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第2章 修建鄴城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王晓磊 7787 2018-03-13
秦始皇兼併六國統一天下,廢分封而立郡縣,將地方行政設定為郡縣兩級。但是漢高祖推翻秦朝、消滅項羽之後,為酬謝功臣、鞏固宗族,又重新冊封了一批諸侯王,經過幾朝逐步削藩,直到漢武帝頒布“推恩令”,諸侯國對於中央政權的影響才基本消除。此後為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漢武帝又把天下郡縣分為十三個州,每個州任命一名刺史,專門負責考察吏治,監督不法。由於大漢都城在長安、洛陽,所以這片地區不稱“州”而稱“司隸”,天子腳下的監察長官也不稱“刺史”,而叫“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不僅在名稱上與一般刺史不同,待遇和權力也強得多。一般刺史俸祿六百石,司隸校尉二千石;一般刺史僅僅負責監察,而司隸校尉不但可以監察百官,還監管京畿防務,甚至連皇族成員頭上都能管三分!光武帝時著名酷吏董宣擔任此職,因此司隸校尉又得了個綽號,叫做“臥虎”,足見權威之重。這種情況延續了近二百年,直到曹操當政出現了問題。

由於曹操把天子迎至豫州許縣建都,也就脫離了司隸地界,故而出現了司隸校尉所在非所管的尷尬局面。不過任何問題都難不倒大權在握的曹操。他先是命自己的心腹故友丁衝兼任了幾年,掌控了許都衛戍部隊,繼而轉給侍中鍾繇,命他出鎮弘農舊地,不但監察地方,還要統轄兵馬,與關西土匪、涼州割據乃至匈奴人周旋。 鍾繇乃前朝名士鐘皓之子,並非曹操故舊,卻在奉迎天子的事情上出了力,因此獲得信任,被曹操委以經略關中的重任。曹操之所以能夠滅呂布,破袁紹,平河北,很大程度是鍾繇的功勞,正因為有他穩定西面局勢,曹操才無後顧之憂,可以大肆向東發展。尤其高幹在統轄并州時,兩次趁曹操遠征背後作亂,皆靠鍾繇之力化險為夷。故而鍾繇的功勞和地位僅次於尚書令荀彧、軍師荀攸,不但是曹操的心腹,更是社稷重臣。

但是前不久鍾繇接到一道召命,曹操命他離開弘農,去鄴城商議軍情。張猛殺邯鄲商,韓遂趁機舉兵,西邊是有些不安分,但有事可書信交流,為何非要面對面談?鍾繇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抗拒命令,只得把軍政事務交與謁者僕射衛覬、弘農太守賈逵代為處理,啟程前往河北。他在任多年難得離開關中,打算順路去趟許都,拜見一下天子,與荀彧盤桓盤桓,可剛踏入河南地界就有緊急軍報從後追來——武威太守張猛已被韓遂等部剿滅! 鍾繇甚感干係重大,也不去許都了,令僕人馬上加鞭星夜兼程趕往鄴城。緊趕慢趕跑了一個月,頓頓飯都是在馬車上吃,好不容易來到鄴城之外時,這位老臣渾身骨頭都快散了,站在平地直打晃,暈暈乎乎抬頭一望,頓時傻了眼:“這是鄴城嗎?”

