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5·歷史不死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浴血孤城(一)

畑俊六之所以對侵占西安不感興趣,是因為他正在武漢部署“一號作戰”的第二期行動,侵占長沙,他那裡兵還嫌不夠用哩,如何還能再撥得出去。 自日軍侵占武漢,不知道多少趟想打長沙的主意,光長沙會戰前後就有過三次,可每次都不盡如人意,第三次長沙會戰更是一敗塗地,整個第十一軍都因此差點萎掉。 前面三次,均由第十一軍司令官負責,卻都沒打好,這次我要親自來。 5月25日,畑俊六大將以駐華日軍最高長官的身份來到漢口,並將指揮所設於第十一軍司令部內。 死架子 畑俊六現在很迷信,打仗還得挑日子。 說起來,迷信這東西,跟人的心理大有關係。你如果老是一帆風順,也許就想不到要找尊菩薩來保佑保佑,比如徐州會戰那會兒,畑俊六就不會去看黃曆,他只需派“快速挺進隊”抄一下底,就可以決定整個戰役的勝負。

時過境遷,在日軍再也不佔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幾乎所有指揮官都背上了想贏怕輸的包袱,特別是此次作戰與以往不同,本身就是只能贏,不能輸的。 畑俊六選的日子是5月27日。 這個日子是有講究的。日俄戰爭時,東鄉平八郎指揮的艦隊在日本海上奇蹟般地擊敗俄國波羅的海艦隊,一舉奠定勝局,那一天就是5月27日,從此被日本作為海軍節。 在畑俊六看來,這是一個黃道吉日。在日本海陸軍全面出現頹勢的情形下,沒准他還能成為陸軍史上的東鄉平八郎呢。 5月27日,第四次長沙會戰如期打響。 對日軍準備侵占長沙,薛岳開始並不相信。自第三次長沙會戰後,這位老兄威名顯赫,聲隆中外,連陳納德都以能跟他稱兄道弟為榮,他自己的感覺也是好到不能再好,乃至數天下之大,似乎就剩他這麼一個軍事天才可以談談打仗這件事了。

常德會戰後,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請他接濟軍糧,他竟然在電文上批道:“你丟了我的糧倉,我哪裡有糧給你?” 孫連仲是個厚道人,拿著這樣一封電文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又通過孔祥熙來請薛岳幫忙。 薛岳根本就不給行政院長面子,拿過電報,只寫兩字“不理”,然後隨手丟進了字紙簍。 薛岳認為,日軍會攻六戰區,也會攻五戰區,就是不會攻九戰區,原因很簡單,“日軍於三戰之餘,不敢問津長沙”,有我“民國岳飛”鎮守在此,他們怎麼敢? 等到日軍侵占長沙確定無疑,薛岳才開始組織會戰,這時候連份具體的作戰計劃都未來得及起草。 不過,他認為沒關係。嘿,不是有第三次長沙會戰的成功經驗嗎?再用“天爐戰法”套一下不就行了,守株待兔,決戰長沙,用不著什麼計劃不計劃的。

薛岳不知道,其實他的“天爐戰法”早就是一個死架子了——第三次長沙會戰後,誰不研究這個東東?連三戰區的顧祝同都想從中學一手,更別說喜歡用顯微鏡來做考證的日本人了。 另外一方面,即使薛岳能提早把他的死架子變成活架子,是否有勝算也是件沒把握的事,何況他還根本沒想。 龍捲風 當日軍強渡新牆河時,薛岳還以為日軍兵力不多,進展不快,但是眼看著情況越來越不對勁,卷湧過來的已經不是一般風浪,而是從未見過的龍捲風。 以往武漢第十一軍都是既要出擊又要看家,才跑幾步遠,就得被“中國派遣軍”司令部給喊回去,所以歷任第十一軍司令官都像是被人用繩子拴住的一隻猴,只能在一個不大的圈子裡蹦來跳去。 這次是徹底解放。日本統帥部專門成立武漢防衛軍,以代替第十一軍的守備任務,允許其全部出去打仗,而且能衝多遠就衝多遠。

