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案藏殺機:清代四大奇案卷宗

第18章 傳聞

刺馬案久審不能結案,刺客供詞閃爍,主審官員含糊其辭,前後審案官員多達五十餘人,每次奏結均疑點重重,無法自圓其說。所以一時流言紛紛,各種傳聞迭起,飛短流長,更使得案情撲朔迷離。當年袁世凱年僅十五歲,竟然也十分好奇地去向參與會審的嗣父袁保慶(本為袁世凱叔父,袁世凱被過繼給他為子)探詢。 關於刺馬案,民間有多種傳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後,竟然也派心腹彭玉麟、趙烈文、吳汝綸等人四下出動,去民間訪得這些傳聞,作為審案的參考。 流傳最廣的傳聞是馬新貽“漁色負友”說。 傳聞說,咸豐年間,張文祥與其友曹二虎、石錦標加入捻軍,張文祥是個頭目。當時馬新貽因合肥縣失守被革去縣令一職。馬新貽急於戴罪立功,率領團練與捻軍交戰。在一次戰鬥中,馬新貽兵敗,被張文祥、曹二虎等人活捉。張文祥和曹二虎有意投降清軍,便主動與馬新貽結為兄弟,隨之反正。降軍被編為兩營,因為馬新貽號谷山,稱為山字營,張文祥為營官。山字營隨馬新貽四處作戰,屢立戰功,馬新貽由此不斷升官,一路扶搖直上。

這一版的傳聞多有漏洞,年份、事蹟無一與馬新貽年譜和《清史》相符。根據《清史》記載,咸豐三年(1853)馬新貽任合肥知縣,隨欽差大臣袁甲三攻打太平軍,多有戰功,並沒有被革職一說。之後馬新貽率軍從太平軍手中奪回廬州有功,還升任廬州知府。馬新貽一生中唯一一次被革職是鹹豐八年(1858)任安徽按察使時,在廬州被太平軍英王陳玉成打敗,但也是革職留任,兩年後即重新復官。 傳聞又說,同治四年(1865),馬新貽升到安徽布政使,已有些看不起張文祥、曹二虎的意思了。曹二虎卻不知情,還將妻子接至馬新貽的官府居住。馬新貽見曹二虎之妻美艷,頓起歹心,設法騙奸。張文祥得知後,告訴了曹二虎。正當二人商議該怎麼辦時,馬新貽搶先下手,一邊派曹二虎去壽春鎮領軍火,一邊使人告訴該鎮總兵徐周說曹二虎“通捻”。中軍官拿著令箭當眾逮捕了曹二虎,徐週告知原委後,隨即命人在市集將曹二虎公然斬首示眾。張文祥僥倖逃脫後,發誓為曹二虎報仇。他用精鋼打造了兩把短刀,用毒藥淬過。每天夜深人靜後,疊起三四張牛皮,用短刀去刺,練習刺擊的手勁。起先因為手勁不夠,難以貫穿。之後天天練習,堅持了兩年後,已經可以一刀洞穿五張厚牛皮。張文祥這樣做的用意,是假定馬新貽身穿革甲,也可以一刀致命。自從功夫練成後,張文祥一直暗中跟隨馬新貽,先後到浙江、福建、江寧,最終找到機會殺了他。據說馬新貽看清兇手是張文祥後,說了一聲:“是你啊!”接著便吩咐左右:“不要難為他!”

這種傳聞首尾俱全,枝葉紛披,聽起來煞有介事。令其真實性得到加強的是喬松年的一首詩。喬松年任安徽巡撫時,馬新貽剛好在他手下任安徽布政使。馬新貽遇刺後,喬松年寫詩吟詠,其中有“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場獨寫真”之句,顯然是諷刺馬新貽“漁色”。既然馬新貽當時的頂頭上司都說他“漁色”了,民間當然就更加信以為真了。馬新貽死後不久,他的小妾鄭氏在江寧府後院上吊自殺,這小妾便被說成是曹二虎之妻,更成了馬新貽“漁色負友”的佐證。而張文祥一擊得手,精準地刺中要害,表現出職業殺手的素質,也讓張文祥勤練刺牛皮一說更加繪聲繪影,言之鑿鑿。 其實,同治四年馬新貽已經升任浙江巡撫,人根本不在安徽,他在浙江任上做了許多好事,很得當地老百姓的愛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馬新貽借壽春鎮總兵之手殺曹二虎一事也不合常理,真要殺人滅口,秘密通知徐週即可,何須將曹二虎當眾處死?而馬新貽一生頗有清名,並非傳聞中那般無恥好色,他死時跟在身邊的兩名小妾金氏、鄭氏均已經年過四十,跟隨他已經超過二十年了,又哪裡來的曹二虎之妻?

