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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風生水起

鴻門宴 磨剑 5418 2018-03-13
子嬰直到東方天色泛白的時候才回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自己的臥室,昨夜先是在霸上飲酒,而後一路奔波,回到咸陽城,接著是與大臣們徹夜謀劃,子嬰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快要垮了,到了精力枯竭的邊緣。他推開房門,耷拉著腦袋走了進去,在几案邊坐了下來,想找點水喝。在他伸手去拿水壺的時候,看到了對面翻倒在地上的几案。子嬰抬頭向上看去,王后一絲不掛的身體懸在空中,一動不動。 不管一個人生前多麼美麗,死於非命的樣子都會顯得猙獰恐怖。子嬰被眼前詭異的景象嚇得癱坐在地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從地上一躍而起,撲了過去。王后已經冰冷僵硬的身體被子嬰放了下來,緊緊地抱在懷裡,似乎是想用自己的體溫讓這具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軀體回暖,讓心愛的妻子起死回生。

子嬰的樣子和王后自縊前一模一樣,精神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悲痛,腦袋裡只有讓王后活過來一個念頭。就這樣足足坐了半個時辰,黎明的鐘聲在咸陽城的上空迴盪,子嬰的心動了一下,恢復了意識,但緊隨而至的就是鑽心的疼痛。一聲淒厲的吶喊從臥室中傳出。 嬴福和兩個王子被喊聲驚動,衝了進來。看到躺在子嬰懷中的赤裸的王后,嬴福扭過臉去,老淚縱橫。兩個王子哭喊著撲向自己的母親。孩子的出現讓陷入瘋狂、不顧一切的子嬰恢復了理智,他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血衣,一把抓了起來,“保重、復國、報仇”,幾個用血寫成的殷紅的字映入眼簾。 緊攥著血衣,子嬰低沉的聲音響起,“不許哭!”那聲音雖然不高,但有種泰山壓頂般的力量,讓兩個王子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哭聲。嬴福緊張地看著子嬰,擔心主子因為突如其來的打擊發生意外、精神失常。但子嬰的表情陰森、堅定,像鋼鐵一樣冰冷、堅不可摧,王后的遺書喚醒了他內心潛伏的一種力量,大得無法想像,復仇的慾望爆炸式地增長。

子嬰轉向嬴福,“王后去世的消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關乎王后的聲譽,也關乎復國的大業”。幾個人都意識到王后的死一定跟劉邦有關,消息一旦走漏,玷污的不僅僅是王后的聲譽,還會引起劉邦的警惕,甚至是殺人滅口。 “你們到後院去挖個坑,我們先安葬你們的母親,對外就說王后生病了,不能見客!”子嬰向兩個兒子下達命令,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異乎尋常地平靜。 兩個兒子和嬴福離開後,子嬰把王后抱到了床上,找出一套她生前最喜歡的衣服,為她穿上。他把王后的血書揣進懷裡,坐在王后身邊,為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輕輕地說道:“你安心地去吧,我會照顧好兩個孩子,照顧好自己,你的願望我一定要替你實現。那個畜生,我會抓住他,用盡所有的酷刑折磨他,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然後將他砍成肉醬、剉骨揚灰。”這些本應該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話,子嬰在王后耳邊說得很溫柔。

由於沒有棺槨,王后的遺體就用一條錦被裹著下葬了。安頓好兩個王子,嬴福回到子嬰的臥室,問端坐在几案前的子嬰,“大王,我們怎麼辦?要為王后報仇啊!叫韓將軍反攻關中吧!” 子嬰搖搖頭,“時機不成熟,一切按原計劃進行,關外按兵不動;把劉邦要拜我為丞相的消息散佈出去,看看項羽的反應;叫城中的死士們做好準備,隨時待命”。嬴福覺得王后的死讓子嬰的性情驟變,變得更加決絕、冷酷無情,更有忍耐力。 不止子嬰徹夜未眠。霸上軍營,劉邦的寢帳內,呂雉在燈下坐了一夜。劉邦從宴會結束時就消失了,一直沒回來。呂雉很清楚劉邦幹什麼去了,但她不是在等劉邦,而是在考慮自己的戰略。現在,她和劉邦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一切都要重新定位了。但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要把劉邦關中王的位置落實。現在看來,項羽是不會自願把關中給劉邦了,最多是劉邦和章邯一人一半,那麼只有逼項羽退出關中。呂雉預感到劉邦拜子嬰為相的消息傳出後,一定會在項羽那裡引起連鎖反應,導致剛剛平靜下來的局勢迅速惡化,劉邦會再次陷入險境。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呂雉心中醞釀多時,“先下手為強!”

