害此人,懇請諸位做個見證!” 眾客無不抱拳應道:“回禀大人,我等全看到了,願為大人作證!” 張儀知是進了圈套,再說也是枉然,閉目不再言語。昭陽也不動粗,揮手讓僕從將張儀暫時看押,將前後經過詳細寫畢,眾賓客逐一簽字畫押,擬成一道奏章,驅車載著眾賓客、神巫等一應證人,趕赴章華台。 威王正在觀賞白姬的肚皮舞,聽聞和氏璧有失,驚得呆了,揮退白姬等人,召見昭陽,匆匆閱過奏章,又聽他和淚講過備細,思忖有頃,召在場證人悉數上台。眾客七嘴八舌,所述與昭陽所奏一般無二,且無不信誓旦旦。 威王審視眾人,見他們並不全是昭氏宗親,其中有幾人還與昭氏有隙,不太可能被昭陽買通,又想昭陽是個孝子,又為生母驅魔鎮邪,涉及鬼神家廟,想必不是誣陷,當即龍顏大怒,下旨削去張儀職爵,抄沒全部家財,發刑獄嚴審,務必查出和氏璧下落。 香女在家,左等右等,直到天黑,仍然不見張儀回府。香女素知張儀愛酒,猜他許是在昭陽府上喝多了,因而也沒放在心上。 候至深夜二更,仍然不見張儀回來,也無任何音訊,香女開始著急,使一個腿快的家僕前往昭陽府中打探,一個時辰後,家僕返回,報說昭陽府中大門關閉,一切靜寂,想是皆入睡了。 見家僕兩眼犯困,香女打發他去睡了,自己又在房中呆坐一時,聽到雄雞報曉,知他回不來了,方才嘀咕一句:“這個酒鬼,見酒就沒魂了。”起身走入內室,在榻上和衣睡了。 天色大亮,旭日東出。香女睡得正熟,街道上陡然傳來急快的腳步聲,一隊甲士奔至張儀府宅,一名軍尉一腳踹開大門,眾甲士挺槍衝入,在院中站定。 軍尉扯起嗓子,大聲喝道:“府中所有人丁,全站出來!” 眾臣僕大是驚愕,紛紛走出來,在院中站定。 香女的貼身使女急入內室,對香女道:“夫人,不好了,官兵來了!” “官兵?”香女打個驚愣,從榻上起來,“官兵來做什麼?” 使女手指外面:“奴婢不知,他們兇——”話音未落,中尉的聲音又傳進來,“府中所有人丁,全站出來聽旨!” 聽到“聽旨”二字,香女又是一怔,略一思忖,將西施劍掛在身上,走至鏡前,理過雲鬢,緩緩走出內室,站在門口,望著眾甲士,輕啟朱唇,冷冷說道:“諸位軍士,你們為何至此?” 看到香女一身英氣,軍尉微微一凜,抱拳道:“在下奉旨,特來查抄罪臣張儀府中一切財產,請夫人寬諒!” “罪臣張儀?”香女陡吃一驚,“請問軍尉,夫君所犯何罪?” “在下不知!在下只是奉旨查抄,請夫人讓開!” 香女略一思忖,冷冷說道:“查抄可以,請軍尉出示御旨。” “御旨在此!”香女的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一人,是楚國司敗項雷。 司敗是楚國特有官職,等同於中原列國的司寇或司刑,專司揖盜拿賊、作姦犯科諸事。香女在楚地長大,自知此情。今日司敗親自出馬,可見事態甚是嚴重,上前揖道:“請問大人,小女子夫君所犯何罪?” 項雷走前一步,掃視香女一眼,從袖中摸出一道御旨,亦不回禮,冷冷說道:“夫人,你家夫君張儀在上柱國昭陽大人府中做客時,趁府中失火紛亂之機,盜走鎮邪之寶和氏璧,證據確鑿。陛下震怒,特旨削去張儀所有職爵,抄沒一切財產,這是御旨,請夫人審看!” 在會稽之時,香女不止一次從威王親發的詔書中看到過威王印璽,因而識得真偽。香女細細審看,見確是御旨,真正急了,叩地求道:“小女子求大人轉奏陛下,夫君張儀不是盜賊,必是被人冤枉了,請陛下明察!” 項雷嘿嘿冷笑幾聲:“你家夫君是否冤枉,不久即知!在下此來奉旨查抄家產,請夫人讓開!” 香女知道求他無用,緩緩起身,揖道:“大人既是奉旨查抄,小女子自不敢阻。家中所有財產盡在府中,請大人查抄!大人若無別的事,小女子先行一步!” 司敗沒有想到香女要走,急道:“夫人不能走!” 