而喬松年有意寫詩嘲諷馬新貽的動機也十分可疑。馬新貽升任浙江巡撫後,喬松年調任陝西巡撫。不久,馬新貽升閩浙總督、兩江總督,青雲直上,喬松年卻因病被免職。昔日的下屬飛黃騰達,而自己卻江河日下,喬松年心中很不好受。此人出身富貴之家,自小養尊處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身上有極濃的紈絝之氣,即使做過巡撫這樣的大官,也不改其本性。恰好刺馬案發生後,迷霧重重,真假難辨,喬松年幸災樂禍,趁機附和“漁色負友”說,寫歪詩洩憤,推波助瀾,也不足為奇。 之前馬新貽被張文祥一刀刺中時,大喊了聲:“找著了!”被好事者解釋為“冤家路狹,終於被找到了”的意思,認定馬新貽與張文祥是舊識,讓“漁色負友”說聽起來更加煞有介事。其實馬新貽是山東人,有濃重的山東口音,他喊的那一句本是:“扎著了!”馬新貽在遺疏中還特意提到自己是被“不識姓名之人”所刺,以他當時命懸一線的狀況,十足可信。

在“漁色負友”版本的傳聞中,張文祥被塑造成忠肝義膽、為友復仇的俠士形象,大有昔日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風度。但如果馬新貽真是富貴背友的話,曾國藩的結案已經多方顧及馬新貽的體面,作為馬新貽親信的孫衣言、袁保慶,應該考慮到馬新貽的名聲重要,立即接受曾國藩的結案才合情合理,為什麼二人卻拒絕在奏結上簽字呢?對於馬新貽的個人生活,自小跟隨在他身邊的四弟馬新祐(馬新貽被刺時任河南試用知縣)應該最清楚。如果馬新貽真是帷薄陰私,為了澄清人品,馬新祐應該立即接受審訊官員的結案,以為兄長掩飾。可是即使後來張文祥被凌遲處死後,馬新祐還是覺得兄長疑案未明,並為此而悵恨終生。 種種疑點,只能說明“漁色負友”版本的故事完全是偽造出來的,有太多牽強附會的成分,根本不足採信。

有意思的是,刺馬案發生後不久,江寧的酒樓茶肆開始傳唱《金陵殺馬》的評彈。沒過幾天,上海租界裡的丹桂茶園又編排出了《刺馬》一戲,其中馬新貽是一個忘友背主、勾結洋教、出賣朝廷的大壞蛋,而張文祥則是一個俠肝義膽的大英雄。戲上演後轟動一時,朝廷竟然也沒有派人出面乾預。當時正值鄉試,安徽學政殷兆鏞也趕來湊熱鬧,出試題的時候,竟然寓其譏諷。 第二種傳聞則是馬新貽“私通回匪”說。 這種說法來源於張文祥本人的供詞。據陳功懋(其祖父陳鏡題曾參與會審張文祥的錄供研訊)在《張文祥刺馬新貽案真相》一文中說:張文祥供稱咸豐七年他為發捻時,馬新貽廬州失守,曾經被其俘獲。但當時他並不知道馬新貽就是廬州知府,因此將馬新貽與隨從時金彪一起釋放。時金彪感激張文祥饒命之恩,曾經暗中告訴他:馬新貽一直暗通甘肅的回民反清武裝。後來張文祥看見馬新貽“私通回匪”,卻還能青雲直上,為之不平,決意為朝廷除害,將其刺殺。

