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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殺招

司馬懿吃三國3 李浩白 4572 2018-03-13
三個月後,西征漢中的曹丞相果然無功而返。而西征的失利,也給曹丞相長期積累起來的功勳和威望,蒙上一層陰影。效忠漢室的一些臣子簡直是幸災樂禍,更有甚者,極個別的天子“死黨”還表現出了蠢蠢欲動之態。 然而,對這一切洞若觀火的曹丞相卻在心底湧起了复複雜雜的感慨。說實話,曹丞相自認為自己對漢室已經仁至義盡了。想當年,漢獻帝在董卓餘黨、西涼匪首李傕和郭汜手中顛沛流離,朝不保夕,而四方諸侯個個作壁上觀,只等著大漢王朝就此壽終正寢。是他——曹操,果斷出兵迎獻帝而至許都,將他從生與死的邊緣上拯救出來,給了他作為一位天子應有的一切尊榮。然而,獻帝和他那幫老臣一到了安全地帶,自己卻不安分起來,不甘於大權旁落,要搞復辟了。先是名士孔融跳出來反對曹操專權,後是馬騰父子、韋晃、金褘之流在暗地裡興兵作亂,簡直讓曹操一日不得安寧。沒辦法,曹操只得以霹靂手段消滅了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誰曾想到,“挾”來“挾”去,這個“天子”到最後竟成了一柄“雙刃劍”,極其難“挾”。曹操也只得硬著頭皮堅持到底了。他在自己的詩詞中講:“周西伯昌,懷此聖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修奉貢獻,臣節不墜。”就是對漢室君臣的安撫與表態。然而,時勢所逼,他已騎虎難下,早已無法罷手了。看一看前漢權臣霍光的下場,曹操怎能不引以為戒?代漢自立,這是他和他的家族唯一的選擇。只不過,他和他的家族須得宅心仁厚,留給漢室劉氏百里之地,一族之安便可。畢竟曹操將自己的女兒曹節嫁給了獻帝為皇后,曹劉兩族還存在著姻親關係的,何必搞得那麼刀光劍影。

曹操想到這裡,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如今劉備、孫權皆已坐大,各據一隅,擁兵自重,而自己帳下諸將均非此二寇之敵。自己亦已年逾六旬,老之將至,意圖振作而起威加四海,卻又日漸力不從心。但魏室基業尚未徹底夯實,而立嗣之爭又起,弄得自己是左支右絀。本想此番西征漢中一舉功成,卻不料天不從人願,實在是可嗟可嘆!看來對自己身後之事不得不抓緊了結,免留後患,否則一旦猝變驟起,無以應對。 這日,他正站在相府玉鏡湖畔獨自思忖之間,卻見得王夫人含笑緩步而來,便迎上前去,問道:“卿何事來見本相?乾兒呢?” “臣妾怕丞相公務太累,便過來陪丞相散散心。”王夫人微笑著說道,“乾兒由五官中郎將帶出去狩獵了。五官中郎將對兄弟的情誼可真深吶!丞相征討西蜀之時,五官中郎將留守許都,只要一有空就來為乾兒授課講習,極為用心。臣妾以為,五官中郎將對兄弟們的殷殷關切之情,怕是丞相也有所不及。”

曹操捋了捋頷下長須,讚許地點了點頭:“本相長年征戰在外,丕兒留守在內,身為兄長,自然應當盡到長兄育弟之責。丕兒能這樣盡心盡力善待諸弟,是我曹家之幸啊!植兒呢?也常來府中撫訓諸弟嗎?” 王夫人淡淡說道:“平原侯酷愛文學,閒暇之時常與那些文人雅士出外交遊,平日里倒是難得到相府中與諸弟一聚。乾兒其實很盼望這位三哥教一教他吟詩作賦,只可惜平原侯似乎一直沒能抽出時間來一下。” “哦?”曹操聽罷,眉頭不禁微微一皺,卻也沒再追問什麼。正在這時,一名侍婢前來報導:“太中大夫賈詡大人求見丞相。” 曹操思忖片刻,道:“有請賈大夫到相府議事廳內稍等片刻,本相即刻趕去相見。”侍婢應聲而退。他轉過頭來,對王夫人致以歉意的一笑:“夫人,你看,本相又沒時間來散心放鬆了……”王夫人莞爾一笑,道:“丞相不必顧念臣妾,還是去與賈大夫商議大事為要。”說罷,便退了下去。

曹操見她走遠,臉色便凝重起來,慢慢埋頭思索著往議事廳而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到了議事廳門口處,往裡一看,賈詡一身便服在廳內垂手而立,正等著他到來。 “你有何事要求見本相?”曹操緩緩步入廳內,示意守門武士將廳門關上,抬眼直視著賈詡,開口問道。 賈詡一言不發,慢慢從袖中取出了一方玉匣,雙手捧上,道:“臣將此匣親自奉還丞相。”曹操伸手接過了玉匣,輕輕打開,一看之下,不禁微微變了臉色。原來那匣中密函之上,竟空無一字。 “你這是何意?”曹操冷冷地逼視著賈詡,眼神漸漸變得凌厲起來,“你想明哲保身,兩面討好嗎?” “老臣不敢。”賈詡垂下頭來,緩緩說道,“老臣與他人不同,此生已與魏室同安危,共命運,魏室之事便是老臣之事,老臣焉敢心生他意?”