香女將手中御旨遞還司敗:“大人請看,御旨上只說抄沒家財,並沒說扣押小女子。小女子為何不能走?” 司敗怔了下,細看御旨,不好再講什麼,拱手道:“按照御旨,夫人是可以走,但家財須得留下。” 香女緩緩說道:“回禀大人,小女子身上之劍,乃防身之物;小女子身上衣飾,乃遮羞之物,均不屬於家財。”從頭上拔出一根金釵,“家財皆在府中,小女子身上之財,唯此一根金釵,請大人查收!” 一個兵士上前一步,接過金釵。 項雷辦案無數,卻未遇到如此難對付之人,一時竟也愣了,既不說準,又不說不准,只拿眼睛盯牢香女。 香女微微抬起雙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搜身。” 見香女把話說至此處,項雷再無話說,揖道:“夫人遇亂不驚,真乃奇女子也,在下佩服!夫人,你可以走了!” 香女謝過,款款穿越眾甲士讓開的過道,留下一路幽香。 看到眾軍士無不在吸鼻子嗅香,項雷怒道:“嗅個屁呀,抄家!” 香女走出家門,心兒如同炸裂的栗子,沿大街狂奔一陣,直到一個小湖邊,方才放緩腳步。 眼淚是沒有用的。香女沿著湖岸一邊遊走,一邊恢復心緒,思忖這場飛來橫禍。 顯然,張儀不可能做賊,更不可能去偷和氏璧。一定是有人栽贓,且栽贓之人就是昭陽,目的也很明確,爭令尹之位。香女知道,張儀回來,為的也是這個。令尹之位對張儀來說也許重要,但對香女來說,更重要的是張儀這個人。公孫蛭、荊生均已遠走,在此世上,眼下的她唯有這一個親人了。若是張儀有個三長兩短,她實在沒有理由再活下去。 香女開足腦筋,苦苦思索。昭陽是楚國重臣,和氏璧更是楚國重寶,這且不說,楚王既下御旨,就是欽案,想翻此案幾乎是不可能的。 景翠?景舍亡故,景氏落勢,景翠縱想幫忙,怕也是愛莫能助。再說,景府上下正在舉喪,此時找他,豈不是讓他為難? 香女思來想去,竟是無人可施援手。 絕望之中,香女腦海裡靈光一閃,豁然亮堂。 靳尚! 只要找到此人,就可找到殿下。張儀此番回來,奉的本是殿下旨意,出此大事,殿下想必不會坐視不理。而且,就眼下情勢,唯有殿下,或可搭救。 此前張儀曾對香女提及靳尚的府宅,說是在宮前街。香女不消再想,打個轉身,直直朝那兒奔去。趕到街前,香女卻是傻眼了。這條大街住著許多達官顯貴,聲名顯赫的昭陽府也在附近。香女不知哪一個府門是靳尚的,又不敢亂問。正自著急,見前面有個當街晨練的老人,上前詢問。老人指給她一個府門,香女尋去,果是靳府。 香女報出名姓,門人讓她稍候,飛身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靳尚大步迎出,揖道:“嫂夫人,在下知你要來,哪兒也不曾去,只在寒舍守候。” 聽聞此話,香女斷定靳尚早已知情,回過一揖,也不說話,放任兩行淚水嘩嘩流出。 靳尚急道:“嫂夫人莫哭,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快進府去。” 香女點點頭,抹把淚水,跟他走進府中。靳尚引香女七彎八拐,走進一處十分雅緻的密舍,在廳中坐下,指著客位道:“嫂夫人請坐。” 香女撲通一聲跪下,泣不成聲:“靳大人,小女子求……求你了!” 見香女這樣,靳尚的兩眼現出欲光,如火一樣緊盯著她,許久,起身走來,輕輕扶起她,柔聲道:“嫂夫人,來,我們有話慢慢說。” 香女起身,在客位坐下,圓睜淚眼望向靳尚,拱手求道:“靳大人,夫君受人陷害,陛下……陛下將他下入大獄了!” “唉,”靳尚眼珠兒一轉,輕嘆一聲,“在下查問了,是昭陽幹的!在下剛從宮中回來,聽殿下說,昭陽前日向陛下晉獻一個異域白姬,討求和氏璧為母驅邪。