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11章 第十一章我愛你,中國

在退守蘇州河南岸之後,陳誠又把一支勁旅頂到了第一線。 這支勁旅的名字叫稅警總團。 提到稅警總團,大家可能要笑了,不是說這支美式軍團已經不行了嗎,什麼時候又堅挺起來,變成“勁旅”了。 的確,稅警總團在前面打得實在不算好,一邊是不錯的武器裝備,另一邊卻是戰鬥力薄弱,到最後,不僅旁邊的中央軍,連地方軍都看他們不起了。 在淞滬南戰場,稅警總團的部分陣地還是增援上來的湘軍幫他們收復的。 移交陣地時,湘軍連帶著也把收容到的潰兵和部分“美式步機槍”(其實應是德造或捷克造槍械)移交給對方。 這幅情景,自然是再滑稽不過了,“假洋鬼子們”竟然還得靠土老帽來保護了。 湘軍團長便把稅警總團的營長叫過去,未講之前,先拿眼睛往“美式步機槍”上一瞄:拿去吧,好好打,別再“潰”了。

如果當時地上有道縫,我想那位營長肯定馬上鑽地縫裡去了,丟人啊。 底下官兵灰心喪氣,後面老闆的臉色也很難看。 過去的老東家宋子文又回來了,並吵吵著想要回稅警總團。 按照蔣介石的本意,他是要用黃埔式改造,將稅警總團變成手中類似於德械師那樣的利器的,未料想這美式的水土不服,眼睜睜地就由橘樹變成了枳樹,咬在嘴裡再也不甜了。 行了,還給你吧。 哈佛財神爺接在手裡,卻看得手腳冰涼:這還是“我的團”,那支熟悉的美式軍團嗎? 他把自己姐夫喊過來,老孔,你給瞧瞧,是不是我看錯了。 孔祥熙說,沒錯,我也看見了,爛部隊一個。 宋子文怒髮衝冠。 現在的總團長是誰,給我過來。 黃杰戰戰兢兢地跑過去,見這位皇親國戚發了火,還想解釋兩句,宋子文一個“SHUT UP”就讓他閉了嘴。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不是我的稅警總團不好,關鍵還是帶兵將官太孬,非得擼幾個不行。 黃杰是蔣介石派過來的總團長,不看僧面看佛面,宋子文也不能做得太絕,自然不會直接把黃杰給擼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讓黃杰把兩個支隊的司令官全部給撤掉。 兩個支隊的司令官,都是黃埔一期的,其中一個還是軍政部部長何應欽的侄子,可仗打成這樣,確實也無話可說,不下何待。 宋子文說,別以為我不懂軍事,不會掌勺我還不會嘗嗎,前面六個團也有個別打得好的,第四團就不錯,把這個團的團長提升上來做第二支隊司令官吧。 他沒有看走眼,第四團進入淞滬戰場以來一直打得不錯,而第四團的團長也的確很了不得,其人就是後來被美國人稱為“東方隆美爾”的孫立人。

孫立人,安徽舒城人,畢業於美國弗吉尼亞軍校1927級。 一提美國軍校,大家最耳熟能詳的就是西點。但實際上在美利堅,弗吉尼亞與西點是並列的,二者一南一北,稱得上是美國陸軍軍校的雙子星。 西點有艾森豪威爾,弗吉尼亞則有馬歇爾和巴頓,都是二戰中的五星或四星上將,誰也不見得比誰差到哪裡去。 這些軍校都是外面聽著好聽,對很多學生來說,裡面的生活是不堪回憶的。 宿舍裡既無自來水也沒暖氣,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廁所也是最老式的那種。至於伙食,則根本就不像給人吃的,麵包硬得跟鞋底一樣,一不小心可以崩掉你半顆牙。 