呂公趁昨夜眾人聚在劉邦的大帳內飲宴的時候悄悄離開了軍營,來到咸陽城中的小酒肆。一見面,呂公就追問酒肆老闆:“那日與張良會面的人,身份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是項羽的叔叔項伯!” 呂公的眉頭皺了起來,難道張良與項羽勾結,是項羽安插在劉邦身邊的內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危險了。酒肆老闆也考慮到了這一點,“這麼看來張良身份可疑啊!是不是項羽派來監視劉季的?”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不過要小心提防,派人盯住他,一旦發現他與項羽陣營勾結,馬上除掉,要做得乾淨利索。他是韓王的司徒,身份特殊,絕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主公放心!” “另外,你叫我們的武士做好準備,子嬰拜訪劉季,背後一定有鬼。他肯定是想激化劉季與項羽的矛盾,我預感到形勢會發生突變,所以要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遵命!” 呂公離開的時候,老闆提醒道:“主公,您再出門的時候帶幾個侍衛吧!現在局勢動盪,世道不太平,萬一您出了意外,我們就群龍無首了。” 呂公笑道:“我一個老頭子,身上又沒幾個錢,沒人會打我的主意。帶上侍衛太惹眼了,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反倒不方便行動。” “您公開的身份是劉季的岳父。單憑這一點,那些想對付劉季的人就可能盯上您,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呂公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回身很認真地對老闆說:“萬一我真的發生意外,你去找呂雉。我這個二女兒在幾個孩子裡是最出色的,志向遠大,頗有心機和手段。有她帶領你們,將來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業,你們的前途也有保障了。” “主公……”

呂公擺擺手,沒讓老闆說下去,掉頭走進了夜色當中。 霸上軍營,曹無傷的營帳中,雖然他沒有參加宴會,但打探消息的親信將宴會上發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匯報給了他,包括劉邦公開宣稱要任命子嬰為丞相以及調戲子嬰王后的事情。曹無傷聽了之後,陰險地一笑,“這個劉季,做事就是出人意料,竟然要用子嬰為相!” 親信一直慫恿曹無傷投靠項羽,現在趁機進言:“項羽與秦國有深仇大恨,現在劉季公然宣稱用子嬰為丞相,明顯是想藉助亡秦的勢力鞏固自己在關中的地位,排斥項羽和他扶植的傀儡章邯。這個消息如果報告給項羽,項羽一定饒不了劉季這個反秦大業的叛徒。” 曹無傷悶哼了一聲,“劉季現在不光是跟項羽為敵,還調戲子嬰的王后,這是打秦國所有貴族百姓的臉,這樣下去,關中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秦國上下都是他的敵人”。

“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與項羽聯繫,把這些情報傳遞過去,早點表明自己的立場?” “不,還要等一等。單憑這一點還不足以徹底激怒項羽,我們還需要更有分量的東西。劉季拜子嬰為相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項羽耳中,等他對劉季產生懷疑和不滿的時候,我再去火上澆油,就有足夠的把握了!”曹無傷踱到營帳門口,仰頭望著漫天星斗,幻想著自己前途無量的未來和劉邦垮台後,自己痛打落水狗的暢意。 呂公回到霸上軍營時,已經是黎明時分。他叫醒隨從,讓他給自己準備一碗熱羊湯,驅驅寒氣。劉邦軍營中有很多呂公的部下,在他的安排下追隨劉邦征戰。呂公來後,與這些人建立了秘密的聯繫,他身邊的隨從和衛士都是由這些人組成,在他們的掩護下,呂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軍營中出入,不被任何人察覺。