陛下龍顏大喜,將璧予他。不想他討此璧不是用來驅邪,而是用來陷害張子!此人用心險毒,設下圈套,前後環節滴水不漏,張大人不曾設防,成為套中獵物。眼下昭陽人證、物證俱在,張子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和氏璧是天下至寶,更是陛下心肝,一朝不見踪影,陛下自然震怒,唉,殿下也是——”頓住話頭,兩眼直勾勾地盯住香女。 “靳大人,”香女聽出話音,臉色煞白,“你是說……殿下他——他——” “不瞞嫂夫人,”靳尚重重點頭,“事兒太大了,只怕殿下也無能為力!” “天哪!”香女慘叫一聲,眼前一黑,歪倒於地。 靳尚既驚且喜,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中,捏按人中。 香女陡然醒來,見自己躺在靳尚懷中,臉色緋紅,又羞又急,猛力掙脫,一個鯉魚打挺避到一側,复跪於地,連連叩首,淚如雨下:“靳大人……” 靳尚沒想到香女會如此剛烈,略怔一下,悻悻起身,坐回自己位上,輕咳一聲,嘆道:“唉,嫂夫人,說吧,你要在下如何幫你?” 香女擦去淚水,抬頭堅定地說道:“小女子欲見殿下,求靳大人幫忙!” 靳尚眼珠兒又是幾轉,面現難色,复嘆一聲:“唉,不瞞嫂夫人,殿下早已推知嫂夫人會來,特讓在下守在家中,為的就是告訴嫂夫人,殿下眼下……不願見你。” “為什麼?” “因為此事棘手。昭陽鐵證如山,陛下深信不疑,正在震怒之中,殿下——”靳尚再次將話頓住。 香女垂下頭去,又過一時,目光如箭般射向靳尚:“靳大人,小女子……再求一次,你肯不肯幫忙?” 靳尚打個怔,不敢與她對視,搖頭嘆道:“唉,在下當然願意幫忙,只是——” 香女攏下頭髮,似也看透他的心思,語態平緩下來:“說吧,你要小女子如何報答?” 香女的直率讓靳尚吃驚,愣怔半晌,方才點頭:“好吧,既然嫂夫人將話說至此處,在下這也豁出面皮了。” “說吧。”香女收回目光,微微閉眼,聲音越發平靜。 “是這樣,”靳尚尷尬一笑,“自知嫂夫人天生異香,在下心癢難忍,夢中也想察看嫂夫人身上的奇香之源。嫂夫人若肯——”略頓一下,似是在集市上與小商販討價還價,“若肯寬衣解帶,讓在下一償夙願,在下——” “大人還想什麼?”香女冷冷地截住他的話頭。 “就……就這些吧。”靳尚一怔,不好再說下去。 香女再無二話,將寶劍解下,放在几案上,起身走過來,在靳尚面前站定,緩緩寬衣,直將身上脫得一絲不掛,語調仍如方才一樣平靜:“小女子寬衣了,請靳大人察香。” 在這樣一個女子麵前,靳尚竟是呆了,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 “靳大人,小女子已經如約寬衣,大人若是不察,小女子也就穿衣了。” “察察察!”靳尚這也緩過神來,連說幾聲,半跪半蹲在地上。 因前面有話,靳尚倒也不敢造次,繞她連轉數圈,裝模作樣地將她渾身上下嗅了一遍,就如獵狗一般。香女兩眼緊閉,淚水順頰流下,滴落在清冷的地板上。 靳尚嗅有一陣,香女冷著聲音問道:“靳大人,你可察過了?” 靳尚早就知曉香女武功高超,本以為她會委屈就範,不想她竟這樣剛烈,雖然裸身於他,卻又凜然不可侵犯。在此女子麵前,靳尚妄念頓失,退後一步,緩緩坐於席上。 “靳大人,你可察過了?”香女不依不饒,追問一句。 “察過了。”靳尚完全懾服。 “靳大人既已察過,小女子這就穿衣了。”香女說完,退後一步,將衣飾一件一件拾起,穿上,复坐於席,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盯向靳尚,“靳大人夙願已償,如何幫忙,小女子拭目以待。” 