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第23章 篡書疑敵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王晓磊 4995 2018-03-13
翌日,兩方再度商討議和之事。不過這次馬超也跟韓遂一起來了——關中諸部已對韓遂產生懷疑,故而推馬超同來,明為商討軍務,實是從旁監視韓、曹二人舉動。韓遂自以為沒病不怕吃涼藥,也未深加阻攔。 兩軍陣前韓遂依舊帶著自己貼身愛將閻行,馬超有帳下大將龐德相隨,令他們始料不及的是,曹操的舉動卻變了,前番會晤雙方咫尺相對,今天曹軍卻提前派兵在陣中列了數層拒馬,雙方相隔足有兩丈。馬超一見此景心中先存了三分怒意:曹操與韓遂如此親暱,今日見我卻要佈置拒馬,他二人必有勾當! 曹操也到了,與前日大不相同。前番相會他不過便衣狐裘,今天鎧甲也披上了,兜鍪也戴上了,戰袍也裹上了,倚天寶劍背在身後,全副武裝來的;身邊帶著豹頭環眼的保駕大將;身後百步開外還有百名虎豹士,隨時準備過來接應。

“丞相別來無恙?”上次是曹操先開的口,韓遂因此耿耿於懷,故而今日搶先問候。 曹操欣然一笑:“多承韓將軍掛念。”說罷只輕輕瞥了馬超一眼,未作理會。 韓遂頗覺尷尬,趕緊引薦:“丞相,這位是馬衛尉之子、偏將軍馬孟起。”他說的是馬超的官號。 人之常情見面總要客套,何況當朝宰輔?可曹操卻很不近人情,根本沒搭理馬超,反而向韓遂牢騷道:“老夫運道不佳,自輔保天子重立許都以來拜過三位偏將軍。頭一位乃漢室宗親王子服,不想他與董承通謀假造玉帶詔,要謀害老夫。第二位乃關羽關雲長,倒是世間猛將,誅顏良斬文丑,到頭來官渡之戰跟著劉備跑了。老夫寒心吶,多年未曾再封此職,直到馬騰入京拜為衛尉卿,我念他遠道而來一片忠心,封他子馬鐵為騎都尉、馬休為奉車都尉,他言道還有長子名喚馬超,在涼州統領舊部。也是老夫一念之仁,又把這偏將軍之位封出去了,才惹來今日之禍。唉!老夫也弄不明白,是這官職天生剋我?還是這'偏將軍'三字大為不祥,淨出些不忠不孝之徒!”

這番閒話氣得馬超滿面通紅,韓遂更覺不自在了,連忙打圓場:“昨日丞相不辭勞苦親自相邀,末將感激不盡,至於劃分地界之事,還請丞相應……” 話未說完,曹操抬手打斷:“韓將軍,你我年齡相仿昔日舊交,什麼條件都可以談,不過今日有旁人相隨,恐怕不能盡言吧?”說罷又瞄了馬超一眼。 “有何不能盡言?”馬超已火撞眉頭,忍不住插了口,“我關中兵馬十餘部,罷兵之事當大家應允方能施行。丞相偏偏只與韓老將軍商議,這恐怕不妥吧?” 曹操冷笑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國有萬乘獨尊一君。老夫何等人物?豈能與你等烏合之眾挨個商談?韓將軍德高望重又與老夫相厚,故而可言。至於那些為臣不忠,為子不孝之人,就算了吧!” 馬超聽他一再相譏,火氣都快頂破頭了,真有心舉槊將曹操廢命當場,卻見他身旁那員大將手持長矛威風凜凜,又不敢輕舉妄動。馬超在渭水岸邊險些箭攢曹操,那時就是因一虎將未能得手,後來打聽到營救之將名喚許褚,人稱“虎侯”;可惜那日相隔甚遠看得不清,今觀此將身量倒有幾分相似。若非許褚也罷,若是許褚還需謹慎行事。想至此馬超把怒火壓了壓,試探著問道:“久聞丞相營中有一虎侯,有萬夫不敵之勇,莫非……”

