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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新三國》置公眾情感於何處

大三國的小人物 邓洪卫 5357 2018-03-13
鄧洪衛 鄧洪衛,生於1972年,江蘇響水人,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得主,2005年度中國小說學會上榜作家,已出版小小說集《飛翔的草帽》《大魚過河》。現謀事於鹽城某銀行。 “許攸跟曹操是老同學。兩人打小趴在一張課桌上唸書。有什麼好吃的分著吃,有什麼好玩的一起玩。兩人關係很鐵。許攸喜歡叫曹操'阿瞞','阿瞞'是曹操的小名。兩人還經常在一起談論志向。許攸說,我想做一名太守,治理好一個州郡。曹操說,我想做一名丞相,治理一個國家。曹操便戲稱許攸為太守,曹操還讓許攸叫他丞相。但許攸還是叫他阿瞞。曹操說,你怎麼不叫我丞相呢?許攸很為難地說,我叫你阿瞞已經叫順嘴了,一時改不了口。曹操笑笑說,那你還叫我阿瞞吧。”

以上文字摘自鄧洪衛的小小說《同學》,這篇小說獲得了《小小說選刊》2001—2002年度佳作獎,還被作為範文選入了人教版課標本。 鄧洪衛創作了近百篇三國題材的小說,大部分是以歷史人物為主線,特別是小人物的另類人生,有《同學》《鄒氏》《胡車兒》《呂布》《於禁》等。由此,他被稱為是“改寫三國”的人。 鄧洪衛筆下的三國故事,是在用現代人的視角,重新審視和解讀那些“三國時代”鮮活的面容,在眾多的蛛絲馬跡裡,尋找“性格即命運”的因果關係。 鄧洪衛對三國的喜愛緣自父親,他的父親是一位樸實的小學老師,從記事起,父親就常常對他講一些“三國故事”。五年級的暑假,鄧洪衛用撿廢品攢的錢買了一本。 多年以後,鄧洪衛在縣城做了一名銀行職工。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創作了“三國系列小說”。

這麼一個“三國專家”,看過電影《赤壁》會有什麼感想呢?鄧洪衛其實一直不敢看《赤壁》,“我深愛三國,我怕真的是爛片,看了會損害我心目中的三國!”不過機緣巧合,他在南京開一個會,晚上組織的集體活動就是看《赤壁》。 劉:您看了電影《赤壁》,吳宇森刻畫的三國人物是否令人滿意? 鄧:這裡面沒有我最滿意的角色,如果硬要說有,我覺得曹操的塑造還算可以。曹操在大眾的心目中一直是奸雄的形象,而吳宇森給了我們生活化的曹操,他可以跟部將開玩笑,談笑風生,他的眼神裡有一種狡黠,笑得壞壞的,他因為一個女人而發動戰爭,對著一個女人的畫像情意綿綿、朝思暮想,使他走下了政治家的神壇,成為一個血肉豐滿的正常人。當然,這是西方特洛伊戰爭的翻版。但細看看,還是能理解。歷史上的曹操有過許多女人,如劉夫人、丁夫人、卞夫人、鄒氏等,這人喜歡女人,但畢竟是政治家,對女人不應該太鍾情,但一旦看上哪個女人,就什麼也不顧了,比如攻下宛城可以納下降將張繡的嬸子鄒氏,最終因此羞反了張繡。這一點,曹操應該是欠考慮。所以,政治家也是人,有點衝動、犯點錯誤也不是沒有可能。 《赤壁》裡很多人物都是失敗的,關羽、張飛、小喬、孫尚香,都讓人啼笑皆非,與我們心目中的三國人物相去甚遠,這些人物的變味,使影片的審美品位一落千丈。