第十一軍出擊部隊由此達到八個師團,並配備有六個相當於旅團編制的野戰補充隊,可隨時進行兵員補充。 在橫山勇第十一軍的猛力衝擊下,各部隊都是自顧不暇,自身都難保,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側擊和包圍。 楊森的第二十軍自第二次長沙會戰以來,就以靈活頑強著稱,打一陣後經常能鑽到側後去襲擊對方,這次卻無論如何站不住腳,拼盡全力才得以突圍。 “天爐戰法”真的成了一個死架子,第三次長沙會戰中的法寶一一失效。 駐守長沙的是張德能第四軍,這是平時薛岳壓箱底的部隊,作戰力也很強,但日軍太多了,他們這區區一個軍,既守不了長沙,也守不了岳麓山,處境極其尷尬。 特別是此次日軍吸取第三次長沙會戰的教訓,他們通過湘江運來大量的砲兵部隊,其中的平射砲用於近距離射擊地堡,一炮或者最多幾炮,就能將地堡給轟掉,命中十分容易,而重砲則集中壓制岳麓山砲兵陣地,使得中國砲兵威風大減,並逐漸由聲嘶力竭轉向噤若寒蟬。

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連“洋哥們”陳納德都幫不上薛岳了。 在數量和質量上,陳納德指揮的中美空軍都超過日本航空隊,如果飛虎隊可以像陳納德所設想的那樣,從空中完全切斷日軍的後勤補給線,則薛岳無論選擇在哪裡決戰,日子都要好過得多。 可是控制援華物資支配權的是史迪威,而不是陳納德。 史迪威一心只有緬甸戰場,而且由於跟蔣介石鬧矛盾,他甚至恨不得“東部”(指國內戰場)出醜,於是便對運往中國國內的戰略物資左卡右卡,最後弄到連飛虎隊的航空油料都不足,也沒有重磅炸彈,從而無法對地面戰場進行更有力的支援。 陳納德多次請求將B-29轟炸機用於湖南戰場,卻全部遭到史迪威的拒絕,理由是:沒用。 隨著時間的延續,第四軍與外界的電話聯繫完全中斷,長沙成了一座孤島,這加劇了指揮官的心理緊張,使得失誤頻頻。

6月18日,軍長張德能自行決定率部突圍,隨著長沙失守,薛岳的決戰計劃也完全淪為泡影。 “老鐵軍”是薛岳的心肝寶貝,但這回出了大糗,從日軍強渡新牆河到兵臨長沙,沿途部隊尚堅持了半個多月,但第四軍僅僅在長沙守了一天一夜就棄城而退,縱然薛岳指揮失誤,也實在難以與“一流部隊”這樣的稱號相匹配。 突圍後,第四軍僅餘兩千多人,基本上殘掉了,張德能因此被判死刑。 會戰開始後,薛岳本來在長沙,但中途又離開了,致使電話中斷後,張德能舉止失措,不能不說是第四軍迅速潰敗的一個重要因素。 第三次長沙會戰曾使薛岳的聲望如日中天,就算不是第九戰區的部隊都對他十分信服,指令一來馬上就跑,但經過這麼來回一折騰,薛岳的威信大失,各部隊對他的命令都不如從前那樣重視,也開始出現指揮不靈的現象。

美髯公 長沙失守,使湘省門戶大開。 6月28日,橫山勇下令第六十八、第一一六師團沿湘江兩岸攻向衡陽,守衛衡陽的是方先覺第十軍。 方先覺,安徽省宿縣人,畢業於黃埔第三期。 其人身材高大魁梧,平時不苟言笑,但激動或憤怒時會面紅耳赤,凜然而有威儀,雖不留須,卻也頗似三國時面如重棗、性情剛烈的美髯公。 方先覺之勇,絕不遜色於斬顏醜誅文良的關雲長。 第三次長沙會戰,還是師長的方先覺,本來被李玉堂安排為軍預備隊,方先覺堅決不肯當預備隊,主動要求守城,並且表示完不成任務願受軍法制裁。 軍情緊急時,薛岳打電話來詢問戰況,問方先覺:“你能守幾天?” 方先覺回答:“我能守一個星期。” 薛岳再問:“你如何守法?”

