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2·華北風雲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夭折了的速度

南方的戰火還在繼續燃燒。 燃燒的地方在上海,彷彿是五年前“一·二八”淞滬會戰的繼續,所以也被稱為第二次淞滬會戰。 的確是太相似了,連中方指揮官都和過去一模一樣,他就是當年的第5軍軍長張治中。 對於“一·二八”淞滬會戰的結果,張治中和蔡廷鍇的心情當時其實是一樣的,都是既無比傷感又心有不甘。 第5軍是半途之中才參戰的,張治中因此認為,主要還是準備和力量都不足,若再弈一盤,未必不能取得勝局。 1936年2月,南京政府為了準備對日作戰,把全國劃分為幾個國防區,張治中奉命兼任京滬區長官。 所謂準備,是秘密的準備,不僅不能大張旗鼓,若是透出一點風聲讓日本人知曉,沒準還會惹出禍來。 張治中的公開身份仍然是黃埔軍校教育長。

有一天,他在自己的教育長辦公室旁邊另掛了一塊牌子,名曰:高級教官室(高教室)。 隨後,張治中又在黃埔軍校挑選了一批學生,文武兼有,充作“高級教官”。 教育長挑选和安排教官,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人會覺得奇怪。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張治中對“高級教官”們還有班規:絕不允許把高教室的事情給洩露出去。 給學生上上課而已,能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秘密大了,因為“高級教官”們並不是在上課備課,而是在辦公室裡研究怎樣對日作戰。 沒有人知道,這間小小的辦公室,卻是揭開全面抗戰序幕的司令部! 高教室原設在南京,後來出於實地偵察的需要,又遷往蘇州,這麼一來,再叫高教室好像就不怎麼合適了,遂改名為“中央軍校野營辦事處”。

帶著學生出來野營,所以建了一個流動性的臨時教務室。 無論高教室,還是野營辦事處,張老師實行的都是機關學校化,就好像大學裡的博導帶研究生,前者出了課題,後面這些學生便帶著課題去研究和實習。 實習的主要區域,當然是大上海。 張老師出的第一個課題,叫做如何攻。 攻,具體來說就是攻虹口,要點在熟悉敵情。 這回你派保安隊都沒用了,因為保安隊也不能進入日租界。只有讓學生扮便衣,分批進入虹口,然後逮著機會就把海軍陸戰隊所在的那些街壘和地堡都一一畫下來,並按順序統一編號,標誌在1︰5000的地圖上。 除此之外,又按照偵察情況,另外編一本冊子。在這本冊子上,詳細說明每個據點通道的位置,射擊朝向,有多少兵力,裡面可能配什麼武器,全都十分具體。

張老師出的第二個課題,叫做如何守。 守,具體來說就是守閘北,要點在修築工事,但是按照“淞滬停戰協定”,中國正規軍是不能公開進入市內的,更不用說開著工程車去了。 張治中採用了一個辦法,即把學生們化裝成保安隊,利用這個通用身份證到閘北一帶修築秘密工事。 既然叫秘密工事,當然不能讓別人看見,得築在房間裡。要說這本來是不可能做到的,畢竟是大上海,哪有一幫大老爺們在民房裡搞裝修,而一點風聲都不漏的。 但是張治中在上海找到了一個重要人物,有了此人,一切水到渠成。 他就是杜月笙,別看人家是黑社會老大,但特別愛國,不光幫著租房子,甚至還把自己家的房子都讓出來,給部隊修工事。 於是,在閘北一帶就多出了很多神秘的房子,外面看看跟普通民房沒有什麼區別,但進去一看,才知道裡面充斥著鋼筋水泥掩體。

這些掩體,採用的是分解式設計,也就是像我們搭的積木一樣,可以零拆。它們也不是到了上海才臨時澆注的,而是先在後方造好,趁晚上運進上海,然後再組裝起來的。 至於為什麼要把攻放在守前面,則是因為張治中註意到了當時由德國顧問們引入國內軍界的一個全新戰術理論。 它的名字,叫做閃擊戰。 德國是軍事大國,這個國家的軍事理論往往都能引領世界潮流,連日本人都得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當學生,其為外人所熟知的迂迴包抄戰術就是德國老師教的,此後他們便一直靠這個戰術混飯吃,竟然也能做到打遍東亞無敵手。 軍事家們看德國,就像是現在服裝設計師看巴黎,如果你不知道或不了解那裡的最新信息,毫無疑問就意味著被淘汰。 到了20世紀30年代,德國的軍事理論不斷花樣翻新,迂迴包抄都算過時了,更加註重速度和效率的閃擊戰浮出水面。