劉:吳宇森顛覆了傳統的三國,《赤壁》裡哪一處顛覆成功了? 鄧:真正讓我信服的,沒有。不過有一個鏡頭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就是周瑜給小孩糾正笛子那段。這是一個符合歷史的周瑜,又能起到舒緩戰爭的作用。顛覆傳統的三國不是不可以,但得有個度,要能讓人接受。同時,要謹慎小心。裡邊編排的情節都太膚淺。這樣不如不改,改了反而不好。我們所見過的各種形式的三國,比如評書(有袁闊成版、單田芳版、連麗如版)、84年的電視劇,都沒有大改,基本上忠實原著,因此還比較成功,觀眾沒什麼大的反對意見。 劉:吳宇森想講述一個什麼樣的三國?他是否做到了呢? 鄧:吳宇森似乎想拍一部正片,他曾說,《赤壁》是他關於中國故土情懷的夢想,他想通過此片讓西方更了解中國。但他好像很怕西方人看不懂,於是捨棄了許多精彩的章節,編造了一些無厘頭情節,過分使影片西化、娛樂化,最終讓西方了解到的只是一個淺層的中國歷史,三國的精髓卻一點沒有表達出來。其實,現在的《赤壁》更應該是一部商業大片,因為它有更明顯的娛樂傾向,而且是很淺顯的娛樂。這樣的大片,應該有一些三國歷史、文學顧問之類的人來把關,這樣就能避免一些錯誤。

劉:您的小說也是在改寫三國,那您和吳宇森有什麼區別? 鄧:我寫的介乎歷史與戲說之間。我更多是追求歷史人物的本相,捕捉他們的細枝末節,注重他們的性格和命運、情感等偶然性及必然性因素的相互關聯,另外讓人物和故事更接近現實和大眾,好讀,耐讀,不生澀,即一方面有歷史的厚重,另一方面是現實的觀照。二者相輔相承,不可割裂。三國不是不可以改,去創新或重新演繹一些情節,但要按照人物性格命運合理地改編,千萬不能改得太隨意。因為三國有它獨特的人文環境和史學價值,這是任何一個年代所替代不了的。三國就是三國,三國人物的根還是紮在三國的土壤上,不能隨意篡改。重寫三國需要嚴謹,把握好一個度,即歷史和戲說的度。 吳宇森沒有把握好這個度,改得太淺了,沒有改出內涵來,脫離了三國誌或演義,也脫離了觀眾,所以弄得懂三國的人不買賬,不懂三國的人也不買賬。

劉:在四大名著中處於什麼地位? 鄧:從小說藝術角度講,其實是比不上另外三部的。三國過於寫實,偏重於宏大敘事,對細節、人物挖掘不夠。後人學寫小說技巧,恐怕還是應多讀,這三部可以教你怎樣描寫抒情、刻畫人物,還有想像力。但三國里有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有著獨特的歷史觀、價值觀。這是另外三部替代不了的。我更偏愛三國。 劉:近些年形成的三國熱,四大名著裡似乎是目前最有生命力的著作。三國的魅力在哪兒? 鄧:三國的魅力在於它的宏大敘事,在於他傳統的文化價值取向。雖然寫戰爭,但三分歸晉,最終一統,寄託著勞動人民希望統一、反對戰爭、嚮往和平的美好願望。另外裡面的許多人物,比如劉備、諸葛亮、關羽等,作為明君、賢相和良將的化身、忠義的代表,他們身上有中國老百姓所寄託的精神追求,所以能長久地活在人民群眾心中。再者,三國內容豐富,內涵深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商人、軍人、文人,各階層的人都能看出別樣的“三國”,所以能經久不衰。

劉:您最喜歡三國里的哪個人物? 鄧:我喜歡的是一個小人物,賈詡,魏國的謀士。這個人很智慧,他雖然沒有其他謀士如諸葛亮、郭嘉、荀氏叔侄那麼出名,但這個人物形像很有立體感。他的性格特點、人生軌跡、心路歷程有很強的研究價值。他保過幾個主子,做過一些出格的事,但最終還是穩定下來,得以善終。如果把他拉過來研究,可以寫一部長篇。 《新三國》電視劇已經熱播了快一半,觀眾的罵聲有增無減。 《新三國》從一開始開拍,就注定了被罵,只是沒想到,被罵得這麼狠。 我覺得,《新三國》被罵,主要是其主創者們錯誤地估計了觀眾的欣賞水平。 千百年來,三國故事已深入人心。觀眾對這部名著是有著極深厚的感情的。從連環畫到評書,到戲曲,到老版三國電視劇,其創作者們都相當謹慎,所以他們都獲得了成功,受到一致好評。這跟他們照顧到公眾情感,忠實於原著是分不開的。那麼,是不是拍《三國》就一定要忠實於原著?我覺得不是。我們是希望看到一個全新的《三國》。問題是,怎麼改?改什麼?從已經看過的《新三國》劇集來看,改編的力度相當大,只是改得太隨意了,該改的地方沒改,不該改的地方改了。挺高雅的事給整庸俗了。