曹操挺了挺胸膛,手指許褚道:“虎侯今便在此。” 許褚來至陣前就注意上馬超了,聞聽曹操引薦,更是圓睜虎目,死死盯住不放。馬超情知這是個對手,固然自己有龐德相助,但偷襲之事無法明著商量,再者一旁的閻行也非等閒之輩,還不知他究竟是幫哪頭的呢。 曹操何等精明?猜到馬超不懷好意,立刻撥馬:“本欲與韓將軍共議大事,不想貴軍諸部尚有異議。我看今天就算了,請您回去先與諸將商議,達成一致再尋老夫商談吧。” “丞相且慢……”韓遂還欲挽留。 不叫還好,這一叫曹操忽然提高了嗓門:“將軍莫急,你我謀劃之事徐徐圖之,老夫自不會虧待你。” 韓遂聽來這句話沒什麼不妥,他本意就是要議和,諸將意見不同也要徐徐商討,故而未覺出有詐。可馬超聽來卻完全另一番意思,更坐實了韓、曹二人有陰謀,霎時間恨韓遂更勝曹操,扭過臉來狠狠瞪著韓遂。閻行也沒揣摩出曹操心思,卻見馬超怒視自家主公,忙斥道:“馬孟起,你意欲何為?”

馬超還未答話,曹操又搭了茬:“這位將軍可是金城閻彥明?” “正是末將。”閻行只曾出使許都一次,沒想到曹操還記得自己。 “你父母也在許都,學善莫學惡,記得要好好當個孝子!”說罷,曹操打馬而去。 “氣煞我也!”馬超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再沒理旁人,帶著龐德打馬回營,只把莫名其妙的韓遂扔在了陣中…… 曹操、許褚回歸營寨說起陣前之事,眾文武無不撫掌大笑,皆道此計足以離間韓、馬,唯有賈詡沉吟不語。曹操主動問及,賈詡才道:“只恐此計未為穩妥。韓、馬二人回至大營,若彼此敞開明言,又有閻行從中為證,只恐嫌隙易解。” “哦?”曹操想來,這話倒也有理,“若以文和之計?” “依在下所觀,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謀,然韓遂精明老到,不過一時不悟耳。今韓、馬嫌隙已生,諸將心中生疑,萬不可拖延日久使其釋然。丞相何不趁今日之勢作親筆信一封,單與韓遂?這封書信要……”賈詡伏到曹操耳邊細細述說。

曹操聽計樂不可支:“甚妙!老夫現在就寫。”這便搦管,賈詡從旁,兩人商商量量把信寫成,又大塗大抹改易一番,也不用皂套密封,單尋精明細作送往韓遂營中…… 韓遂、馬超剛回到連營便大吵大鬧起來,眾將也咄咄逼人,都疑韓遂與曹操通謀。韓遂指天為誓絕無異心,費盡唇舌才把眾將勸走,已是心力交瘁,伏於帥案長吁短嘆。閻行在陣前聽曹操之言觸動頗深,見大家散去,又來勸說:“當初謀劃之日我就勸將軍莫行險徑,將軍不聽,被群小所誤偏要舉兵。眼下眾心不齊互生嫌隙,長此以往必將事敗。既然曹操有意結好將軍,將軍何不順水推舟歸附曹營?既可保爵祿不失,又可全許都質子之性命,望將軍深思。” 韓遂已經夠煩的了,還得耐著性子解釋:“非老夫不誤,然既已舉兵無可更易,曹操雖信誓旦旦似有籠絡之心,但恐終不能見容。再者老夫馳騁半世,費盡心機打下西涼之地,焉能拱手獻與他人?”

