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紅苗”登頂

張沖的動作算是快了,可當他將防務交給於學忠,率第184師強行軍趕到禹王山下時,發現還是晚了一步。 第182師又被趕下了山! 正如張沖所料,磯谷師團這次確實是衝著禹王山來的,在小樹林裡集中的不光有大部隊,還有足量的砲彈。 坦克開不上山,砲彈總還可以打上去的。 禹王山是一座小山,針對這一特點,磯谷採用了“紅牆戰術”。 開始先試射,等砲彈落地時,就看見山頂燃起點點白煙,然後砲火逐漸向前後左右延伸,最後整座禹王山都陷入硝煙之中,完全看不出山的形狀了。 這就叫做“紅牆”,如果你不想死在“牆”裡面,那就得乖乖地從裡面退出來。 第182師早已是殘破之師,哪裡頂得住如此猛烈的砲擊。張沖也知道硬碰不得,所以趕緊請求第五戰區進行支援。

白崇禧親自調度,把所能控制的特種部隊全都調了上來:以重砲壓制日軍砲兵,以野炮封鎖禹王山通道,以戰防砲直接擊毀日軍坦克。 圍繞著禹王山,白崇禧與磯谷面對面地大打“洋仗”,也就是貨真價實的砲戰。 隨著“紅牆”逐漸消失,“紅苗”就可以登場了。 日本人除稱滇軍為“猴子兵”外,還另有一個不恭的稱謂:蠻子兵,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這支部隊裡面有許多來自彝族苗族等少數民族官兵,張沖本人就是彝族人。 西南彝族苗族在古書中出現的身份是“蠻部”,或曰“紅苗”。這裡出“蠻子兵”並不稀奇,清代文人戴名世在《紀紅苗事》中說,“紅苗”不分男女,行步山嶺個個健步如飛,連馬都追不上,普通的棘刺毒螯更不能傷得分毫! 這算是一般的,“紅苗”還善於攀岩。

他們只需把手和腳收回來,縮得像個刺猬一樣(“但斂手足,縮身如猬”),然後一躍而出,只是吸氣換氣的工夫,轉眼之間,便可以爬到任何懸崖峭壁上去。 跟懸崖峭壁相比,禹王山真的不算什麼,所以張沖說得很對,在禹王山上較量,是日軍吃虧,滇軍佔便宜,後者在山里作戰的本事,遠非平原上的人們所能及。 經過幾天的觀察,張沖已經琢磨出了日軍打仗的規律:這幫小子喜歡先使用火力,然後再上步兵。 於是在向山上沖鋒時,他就沉住氣,不是像通常那樣冒著彈雨硬衝,而是讓大家利用攀登技巧,找塊岩石先躲起來。 日軍要開火就讓它先開火,等對方發洩得差不多了,張沖再集中迫擊砲和輕重機槍齊射。 其實這就是利用了一個時間差,即它打你時打不著,你打它時,正好日軍步兵上來,一打一個準!

真正拼死命,要等齊射結束,步兵衝上去白刃肉搏的時候。 百年前的戴名世先生曾這樣描述“紅苗”的生活習性:居險地、性嗜殺——客觀地說,不“嗜殺”也不行,概因當時的彝族苗族之人“盛則虐邊民,而弱則邊民亦虐之”。 是欺負別人,還是被別人所欺,全憑自家本事,所以老老少少,全民皆兵,都會兩下子。 張沖說,怎麼拼殺,得按我們彝族老祖宗的規矩辦。 凡受傷官兵,前面中了刀、箭,獎勵,說明你是朝前衝鋒才受傷的,後面中了刀、箭,就要拿刀砍你的背,因為你是當孬種做逃兵,否則怎麼會讓人打中脊背? 從普通士兵到旅團將官,一律照此辦理。 張沖定下的這條規矩,連旅長都不敢觸犯。指揮攻打禹王山的旅長衝鋒在前,結果中了子彈,中彈後他不是上擔架,而是硬撐著走到張沖面前,請他檢查一下,看子彈是不是從前面穿進的。