弗吉尼亞更恐怖,這裡還有一個類似於三百殺威棒的不成文制度,即新生一定要挨老生揍,而這跟你犯沒犯錯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年馬歇爾就曾被老生打成重傷,但當校方問他是誰打了他時,馬歇爾一聲不吭,這就是所謂的“硬氣”,幾乎就相當於地獄式死亡訓練。 孫立人當然也不能例外。有一次在跑步時曾被打昏在地,但即使昏倒在地,你也不能裝熊,因為沒有人會送你去醫院,醒過來以後得接著再跑,而且跑慢了還得挨揍。 就是在這種殘酷的學校生活中,孫立人磨煉出了堅強意志,成為一個純正的美式軍人。 不過英美背景的軍校生,在當時以黃埔、保定、陸士為主流的國內軍界其實很尷尬,稅警總團兩任總團長王賡和溫應星都是西點軍校畢業的,王賡在一期畢業的同學中,還曾名列第12名,但就這樣,兩位後來也沒能泛起什麼大浪來。 好在仗打起來就不一樣了,歸根結底,最適合軍人的還是到戰場上去歷練,因為那場合是要靠手藝吃飯的,而且淘汰率極高,如果你有真本事,即使是小荷花,也遲早都能露出尖尖角。

孫立人的第四團在稅警總團的六個團裡面打得最好,不是運氣而是實力使然。 “一·二八”會戰後,這個團在江西參加射擊比賽,個人前十,他們佔了七席,團體則是拿了第一。 這可都是練出來的。 蔣介石想用黃埔的模式來改造稅警總團,最後卻以失敗而告終,並不是說黃埔有多麼落後,而是二者差別實在太大,黃埔在整體風格上更接近日蘇德體系,與英美的根本不在一個路子上。這就相當於,你讓我們的國足今天學跳桑巴,明天模仿日耳曼戰車,一塊麵團搓來捏去,最後搓捏出來的,有可能既不是巴西隊,也不是德國隊,而是四不像。 在黃杰入主稅警總團後,只有孫立人帶的第四團維持了老樣子,該怎麼練還怎麼練,其他人早就忙著趕潮流,換行頭,去套黃埔的模式了。

在淞滬南戰場,第四團表現出色,不光官兵訓練有素,孫立人在指揮上也有其獨到之處。 他靠前指揮,跟士兵們趴在一個戰壕里。 當然了,放大了來看,到淞滬會戰的時候,團營長甚至師旅長在第一線的比比皆是,並不稀奇。與別人稍有不同的是,孫立人不光是跟著一道開槍扔手榴彈,或是喊兩句勵志的口號,而是真能看出東西來,然後根據戰場態勢作出應變。 等到戰鬥越來越激烈,別的團都把陣地給丟了,唯有第四團的陣地始終確保無虞,原因是孫立人手裡牢牢地掌握著一支預備隊,這也是他作戰的一個原則,即如果陣地上有十個人能打的話,一定要撥起碼三個人到後面去。 第四團的陣地也被日軍突破過,但就在口子還沒被完全切開的時候,孫立人馬上就會帶著預備隊殺上來,於是陣地又得而復失。

接著他再抽預備隊,反正就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循環,從而使得自己在任何情況下,心裡始終都有一個底。 在人事調整後的稅警總團,第一支隊仍由黃杰直管,但孫立人已實際掌控了整個總隊。 六個團,大多數已被打得變成了營,只能縮編取消番號,不過人不在多,有將則靈,由善戰之人統領,隊伍馬上就活了。 看到自己的美式軍團重新回歸,宋老闆的熱情也重新高漲起來。 缺工事材料嗎,財政部給運去,什麼鋼板、三角鐵、沙袋麻袋,大卡車一輛一輛裝著送過來,有了這些玩意兒,日本人的飛機大炮一時都無計可施。 白天沒法吃飯,財政部運,日機二十四小時在天空盤旋著,就等下面升起炊煙好扔炸彈,沒想到稅警總團如今不燒飯了,啃的都是洋麵包,你奈我何。

