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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3、狹路相逢

鴻門宴 磨剑 5133 2018-03-13
一行人說說笑笑,就到了咸陽城下。城門口有劉邦部下的將士把守,這是劉邦還軍霸上時留下的少量治安部隊。為首的軍官見這支隊伍氣象不凡,幾十名侍從衣甲鮮明、威武雄壯,胯下的駿馬矯健有力,簇擁的馬車裝飾豪華,知道來的不是一般人,馬上迎了過去,恭敬地問道:“請問是哪位將軍?” 項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向車中一指,“項王都不認得嗎?” 這軍官曾在劉邦的麾下與項羽聯合作戰,見過項羽,向車中一看,連忙單膝點地,“參見項王”。 項羽“哼”了一聲,一揮手,隊伍穿過城門,進入咸陽城。 咸陽城的繁華非其他城邑可比,大街上行人如潮,摩肩接踵,街道兩側店鋪林立,貨物琳瑯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在這樣熱鬧的大街上,車馬行進緩慢,項羽和虞姬索性下車,徒步逛街,項莊和衛士們也都下馬,散在周圍形成保護圈。

虞姬在一個賣首飾的攤子前停下了腳步,拿起一支銅釵。項羽見她愛不釋手,就接了過來,為她插在頭上。攤主見兩個人衣著華麗,知道是貴人,連忙恭維說:“二位真是般配,英雄美人,絕世無雙。這位將軍威武豪邁,一定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英雄;這位夫人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就是在這咸陽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啊!” 攤主的話雖然有些肉麻,但項羽和虞姬心情愉快,也不以為意,又挑了幾件首飾,幫襯了一下攤主的生意。 走了一會兒,虞姬身體柔弱,感覺有些累了,對項羽說:“大王,這裡太吵了,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吧!” 一行人拐上了一條小街,這裡行人稀少,安靜了很多。沒走多遠,項羽注意到前方一所宅院的門口有幾名武裝的士兵把守,隨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項莊讓一名衛士過去打探,衛士很快回來禀報說:“大王,這裡是關押秦王子嬰的地方。”

項羽聞言,眉頭馬上皺了起來,聲音冰冷地說:“進去看看這個亡國之君!”說罷便大步走了過去。 門口的士兵本來懶懶洋洋的,無精打采,見有人走過來,馬上警惕起來。一名為首者舉起手中的長矛,指向項羽,“幹什麼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項羽高大威猛的身材、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霸氣,雖然沒有著戎裝,而是一身便服,但也能看出不是尋常之輩,讓這名衛士有些膽怯,氣勢上先輸了。 項羽根本沒把這個無名小卒放在眼裡,面無表情地迎著長矛走了過去,大手一揮,將矛頭撥在一邊。身後的衛士一擁而上,將門口的這幾個小卒轟到一邊,打開了大門。這幾個士兵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造次,只好眼睜睜地看項羽等人闖進宅院。 院子裡有幾個年老的僕役在打掃衛生,子嬰聽到外面的喧鬧,已經走出房間,和王后以及兩個兒子站在正房門口,神色緊張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項莊上前喝道:“項王駕到,還不下跪迎接?”

項羽惡狠狠地望著子嬰,雖然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但他已經確定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仇人、秦王子嬰。亡國之仇、殺親之恨——祖父項燕、叔叔項梁,還有那麼多親人,都死在暴秦的鐵蹄下,而這個人就是暴秦的代表,儘管不是他親手所為,但一切罪責、一切仇恨都應該由他來承擔,誰讓他是秦王? 項羽凶神惡煞的樣子和坑殺二十萬秦卒的名聲,讓子嬰腿發軟,額頭浸出了冷汗,恐懼的感覺席捲全身,讓他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要癱倒在地上了。他艱難地邁出自己的腿,走下了台階,跪倒在地。妻子和兩個兒子跟在他的身後,眼裡噙著冷水,承受著又一次羞辱。 望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子嬰,項羽內心充滿了厭惡和鄙夷。這樣一個軟弱、不中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對手嗎?就是自己日夜想報復的仇人嗎?項羽甚至有些失望了。周圍的幾個老僕役緊張地看著這一幕,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痛心和無奈。

虞姬跟在項羽後面,有些同情地望著子嬰一家人。她了解項羽對秦國的仇恨,不知道他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但秦始皇有罪,秦二世有罪,子嬰一家人卻有些無辜,甚至是替罪羊,為那些罪魁禍首承擔了本該由他們承擔的罪行和懲罰。 忽然,項羽“呸”的一聲將一口唾沫吐在子嬰面前,用這種方式表達了自己內心的蔑視,宣洩出積蓄多年的仇恨和憤怒。他沒想到,自己和叔叔苦心謀劃這麼多年,在戰場上一次次出生入死、性命相搏,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終於推翻了暴秦,但面對仇人,最後卻是以這樣一種簡單的、市井的方式來報復。 子嬰趴在地上沒有動,但十指已經摳進了土裡,他在竭盡全力地克制那種一躍而起,與敵人拼命的衝動。為了復國,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子嬰選擇了忍耐,現在所承受的屈辱要等到有力量反擊的時候再讓敵人加倍償還。