張沖一看,確實是前胸中彈:行,是條漢子,下山吧。 要派人護送,旅長拒絕了:要送的話,前線就又要少一個兵。我的傷還不算太重,自己能走回去。 滇軍已衝到半山腰,只剩下了一個山頂。 作為製高點,從禹王山山頂可以俯瞰包括台兒莊在內的整個戰場全貌,守軍往後方運個傷員,往前線送些彈藥,來來往往,在頂上能做到一覽無餘。 日軍若控制此處,甚至建立起砲兵陣地,無疑可以將中國軍隊前線與後方的動脈血管一刀切斷。 盧漢告訴張沖:無論付出多大代價,禹王山山頂必須收復。 旅長已經受傷下場,身為師長的張沖決定親自上陣。 這時由於滇軍攻勢旺盛,日軍為進行阻擊,趕緊呼叫砲兵向山上發射煙幕彈。 煙幕彈本來是要遮住對方視線的,可是這對滇軍卻並不一定奏效。

雲貴的氣候特徵跟中原內地大不相同,戴名世當年考察時,就知道彝族苗族雜居之地,常常會到處籠罩瘴氣煙霧,即使靠近了都看不清楚人(“瘴霧瀰漫,咫尺莫辨”)。 滇軍的少數民族官兵,在家裡時就等於天天在煙幕彈中來去,還怕你這個。 煙幕彈奈何不了滇軍,天氣不高興了,它總得找個人捉弄一下,於是風向忽然一變,鬼使神差地,竟然把煙幕吹向了日軍陣地。 雲南人既不懼“瘴霧”,也不怕煙幕彈,日本人則是兩者都怕,煙幕籠罩之中,頓時腦袋都暈了。 老猛仔是福將,小猛仔也是一員福將。張沖抓住這一可遇不可求的良機,吹起衝鋒號,一舉將日軍從山頂趕了下去。 收復禹王山,張沖擦擦汗,向盧漢發出捷報。 盧漢起先很高興,等到舉起望遠鏡一看,臉上卻由晴轉陰。

什麼收復,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看! 張沖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依言望去,山頂某處真的飄著一桿膏藥旗。 張沖立即回答:這是未及遁逃的殲餘日軍,我馬上組織敢死隊幹掉他們。 雖然有盧漢在後面督陣,但張沖並不莽撞,因為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在絕望情緒支配下的鬼子兵,反而會表現得越凶狠和歇斯底里。 敢死隊不等於“送死隊”,必須有火力掩護才行。 張沖把迫擊砲集中起來,以膏藥旗為基準,進行覆蓋式轟擊。在把道路打開之後,才讓敢死隊前進。 盧漢遠離前線,然而一直端著望遠鏡默默地註視著禹王山山頂。在親眼目睹日旗倒下後,他舉起電話,對張沖說了四個字:傳令嘉獎! 欣慰之情,盡在不言之中。 攻山難,守山更難。

張沖佔領禹王山後,即將師指揮所設在山腰的一條小夾溝裡,此處離前沿陣地僅一箭之隔,同時他還規定,團營指揮所離一線也不得少於20米。 然後,張沖向盧漢要來兩萬多條麻袋,裝滿沙子,把前沿陣地堆得嚴嚴實實。 絕大部分山脊都變成了滇軍的地盤,可是磯谷師團也不願就此退出。他們在滇軍對面構築陣地和掩體,雙方距離不超過100米,即我這邊唱歌你聽得到,你那邊嘰里呱啦我也清晰可聞。 在有些崎嶇的地方,兩軍陣地甚至犬牙交錯,形成了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奇怪景象。 日軍對禹王山山頂發起了十多次猛攻,但每一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見陽的不行,他們便玩陰的,開始利用陣地間出現的空隙進行穿插式夜襲。 一開始滇軍沒防備,由於營指揮所靠得過前,結果被日軍分隊摸了進去,還犧牲了一名副營長。