曹操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持空函來見?”賈詡仰起臉來,正視著曹操,道:“丞相一向文才超凡,豈不知書不盡言,辭不盡意乎?魏世子立嗣乃是何等大事,老臣豈可效法舞文弄墨之徒以文辭相炫而惑人主?所以,老臣棄函不用,願與丞相面議此事,剖心瀝血,一抒己見!” 曹操聽罷,漸漸緩和了臉色,扶著賈詡,坐了下來,誠懇地問道:“賈大夫所言極是,本相錯責你了。那麼,就請賈大夫為本相一辨丕兒與植兒的優劣長短。”賈詡沉默片刻,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曹操,道:“在丞相自己心目中,五官中郎將與平原侯誰優誰劣?” “哦……在本相看來,丕兒與植兒各有所長,一時難以定奪啊!丕兒謀略有餘而氣度不足;植兒仁慈有餘,而權謀不足。但,本相也毫不諱言,若排除一切外來因素制約,就內心傾向而言,本相意欲立植兒為嗣。”曹操緩緩說道,“植兒天性純孝,又率真自然,天資不凡,若渾金璞玉,殊為難得。本相以為,植兒繼位,必將成為一代英主仁君,足以與漢孝昭帝媲美。但是,他太善良了,又不善於爭權奪利,能在這紛紜複雜的亂世之中穩住我大魏基業嗎?——治世重道德,亂世尚權術,本相一直對此猶豫不決啊!”

“如果丞相只是擔心平原侯以仁德聖心而不能行道於亂世,這又何難?從自己的心腹重臣之中選擇數名佼佼者擔任平原侯之輔政,自會使奸佞不生,禍亂不起。”賈詡觀察著曹操的表情,慢慢說道,“丞相已經選擇好了輔政大臣的人選了嗎?” 曹操緩緩搖了搖頭,道:“本相本以為自己身邊十三位重臣都會認可植兒,卻不料連桓階、崔琰、毛玠這樣的剛正忠貞之士都予以反對。荀攸德才無雙,也是開始贊成丕兒,後來又模棱兩可,本相怎能放心由他承擔輔政大任?舉目四顧,植兒竟立於孤立之地……唉,植兒太善良了,如果繼我之位,能應付得了這防不勝防的明槍暗箭嗎?” “的確,平原侯太善良了。”賈詡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深很沉,語氣也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丞相可曾想過,他的這種善良與仁慈,很容易被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加以利用而擾亂魏室內部?”

“誰?誰會利用他?”曹操一聽,變了臉色,“誰想渾水摸魚擾亂我魏室?”卻見賈詡冷冷答道:“楊修!” “楊主簿?”曹操愕然不已,“不……不會吧?他和植兒以文會友,情誼極深……他應該不會害植兒的……” “丞相莫非忘了?楊修乃是丞相大人當年的死敵袁術的外甥,又是大漢骨鯁之臣楊彪的兒子!楊彪在當今朝中,可是漢室力量的頭面人物啊!而魏漢之爭,將來勢不可免。楊修一向以孝德聞名於天下,萬一到了魏漢交爭的緊要關頭,難保他不倒向其父,倒向漢室。”賈詡仍然不緊不慢而又步步逼近地論述下去,“若是常人有這樣複雜、微妙的身份,是死活也不會插手魏國世子立嗣之爭的。但是,丞相自己應該清楚,如今丞相府里為了平原侯立嗣東奔西走,上躥下跳,在這場世子嗣位之爭中捲入最深的恰恰是這個楊修!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而他卻一直都是樂此不疲!請問丞相,楊修這一切的所作所為究竟是何居心?他若得誌之後,將置平原侯於何地?又將置五官中郎將於何地?”