同治元年(1862)三月,太平軍西征部隊進入陝西,各地回民紛紛響應,從此掀開了西北迴民大起義的序幕。當時有個伊斯蘭教阿訇名叫任武,曾經參加過鹹豐年間的雲南迴民起義,起義失敗後退回陝西,藏匿在渭南倉渡鎮的清真寺中,時刻準備伺機再起。同治元年(1862)春,陝西團練大臣張芾強迫回民抽拔壯勇,又在華州虐殺回民,激起了公憤。任武感覺到時機來臨,於是率領渭南迴民揭竿而起,一舉殺死張芾,並攻克華州等地,圍攻西安,佔領渭河流域。十分可惜的是,這支一度聲勢浩大的回民武裝很快陷入了與漢人民眾的敵對仇殺中,西安、大荔一帶數十縣均捲入其中,死亡人數多達數十萬人,任武的力量也大大被削弱。同治二年(1863)初,清廷任命多隆阿為欽差大臣,西進攻打回民武裝起義,相繼攻陷了回民的後方基地羌白旗、王閣村等地,並以“護漢”為藉口,大肆屠殺回民,史家河一帶六十里之內盡成白地,渺無人煙。任武遭受巨創後,率部退往甘肅一帶。此後,甘肅、寧夏、青海廣大地區的回民也紛紛起義,逐漸形成了四支主要的軍事力量:以馬占鰲為首的起義軍活動於甘肅南部;以馬化龍為首的起義軍活動於寧夏南部;以馬文義為首的起義軍活動於青海東部;以馬文祿為首的起義軍活動於甘肅西部。這其中,以馬化龍部的力量最強,馬化龍也因此成為整個西北迴民起義軍的一桿大旗。西北局勢如此動盪,清廷深感不安。同治七年(1868),清朝廷派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的身份西征。左宗棠經過周密計劃後,沒有直接進攻甘肅回民軍,而是先將矛頭對準了在陝甘交界處活動的董福祥部。董福祥部在重兵圍困下被擊潰,董福祥本人突圍而出,但其父董世有和弟弟董福祿被清軍招降。左宗棠又通過董世有招降了董福祥。從此,董部成為清廷對抗回民軍的急先鋒。清軍的下一個目標是回民軍中勢力最大的馬化龍。馬化龍見清軍勢大,多次請求投降,並改名為馬朝清。同治八年(1869)八月,清提督劉松山率老湘軍到馬五寨受降,被回軍中反對投降者開槍打死。回軍乘勢反攻,清軍大敗。左宗棠認為馬化龍“陽雖就撫,陰實助逆”,主張“痛剿以服其心”,此後加強了對馬化龍部的進攻,由劉松山之侄劉錦棠繼統老湘軍力攻馬化龍基地中心金積堡。同治九年(1870)底,馬化龍再次投降。左宗棠陰謀“先撫後剿”,命令馬化龍召各地回軍至金積堡就撫。結果各地回軍被騙到金積堡後,左宗棠大開殺戒,一人不留,馬化龍也被處死。不久,左宗棠在太子寺擊敗甘肅南部回民軍,並打敗了青海回民軍馬文義部,佔領西寧。同治十二年(1873),甘肅西部回民首領馬文祿戰敗,向清軍投降後被殺,清軍佔領肅州。至此,堅持十二年之久的西北迴民起義全部失敗。此供一出,匪夷所思,驚世駭俗。審訊官員驚愕相視,難以相信。錄供者也停下了筆,不敢記錄。江寧將軍魁玉知道了後,不斷搖頭,連稱“荒唐”。他親自審問張文祥,張文祥只說:“我為天下除了一個通回匪的叛逆,有什麼不好?”