張沖發現後大怒,馬上組織火力,攔腰截斷了其後續大部隊,然後再派步兵往上一插,把剛剛露出來的空隙堵得嚴嚴實實。 這下別說進來,就算你想掉轉屁股回去,也不可能了。 不過對於張沖來說,要完全解決這群“甕中之鱉”卻也不是一件易事。 原因是日軍分隊配備了機槍和迫擊砲,人少然而精悍,加上已為困獸,自然有拼到底的瘋狂,如果用步兵猛衝,傷亡將難以估量。 張沖決定用神砲手點它。 在電視劇中,作為主角的李雲龍曾讓神砲手點對點砲擊,乃至於把日軍一個聯隊隊長都炸得飛上了天。其實,真實生活中這種好事實在不多,就像面對面拼殺,若是你想用一個獨立團幹掉人家一個大隊,那幾乎是完全不靠譜的事。 現實些的,還是點擊“分隊長”這種小角色。

張沖喊來的是一個迫擊砲連的連長,這位兄弟在全軍中以射術出名,緊急召來後朝著師長啪地一個立正敬禮。 張沖一擺手:火燒眉頭的時候,你就別來這套虛禮了,快收起來。 不來虛的,那就要來實的。 雖然炸的不是聯隊長,而是分隊長,可神砲手連長仍然覺得非常棘手。 陣地犬牙交錯,砲擊目標只是一個點,四周圍全是自己的部隊,既要消滅鬼子,又不能誤傷弟兄,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 張沖說我相信你行,送你六個字:膽大、心細、氣定,必能成功。 那位連長聽後,一直琢磨著這六個字。回到砲兵陣地,他沒有貿然發射,而是用望遠鏡反複測量距離和方位角,並再三進行了修正。 發射之前,他讓張沖給包圍的各路步兵打旗語,示意大家做好自我保護,然後才下達發射口令。