宋子文像以往一樣,對自己的子弟兵關照到了細緻入微的程度。他甚至想到了,蘇州河岸邊會不會有蚊子啊(其實已是秋季),兄弟們平時會不會因為不衛生而鬧肚子啊(參照財政部標準),得了,快把蚊香和消毒藥片給一併捎過去吧。 對於指揮作戰的將領,簡直不知道怎麼心疼好了,抬頭一瞧,櫃子上不有白蘭地嗎,全給拿去,秋季多雨,喝點洋酒可以預防風寒。 不僅孫立人,連他手下的一眾參謀,每天一瓶,雷打不動。 領導這麼把你當人看,再不好好乾就太不夠意思了。 “東方隆美爾”要大展拳腳了。 在蘇州河北岸,日軍托著腮幫子在想,怎麼渡過去呢? 河面上原來有橋,但中國軍隊一過去,馬上就轟隆隆地全給炸了。 再看看對岸的工事,修得很見水平,連材料都是由鋼板和三角鐵這樣的鐵傢伙組成的,特別是從縫隙裡伸出來的槍口,一看就知道是捷克造,火力不差,如果直挺挺地在水面上架浮橋,就等於給守軍當靶子用了。

日軍前敵指揮官頗有頭腦,經過琢磨,他發現了一個規律。 蘇州河會受到潮漲潮落的影響,天黑時漲潮,河水向西倒流,到天亮時落潮,又會按照正常順序“一彎河水向東流”。 這樣的話,就不用傻乎乎地直接從北岸向南岸搭橋了,只需先利用晚上在北岸搭一個與河寬相等的浮橋,等到天亮,利用水的流向和浮力,浮橋就會自動漂向南岸,如此豈不就成了。 如果在搭橋時,能再施放大量煙幕彈,簡直是天衣無縫。 打仗有時候是要憑腦子的,很多日軍官兵都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在這方面就跟我們拉開差距了。不過,這說的只是整體,縮小到蘇州河之戰,小鬼子的腦子就不好使了。 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更有文化和頭腦的。 在孫立人的指揮下,稅警總團用厚鋼板在岸邊搭了很多臨時隱蔽所,日軍的砲彈打不著,但他們可以躲在裡面守株待兔。

10月28日,日軍自認等來了機會。 那天早上起大霧,面對面都看不清人,別說隔著一條河了,快過。 可是偷渡者並不知道岸邊早就藏著許多獵手,後者看到浮橋便猛投手榴彈,浮橋當即被炸斷。 由於人多,還是有一批鬼子兵上了岸,並一頭扎進了附近紗廠的儲煤窖。這個儲煤窖在一個三米高的陡坡下面,槍砲都夠不著,手榴彈也沒用。 不過孫立人首先關心的不是儲煤窖裡的鬼子,而是還漂在水面上三三兩兩的橡皮舟。 以鋼板做成護牆,繼續投手榴彈,直至把殘餘的橡皮舟全部炸沉為止。 一頓“榴彈雨”下去,別說橡皮舟,連一塊橡皮都看不到了。 北岸的日軍急得跳腳,南岸的日軍也近乎抓狂,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辦法,想開槍都找不著目標。 好了,後路沒了,你們就在儲煤窖裡等死吧。 附近不是有紗廠嗎,孫立人讓人到紗廠去搬棉花。 眾人都不知道要派什麼用場,但長官這麼要求,必有用意,那就去搬吧。 十幾捆棉花包被搬到陡坡之上,澆上煤油,然後轟的一聲點著了,往陡坡下面推。 燃燒著的棉花包封住了儲煤窖口,有的直接滾了進去,裡面的日軍開始大概還感覺不錯,挺熱乎嘛,但是很快就像蜂窩裡的野蜂一樣炸了起來——烤白薯可不就是這麼來的! 連續幾天,日軍再也不敢過蘇州河了。 