“將軍不為兒孫想想嗎?” 韓遂朗言:“大丈夫一生立業為本,韓某人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即便兒孫受戮,只要還有口氣在,必要保地盤不失。”閻行見他如此固執,只得無奈而退。 閻行剛退下,有曹營使者來到,手齎書信穿營而過,要面呈韓遂觀看。有親兵引入中軍大帳,韓遂接過書信,一看之下不禁蹙眉——倒是一張精細的好絹,惜乎塗塗畫畫字跡模糊,難道曹操弄錯,誤把草稿送來?韓遂老眼昏花,捧至眼前看了半晌,才明白個八九分。原來曹操決意徐徐退兵,又恐關中諸將奇襲於後,請韓遂約會眾將,雙方同時撤兵免生干戈。韓遂想要應承又未與馬超等商議,恐眾心不服,只得叫使者回去,待來日商量已畢再做回复。 打發走來人,韓遂默然悶坐,正思忖如何勸眾將答應此事,忽見帳簾一挑,馬超又回來了。

“賢侄又有何事?” 馬超冷冷道:“聽聞曹營有使者來信,可否讓小侄一觀?” 韓遂有些為難,但又恐再生誤會,只得把書信交與他看。馬超見此信密密麻麻皆是塗改,不禁心中動怒,強忍著性子問:“叔父為何將其塗抹?” “原書如此,並非老夫塗改。可能是曹操錯把草稿送來了。” “哼!”馬超忍無可忍,把書信往案上一拍,“那曹孟德何等精細之人,豈會弄錯?必是叔父怕我知道書中所言之事,故意塗改的。” 韓遂這些天委屈受大了,也有點兒光火,起身反問:“莫非賢侄還疑我與曹操通謀?” “是否通謀,將軍心中自知!”馬超倒乾脆,從此又把“叔父”這稱呼免了,伸手漫指那書信一處塗改,“這裡明明有'三更舉事'等語,今為何抹去?莫非你想與曹賊裡應外合取我性命,奪我地盤?”

韓遂聞聽此言這才仔細觀看,見模模糊糊果有“三更”什麼的字樣,卻已塗抹不清,額上已滲出汗水:“此乃曹操自行塗抹,未必如你所猜。賢侄莫要誤……” “誰是你賢侄?”馬超斥道,“我棄生身之父與將軍共謀大事,將軍便當推心置腹知無不言,豈能與敵暗通謀害於我?虧您坐鎮西涼二十餘載,難道無半分同袍之義,偏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韓遂已是百口莫辯,正不知如何解勸,又聽帳外一陣吵嚷,各部將領全擠進來了——那使者領了曹操之計,手齎書信在連營中一通轉悠,哪有不知道的?眾將熙熙攘攘你爭我奪,都來看那書信,馬超一旁煽風點火:“仔細看看吧,這就是咱們韓老將軍與曹操的勾當!” 梁興眼疾手快搶到手中,迎著亮光仔細辨識,嚷道:“老將軍,這裡似有'長安為界'之語,可是被你抹去?”

“萬無此事!”韓遂連連擺手。 梁興將書信隨手一丟,喝道:“議和就是這般議法嗎?若以長安為界,以西盡歸曹賊,我的地盤在鄜城,難道老將軍要坐視曹賊奪我之地嗎?我梁某人雖然兵不滿萬,舉兵以來也是出生入死不落人後,老將軍這般待我,我梁某人不服!” 田逵也撲到帥案前質問:“果真以長安為界?那藍田縣不也成了曹操地盤?我家劉老將軍本不願再戰,末將只為保我鄉土才投至將軍您帳下,若鄉土尚不可保,末將豈能再為將軍效力?究竟有無此言,您必須跟末將說清楚!” 眾將吵吵嚷嚷都向韓遂問罪,其中也有省事的,程銀從旁解勸:“諸位稍安勿躁,聽老將軍解釋,莫要傷了同袍的情誼。” “呸!”李堪一把推開,“你地盤不在關中,站著說話不腰疼!”