一般而言,迂迴包抄需要你有壓過對手的資源和能力,這也是日軍為什麼在東亞能一抄一個準的原因所在,因為你弱他強。 閃擊戰則不同,它往往對弱者有利,可以做到以弱勝強,比如綏远战役實際也具備一點閃擊戰的影子,傅作義能摧毀兵員總數比他多得多的偽蒙軍,全在於一個速度——對方還沒有完全坐好位置,就已經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一·二八”淞滬會戰,守了半天廟行仍然沒能守住,這回不守了,日本人不來上海便罷,要是再來,我必用閃擊戰先把他給打趴下。 “七七事變”以前,張治中因病赴青島治療,聽到盧溝橋那邊打了起來,他立刻意識到上海也可能有事,當下不顧醫生勸阻,便風風火火趕回南京,接受了京滬警備司令一職。 張治中在他的“野營辦事處”設有專門的情報研究機構,通過情報分析,他判斷,日本人遲早還是要進攻上海,現在沒有動手,只是因為北方戰事尚在繼續,一旦對方完全佔領華北,上海就是下一個目標。

既然早晚都是一刀,為什麼我不先捅他一刀? 這一年多來,張治中一直都在不停地跟學生們探討對日戰略戰術問題。 他說,我們對付日本人,一共可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他打我,我不還手,比如“九一八”;第二個時期,他打我,我才還手,比如“一·二八”和長城抗戰;第三個時期,我判斷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這叫先發製人。 這當然與張治中對閃擊戰的認識大有關係,因為從理論上講,閃擊戰就是奇襲戰,實際上也就是先發製人。 張治中判斷日本人要在上海動手,來自於兩個跡象,一是“虹橋機場事件”,日軍強闖飛機場被中國衛兵擊斃;另外一個,則是日本海軍第3艦隊匯集於黃浦江及長江下游,上海風雲突變。 這一切,幾乎就是“一·二八”前形勢的翻版。

由於“淞滬停戰協定”的限制,張治中跟當年的蔡廷鍇所處環境條件有了很大差異,後者的第19路軍畢竟就駐在閘北,而張治中所能調動的德械師主力卻全在蘇、錫、常一帶,離上海郊區都有很遠一段路。 但是南京統帥部指令剛剛下達,張治中一夜之間便率87、88兩個德械師開入了上海市區。 第二天早上,上海市民一覺醒來,竟然發現滿大街都是頭戴德式鋼盔的正規部隊,彷彿是從空而降一般,不由得個個驚喜交集。 他們從哪裡來?為什麼如此神速? 閃擊戰的第一個要素是速度。 中國軍隊的機動效率向來很慢,張治中能一下子把分針撥到這麼快,緣於他已將京滬線的火車和汽車都盡可能集中起來,集中裝運,集中行動,速度想不快都不行。

速度有了,下面就要奇襲,張治中本定於8月13日拂曉以前展開攻擊,乘日本海軍陸戰隊還未回過神來,就來個一掃而空。可是關鍵時候,南京政府又突然猶豫起來。 猶豫是出於外交的考慮。 在上海的中立國提出了24小時調停建議,8月13日尚在24小時範圍之內,所以蔣介石想再等一等。 8月14日,“八一三”淞滬會戰才正式打響,此時離張治中進入上海市區已過去了整整兩天。 就像張治中所分析的那樣,日本人要打完華北才能顧上海,所以才沒馬上在上海重開一局。第3艦隊司令官長谷川清雖然已做好輸送日僑回國的準備,但請戰報告一直未在米內海相那裡得到批准。 張治中倘若能如期閃擊,擊他個措手不及是有可能的。 恰恰是兩天的停頓,給了長谷川清以時間,使他得以從容部署防禦。