被追問得急了,張文祥乾脆說:“將軍是主使人。”魁玉問道:“將軍是誰?”張文祥大笑:“就是江寧將軍你呀。”魁玉因此十分難堪。 後來時金彪被官府逮捕,帶來江寧與張文祥對質。時金彪竭力否認張文祥的供詞說:“張文祥誣我說過馬大人勾通回匪的話,我伺候馬大人多年,他家雖是回教,總沒見他與回教人來往。現在官至一品,更不敢遵奉回教,我如何敢昧良心說馬大人通回匪,實在是他誣報我的。” 面對時金彪的對質,張文祥也改了口供:“小的所供時金彪曾向小的告說馬大人勾通回匪的話,是小的前因救過時金彪性命,將他報出幫同作證,好污衊馬大人的。現與時金彪對質,小的也不敢狡執了。” 張文祥說馬新貽通“回匪”,是有意為之,將馬新貽繞到勾結回民謀反的大罪裡,主審官員有所顧忌,便不敢再多追問。但這供詞實在太過荒誕,明顯是無稽之談。不過,張之萬、魁玉為了維護馬新貽的清譽,刻意隱瞞,沒有奏報朝廷。尤其是張之萬、魁玉提審時金彪時,只有布政使和按察使參加,且連審兩次均未錄供。這就難免有欲蓋彌彰的嫌疑,是以物議紛歧,訛言蜂起。

傳聞說,馬新貽是回人,信伊斯蘭教,其父是山東菏澤回人的首領,與甘肅回王一直保持著緊密的聯繫。馬新貽與太平軍、捻軍作戰時,軍火多來自回民的資助,所以才屢立戰功,一路升遷。馬新貽對回王感恩,一直想要有所回報。馬新貽的親兵徐義本是太平軍侍王李世賢部下,與張文祥是舊識。有一天,張文祥在杭州偶然遇到了徐義,徐義告訴他說:浙江巡撫馬新貽正與甘肅回部聯絡,要與回王一起逐鹿中原。張文祥聽了很是憤慨,認為馬新貽背叛清朝是壞了良心,當場怒罵:“此等逆臣,吾必手刃之!”剛好此時馬新貽下令取締非法營業的小押店,張文祥的小押店也在其中。張文祥生計被斷,聯想到馬新貽私通回部、蓄謀造反的行為,便決定刺殺他,一是為國除害,二是洩己之憤。

在這個版本中,張文祥已經成了保衛清室、報效朝廷的有功之人,而馬新貽則是通敵的叛國賊。而這個故事之所以廣為流傳,得力於漕幫鹽梟在茶坊酒肆中大肆宣揚。以漕幫和湘軍的親密關係,可想而知,如此刻意醜化馬新貽形象的故事,只能出自被馬新貽以高壓手段對付過的湘軍將領之口。只是不知道曾國藩聽到這一版本的傳聞後,在面對傳說中的“英雄”張文祥時,會不會是哭笑不得的感受。 第三種傳聞是張文祥“為天地會復仇”說。 傳聞說,張文祥曾經是湘軍鮑超部下。鮑超是有名的湘軍將領,其部號稱“霆字營”,為湘軍主力,不過軍紀敗壞,經常公然掠奪地方民眾,號稱“所過殘滅如項羽”。張文祥加入霆字營後,由於作戰勇猛,受到鮑超賞識,被提拔為新兵營哨官。當時湘軍內部時興結盟自保,不少人都是哥老會成員,霆字營也有哥老會組織,張文祥加入了哥老會,並成為一個小頭目。湘軍後期,霆字營受哥老會煽動,在湖北金口鬧餉,發生譁變。張文祥趁亂逃到天目山,躲進一座寺廟裡。剛好寺廟長老是天地會首領,以出家人的身份做掩護,指揮山下的天地會從事反清復明的活動。張文祥知道真相後,加入了天地會。後來馬新貽任浙江巡撫,在寧波、台州大肆“剿匪”,捕殺了不少天地會成員。寺廟長老十分痛心,便委託張文祥殺馬新貽為天地會會友報仇。