首先是情節方面。情節是可以再創造、再組合的。關鍵是創造得合理,組合得精彩。 《新三國》在情節改編上是不成功的,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把原《三國》中經典的部分改得不經典。比如說,溫酒斬華雄。原著中,斬華雄用虛寫的方法,沒有一句戰場上的打鬥描寫,卻用大篇筆墨描寫帳中諸侯的神態、表現,顯得非常含蓄,這也是評論家們一直所極力推崇的,是三國里寫打鬥最具藝術特色的段落。老版三國繼承了這種特色,用大量的畫面極盡渲染,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到了《新三國》,拍得很實,完全毀壞了原有的藝術審美。青梅煮酒論英雄,原著和老版都很含蓄,場面也恢弘,《新三國》卻拍得很直白。官渡之戰,重在表現兩方主帥的決斷與爭鬥。袁紹擁有眾多的忠義智能之士,他們都給袁紹獻過良策,而袁紹不聽,正因為此,才更加凸現了袁紹的性格悲劇。而新版卻用那麼長時間來描寫正面戰場廝殺,再用大量戲份來表現田豐、許攸、郭圖等的爭鬥,一會兒是君子,一會兒是小人,層次混亂,失去了感染力。第二是把一些無厘頭的東西隨意硬塞進來。曹操已逃離京城,偏要讓呂布去王允府中搜查,安排他初見貂嬋。我不是反對呂布跟貂嬋提前見面,我是反對把他們的提前見面安排得那麼假。 《新三國》為了彌補原著中孫吳方面戲份單薄的缺憾,安排了孫權以神童的形象提前出場。這本來是好事,但也是因為戲份安排得太生硬太假而讓人忍不住笑場。第三就是隨意刪除了一些精彩的情節。桃園結義不到一分鐘,沒有曹操撒泡尿的時間長。戰濮陽、戰宛城、博望坡、連環計等那麼重要的章節,都被捨棄得乾乾淨淨。

其次是隨意改動人物。近年來對三國的研究深入,思維開闊,三國人物的性格已不再是以往的孤立,而是多面性。 《新三國》完全可以藉鑑,使之更為豐滿、立體。事實上並非如此。原著中很多豐滿鮮明的人物,被新版改得很平白。曹操,那是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在陳建斌的演繹下,怎麼越看越像潑皮無賴土匪山大王,這樣的氣質如何賦得《觀滄海》《短歌行》?張飛,應該是既勇猛無敵,又可愛豪爽的一位將軍,在《新三國》中講出的話來粗魯沒邏輯,成了李逵和八戒的混合體。田豐,政治、軍事上都很有見地,特點是剛而犯上,到了新版中就是個小癟三,盡給袁紹添亂,把一些錯誤決斷加給了他,使他的自殺變得很蒼白。這樣隨意改動人物的地方太多。改得好也就罷了,關鍵是改得更加淺薄單一,不合情理。第二就是隨意亂加人物。溫酒斬華雄時加了一個劉三刀,孫堅回江東時加了一個范進下書,都被當作笑話被貼在網上。加這個人物這些情節能推動劇情發展嗎?不能。只增笑耳。第三是刪除重要人物。原著中許多重要的人物,都被刪得無影無踪。賈詡,非常有特點的人物,一個字都沒提。二荀只有一荀。勇冠三軍的典韋也沒了。郭嘉雖然後來出現了,也跟個木偶一樣,面無表情。其實原著中許多人物是粗線條的勾勒,給《新三國》以非常大的可供挖掘的空間。可惜《新三國》沒有珍惜這些資源。