11月3日,上海派遣軍主力齊集北岸,正好又是一個大霧天,他們才利用橡皮舟浮橋再次實施強渡。 與上一次相比,這次用兵多,規模大,相當數量的日軍得以登岸。孫立人不得不組織敢死隊,與之進行逐屋逐室爭奪,終於把大部分陣地都給奪了回來。 戰鬥結束後,稅警總團因損失較大,奉命換防休整,但孫立人忽然改變了主意。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叫小紅樓的據點,也鑽進去了20多個鬼子,由於是兩層樓房,易守難攻,稅警總團還沒來得及拿下來,換防命令就到了。 孫立人既有名將潛質,性格上也十分好強,與他的上司黃杰那樣阿彌陀佛的人更是判若兩端。他覺得還是應該先把小紅樓裡的鬼子解決了再說,免得給人留下話柄,說是我孫立人自己搞不定,想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他人。 作為一個靠腦子打仗的人,一般情況下,孫立人從不主張靠犧牲士兵的生命去一味蠻幹,他決定採用地雷爆破。 地雷第二天凌晨運到,孫立人喜不自勝,由於天色尚黑,他便從指揮所裡走出來,打著手電筒親自查看。 不料這時正逢日軍砲擊,由於他的指揮所離河岸很近,一顆砲彈當空爆炸,孫立人被炸傷十幾處,光嵌入體內的彈片就有八九塊之多。 渾身是血的孫立人躺在地上,差點讓人以為他沒氣了。 全面抗戰才剛剛開始,“東方隆美爾”還沒怎麼亮相就完蛋了,那後面這部書怎麼說?所以我們在砲彈爆炸的一瞬間,特地給孫立人戴了頂鋼盔,又讓他蹲著身子,這樣其他地方儘管慘不忍睹,但腦袋沒事,吃飯的傢伙還在,大家不用過分擔心。 宋子文聽到消息後,趕緊派來救護車,但是孫立人只接受傷口包紮,卻拒絕上車。 那誰,你代替我進行指揮,務必用地雷把小紅樓給炸掉。 聽到整座小樓都被炸塌,孫立人這才坐上救護車。 上海完全淪陷之後,日軍在蘇州河岸立了一塊石碑,碑文曰:遭遇華軍最激烈的抵抗於此。 受了重傷的孫立人與戰場只能暫時說拜拜了,對於他來說,淞滬戰場給他的空間還是太小,連小試身手都算不上。不過當時他或許不會想到,若干年後,自己將在異國戰場上騰空而起,取得令孫元良這些人都為之咋舌的輝煌戰績。 在蘇州河相持不下的同時,日本政府一面拒絕出席“九國公約”簽字國會議,一面以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為中介人,試圖與中國進行“秘密和談”。 中日的各自要價相去甚遠,蔣介石看了心裡自然很是不爽。何況朝也盼暮也想的國際會議已經召開,勝負未分,如果這時候就答應了你那些過分要求,我怎麼向國民交代? 在召見陶德曼時,他讓德國人轉告近衛內閣,要談可以,但必須到會議上大家三堂六面地公開談,這樣偷偷摸摸地肯定不行,而如果日本始終不願恢復戰前狀態,那也是沒得談的,要打,我們奉陪。 一方要“秘密和談”,一方要“公開談判”,說不攏,作為中介人的陶德曼只得怏怏而退。 當天,日本派出的第四批援軍——第10軍悄悄抵達金山衛附近海面。 第10軍由從北方抽調的熊本第6師團等三師一旅團組成。組織第10軍進攻上海,說明日本已準備在上海投下最大的賭注。 這一天是11月5日。 拂曉,海上正好起了大霧,視線不清,監視哨無法觀察日本軍艦的運動情況。 早已虎視眈眈的第10軍突然組織灘頭強攻。 在金山衛防守的僅一個砲兵連和一個步兵營。