趕車的累得灰頭土臉,聽了這話眼淚差點兒下來:“大人,您冤死我了。小的趕了半輩子車,還能有錯嗎?” 也不怪鍾繇起疑,如今的鄴城已今非昔比——四面城牆都已拆掉重修,東西擴張到七里,南北拓展至五里,全由青石堆砌,比原先加高一丈,城門增加到七個,城樓也雄偉許多。即便看見城南扎著中軍營,立著曹軍大旗,鍾繇還是不相信趕車人的話。他也不再坐車了,迷迷糊糊順著修繕一新的驛道往前走,不多時來到西門下,仰首瞭望,見門洞上刻著“金明門”三個氣勢磅礴的篆字——梁鵠的筆體,沒錯了!這才算放心。 進了城更醒目,一條筆直的大道貫穿東西。南面是鱗次櫛比的房舍府邸,北面恰是練水軍的玄武池,如今拓寬城牆,已將一大半圍到裡面來了。大批服徭役的百姓揮著鏟子、扛著石料,忙得熱火朝天,還有許多奇珍的樹苗堆在道旁,看樣子似乎要把玄武池改造成一座園林。鍾繇被這熱鬧的場面吸引住了,也不坐馬車了,順著大道一路向東,邊走邊看。走了很遠才到苑囿的盡頭,又見一道雪白的高大院牆——這就是新建的幕府吧。

鍾繇背著手溜溜達達往前走,不多時就到了一座尚未完工的門樓前。這座門樓寬有兩丈,黑漆大門,漢白玉石階,旁邊搭著腳手架,一大群工匠正在上面蓋二層閣樓呢。 “董大人、卞司馬,你們怎麼當了工頭了?”鍾繇一眼瞅見了董昭和卞秉。 卞秉素愛說笑,盯著工匠幹活連頭都沒抬,戲謔道:“這是誰跟我玩笑呢?走著瞧,等建你家宅邸時老子不給你蓋屋頂,天天叫你數星星!”說罷一扭臉,才看見鍾繇在底下站著,連拍腦門,“哎喲喲,原來是鍾公,得罪得罪!” “哈哈哈……”鍾繇樂不可支,“沒頂的房子我還真沒住過,卞司馬何時去修啊?” 卞秉揉著腦袋笑道:“我這等文不成武不就,光耍嘴皮子的,除了當個工頭也沒什麼出息了,鐘公切莫見笑。”這是自謙之言,以他之才智,絕不只是嘴上的功夫。

董昭雖年逾五旬,腿腳卻很靈便,三兩下便從一丈高的腳手架上攀下來:“元常兄怎麼來了?稀客稀客!” 就這一句話便讓鍾繇墜入五里霧中——早聽人傳言,近年來董昭很受曹操倚重,許多機要之事都由他操辦;此番連他都不知曹操調自己來,可見有多隱秘。 細論以往之事,董昭與鍾繇皆在西京朝廷任職,私交甚篤,也都曾為曹操奉迎天子之事出力。但自從董昭與荀彧失和以來,以荀氏為首的潁川士人都對他產生了厭惡,作為潁川士人的鍾繇自然也會受影響,不過表面還是和和氣氣稱兄道弟:“公仁賢弟,我是受丞相詔命而來。” “為了涼州的事?” “大概吧。” 董昭見他不願多說,也不好再問,只道:“幕府正在修繕,小弟為您帶路。”

“有勞。” 卞秉在上面扶著欄杆賠笑道:“鐘公先去見丞相吧。我這工頭實在走不開,這幫幹活的小子,不催他們就不知道著急。過幾天要是下雨,這活可就不好乾了。忙完這幾天,我一定帶兩壇酒到館驛給您道乏。” “承情、承情!”鍾繇揮揮手含笑而過,眼見鄴城大道寬闊,裡舍井然,不少的官衙府邸都差不多完工了,心下不免嗟嘆——慘敗回來還敢搞這麼大的工程,還建得這麼快,曹孟德倒是心寬! 董昭一邊引路一邊介紹,不多時又來到一座府門前,拱手讓道:“這就是幕府正門,元常兄請。” 鍾繇抬頭觀看,這座門與方才西邊那座一模一樣,不過已經完工。門樓巍峨肅穆,上有衛兵瞭望把守,黑漆大門卻緊緊關閉。打發走車馬,二人自東角門而入,裡面的衛兵顯然很熟悉董昭,連問都不問,還拱手施禮。門內有石板舖的甬路,左右遍植松柏,及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沒多遠就是二門,又有侍衛把守,都是人高馬大膀闊腰圓的漢子,手握長槍大戟,甚是威嚴。鍾繇暗嘆幕府防衛森嚴,哪知一抬頭——還有第三道門!