台詞設計過於隨意是《新三國》的又一致命之處。原著的語言風格是“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人物對話則表現為簡潔精練、氣勢充沛。老版三國保留了這種風格,雖然有些地方略顯生澀,但觀眾倒是樂於接受。 《新三國》在推翻原著的基礎上重新設計台詞,幾乎完全用了白話文的做法,著實讓觀眾倒盡胃口。 不僅如此,《新三國》設計的台詞錯誤百出,顛三倒四,讓人難以容忍。董卓自稱咱家,讓人覺得他是太監。小校進帳高喊禍事了,感覺是在西天取經的路上。張飛大叫,大哥做盟主,二哥做副盟主,彷彿在梁山水泊。侍者一口一個主子爺,讓人感覺置身於清宮之中。董卓對王允說,王允你這是金屋藏嬌啊。公孫瓚對曹操說,天下誰能不識君。曹操說,生當人傑,死亦鬼雄。深入人心的“溫酒斬華雄”,在《新三國》中莫名其妙地眾口一詞“杯酒斬華雄”,不知道編劇這樣改編是何意?是否受“杯酒釋兵權”的影響。作為經典名著、史詩巨片,萬眾矚目,出現這麼多謬誤,真是誤人子弟。可以看出主創人員極端不負責任的態度:編劇根本沒有經過斟酌,演員也沒動過腦子,導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演員的台詞也極囉嗦,心機很深的梟雄劉備和奸雄曹操,兩人一見面就開始掏心窩子,大段大段的表白,極大地損壞了人物形象。其實,這些人物,只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足夠讓觀眾心領神會了,何必說那麼多廢話,完全把觀眾當傻子。其實傻的只是編導,觀眾什麼都明白。傻編導設計的台詞完全可以把本來明白的觀眾給繞傻了。

《新三國》還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由於篇幅限制,就不一一說了。造成這些失誤的原因是什麼?就是他們錯誤地估計了觀眾的欣賞水平,嚴重地忽略了公眾情感。忽略公眾情感的原因,就是主創者們對三國沒有足夠的感情。沒有足夠的感情的原因,就是他們的水平有限,判斷力有限,根本不懂三國。首先是編劇不懂三國。他對三國歷史及的內容並不了解,也沒有任何感情。如果有感情的話,他不會這樣隨意篡改當中的經典人物和細節,而生硬地加入那些與主題及人物性格相去萬里的細節。第二是導演不懂三國。導演高希希是一個頗具才華的導演,可他不懂《三國》,所以,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能把曹操的《短歌行》說成《短行歌》。他在《新三國》的理念判斷上嚴重失誤,審美品位嚴重偏差。他用言情劇的方法來演繹《新三國》,當然是吃力不討好。第三是演員不懂三國。 《新三國》中的演員,大都是青春偶像派。他們是否讀過三國,還要打個問號。讓缺少文化底蘊的他們以青春的姿態來理解三國厚重的角色,簡直就是難於上青天。所以,三國第一英雄呂布的目光永遠那麼含情脈脈;小霸王孫策儘管是粗著嗓子說話,卻仍然像個白面書生;張飛只能像李逵,貂嬋只能像村姑。陳建斌只能匪氣十足,毫無文化蘊味。編劇、導演、演員的共同努力,耗時五年、耗資上億的《新三國》,展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部罵聲如潮的平庸之作。這讓人懷疑他們耗時五年時間,都在忙些什麼?耗資1億多,都花掉哪去了? 哪怕是花幾個月時間去打磨一下細節,把台詞順一順。或者花個幾十萬,找幾個歷史專家、文學專家來把把脈,“顧問”一番,甚至找一些三國迷們誠心問計,也可能會是另一番天地。 可是沒有。於是,上億巨資傾刻間灰飛煙滅,一部“史詩巨制”,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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