砲兵發現敵情后,立即進行炮火阻擊,無奈第10軍登陸的遠不止一個點,轟了這裡,就打不了那裡,陷於顧此失彼的境地。 等日軍接近時,砲兵連甚至不惜動用出膛即炸的零線子母彈攔擊,可是潮水般湧來的鬼子兵,豈是幾門砲就能擋得住的,金山衛陣地遂告失陷。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大叫起來,日本人最擅長迂迴抄擊,難道就不會防著一手,多置些人馬,五年前“一·二八”會戰的虧還沒吃夠嗎? 說得沒錯,中方將領也並非不知兵。本來在陣地兩側,從瀏河至南京,從浦東至杭州灣,都擺滿了警戒兵團,以防備日軍迂迴,但是很快這個格局就被逐漸打破了。 原因其實還是出在力不能支上面。 在淞滬戰場如火如荼之時,中央陣地常常入不敷出,後面又無兵可調,救急如救火,只好臨時從兩側抽調兵力。 此舉意味著什麼,從蔣介石到陳誠都很清楚,那就是巨大的風險,但是你不從那裡抽人救急又怎麼辦,不管北戰場還是南戰場,若無援兵不斷接力,防線也許立馬就垮了,兩側就算全是人,還不一樣會輸得很慘。 一開始還想得挺好,抽出來多少人,等後方來了部隊後,馬上再補進去,這樣就沒事了。可沒想到的是,凡是從後方來的,管他多少人,有沒有戰鬥力,前線都能一個不剩地照單全收,否則陣地就會丟失或出現空隙。 你要說這是在飲鴆止渴也沒什麼不對,可倘不如此,淞滬會戰早就可以宣告敗局收場了。 同時,中方對金山衛的防守也確實鬆懈了一點。戰前,中國統帥部曾多次組織對金山衛一帶的地形進行考察,但都認為這個地方水淺塗深,船隻靠岸很困難,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登陸地點。 等到上海派遣軍從川沙口、吳淞登陸,並將守軍逼至蘇州河南岸後,大家又本能地認為,日軍由北向南打得順風順水,就算要再次登陸,也一定會選擇長江南岸。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看上去最難攻的地方往往卻是最薄弱之處,第10軍登陸金山衛,為中國守軍敗走上海一錘定音。 這再一次證明,日軍在進攻戰尤其是迂迴包抄方面確有其獨到之處。 今天,當我們遍查所有的回憶錄和資料,雖然時見怪你怪他之辭,但一個不容迴避的事實是,誰都沒能準確地預見到對手會登陸金山衛,甚至連德國顧問團團長法肯豪森,都出現了判斷上的錯誤,他認為日軍企圖在江浙各處再次登陸,只是佯動性質,其目的在轉移視線,分散中方在上海的作戰兵力。 這個世界,總有那麼多意外。 驚悉日軍登陸金山衛後,陳誠連抽兩個師前去堵截,然而都擋不住第10軍的凌厲衝擊。 這時蔣介石打電話給陳誠,問他:怎麼辦? 陳誠那麼一個從不肯服輸的人,也看到了大勢已去,只得回答:為今之計,只有趕快撤出上海,退守國防線。 陳誠所說的國防線,重點是指吳福線(蘇州到常熟福山),當時號稱“東方馬其諾防線”。 蔣介石整整思考了半個小時,同意了陳誠的意見。可是考慮到“九國公約”簽字國會議才剛剛開了沒兩天,如果此時就退出上海,中國可能會在會議上顏面掃地且無功而返,於是讓陳誠再堅持三天,三天后再撤到國防線上去。 顯然,這又是一個以外交犧牲軍事的例子。三天,黃花菜都涼了。 11月9日,陳誠下令全軍總撤退,向吳福線轉移,可是已經太遲了。 趁你病,要你命,這是一切壞人的必然思路。 