一炮過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張沖還唯恐殺敵不盡,又要求擴大砲擊範圍,連續施放砲彈,到步兵衝上去清理戰場時,僅需要對付個把鬼子殘兵了。 嚐到迫擊砲的甜頭,張沖便索性把迫擊砲推到陣地前沿。 你不是要夜襲我嗎,那好,我白天算好你必經的區域,晚上只要一聽到動靜,馬上群炮齊發,好好地請你們吃頓夜宵。 此後日軍再想晚上出來搞小動作,往往就會被炸得狼狽不堪,由於砲彈來得非常突然,他們即使倒了黴都還不知道是怎麼倒的。 在這種情況下,日軍便想到了要掐斷滇軍的指揮系統,讓其前後脫節,連個發炮命令都傳達不下去。 起先擔負這一使命的不是鬼子,而是鬼子專門訓練出來的軍犬。電話線均鋪在守軍陣地之後,人輕易很難滲透進去,犬卻不然。 可是日軍低估了雲南“蠻子兵”的能量,後者對山地太熟悉了,幾乎就等同於自家院落。 “哮天犬”很快被發現,下場不是斃命就是活逮。 這招不靈,日軍又派特工對電話進行竊聽,以便掌握滇軍在山上的布防規律和作戰指令。 偷襲戰打到現在,電話竊聽算是最有技術含量的。 可是有一天,鬼子特工忽然發現對方在電話中換了一套語言系統,所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 他當然聽不懂,因為張沖已將前線的電話員全部換成了白族士兵。 雲南少數民族很多,除了彝族苗族,還有白族,而白族語又是一種很獨特的語言,有自己的體系構成,外人不浸淫其中絕難領會得到。 日本人也許可以找到朝鮮語翻譯,卻找不到白族語翻譯,甚至他們有可能都不知道電話里傳來的究竟是哪族語言,自然就抓了瞎。 記得吳宇森拍過一部《風語者》,裡面美軍為了防止日軍破譯密電碼,就徵召印第安人入伍,稱為“風語者”,想不到滇軍早有此例,亦為戰場之一奇觀。 在這場偷襲與反偷襲的反复爭鬥中,張沖又贏一局。 張沖在禹王山據守20多天,幾乎每天每夜都有激戰,有兩次最為驚險。 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氣候條件非常惡劣,一次是晚上沒有一點星月之光,伸手不見五指,另一次則是晚上下起了滂沱大雨,視線被嚴重干擾。 日軍就趁這兩次天賜機會,發起了兇猛進攻。 當初張沖收復禹王山時,除山頂殘留著一撮扛膏藥旗的鬼子外,還有一支日軍敢死隊退到了距禹王山山頂約50米的地方。這支敢死隊由於所處位置偏於死角,張沖派了兩個連進行驅逐,都未能將其趕走,只得暫時作罷。 讓人沒想到的是,正是這支敢死隊,充當了兩次進攻的急先鋒,在他們後面,日軍後續主力不斷湧來。 經歷兩次激戰之後,駐守禹王山的前沿部隊僅剩300傷兵,實在支撐不住,不得不請求張沖從速增援。 張沖的作戰參謀已經安排好援兵,但被張沖給攔住了,他給前線指揮官打去電話:今天晚上我絕不會給你增援,不是沒有援兵,而是絕不可以增! 張沖的決定看似不近情理,其實卻是他多年實戰的經驗總結。 從援兵這方面來說,由於黑夜暴雨,即使趕到陣地,一時也弄不清日軍的位置方向,很難起到什麼作用,對於原先的守軍來講,很可能會因為有了增援就松勁,兩兩相加,負負得不了正,反而會使陣地丟得更快。 張沖告訴前線指揮官:我難,敵也難,何況我們還佔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就是投手榴彈也比對方投得遠些。 從現在起,你們要靠自己守住陣地,別指望晚上會有人來增援。誰要想退,提頭來見! 掛完電話,張沖便披上雨衣,帶著兩個警衛員上了前線。 電話裡教訓人是一回事,以身作則就是另外一回事,那比所有大道理都更管用。張沖出現在第一線後,已經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又重新振奮起來。 師長都冒著雨來督戰,那我們就算負了輕傷也不能下去。 300傷兵齊聲吶喊,不需援兵,他們先用手榴彈,再用刺刀將衝上來的日軍給趕下了山。 遭遇兩次險情,張沖感到那支日軍敢死隊很麻煩,一定要連窩端掉才能讓人放心。 上次神砲手連長點對點砲擊給了張沖很大啟發,他決定這次也動用迫擊砲,不過不用連長了,升規格,用旅長。 張沖還有個姓萬的旅長,是日本陸士畢業的,學的是炮科。萬旅長奉命親自發炮,20分鐘砲擊,敢死隊被殺得一干二淨,還繳獲一批戰利品。 所有戰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白川義則賜贈的一把指揮刀。白川是“一·二八”會戰中的日方主帥,能夠把他的指揮刀賜人,說明這老小子對所賜之人是很器重的。 白川的眼光也許不錯,拿著這把刀的日軍敢死隊隊長平野慶太郎大尉,曾多次帶著敢死隊對禹王山造成致命威脅。可惜他的命不好,臨到頭來還是被張沖給“點”掉了。 張沖的卓越表現,令一旁的於學忠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直言整個徐州會戰,以禹王山之戰打得最為出色,是任何友軍不能與之比擬的。 當時有一批青年作家在徐州採訪,他們對張沖的足智多謀和勇敢善戰印象深刻,有人甚至把張沖比喻為夏伯陽,那個在蘇聯國內戰爭中所向披靡的傳奇英雄。 由於張沖一夫當關,磯谷師團企圖突破禹王山,直下徐州打通津浦線的計劃再次被粉碎,讓日本統帥部和華北方面軍都十分惱火。 台兒莊的失敗已經“有損於陸軍的傳統”,給你第2軍添了這麼多兵,卻仍然是一副熊樣,那還是下來吧。 第2軍司令官西尾壽造第一個下馬,接替他的是日本皇室成員——東久邇宮稔彥王,磯谷廉介跟著也被編入了預備役。 憶往昔崢嶸歲月,往事不堪一擊,台兒莊加上禹王山,原先都不是太出名的地方,卻連著撂倒了兩位本可“前途無量”的東瀛大將。 板垣徵四郎之所以能逃過一劫,緣於他後來趁張自忠被換防,終於攻占了臨沂,總算可以有所交代了。 這一仗結束,板垣就跑回國內做了陸軍大臣,算是棄武從政,自此再也不用到戰場上去丟人現眼了。 在徐州會戰的前期,從李宗仁、白崇禧,到蔣介石本人,情緒上都十分樂觀,甚至希望重新復制一個台兒莊大捷出來,而滇軍的堅守也增強了大家的這種信心。 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正在張開,並且離他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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