曹操聽罷,沉吟半晌,臉色漸漸變得沉鬱起來。他忽一抬頭,目光如電,逼視著賈詡,冷然說道:“本相也知道賈大夫一向與楊太尉不和,今日何至於在本相面前直斥其子,近乎中傷?為公乎?為私乎?” 賈詡一聽,表情極其詫異,直直地正視著曹操的雙眼,好似聽錯了話一般,十分驚疑。隔了片刻,他突然仰天一陣大笑,笑聲震耳。曹操也不動怒,待他笑罷,才開口問道:“賈大夫何故大笑?” 賈詡臉色一正,緩緩說道:“老臣笑丞相太過聰明。老臣剖心告以實情,而丞相卻似當年官渡之戰待許攸一般待老臣不誠不實!” 一提起當年官渡之戰許攸一事,曹操不禁臉色微紅。原來當年河北名士許攸為袁紹所忌,便前來投奔曹操。他來到曹操軍中之前,已為曹軍籌劃好奇襲袁紹糧倉之計,便問曹操:“軍中有糧多少?”曹操答道:“可支全軍半年之急。”許攸搖頭不信。曹操又答:“可支三月。”許攸搖頭還是不信,曹操再答:“可支一月。”許攸怒道:“在下捨身相投,而閣下卻待之不誠。在下就此告退。”扭頭便走。曹操急忙拉住他,道:“軍中之糧,實可支半月。”許攸嘆道:“你何必瞞我?軍中已無七日之糧。我正有一良策相獻,解全軍之急耳!你若瞞我,豈不誤了大事?”曹操這才慚愧致歉。此事之後,曹操引以為戒,立誓以光明正大,磊落豁達之氣度待天下賢士。今日賈詡重提此事以諷刺曹操,他不禁有些自慚,沉默片刻,仍是冷冷問:“前些日子楊彪上奏要逼你遜位還鄉,今天你就到本相面前狀告其子,這讓本相如何不生疑慮之心?”

賈詡正色道:“丞相應知,老臣與楊彪素無私怨。楊彪之所以恨老臣,乃是因為老臣當年突發奇計擾亂漢室。然而,當年老臣若未擾亂漢室,天子便不會流離失所;天子若未流離失所,丞相又焉能有後來迎天子入許都之義舉?丞相若未迎得天子入許都,又怎能實施'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大略?不憑這'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大略,丞相焉能盡收四海之心而滅袁紹,除袁術,戮呂布,平荊州,成就了今日這般輝煌的霸業?老臣實有負于漢,卻有功於魏。以丞相之英明睿智,豈會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楊彪之忌我,實則是忌丞相也。他忌我越深,便是忌丞相越深。正因如此,其子楊修才不可插手魏國世子立嗣之爭。而平原侯若稍有明智,便不應該與他們攪在一起。如今,平原侯既與楊修等漢室遺少的關係如此密切,他日若繼承丞相大位之後,能擺脫得了這些人的牽製而踐行丞相您代漢而立的大志嗎?”

聽罷此言,曹操臉色一沉,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賈詡見狀,也不再多言,靜靜地等著他發話。許久,曹操才一臉疲憊地開了口,聲音澀澀地:“繼續說下去。” “而且,老臣認為,如果世子之位可以用陰謀詭計,結黨營私這樣的手段得來,丞相又將如何垂訓自己的後世子孫?恐怕將來魏國每一代立嗣,都會在手足相殘,血雨腥風的悲劇中度過——這豈是丞相心中所願?”賈詡平平靜靜說道,“丞相身為魏室開國之祖,自當謹慎立法,小心行事,豈可親手為後人創這樣一個影響極其惡劣的先例?” 曹操沉默片刻,肅然道:“本相未料到賈大夫一介謀略之士,竟也能講出這番足為萬世大法的金玉良言。本相今日受教了!” “丞相如今之計,只有公開明令立五官中郎將為世子,同時嚴懲那些構亂謀私的奸人,迅速穩定朝中大局,平息群臣狐疑之情,這才是上上之策!”賈詡繼續說道,“待到合適時機,丞相可將諸子召集一室,刻下金字誓言於傳國玉符,共誓兄弟同心共創魏業,若有違逆者,天下共誅之!”

曹操緩緩點了點頭,深深嘆了口氣,道:“賈大夫可謂我大魏之純臣!為我大魏萬年之基業而謀劃得如此深遠,如此周全,本相謝過賈大夫了!” 賈詡卻慢慢站起身來,臉上表情似喜似悲,複雜無比。他緩緩拜了下去,道:“今日此番進諫,乃是老臣此生最後一次向丞相剖心瀝血的肺腑之言。老臣心無私慾,情願就此辭去一切爵祿,懇請丞相恩准老臣遜位還鄉。” 曹操大驚,上前親自將他扶起,道:“賈大夫何出此言?本相還要待你為柱石之臣共謀大業,此刻你豈可不顧大義中途棄我而去?” 賈詡就勢站了起來,雙眼深處掠過了一絲隱隱的喜色。他終於又一次憑著自己的如簧巧舌獲得了自己整個人生中最輝煌得意的一次成功,而這次成功為他和他的家族帶來的利益之巨大,幾乎是無法估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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