第10軍指揮官柳川平助見江南道路狹窄,全軍掩殺尚有困難,便以熊本師團為先鋒,一頭朝京滬鐵路上的崑山直插過去,從而切斷了上海守軍與後方的聯繫,撤退部隊因此一下子陷入混亂之中。 由於無法完全堵住各條道路,柳川又遣出多支小規模挺進隊,輕裝前進,繞前襲擊,更是加劇了這種混亂。 有如四年前長城抗戰後期的“灤東大潰退”,本來有秩序的撤退也開始演變成無秩序的“潰退”,只是規模更大,場面更慘。 潰退,幾乎已成為中國正規軍隊的一種難改痼疾。白崇禧曾經拿他在北伐時期的經歷作比,說那時候的南方部隊就是如此,典型特點是宜攻不宜守,攻則氣盛,大家哇呀呀叫,不顧性命地往上沖,可是守則氣餒,都擠在一條道上爭相跑路,每個人都不管他人,只求自己能早一點逃出被圍殲的厄運。 不可否認的是,淞滬一戰,前期確實過於慘烈,尤其是退到蘇州河南岸的,大部分都被打殘了,可以說已達到消耗的極限,再相互一裹卷,皆失再戰之心。 在潰退中,各級指揮官都相繼失去了對自己部隊的有效掌握,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紛亂的模樣令人瞠目結舌,甚至連一干大將們都出了糗。 胡宗南在蘇州河畔的司令部,首先遭到日軍的偷渡襲擊,司令部參謀人員及警衛連死傷殆盡,才保得胡宗南一人隻身逃走。 另一位倒霉的是薛岳。他那時正發高燒,乘著小汽車往吳福線撤,路上卻遭到日軍挺進隊的機槍掃射,司機和衛士當即中彈身亡。 薛岳是給先總理當過衛隊長的大內高手,即使是生病當中,也保持著一種職業性的敏感。見情況不妙,他一腳踢開車門,然後縱身躍入路旁的水田,又仗著水性不錯,連遊五道河溝脫險。如果這位那時就戰死上海,以後長沙會戰的絕活我們也就別想看到了。 在整個淞滬會戰中,犧牲將官職務最高的是東北軍第67軍軍長吳克仁中將,而吳克仁就是在大潰退中遇難的。 淞滬戰場是各支軍隊爭取榮譽之地。吳克仁在上戰場前就對部屬說,不管別人怎樣,我們東北軍絕不能再被人家戳著後背脊梁骨,罵我們只會叫嚷抗日,實際打起仗來卻是草包一個。 可是吳克仁也沒有想到仗真會打到如此慘烈。看著旅團長在眼前一個個倒下,他雖然嘴裡說“馬革裹屍,乃軍人最光榮的歸宿”,然而卻一邊說一邊流淚,內心傷痛至極。 更想不到的是出現大潰退。 從一線撤下來時,身邊僅剩了幾個隨從。吳克仁不由得搖頭苦笑:想當年曹操敗走華容道,曾是何等狼狽,不意吾輩竟還多有不如。 江南溝壑縱橫,北方人又有很多不會游泳,在遇到一條深水河流時無計可施,僥倖的是隨從在附近找到了一塊門板,這無疑是一塊救命的木板。 正要倚板而渡的時候,一個當地政府的文官也淒淒惶惶地跑到了岸邊,比之於軍人,他更為無助。 吳克仁在問明他的身份後,不由得長嘆一聲:我們軍人打了敗仗,已有愧于大家,若再只顧自己逃命,那就更是慚愧萬分了。 這塊木板,你先拿去用吧。 文官懷著感激的心情渡過了河,卻再也沒有看到將軍現身。 有人說,吳克仁是在過河時被日軍機槍掃射而死的,還有的說他是在中彈後傷勢過重淹死的。 包括吳克仁在內,東北軍在淞滬戰場上共陣亡將級軍官五人,重傷三人,團長傷亡超過一半,到最後突出來時五萬編制的一個軍,只能勉強縮編成一個師。 11月12日,上海完全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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