這是第一個公然將刺馬案與湘軍聯繫起來的傳聞。 第四種傳聞是“洋教”說。 傳聞說,馬新貽在上海與小刀會作戰時受了傷,在董家渡醫院治療時受洗加入了天主教。他上任兩江總督後,與法國天主教江南教區的主教郎懷仁來往密切,關係極為特殊。安慶教案發生後,法國駐華公使羅淑亞到江寧同馬新貽交涉,馬新貽對羅淑亞極其友好,一切照法國人的要求辦理。事後,馬新貽與安徽巡撫英翰聯銜發佈告示,極力宣揚天主教的善行,勸人維護外教,並勒石豎碑保衛天主教。馬新貽又派兵保護在江寧等地的天主教堂。同治九年(1870),江寧發生反洋教活動,組織者是提督陳國瑞。陳國瑞還得到了江蘇布政使梅啟照的暗中支持,幫助印刷了大量宣傳傳教士殘殺中國幼童的材料。馬新貽知道後十分生氣,派兵捉拿陳國瑞。陳國瑞逃離江寧,經揚州到天津,參加了反洋教的活動,並得到了醇親王奕的支持。天津教案發生後,法國傳教士及駐華公使公開以武力威脅,要求懲辦陳國瑞,但由於醇親王的庇護,被軍機處敷衍過去。馬新貽被刺殺後,傳教士反應強烈,鎮江城裡的傳教士還公然為他搞悼念活動。剛好張文祥供詞中有“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說法,又因為如沒有內線指引,張文祥根本就無法進入馬新貽由校場回署的箭道,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刀槍林立之中,一刀殺了兩江總督大人。於是,江寧城中又流傳著是醇親王奕和陳國瑞指使張文祥刺殺了馬新貽。而更為離奇的是,陳國瑞後來被發往黑龍江齊齊哈爾當差,於光緒八年離奇死於黑龍江戍所,風傳他是被人殺死。 同治八年(1869)初,法國天主教教士韓石貞(Plerre Hende),英國內地會教士密道生、衛養生等人來到安慶,以超低價格強行購買民房,拆除後改建為教堂,由此引發當地民眾的不滿。當年五月,湖南反教揭帖(傳單)傳到安慶。當時正值府院考試,安慶府各地文武考生雲集於此,看到揭帖後群情激奮,對外國傳教士強取豪奪的行徑十分憤怒。到了九月,考場附近貼出了揭帖,號召大眾在某個日期一起去拆毀教堂。九月三十日,英教士密道生、衛養生乘轎趕到安慶府署,要求查辦散發揭帖之人。民眾和考生聽說後,十分憤慨,武舉王奎甲率眾搗毀了位於西右坊、東右坊英法傳教士的住所,密道生、衛養生逃入安慶府署,韓石貞連夜乘船逃往上海。這就是安慶教案。當年十月初三,英國駐華公使阿禮國和法國駐華公使羅淑亞聯合對清廷進行要挾。為了達到恫嚇的目的,羅淑亞還與法國水師提督一起率六艘兵船趕往上海,又派四艘兵船趕赴江寧,另派兩艘兵船經安慶、九江至漢口查辦教案。清廷立即屈服,立即命兩江總督馬新貽等迅速結案。馬新貽對羅淑亞的無理要求一一答允:將安慶城內的官地或倉廒衙署撥給教會作為堂基;賠償損失四千元;懲辦“肇事首犯”等。曾國藩本人就是在天津教案上栽了個大跟頭,與洋人有關的一切都令他避之如虎。而醇親王奕是恭親王奕?親弟,慈禧太后親妹夫,正受太后力捧,廣結八旗子弟,整頓神機營,隱有製約湘、淮兩軍的用意,是個絕對碰不得的人物。因此對於這個版本的故事,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追查。 第五種傳聞是“督撫不和”說。 傳聞說,是江蘇巡撫丁日昌花三千兩銀子買通張文祥,謀殺了馬新貽。 江蘇巡撫為兩江總督下屬,管轄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四府和太倉直隸州,駐在蘇州。之前,太湖水師哨勇徐有得、劉步標陪同哨官王有明到蘇州看病。當晚,徐有得、劉步標二人閒逛妓院,剛好遇到丁日昌族人都司丁炳、範貴等人。雙方因為爭奪一名美貌妓女起了衝突,打起架來。剛好蘇州親兵營游擊薛蔭榜帶兵巡夜,將滋事的雙方都抓了起來,各打四十軍棍,以示警戒。偏偏徐有得很不服氣,結果又被加打了四十軍棍。這件事就此了結。 不料四天后,徐有得傷重而死,事情一下子就鬧大了。江蘇巡撫丁日昌為了表示自己公正,主動上奏,自請議處。