如此前行直至第四道門才算盡頭,這裡守門的都是身披金甲,肩挎弓箭,腰佩利刃的親信虎豹士。董昭到了此處也不那麼隨便了,上前亮出名刺才能通行;剛跨過門檻,見長簷下列著七八張杌凳,有個身材魁梧相貌兇惡的黑臉將軍正跟校尉們聊天呢。 鍾繇一眼認出是許褚:“喲,這不是許將軍嗎?” “末將參見鍾大人。”許褚如今也四十多了,但虎頷虯髯愈顯凶悍,說起話來憨傻樸實,殺起人來卻是個魔頭! “不敢。”鍾繇連忙相攙,“您可是身經百戰,受封關內侯的人物,我哪敢擔您的禮?” “什麼關內侯關外侯,俺就是個粗人!” 鍾繇愛惜他憨厚人品:“誰不知您勇力過人,軍中之士譽為虎侯?” “虎侯?哈哈哈……”許褚仰面大笑,“那都是當面奉承我,背地裡他們都叫我虎痴。”一句話逗得旁邊的校尉全樂了。

鍾繇又問:“怎不見曹純、呂昭他們?” 許褚道:“呂昭那小子如今出息了,不當家將放出去做官了,最近抓了幾夥土匪,還被丞相嘉獎呢!曹純將軍嘛……南征染了病,大老遠的不好折騰,留在譙縣休養呢,聽說不太好。” 鍾繇見他頗有憂慮之色,不再提曹純之事,轉問道:“丞相招我前來,現在能見嗎?” 許褚一拍大腿:“正跟小的們念叨這個呢,想起來就有氣,前天不知從哪兒跑來個小子,竟對了丞相的心氣,又是贈金又是賜宴,這會兒在後面陪著丞相用飯呢!那傢伙油嘴滑舌,跟這府裡最下作的奴才沒什麼分別,真不明白丞相看中他哪點了。真真可惡!”他抱怨夠了才道,“別人來也罷了,你們就進去吧。在堂上等會兒,少時丞相便出來。” 鍾繇千恩萬謝——說歸說笑歸笑,他知道許褚的脾氣,有一次曹丕身披甲胄要見曹操,竟被許褚擋在外面等了小半個時辰。今天能允許進去等,已是天大的面子。

過了這道門鍾繇才注意到,原來里面好大一座院落,方圓竟有一里,皆以青磚鋪地,當中鋪了儀道;院子正中央有一座高達兩丈的大堂,斗拱飛簷氣勢恢宏,光石階就十多級,一丈寬的楠木大門上掛著匾額,寫著“聽政堂”三個大字,又是梁鵠的手跡。而在院落的左右兩側,除了偏門還各有幾座精緻的小閣,似是掾屬辦公之地。 鍾繇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臣子府邸修成這樣明顯是踰制的。這哪是什麼幕府,分明又是一座皇宮,這聽政堂儼然就是朝會的大殿。若不是南征受挫兵敗而歸,恐怕曹孟德早在這裡身披龍袍口宣天命了。 董昭道:“我還有差事在身,不能陪元常兄見丞相了。您只管到堂上坐坐,一會兒丞相就來。我就少陪了。” “多謝多謝,您請自便。”鍾繇拱手作別,邁步上了大堂。到裡面一看,才知與原先沒什麼分別——古樸的屏風、不飾雕琢的帥案,連個香爐都沒有,兩旁的坐榻還是舊的。看來曹操雖興建殿閣,但樸素之性未改,這些寒酸的東西往嶄新的大堂上一擺,頗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此刻連個伺候差事的小廝都沒有,鍾繇背著手踱來踱去,猜測曹操叫自己前來的目的,抬眼間正看見帥案上有份展開的書簡,似乎不久前剛批示完。他忍不住好奇,湊上前歪著腦袋看起來。 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 “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有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原來這是一道《求賢令》,曹操兵敗赤壁,深感一意孤行為禍不淺,因而折節下士再求賢才。