德國人的閃擊戰後來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希特勒以外交掩護戰爭,外交為次,戰爭為主,而當戰爭為外交所誤,任何奇襲或高明戰術都難以獲得成功的可能。 不過由於當天出動的是孫元良第88師的主力精銳,所以雖是攻堅,但仗打得總體還不賴,尤其是黃梅興旅攻擊能力很強。 黃梅興外號人稱黃老虎,端的是位虎將,他從左翼旋回,猛地向海軍陸戰隊撞擊過去,頓時把後者撞得齜牙咧嘴。 接著,黃梅興又採用“逐次前進”的方式,像擠牙膏一樣,一點點把對手往牆根裡面逼。 這邊“逐次前進”,那邊就得節節後退,退到最後,長谷川清不得不把特製的鋼板防盾都拿出來,以遮擋前方如雨的槍彈。 到了中午,黃梅興越戰越勇,已經打到了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的附近。戰場之上,日軍遺屍遍地,剩下來的人,有的躲進司令部,有的則慌不擇路,逃進了公共租界。

如果是閃擊,戰果會更大,但在變成攻堅之後,一遇較為堅固的障礙,前進就十分困難。黃梅興不管打得多麼順手,實際的據點卻並沒有拿下多少,他自己也在當天的戰鬥中殉國。 晚上,張治中接到政府命令:不可進攻,待命。 當然又主要出自於外交上的考慮。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待命”,只能做一做攻擊準備。 隨著時間的延續,張治中感到這樣不行,日本海軍陸戰隊會得到增援,援兵一到,陣地戰就更加難打了。 無論如何,要在對方援兵登陸之前,先把岸上的這些據點多拔掉一些。 8月17日,張治中請得旨意,遂發動第二次總攻。 他將這次總攻命名為“鐵拳計劃”。 已經兩天沒有大的動靜,長谷川清必然會有所麻痺,現在我再給他來個閃擊戰,一定能用鐵拳把他打到崩潰。 鐵拳所向,果然兇猛。 在鐵拳行動中,張老師“如何攻”的課題成果被付諸實踐。 攻擊部隊按照當時畫的地圖和冊子,很容易就找到了陸戰隊的地堡。圍住之後,先用步兵“清場”,解決周邊的陸戰隊,接著砲兵轟擊,要是砲彈轟不了,再用工兵爆破隊去炸,十八般武器全使上,反正非把這個地堡從名單上清除掉不可。 8月17日那天,光王敬久第87師就一口氣打下了近10個地堡,嚇得日軍都不敢待在小地堡裡,紛紛縮到大據點裡面去,有的連頭都不敢露一露,唯恐被流彈所傷。 張治中除聽取通信兵報告推進情況外,還要求每佔領一個據點,就要將街道門牌號碼拆下以做憑據。 最後一塊門牌沒法交,因為部隊已經打到黃浦江邊了! 可問題是,小地堡好打,大據點難攻。 長谷川清圍繞大據點,事先在每條道路上都放置了很多堅固障礙物,並以坦克戰車作為活動堡壘。 又有死堡壘,又有活堡壘,閃擊戰也因此虎頭蛇尾,終於又變成了攻堅戰。 張治中親自在前線督陣,指揮砲兵對大據點齊射,射是射中了,但目標堅固得很,就是毀它不掉。 不過當天的總攻,仍然是兩次總攻中最出色的一次。 除了“鐵拳計劃”較為突然和犀利外,中國空軍的強力支援也是張治中發揮出色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空軍的壓迫下,海軍陸戰隊十分狼狽,高射砲拼著命地往上打,真是聲如連珠,彈發如雨,簡直比過年晚上放爆竹還熱鬧。 空軍如此神勇,卻是原來大家都想不到的。 “七七事變”後不久,蔣介石在廬山緊急召見航空委員會副主任毛邦初。 上山的時候,毛邦初的額頭不斷落下汗珠。 你不要以為毛副主任是因為爬山累出了汗。事實上,他人坐在滑竿上,根本就不用費甚麼力氣,可就這樣,毛邦初出的汗竟然跟抬他的轎夫差不多了。 在見到蔣介石後,這位老兄大汗淋漓的秘密終於露了底。 蔣介石問他,我們現在有多少架飛機可以應戰。 毛邦初回答:91架。 一聽這話,蔣介石的臉當時就紅了,通紅。 為什麼只有91架,航空委員會的檔案記錄我看過,明明有500架,怎麼只有91架能打仗,其餘那400架呢,你給我藏到哪裡去了? 當時與毛邦初同上廬山的還有一個人,還是一個美國人。這位老外來華不久,他沒想到堂堂國家元首會發這麼大的火,尤其還當著自己這個老外的面。 