成宜又與程銀相厚,一見李堪推搡,也賭氣罵道:“割了你的地又能如何?就憑你那點兒人馬也敢在這兒撒野,再敢動一下手,老子扒了你的皮!” “你敢?碰碰老子試試!” 霎時間眾人分為兩派,有人主戰有人主和,儼然涇渭分明,吵吵嚷嚷就要動手。馬超心中賭氣把頭一扭,連管都不管;韓遂實在彈壓不住,放聲嚷道:“別爭了,都給我閉嘴!”畢竟他勢力大,年歲大,大夥都安靜下來。 “人家還沒來打咱們,咱先自己鬥起來!”韓遂拍著胸口,“韓某與爾等一同舉兵,若有絲毫異心叫天雷劈死我!如今戰和不定,爾等同室操戈乃取死之道也。” 梁興兀自嘟囔:“若以長安為界,這和議不談也罷,還得打!” “對!”馬超轉過頭來,“我誓與曹賊周旋到底,你們誰不服?”話是問眾將,眼睛瞪的卻是韓遂。 事到如今韓遂也無可奈何,賭氣道:“罷罷罷!從今天起這連營的事你小子做主,是戰是和隨你便吧!” “哼,早就該如此!”馬超一陣冷笑揚長而去。眾將皆啞然——固然韓遂有私心,馬超又如何?這小子更不厚道,連親爹死活都不管,我們這幫人能在他手下得好?有心再請韓遂出來做主,剛才擠對人家半天了,怎好再張嘴?厚著臉皮站一會兒,見韓遂也不理他們,低眉耷眼都走了。 韓遂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議和之事又作罷了,千不怨萬不怨,只怨曹操行事不慎鬧出這場風波;見書信拋在地上,俯身拾起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邊,猛然醒悟——中曹操之計也! 這封信分明是曹操故意所書,有意模糊言語,凡言及長安為界、夜襲馬超之處皆以墨漬掩去,若隱若現,此乃離間之計也!韓遂茅塞頓開,又回憶起這些天曹操與自己陣前相會、交馬閒談之事,件件皆有計謀,不禁破口大罵:“曹賊老匹夫果真奸詐!”罵過之後有心再尋馬超諸將,卻已為難——嫌隙已成心不能同,我還說得清楚嗎?今若戰之恐難以取勝,若依舊據而不戰,諸將芥蒂愈深,天長日久必有蕭牆之禍,那時非但關中有失,只怕西涼舊地都難以保全了,今日已成戰和兩難之勢矣。 “唉,怎會走到這條絕路上呢!”韓遂坐倒在地——他雖然看破了計策,卻已無力回天。直到此刻他還不明白,這場叛亂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十餘部兵馬號令不一,每人一個心眼,怎麼鬥得過老謀深算的曹操? 韓遂伏案喘著粗氣,哪知剛清靜一會兒,有人來報:“楊秋所部兵馬趕來助陣。”話音剛落這位遲遲不到的將軍就闖進了大帳。 楊秋當著他的面又拍胸脯又抹鼻子:“老將軍,末將遲來一步望您恕罪。其實我早就想來,只是糧草不濟,為了這趟出兵我又洗劫了幾個村莊。可我楊某人說到做到,答應您了就一定來,您瞧這麼冷的天我都大老遠趕來了,夠不夠朋友?您老放心,哪日與曹操決戰,我親率兵馬沖在最前頭,一定把曹兵殺得片甲不留!” 韓遂一肚子委屈,哪還想听他絮絮叨叨,也沒心思責怪他來晚了,連連揚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您老是不是瞧不起我?”楊秋嬉皮笑臉,“別看我兵少,打起仗可不差。等決戰那一天,您安坐中軍大帳,看末將我大顯神……” “滾!滾!滾!”韓遂煩得要命勃然大怒,把帥案掀個底朝天。楊秋一吐舌頭,施了個禮,規規矩矩退出帳外。 孔桂牽馬在外面等著呢,聽裡面怒吼如雷就是一陣竊笑,見主子出來趕緊迎上去,低聲問:“情勢如何?” 楊秋撇了撇嘴:“這老傢伙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何時動過這麼大肝火?看情形八成要完,咱怎麼辦?” 孔桂冷笑道:“叫您晚來就為摸清底細好上船。既然這邊要完,咱就保那邊唄!今晚就給曹操寫信,告訴他這邊的情況,請他老人家速速發兵決戰。” “好,聽你的。咱們旱澇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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