靳尚微微拱手,點頭嘆道:“嫂夫人真是千古一遇的奇女子,張子得之,實乃張子福分。在下自幼好奇,偏愛女香,今日之事,有所冒犯,也望嫂夫人寬諒。嫂夫人放心,在下既已承諾,必盡全力,這就前去懇求殿下搭救張子。”略頓一下,“不瞞嫂夫人,張子是死是活,眼前怕也只有這條路了。” 香女微微抱拳:“小女子知道。小女子謝大人了!” 天色昏黑,在宮前街昭陽府斜對面陳軫宅院的密室裡,一個黑衣女子跪在地上,面前放著一個包袱。陳軫伸手打開包袱,裡面現出一套紫衣,紫衣裡麵包著那隻失踪的金盤和天下至寶——和氏璧。 陳軫壓住激動,兩手捧璧,細細觀賞,反复撫摸,由衷讚道:“嘖嘖嘖,真是天下至玉啊!”又賞一時,复嘆一聲,“如此瑰寶,卻被楚王深鎖宮中,用以鎮邪,實在可惜了!” 陳軫欣賞半個時辰,見黑衣女子仍舊跪在地上,似也想起她來,沖她點頭道:“阿嬌,此事還有何人知道?” “回禀主公,”名叫阿嬌的黑衣女子道,“除奴婢之外,再無他人知道。奴婢依照主公吩咐,拿走此玉後,在一家客棧躲藏一日,見天色黑定,方才悄悄回來向主公復命。” “你做得很好!”陳軫不無讚賞地沖她微微一笑,拿出兩隻酒爵,斟滿酒,遞予她一爵,“來,主公為你賀喜!”言訖,自己首先端起一爵。 “奴婢謝主公賜酒。”阿嬌端起酒爵,一飲而盡。 見她飲完,陳軫緩緩放下酒爵,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阿嬌略顯驚訝,輕聲問道:“主公,您怎麼不喝?” “唉,”陳軫复嘆一聲,“阿嬌啊,你走之後,不要恨我。” “走?”阿嬌驚道,“走哪兒?奴婢哪兒也不去,只跟主——”話未說完,陡然手摀腹部,不一會兒,疼得在地上打滾,大叫,“主——主公——” 陳軫不忍看她來回翻滾,背過臉去,送她一句:“唉,阿嬌呀,不是主公心狠,是這一條路,你必須得走!” 阿嬌兩手摀住肚子,疼得顧不上說話,在地上翻滾一陣,嘴角流出污血,再也不動了。 陳軫扭過頭,收起寶玉,將阿嬌穿過的紫衣丟在火盆裡燒了,又召來兩個男僕,將她用草蓆匆匆捲了,抬至後花園早已挖好的土坑里,掩土埋過。 陳軫剛剛送走阿嬌,家宰進來禀道:“主公,柱國大人到!” 陳軫拍拍手道:“走,迎接柱國大人。” 家宰趨前一步,小聲禀道:“柱國大人似是有事,不待迎接,自行進府,這陣兒已在客廳候著主公呢。” 陳軫與家宰走出密室,急步來到前廳,見昭陽果然候在那兒,正在廳中焦急地踱步。聽到腳步,昭陽迎出,揖道:“上卿大人,你總算來了!” 陳軫回一揖道:“在下正在忙於瑣事,不知大人光臨,迎遲一步,還望大人海量。” 昭陽如同在自己府中一樣,上前攜住他手,走回客廳,呵呵一笑:“不說這些了。來來來,坐坐坐!”自己坐在主位,倒讓陳軫去坐客位。 陳軫笑道:“柱國大人,您這是反客為主了。” 昭陽一看,趕忙起身,尷尬地笑笑:“嗨,在下心裡一急,竟是失禮了!” 陳軫亦笑一聲,在主位坐下,拱手道:“大人請坐!”見昭陽亦坐下,再次拱手,“看大人這樣子,似有急事,可否說與在下?” 昭陽看一眼陳軫的家宰。陳軫努下嘴,家宰退出。 昭陽見無他人,急不可待地問:“上卿大人,那物甚呢?” “敢問大人,是何物甚?” 昭陽怔了下,壓低聲音:“玉呀!” 陳軫釋然一笑:“哦,是那玩意呀,丟了。” “丟了?”昭陽大驚,“你……丟哪兒了?” “雲夢澤里。” 昭陽臉色灰白,手指陳軫,氣結:“你……你……你怎能將它扔進澤里?” 陳軫拱拱手,壓低聲音:“柱國大人,依你之見,在下該當如何處置此物?” 昭陽急道:“此為在下之物,當然要交還在下!” “柱國大人,”陳軫不急不緩,“為了這塊玉,莫說是令尹之位,難道大人連命也不顧惜?” 