加之近來內部不穩,多有非議之聲,這樣做也可擺出虛心納諫的姿態討好世人。鍾繇反复讀了兩遍,不禁沉吟:“唯才是舉……唯才是舉……重才而不重德……” 哪知剛念叨了這麼兩聲,屏風後有人搭茬:“唯才是舉,非重才而不重德,而是德者取其德,才者取其才!”當朝大丞相曹操從後面轉了出來。 鍾繇舉目觀瞧:曹操身穿灰布便服,一根黃楊木簪子別頂,腰上鬆鬆垮垮繫著根帶子,腳下趿著履,一副居家的日常打扮。對於五十六歲的人來說,曹操不甚顯老,只是略有些發福;手捻著花白的鬍鬚,微笑著點頭——看來他精神不錯,似乎已經從兵敗的失落中解脫了。 鍾繇欲拜卻被曹操伸手攙住,這才看見曹操身後還跟著幾個掾屬。一人體質瘦弱身材矮小,一人相貌醜陋體態猥瑣,一人高大俊朗英氣勃勃,一人舉止瀟灑顧盼神飛。鍾繇不曉得,他們是王粲、和洽、杜襲和楊修。自郭嘉死後,就屬這四人最得曹操器重,已成為新一代寵臣。 緊接著一前一後又跑出倆孩子。前面那個蹦蹦跳跳甚是活潑,再看後面那個,鍾繇嚇一跳,莫非曹沖死而復生?仔細打量才發現這孩子比曹沖小,雖相貌相近,卻多了些忸怩怕羞之態——他叫曹據,環夫人所生,是曹沖的同母弟,曹操割捨不了對曹沖的懷念,把他挽在身邊聊以慰藉。前面那個叫曹林,是美人杜氏所生,也很得寵。 “元常遠道而來辛苦了吧?”曹操隨手拍著曹據的肩膀,“你這孩子,愣著幹什麼?快給老大人拿坐榻啊!” “哦。”曹據今年十二,也不算小了,卻生性膽小,見了生人都害羞,最後還是曹林過去把坐榻搬來,放在帥案旁。 曹操輕輕摸著曹據的頭:“快給大人行禮啊!” “諾。”曹據蹭過來作了個揖,又一溜煙躲到父親身後。 曹操連連搖頭:“算了,你們出去玩吧。”影子永遠是影子,這孩子只是長得像曹沖,卻沒有曹沖的靈性。 曹林拉著曹據蹦蹦跳跳出去了,王粲、和洽等也自覺有礙,恭維鍾繇幾句也告退了。鍾繇剛一落座便摸袖中軍報,哪知還沒拿出來,曹操先開了口:“韓遂攻滅張猛之事我已知曉。” 鍾繇一怔——我得到消息快馬兼程,何人竟能比我還快? 曹操苦笑道:“張猛雖無意造反,可他畢竟殺死邯鄲商,韓遂討之未為無名,自作孽不可活啊!” 鍾繇卻道:“可韓遂並非出於公義,乃為擴充勢力。”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曹操接過遲到的軍報,連看到沒看就扔一邊了,“韓遂地盤原本在西涼,後因討伐高幹染指關中。他麾下酒泉太守徐揖有意歸降朝廷,因而計劃誅殺郡中豪強黃昂,機事不密反被黃昂所殺。徐揖麾下有個死士名喚楊豐,跑到武威郡找張猛搬兵,被張猛任命為都尉,回去招兵買馬擒殺了黃昂。你想想,張猛動了韓遂的根基,韓遂能不找他拼命嗎?” 鍾繇越發稱奇——其中還有此等隱情!西涼地處偏遠,我在弘農都不甚了解,丞相何以瞭如指掌?莫非有人通風報信? 他還未揣摩透,不料曹操又拋出個駭人的內幕:“你還不知道吧,這次舉兵馬超也暗中參與了。” “什麼?”鍾繇又吃一驚,“他父親、兄弟在朝為官,難道不怕為禍家門?” 曹操茫然望著堂外,一字一頓道:“什麼父子之情手足之義?天下之至難測者,人心也!” “以丞相之意,此事如何處置?” 曹操手捻鬚髯,緩緩道:“韓遂賊心不死,馬超陽奉陰違,又有關中諸將為羽翼,若不除之必為後患!”他原先主張以撫代剿,但南征失敗後人心不穩,關中越來越難以掌握;而且去年段煨、韋端相繼過世,曹操失掉兩枚在朝廷和關中諸將間斡旋的棋子,已改用蒯越為光祿勳,韓嵩為大鴻臚,轉而拉攏荊州士人對抗劉備。招安之路漸漸走不通,他與韓遂等割據軍閥的矛盾早晚要爆發。 鍾繇也同意曹操的觀點,他久在弘農,目睹關中諸將驕縱不法之事甚多,早已深惡痛絕,不過礙於形勢不能下手罷了。