但項羽仍然覺得意猶未盡,他踱到子嬰的身後,停頓了一會兒,忽然抬起腿,朝著子嬰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子嬰撲倒在地,蹭了一臉的土,啃了一嘴的泥。項羽這個意外的動作讓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子嬰的王后和兩個兒子不顧一切撲了上去,扶起子嬰,“大王!”“父親!”王后哭泣著,兩個王子用憤怒的眼神望著項羽,眸子裡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幾個老僕役撲了過來,想衝到子嬰身邊保護他,被項羽的衛士攔住了。項莊本能地將手放在刀柄上,準備應付可能發生的反抗,其他衛士也都蓄勢待發。 虞姬則瞪大了眼睛,望著項羽。項羽也覺得自己似乎做得太過分了,他尤其不願意在虞姬面前表現出自己的粗魯和殘暴來。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虞姬,項羽喝了一聲:“走!”衛士們簇擁著他和虞姬出了院子。

王后和兩個王子將子嬰從地上扶了起來,他臉色鐵青,直勾勾地望著項羽遠去的背影,眼神陰森可怕,讓人心裡發毛。王后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作出不計後果的事情來。幾個老僕役圍攏過來,紛紛對子嬰說:“大王,要忍辱負重啊!”“一切以大局為重!” 子嬰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關門!”他似乎是想把自己剛才承受的恥辱都關在門外。大門關上之後,幾個老僕役跟著子嬰進入一間僻靜的房子,王后、兩個兒子還有嬴福留在外面把風。這幾個老僕役是秦國的丞相、太尉和御史以及其他重臣,子嬰把他們召來商量復國計劃,沒想到被項羽撞上了。好在幾位大臣都扮成了僕役,項羽只顧著發洩自己的情緒,沒有留意他們,所以也沒看出什麼破綻。

坐下來之後,子嬰仍然陰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其他人也不敢開口。過了很久,子嬰漸漸平靜下來,環視了一下眼前的幾位大臣,說:“韓將軍召集的十萬大軍整裝待發,現在只等我的命令了,你們覺得下一步該怎麼做?”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道子嬰究竟想問什麼,最後丞相開了口,“一切全憑大王定奪!” 子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胸中的怒氣、惡氣都吐了出來,說:“項羽兇猛如虎,劉邦狡猾得像只狐狸,他們的軍隊加在一起有五十萬,遠遠超過了秦軍。所以,我們不能貿然行動,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必須隱忍、等待。” 太尉擔心地說:“就怕夜長夢多,一旦計劃洩露,敵人察覺我關外兵團的動向,會搶先下手,大王的處境就危險了!敵人有了防備,把守住關隘,我們的軍隊反攻關中的計劃就可能受挫。在敵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我大軍從天而降,可以攻其不備,以一當十;一旦敵人有了防備,失去了突襲的效果,勝敗就難以預料了!”

子嬰眉頭緊鎖,一時難以抉擇,彷彿在心裡考量著各種利弊得失。最後,他一咬牙,說:“我已經決定了,寧願以身犯險,也不能讓大軍貿然行動。我自己冒險可以,但不能讓十萬大軍冒險。這支部隊是我們復國的最後資本,必須慎之又慎。現在劉邦和項羽二虎相爭,矛盾重重,必須讓他們自相殘殺,等劉、項兩敗俱傷的時候,我大軍以逸待勞,收拾殘局,將叛軍逐出關外。” “劉、項此前因為入關、稱王的事情發生了一些摩擦,不過,現在矛盾似乎已經緩和了,不然項羽也不會只帶這麼幾個人來逛劉邦控制下的鹹陽城。”御史思忖著說。 “不如我們馬上召集人手,在咸陽城內截殺項羽,再栽贓給劉邦,讓他們火併,不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嗎!”丞相有些興奮地說。

子嬰搖搖頭,“倉促之間恐怕來不及了。而且項羽有萬夫不當之勇,他身邊的衛士想必也不是等閒之輩,想殺他恐怕沒那麼容易。即便能夠成功,項羽死後諸侯聯軍群龍無首,劉邦可以趁機兼併他的部隊,二虎相爭變成了一虎獨大,劉邦羽翼豐滿,就更加難對付了”。聽了子嬰的話,丞相剛剛被鼓舞起來的熱情迅速降溫,沮喪地低下頭。 御史問道:“大王,您打算怎麼做?” 子嬰深邃的目光投向遠方,道:“我要會一會劉邦,刺激一下他的胃口。” 與此同時,張良與項羽的叔叔項伯相約在咸陽城見面。一見到張良,項伯便激動地說:“恩公,好久不見了!”當年項伯因為殺人被通緝,張良保護了他,所以,張良是項伯的救命恩人。這件事張良一直隱瞞著,沒對任何人提起,所以劉邦和他手下的人都不知情。在項羽那邊,除了已經戰死的項梁知道外,就連項羽都不清楚。