昭陽不解地望著陳軫:“此話何解?” “唉,”陳軫輕嘆一聲,“大人真是財迷心竅,竟然連這個彎兒也轉不過來。大人試想,大人為得令尹之位,以此物設陷,上欺陛下、宗廟、老夫人,下害友人張子,於忠於孝於友皆是大逆。此事若是為人所知,大人何存於世?敢問大人,此物還敢藏於府中嗎?” 昭陽怔了下,急急應道:“在下藏之密室,永不為人所知,豈不成了?” “唉,”陳軫复嘆一聲,“大人真是固執!在這世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人藏寶於室,就等於藏瘤於腹。這麼說吧,大人眼下或可不講,難保日後永遠不講;醒時或可不講,難保夢中永遠不講;酒前可以不講,難保酒後永遠不講。縱使大人甚麼也不講,張子一案,也經不住盤騰。他日陛下若是醒悟,萬一再問此事,大人心中有鬼,口中難免吞吐。萬一露出馬腳,豈不是前功盡棄?” 陳軫一番話說完,昭陽冷汗直出,拿袖子抹了把額頭,小聲說道:“即使這樣,如此寶物,被上卿扔進大澤之中,也是可惜!” “唉,”陳軫籲出一聲富有樂感的長嘆,“在下也是愛財之人,如何不知可惜?在下這麼做,委實不得已之舉。在下左思右想,唯有這麼做,才是各得其所!” “何為各得其所?” “在玉,本為天地靈物,復歸於天地,得其所;在大人,因無此物,心中無鬼,假也是真,真也是假,大人只能義無反顧,再無退路,只將此物視為張儀偷了;在張儀,永遠是無頭案,縱使他變為厲鬼,也查無實證;在陛下,此物永不復返,永遠不會認為是他自己失去明斷,錯怪好人;之於在下,自也坦坦蕩盪,不會為此物受到牽累。” 陳軫講得頭頭是道,句句是理,昭陽由不得不服,亦嘆一聲:“唉,扔也扔了,再說何益?”思忖有頃,“那……拋物之人呢?” “拋物之人,也即取寶之人,在下方才已經打發她上路了。大人盡可放心,此事了了,永遠了了。自今日始,天下至寶和氏璧將如那柄軒轅劍一樣,成為史話!” “好了,”昭陽轉過話頭,“不說這個了。在下此來,還有一事與上卿相商。” “可是張儀?” “是的。”昭陽點頭,“此人一日活著,在下一日不得安寧。在下在想,趁此當口,結果了他,徹底斷絕後患。” 陳軫連連搖頭。 “哦?”昭陽大惑不解,“此又為何?” “柱國大人,”陳軫緩緩說道,“張儀盜走和氏璧,楚國上下,尤其是殿下,多有疑心。大人若是不明不白地處死張儀,就叫欲蓋彌彰,非但無益,反添疑心,殿下必以為大人是殺人滅口。陛下已近暮年,一旦山陵崩,殿下承繼大統,君臣生疑,柱國大人何以自處?” “可——張儀活著,一定會反咬在下!” “和氏璧是傳至張儀手中失踪的。依張儀為人,必一口咬定自己沒拿,將玉交與一個紫衣女子,而此世上,那個紫衣女子已不復存在。張儀越堅持,眾人越認定他在說謊,縱使他長了一百張口,也難解釋清楚。和氏璧名滿天下,張儀盜寶一事,必也傳揚列國。一個竊賊,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過街之鼠,此人活著,也就等於死了。再說,柱國大人一旦登上令尹之位,大權在握,難道還懼怕一個流離失所、失魂落魄的過街之鼠不成?” 昭陽連連點頭,拱手道:“聽上卿之言,如開茅塞,在下受教了!”緩緩起身,“上卿安歇,在下告辭!” 送走昭陽,陳軫復回密室,重新拿出和氏璧,越看越愛,撫摸有頃,喃喃說道:“好寶貝,好寶貝,好一個寶貝啊,此生得你,陳軫也是值了!”小心翼翼地捧至唇邊,輕輕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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