這會兒聽聞曹操決議征討,提醒道:“以丞相之力討之不難,只可惜沒有出師之名。”不論如何,關中諸將當的都是朝廷的官,名義上歸屬朝廷,既然攻殺張猛構不成造反,那憑什麼討伐人家呢? 曹操拿起筆來在空白絹帛上信手寫了四字:討伐張魯。 鍾繇初始一愣,但轉念一想,不禁露出了微笑——張魯乃五斗米道首領,與昔日黃巾近乎同類,其地盤在益州以北的漢中。曹操若討張魯,勢必途經關中之地,可趁機向關中諸將發下指令,要他們交出兵權和地盤。倘若他們肯交權,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關中不戰而定;倘若他們抗拒不依,情同造反,曹操則討之有名。 鍾繇道:“以卑職所料,關中諸部必叛。韓遂據西涼二十載,豈肯拱手交權?還有割據枹罕的反賊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趁著戰亂當了近三十年的土皇帝,這種人怎麼可能歸順?現在唯一說不准的就是馬超。馬氏與韓遂勢力不相上下,倘若馬超肯降,事情會好辦許多。” “逼他們反,不逼他們也反,與其坐視隱患,不如先下手為強。若是馬超執意跟著韓遂走下去,那休怪老夫辣手無情,只有對許都的馬騰父子下手了。到時候叫他背負害父惡名,看他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曹操說這話時眼睛始終凝視堂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回去時順便去趟許都,將出兵漢中之事在朝里提提,看看群臣有什麼想法,也好造些聲勢,讓那幫西涼賊早得到消息。是降是叛叫他們掂量清楚,咱們一戰而定之,永絕後患!另外密切關注馬騰動向,我就不信他能坐視兒子不管。” “諾。”鍾繇應了一聲,心下不免詫異——他不僅對涼州之事瞭如指掌,而且早把應對之策想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千里迢迢把我叫來? 見曹操不再說什麼,鍾繇也默然無語,悶坐了一會兒,便想起身告辭,可身子剛一動,曹操便打破了沉默:“元常……” “在。”鍾繇又坐下了。 “這些年咱們各司其職聚少離多,你來一趟不容易,沒什麼事就在鄴城多住幾日,陪我聊聊天。” 鍾繇懷疑自己聽錯了,這種悵然念舊的話哪像曹操說出來的?他微微一笑,順著道:“這倒也是,咱們都年過半百了,過往雲煙惘若隔世,卑職最近也常憶起往事,有時做夢都能夢到。” 不過曹操仍舊面無表情,似乎想聊的並不是年輕時的事:“有件事早想問你,一直沒得機會。我迎駕至許都之前,都有誰參與過朝政?”董卓死後李傕、郭汜佔據長安,這倆人是草莽武夫,只會廝殺不通文墨,朝中之事都委政於人。 鍾繇親身經歷了那段日子,自然比曹操清楚:“他倆最先委政於賈文和,後來朱公偉入朝,也管了一段日子。” 提到朱儁,曹操倒有些懷念:“朱公在世時對我不錯,最後被李郭二賊活活氣死,實令人惋惜。至於賈文和,那時他雖屬賊黨,辦事還算公道。” “不錯,天子始終對他沒有惡感,處在那個位置不容易。除了他們倆,還有荀軍師、丁幼陽,已故尚書韓斌、魯充,還有楊彪、楊琦昆仲以及卑職,都多多少少參與了些朝政。跟李郭二賊打交道,整天提心吊膽吶。”鍾繇表情甚是凝重,至今還心有餘悸。 曹操又沉默了,隔了片刻忽然道:“你早年就曾參與國政,又與京中故老多有交往。如今你主持關中軍務已有十年,殫精竭慮也累了吧?我打算調你回朝。” “回朝?”