兩人一邊敘舊,一邊在街頭漫步,不知不覺就轉進了一個小巷裡。張良拿手一指,“你看,那裡有個酒肆,我們進去喝個痛快!” 項伯點頭道:“好啊!這裡比較清靜,不像外面那麼喧鬧,正好方便我們說話。” 兩個人走進酒肆,張良忽然一愣,項伯警覺地問道:“恩公,有什麼事嗎?”剛才進門的時候,張良察覺有個似乎很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從店堂的後門消失了。聽項伯這麼一問,張良擺擺手,“沒什麼,老闆,拿酒來!” 呂公走出酒肆的後院,回頭看了看,沒人跟踪,暗想:“子房為什麼到這裡來了?會不會察覺了什麼,所以跟踪我?”但仔細想想,自己雖然在劉邦的軍營中與他照過幾次面,但都是匆匆而過,沒有什麼交往,他沒理由懷疑自己。如果是劉邦對自己起了疑心,應該會派自己的親信盯梢,而不是讓張良這個客人出面。看他剛才進店時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備而來的樣子,“或許只是巧合吧!”呂公安慰了自己一句,匆匆而去。但他心中還是有一個疑問,和張良在一起的人是誰,為什麼要躲到這裡見面? 酒肆內,張良與項伯正在對飲,但張良因為剛才的驚鴻一瞥,有些走神,項伯的話根本沒聽進去。項伯連喚兩聲,張良才反應過來,“恩公,你到底怎麼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如果你有急事,我們改天再聚,別耽誤了正事!”項伯已經有些不滿了。 張良連忙賠不是,說:“沒有,只是最近為了劉、項兩家的誤會,往返奔波,比較費神,所以有些疲倦。不妨事,我們這麼長時間不見,一定要痛飲一場。”說罷,便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聽張良這麼說,項伯也不好再追問了。 “項梁聽從你的建議,立橫陽君韓成為韓王,撥給一千多人馬,韓成拜你為司徒,前去收復韓國故地。那是秦二世元年六月的事情,我們從那時分別,已經一年多了。你怎麼又到了沛公的軍中?” “我與沛公在'楚王'景駒麾下就相識了,後來,景駒被武信君(項梁)打敗,我與沛公轉投到武信君麾下。武信君陣亡後,楚懷王派沛公領兵西征,進軍關中,途中與我相遇。我說服韓王配合沛公西征,韓王留守陽翟(河南禹縣),我則隨同沛公一起西進,到了這裡。” 說到這,張良舉起酒碗,道:“當初武信君聽從我的建議,立韓王成,還多虧你從中斡旋,實現了我複國的心願。我敬你!” 項伯擺手,道:“恩公於我有活命之恩,這都是我該做的!” 張良是個傳奇人物,他的祖父和父親先後擔任過五代韓王的丞相,是韓國顯赫的貴族之家。韓國被秦所滅,他隱匿民間,行走江湖,結交豪傑,以復國為己任,經過多年的歷練,膽識、才智和謀略都高人一籌。他曾結交了一位能使一百二十斤鐵椎的大力士,在博浪沙伏擊秦始皇,雖然功敗垂成,但此舉震動天下,也顯示出張良非凡的膽識和魄力。當年助信陵君椎殺大將晉鄙,奪取魏國兵權的朱亥,使的是四十斤的鐵椎。張良能夠找到善使一百二十斤鐵椎的大力士,足見其在江湖上交友廣闊、人脈豐富。 後來,他藏身在下邳,某日,從一座橋上經過,一位老者坐在橋頭,鞋子落到了橋下,他對張良喊道:“孺子(年輕人),幫我把鞋揀上來!”張良本想發作,但見對方是個老人,就按捺住性子,幫他把鞋揀了上來。沒想到,老者又伸出腳,說:“給我穿上!”張良又好氣又好笑,但鞋都揀了,也不差再彎一次腰的工夫,就又給老者穿上。 老者道:“孺子可教,五天后的早晨在這座橋上等我。”說罷就揚長而去,留下張良在那裡發楞。五天后,張良起早來到橋上,老者已經先他到達了,訓斥張良說:“與長輩相約,自己卻來遲了。過五天再來!”又過了五天,張良天一破曉就來到橋上,老者又比他早到,還是那句話,“過五天再來!”張良的修養再好,此時也瀕臨忍耐的極限,再被耍一次,恐怕就要爆發了。 五天后,張良半夜就到了橋上,片刻之後,老者也來了,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給了張良一本書,說:“讀透這本書,就可以做王者師了!”說罷,老者便飄然離去,從此再未出現過。這本書名為《太公兵法》,但並非兵書,而是教人帝王之術。 從這些故事中,可以看出張良的心智和涵養都異於常人。以他敏銳的直覺和豐富的閱歷,早就看出這個呂公不是等閒之輩,從他的言談舉止中能夠感受到一種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從容不迫和恢弘氣魄。說他是一個以看相為生的術士,張良根本不相信。所以,這次偶然邂逅,張良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不待在劉邦的軍營裡,而是跑到咸陽城裡,行踪詭秘,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張良嘴上與項伯應酬著,腦子裡卻全是這個神秘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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