此時他還不知道當天晚上在妓院參與打架的還有自己的兒子丁蕙蘅(時為候補道員)和侄子丁繼祖,後來知道事情經過後,後悔莫及,但也無可奈何。 朝廷將案件交給了兩江總督馬新貽處理。馬新貽接案後,倒也十分認真地秉公處理,但丁蕙蘅始終不肯來江寧投案,派人前去傳喚,丁日昌則推託說兒子夜裡越牆逃匿,不知去向。而實際上,許多人親眼見到丁蕙蘅在巡撫衙門進進出出,毫無顧忌。這期間,丁日昌多次向馬新貽請託,希望他高抬貴手。馬新貽認為丁蕙蘅拒不投案是故意藐視自己,又因丁日昌是曾國藩親信,十分警惕,置之不理。就是從這個時候,“督撫不和”的故事開始廣為流傳。 由於丁蕙蘅拒不到案,此案拖了將近一年也無法結案。馬新貽十分惱怒,決定強行結案,將丁炳、薛蔭榜、丁蕙蘅、丁繼祖等人都處以革職,並判出款一萬兩白銀以安置死者。丁蕙蘅仗著父親是江蘇巡撫,堅持不肯歸案,馬新貽也有辦法處理,上奏請交朝廷議處。 以上全部是真事。四十天后,馬新貽遇刺。最可疑的是,馬新貽遇刺當天的閱射,按照慣例總督和巡撫都要參加,但江蘇巡撫丁日昌卻並未到場。他已經在刺馬案發生前夕自蘇州趕赴天津。 不過,丁日昌趕赴天津卻是奉旨所為。當時,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不力,被全國上下痛罵,曾國藩感到難以支撐,便上奏請求另派大臣赴津協同辦案。於是清廷選中了有“洋務能員”之稱的江蘇巡撫丁日昌。六月二十八日,清廷下諭令命江蘇巡撫丁日昌赴津辦理教案,因其路遠,難以速至,又命工部尚書毛昶熙先赴天津。 奇怪的是,丁日昌接到諭令後,沒有立即趕赴天津,而是一直拖到七月十四日。當時,從蘇州到達天津需要十天左右,也就是說,丁日昌是在馬新貽遇刺前十天就離開了蘇州,並且剛好在刺馬案發生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五日到達了天津。一下船,丁日昌便直奔直隸督署,與曾國藩密談良久。正是在當天,江寧大雨,馬新貽閱射未能成行。 第二天,七月二十六日上午,身在江寧的馬新貽被張文祥刺殺於回府衙的路上的時候,在天津,曾國藩正趕去回訪丁日昌,秘密交談了近一天。 第三天下午,馬新貽因傷勢過重而死時,曾國藩正在午睡,還在日記中記錄當時的心情是“心不能靜”。丁日昌隨後趕到直隸督署,二人又是一番密談,直到深夜。 刺馬案後,丁日昌一直滯留在天津,直到朝廷讓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的上諭到達。當時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不當,“殘民媚外”,備受中外抨擊,回任兩江總督能夠將他從泥潭中拉出來,絕對是一件好事。但曾國藩與心腹反复商議後,決定以身體多病為理由,固辭兩江總督。不料朝廷的態度十分堅決,有病也必須去兩江。 此時,太常寺少卿王家璧上奏,直接指出總督馬新貽被刺與江蘇巡撫丁日昌有關,說:“江蘇巡撫丁日昌之子被案,應歸馬新貽查辦,請託不行,致有此變。”還說,“聞此言者非臣一人,臣所聞者亦非一人所言,其言時皆相顧嘆息,及向根詢,則皆畏累不敢盡言。臣思陝西僻在西隅已有所聞,江南必有確實公論,屬吏或難兼採,京師相距較近,亦必有所傳聞。”連京官都這麼說,可見“督撫不和”的傳言流傳很廣,絕非一日之功。 丁日昌在馬新貽遇刺前離開十分可疑。王家璧為此再次上奏說:“此其尤著者,丁日昌本系矯飾傾險小人,江南大小官員甚多,此事不疑他人,而獨指該撫之子,難保盡出無因。或其子妄為而該撫不知,抑或與知而乘其駛赴天津,可以使人不疑,均難懸揣。”