鍾繇霎時洞察到他的企圖,心內惴惴不安,卻故意裝糊塗道,“關中與涼州局勢不穩,皆卑職無能所致,丞相若要替換,卑職無話可說。” “誰說你無能了?”曹操心明眼亮,“你這個忠厚人怎麼也耍起了心眼?直說了吧,調你回朝是要讓你接任尚書令。” 鍾繇最擔心的事還是被挑明了——曹操要拿掉荀彧! 曹操與荀彧的矛盾已非一日,赤壁戰敗之後關係更加微妙,莫看曹操又給他增加封邑,又籌劃把女兒嫁到他家,實際上對他越發疏遠。原先僅是在忠於漢室的底線上有分歧,現在因為戰敗使曹操對荀彧產生了慚愧,總覺得在他面前抬不起頭。正在這個節骨眼上,荀彧的兄長荀衍又突然病逝。當初荀衍總督河北軍務,為曹操平定袁氏出力甚多,可是曹操與荀彧產生分歧後恐其家族勢力太重,借北征之事罷免其職。鄴城私下有人傳言,說荀衍是因免職之事抑鬱而終的,這更使荀曹關係尷尬,於是曹操便萌生出更換尚書令的想法。 但荀彧的權威已十分牢固,想換也不容易,只能從有威望的老臣中選。論關係丁衝最近,可這個人如今除了喝酒連本職差事都懶得管,給他這麼大的擔子,肯定挑不起來;若換荀攸,等於還是荀氏當政,無法達到目的;至於賈詡,就是個滑得溜手的琉璃蛋,莫說曹操顧及臉面不能用他,即便想用,他也會千萬百計推脫。選來選去,曾參與過朝政,又能被多數人接受的就只剩下鍾繇了。 鍾繇可不願接這差事。從公而論,荀彧處置朝政並無過失,無故更換於國無益;從私而論,鍾繇與荀氏既是同鄉又是世交,豈忍取而代之?匆忙起身作揖:“卑職才略有限,只堪方面之任,不足以坐鎮中台,請丞相三思。” 曹操明明對荀彧不滿,卻還在找藉口:“你無需多想,我只是考慮荀令君太過操勞,想讓你幫他忙。” 幫忙?這一幫荀彧可就靠邊站了!鍾繇心中焦急,索性跪倒在地:“丞相,難道您不念昔日兗州之事了嗎?” “呃?”曹操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不禁愣住了——當年兗州之叛,若無荀彧保守諸縣,自己恐怕已死於呂布之手了! 鍾繇斗膽冒出這麼一句,又覺這話太重,趕緊又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卑職受任關中十餘年,一心想為朝廷穩固西疆,今賊虜烽煙欲起,您怎忍心把我調離?請您看在我這份拳拳之心,准我繼續留任。”說罷重重磕了個頭——鍾繇非泛泛之輩,無論身份、年歲、聲望都比那些伺候曹操的掾吏高的多,豈是隨便給人叩頭的? 曹操靜默半晌,最終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就讓令君繼續主持朝政吧。” 鍾繇總算鬆了口氣,再不敢多留片刻:“卑職一路奔波鞍馬勞頓,若丞相再無他務,卑職就……” “你去吧。”曹操一陣苦笑,“出門就把這事忘掉,千萬別往外說。” “諾。”鍾繇顫巍巍爬起身來,“卑職告退。” 曹操只是揚了揚手,沒再客套,早已陷入沉思之中——鍾繇不肯受任,那還能用誰?其實華歆、王朗、毛玠也不錯,但他們不是潁川人,若改任他們,以前荀彧構建的以潁川士人為核心的舊班底就要大換血,朝廷內外都得調整。赤壁戰敗人心不穩,這時候可折騰不起啊…… 鍾繇緩緩退至堂下,擦了擦額角冷汗,又不禁回頭望了曹操一眼,見他滿臉茫然二目低垂,透著一股力不從心之感——歲月不饒人,雖然容貌不太顯,但他已無可避免地步入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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