震怒之後,蔣介石稍稍平息了一下情緒,轉而側過身子,問美國人調查情況如何。 他大概希望眼前這位老美能推翻毛邦初的結論,然而對方的回答卻再次給蔣介石當頭一擊——我認為,“毛將軍”的數字是完全正確的。 其實這事完全怪不得毛邦初。所有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意大利人的混事。 當時中國主要聘請兩類洋顧問,一類是德國顧問,不消說主要是教陸軍的,而他們確實有才,幫了不少忙;另一類則是意大利和美國顧問,他們是教空軍的。美國顧問開始只負責一個中央航空學校(中央航校),其他大多由意大利顧問執教,後者甚至一度把持了航空委員會。 可是意大利人的水平實在欠奉。 其實說奇怪也不奇怪。二戰中,意軍站在德軍旁邊,總讓人覺得很不匹配,頗有些偽軍跟在“皇軍”後面跑腿的意思。若要論軍事上的才能和實際戰績,二者更是相去甚遠。 意大利顧問爛,偏偏航空委員會的那幾個頭頭腦腦水平也不是特別高。主任周至柔出身於保定,副主任毛邦初畢業於黃埔,都是學步兵的,一個科班出身的都沒有,他們自己肚子裡的那點貨就有限得很。 於是,更爛的只好聽爛的。 知道航空委員會的檔案記錄里為什麼有500架飛機嗎? 那是因為自造冊以來,飛機從來就有多無少,竟然沒有一架註銷過! 飛機這東西不比其他,那是需要一直更新換代和維護保養的。可是哪怕這架飛機已經毀掉了,或者完全是一個空架子,如同廢物一般,它還是能堂而皇之地被作為可用飛機登在飛行檔案上。 蔣介石看到的正是這本登記冊,在那本冊子上,中國空軍的實力憑空整整“膨脹”了四倍之多。 蔣介石當初在軍校裡學的是炮科,他的空軍知識也不多,所以轉眼之間喜劇就變成了悲劇。 若論空軍知識,他那位被稱為“空軍之母”的老婆倒是很強。 早在西安事變之前,宋美齡就插手空軍,經過西安事變,蔣氏夫婦更加認識到空軍的重要性,這麼一支空中特種部隊,絕不能輕易假手於人,於是宋美齡就順理成章地以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身份,實際執掌了空軍大權。 根據相關記載,宋美齡本人還有些輕微暈機,而且她原先只受過音樂、文學和社會美德等方面的教育,在空軍領域完全是個門外漢。 但知識可以學。宋美齡是個性格非常要強的人,這一點酷似其兄宋子文,她訂了很多航空技術刊物,天天啃,日日記,時間一長,大到飛機設計和性能,小到小零件的孰優孰劣,竟然都能講出個子丑寅卯來。 即使在當時的軍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都鳳毛麟角,所以說,宋家出能人這句話還真不是虛的。 宋美齡雖只是秘書長,但她對空軍的管理卻比周至柔、毛邦初還要細,張口閉口都是“我的空軍”。據說,她對空軍的每架飛機、每個飛行員都能做到瞭如指掌。連當時的老外都知道,“蔣夫人”是空軍這支精英部隊的實際掌控者,而如果誰要鬼迷心竅,想要從中貪上一點或做“行竊者”的話,必被處以極刑無疑。 有第一夫人親自關照,空軍日子自然好過。特別是在兩廣事變後期,兩廣空軍歸併中央,中央空軍編制空前擴大。 可是宋美齡漸漸發現,大是大了,卻很虛,裡面問題不少,這讓她很是頭疼。 她問身邊的一個美國顧問:你們國家有沒有這樣的人才,可以幫助我們在短時間內就把中國空軍改造成一支像樣的軍種? 這位美國顧問是退役的老飛行員。他想了想說,有一個人,這個人長相酷似老鷹,你把他請過來,興許就能OK。 宋美齡毫不猶豫地向“老鷹”發出了邀請函,請其來華。在信函中,她承諾對方,一旦來華執教,將可以得到這個國家所能給予的最優厚條件和待遇。 此次廬山見面正是出於宋美齡的安排,表面看來是考問毛邦初,實際上是向自己的丈夫引薦海外高尖人才:中國空軍,將在這個美國人手上得到回爐再造! 美國鷹,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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