一針見血地指出丁日昌趕赴天津是有意要避開嫌疑。 儘管丁日昌有種種證據,可以證實他確實因公事才離開兩江,並非刻意製造不在刺殺馬新貽現場的證明,但朝野上下沸沸揚揚,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丁日昌的大有人在。流言蜚語滿天飛,丁日昌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尤其是他到達天津後,奴相畢露,更加明目張膽地賣國求榮,比曾國藩有過之而無不及,以致被人稱為“丁鬼子”。天津人還四處張貼告示,揭露他在江蘇巡撫位上種種貪污醜行。 丁日昌看到時論的發展對他極為不利,急忙離開天津,火速趕回蘇州。回去後也是如坐針氈,見到曾國藩始終在京城磨磨蹭蹭不起程,實在按捺不住,上奏請求朝廷敦促兩江總督曾國藩盡快到任。 丁日昌是湘軍一系的人物,曾是曾國藩的幕府和親信,他上奏的本意,自然是希望曾國藩來江寧主持刺馬案,局面會對自己更加有利。不過這道奏摺倒也十分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立即下旨督促曾國藩起程赴任。 就在丁日昌日夜憂嘆的時候,其母突然去世,他需回廣東老家丁母憂。朝廷下諭旨免去丁日昌江蘇巡撫之職,調漕運總督張之萬任江蘇巡撫。此時,曾國藩正在回任兩江總督的路上。 這一版本除了丁日昌是否刺馬主謀尚待商榷外,其他均為真事,順理成章,是唯一得到了朝廷官方討論的說法,看起來較為可信。尤其曾國藩先是推辭兩江總督之位,不願接手,之後又有意拖延,遲遲不到江寧,態度之曖昧,實在令人起疑。由此一來,“督撫不和”的故事更加蒙上了重重迷霧。 又有傳聞說,在馬新貽被刺前幾天,江寧府衙門接到一封標明“緊急”、“機密”的公事。封套上還蓋著大印,不過印文模糊,看不出來是哪個衙門所發。把門差役接到公事後,不敢怠慢,即刻送交外署的門房。門上接收後先登記在冊,再送進位於內署的簽押房——這裡是馬新貽日常辦公的處所。馬新貽打開公事一看,裡面是一張紙,上面別無一字,只畫了一匹死馬。他醒悟過來後,立即派人趕出去追捕投送公事的人,但來人卻已經不知去向。 日復一日,刺馬案的頭緒也越來越多,盤根錯節,牽涉太廣。僅以上五種傳聞,就牽扯上了回王、湘軍、天地會、洋教士、陳國瑞、醇親王以及丁日昌。 從曾國藩的角度看來,五種版本中,“漁色負友”說和“私通回匪”說如果是真的,將有損馬新貽聲譽,朝廷和馬家人都不會滿意,因此無須追查;如果是假的,當然更加不必追查。 “為天地會復仇”說牽扯到了湘軍,他也絕對不會追查。 “洋教”說牽扯到洋教士和醇親王,情節更是複雜,諱莫如深;他曾國藩一生就敗在教案上,沾了洋字的他都要退避三舍;醇親王不僅是皇叔,還是慈禧太后的妹夫,當然更加動不得。至於“督撫不和”說就更加微妙了,如果丁日昌是刺馬主謀,那丁日昌為什麼要在刺馬前一天趕到天津?他曾國藩不是有極重的同謀嫌疑麼?所以,此說是最不能追查的。 而案子拖延不結,只會招致更多傳聞物議。思來想去,曾國藩覺得還是之前張之萬和魁玉的奏結最為妥當。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不再追查,仍照張之萬、魁玉奏報所擬罪名,比照謀反叛逆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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