喝下熱羊湯,呂公正準備寬衣休息一會兒,呂雉匆匆走進他的營帳。 “有什麼事嗎?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子!”呂公問道。 “父親,不好了,劉季又闖禍了。” “發生了什麼事?”呂公對劉邦也越來越覺得頭疼了,接見子嬰已經錯了一步,現在他又捅出什麼漏子來了? “子嬰這次來是要擁戴劉季稱王關中的……” “這點我已經想到了,他就是在劉季和項羽之間挑起爭鬥,我已經讓我的手下做好應變的準備了。項羽固然會因此不滿,但單憑這件事,就興師動眾,恐怕也不足以讓諸侯們信服啊!” “不光是這樣,那個劉季還當眾宣布,要用子嬰為相!” “什麼?這個混蛋,這麼做不是公然與項羽和反秦的諸侯為敵嗎?他活得不耐煩了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呂公發起怒來,情緒失控了。

呂雉現在已經明白劉邦這一舉動的真實用意,但面對自己的父親,她沒臉說出丈夫的醜事。劉邦調戲和姦淫子嬰王后的事情,呂雉也對父親隱瞞了。 “劉季是想藉此來籠絡亡秦的各種勢力,為己所用,幫助他抗衡項羽。”呂雉把劉邦在宴會上用來搪塞自己的理由講了出來,應付呂公的質問。 “糊塗!子嬰和忠於他的人想的是複國,怎麼會幫助劉季對抗項羽?他們巴不得這兩個人鬥得兩敗俱傷……” “子嬰想復國?”呂公情急之下說漏了嘴,被呂雉抓住了話柄。 呂公一愣,察覺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搪塞道:“我是這樣猜想的,從子嬰剷除趙高的表現上看,此人性格剛毅,行事果斷,不肯受制於人。所以,我猜想他絕不甘心就此當個亡國之君,一定會設法復國。”不等呂雉追問,呂公馬上轉移話題,“就算子嬰和亡秦的勢力被劉季籠絡住了,這些人加起來也未必是項羽的對手。大秦帝國已經土崩瓦解,關中大地雖然是秦國故土,但受此致命一擊,忠於秦王的力量也被極大地削弱了,子嬰和他的人能幫得上劉季的忙嗎?靠這些人去抗衡項羽的四十萬大軍,簡直是癡心妄想!”

“父親所言極是,當時局面混亂,事發突然,我們都沒反應過來,反倒被這個劉季唬住了,還以為他用的是一個高招。那麼,該如何補救呢?” 呂公沉思了一會兒,說:“拜子嬰為丞相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項羽的耳朵裡,必須搶在這之前向項羽作出解釋,以免引起他的誤會。此前為了函谷關衝突的事情,劉季已經出面向項羽解釋過一次;這次再由劉季出面,恐怕項羽不會相信了。所以,由你出面比較妥當。” “我去向項羽解釋?” “不,劉季和項羽是兄弟,你與項羽的愛妻虞姬過去不是也相處得非常融洽嗎?你可以去找虞姬,請虞姬幫忙,消除這次的誤會。虞姬是項羽心中的至愛,項羽平生最看重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撫養他長大、已經陣亡的叔父項梁,另一個便是虞姬。如果虞姬肯出面斡旋的話,這件事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 “虞姬”,聽到這個名字,呂雉的心頭一動,那個已經醞釀成熟的大膽計劃浮現在腦海中,她想徵求一下父親的意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個計劃太過冒險,她擔心遭到父親的反對,導致計劃擱淺。所以,呂雉決定瞞著呂公,獨自操作。 “好,那我馬上去找虞姬。在盱眙(xuyi,項梁在此立熊心為楚懷王)和彭城(項梁犧牲後,楚懷王和項羽、劉邦等人退保彭城)的時候,我和虞姬見過幾次面,情同姐妹,相信她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呂公道:“你性格剛烈,有丈夫氣,虞姬品性溫婉,小鳥依人,正因為這種禀性上的截然相反,互為補充,你們才能相處甚歡。如果都是你這樣強悍的性格,恐怕就難免會發生摩擦了!”呂公雖然沒有見過虞姬,但聽呂雉講過一些關於她的事情。 “難道父親認為我是一個悍婦?”呂雉有些不滿地說。 “不”,呂公道:“你有大丈夫的心胸和氣概,將來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名垂史冊的功業。我呂家要仰賴你的蔭庇而顯達。只是……” “只是什麼?”呂雉有些好奇。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你這種性格也是一柄雙刃劍,既能帶來功名利祿,也會招來滔天大禍。娥姁,以後你行事一定要謹慎,凡事留有餘地,不要把事情做絕,要學會韜光養晦。這才是積福避禍之道。” “我明白了。多謝父親教誨!” 呂雉離開後,呂公獨自在帳前默立很久,飽經滄桑、溝壑縱橫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子凝視著遠方。呂公自言自語道:“盡人事,安天命吧!是福是禍,冥冥中自有定數。” 侍立在一旁的隨從情不自禁地問道:“主公是在為大王的事情擔心嗎?” 呂公苦笑著說:“我是在為我們呂家的安危擔心!” 呂公正想回到帳篷裡瞇一覺,忽聽背後有人叫他:“老人家,起得這麼早啊!” 呂公回頭一看,來的是張良。 “是子房啊!實不相瞞,我昨夜根本沒睡。” “是不是大王接見子嬰,拜他為相的事情讓您擔心了?” 呂公點點頭,把張良讓進帳篷裡。侍從端上熱茶,張良不客氣地飲了幾大口,搓著雙手說:“這關中的天氣,就是比關東要寒冷一些,凍得人手腳冰涼。” “子房找我有什麼事嗎?”呂公對交往不多的張良突然來訪有些意外,再加上有些疲倦了,所以急於搞清楚他的意圖。 張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老人家一晚上都沒睡,本來不該打擾您休息。但子房心中有些困惑,所以也沒睡好,一大早上起來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您的營帳附近了,所以想請老人家指點迷津。” 呂公奇怪地說:“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老頭子,怎麼能為行刺過秦始皇、熟讀《太公兵法》、膽識謀略天下聞名的子房指點迷津呢?子房,你真是太抬舉老朽了!” 張良晃了晃腦袋,說:“我與老人家雖然沒有深交,但您的閱歷和智慧張良是看得出來的,冒昧地說一句,老人家的身世絕對不同凡響。在這十萬大軍中,如果張良有什麼疑問需要向人請教的話,老人家是不二人選。” 呂公笑而不答。張良也不再兜圈子了,“昨夜,大王在宴會上宣布要用子嬰為相,我思來想去,也搞不清楚主公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誰給他出的高招”。說著話,張良掃了呂公一眼,言外之意是這招是不是你給他支的。 呂公被張良的一套說辭給逗樂了。 “子房,你一會兒說我高明,一會兒又懷疑這種蠢招是我交給劉季的,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莫非你是在嘲笑老朽?” “不敢,不敢!” “劉季這麼做的確非常不明智,以你的頭腦即便當時看不出來,事後也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放心,我已經讓呂雉去找虞姬通融,希望把一場風波消滅在萌芽狀態。” “老人家果然是先知先覺,那我就放心了,不再打擾,告辭!”張良起身離席,忽然又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貌似不經意地問道:“老人家前兩天是不是去過鹹陽城中的小酒肆?我隱約看到過您老人家,但不敢確定。” 呂公平靜地回答說:“我無聊的時候去咸陽城閒逛過,也曾在店中小酌,不過倒沒注意子房也去過。你見到的可能是我吧!” 張良不再追問,起身離開了。呂公端起几案上的茶盞,嘬了一口,“這個子房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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