方先覺說:“我第一線守兩天,第二線守三天,第三線守兩天。” 薛岳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方先覺當天晚上就給妻兒寫了遺囑,這份遺囑後來被登在《長沙日報》上,據說有的讀者看後曾被感動到痛哭流涕。 方先覺沒有守一個星期,但他這個師打得的確超棒,經過多達十一次拉鋸戰,不僅守住陣地,還取得巨大戰果,光繳獲的戰利品就裝了滿滿五間樓房。 常德會戰,以方先覺率領的第十軍救援最賣力,可沒救成。結果,當追查常德會戰失利的責任時,方先覺就因此倒了大霉,受到撤職處分。 真是越能幹越容易吃板子,方先覺接下來的遭遇竟然和老軍長李玉堂有驚人的相似。 先是第十軍官兵對此處分不服氣,繼任軍長也遲遲未到職,方先覺就那麼一直給掛著。

接著長沙危急,衡陽極需猛將鎮守,薛岳又想到了方先覺,可是方先覺被撤職,其實就是薛岳上報的結果,老虎仔也是個死不低頭的人,他如何肯再去“求”對方就任,而那個受了委屈的人輕易也是不肯走回頭路的,兩邊便這樣僵了起來。 於是,戲劇性的一幕再次發生。 長沙失陷的當天晚上,方先覺寓所的電話響了。副官一接,說是重慶來電。 方先覺以為是軍委會誰打過來的,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我馬上就當老百姓了,重慶還有誰找我?你就說我不在。” 副官剛想依言回話,卻不料對方告知,這是委員長的電話。 方先覺膽子再大,也不敢不接。 蔣介石在電話中的語氣非常嚴肅:“長沙已經棄守,衡陽必須確保,我現在就命令你繼續指揮第十軍,固守衡陽。”

方先覺唯有諾諾連聲。 第二天,當第十軍聞知方先覺復職時,都認為是個吉兆——老軍長撤職後復職,馬上就帶著大家創造了第三次長沙會戰的輝煌,歷史定然還會重演。 方先覺有這個能力。 衡陽城和長沙城一樣,城牆也早就被拆去,看上去是一座無險可守的城池,但方先覺懂得依勢而守的道理。 衡陽一面臨水,他就弄來石油,準備一旦日軍橫渡湘江,便向江面排放石油,並點火燃燒,以阻擊日軍登岸。 依靠這種火攻之術,相對就可以把主力部隊給節省下來。 在另外三面,方先覺構築了四道縱橫交錯的工事群,此即著名的“方先覺壕”,其縱深達到三百至四百米,外沿設置鐵絲網和地雷區,裡端則利用小山和丘陵,人工削去緩坡,從而造成高達四米的斷崖,日軍既無法接近,也難以攀登。 6月28日這一天,日軍先發的兩師團都結結實實嚐到了“方先覺壕”的厲害,那是中日之戰爆發以來從未見過的高難工事:人工斷崖前一覽無餘,沒有任何掩蔽體可用於隱蔽,如果你缺乏翼生雙翅直飛斷崖的能力,便只有兩個選項,或者被打倒,或者自行臥倒。 在火力壓制上,第十軍的砲兵也起了很大作用,尤其把國產迫擊砲給完全用活了。後者雖無重野炮威武,移動起來卻很是方便,猶如長了腿一般,方先覺發現哪個地方有人指手畫腳,便用迫擊砲抵近射擊。 國產迫擊砲個兒小威力大 這麼做往往是能發大財的。第六十八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大概沒想到對手會這麼“陰”,一個不小心就被迫擊砲炸成重傷,他的參謀長和許多聯隊長也紛紛被炸倒抬了下去。 兩師團鎩羽而歸,工事前到處是遺棄的日本兵屍體和各式武器。 激將法 橫山勇得知兩師團不僅被擊退,而且第六十八師團由於指揮官非死即傷,已面臨癱瘓的消息後,非常吃驚。 到了抗戰中後期,日軍原有老兵都換了好幾茬,即使在熊本、名古屋這樣的常備師團中,早期老兵也所剩無幾,接下來能參加一場關鍵性大戰的,就都稱得上是有經驗的老兵了。 第六十八、一一六師團皆為滿編師團,而且相當多官兵參加過常德會戰,就算是剛剛補充進來的新兵,經過前兩個月的實戰,“新”也變成了“老”,因此這兩個師團的戰鬥力是不容小覷的。 侵占長沙,用了另外兩個師團,一天便拿了下來,橫山勇本來預料侵占衡陽也只需一天,萬沒想到第十軍如此堅挺,作為第三次會戰的功臣部隊,看來絕非浪得虛名。 日軍作戰,表面氣勢洶洶,其實最是欺軟怕硬,中國軍隊再多也不怯,但就是擔心遇上第七十四軍之類的狠角。 在進攻上,第十軍也許不如“虎部隊”那樣犀利,然而在防守上恐怕還有過之,這就讓橫山勇十分頭大。 佐久間受的是重傷,一時半會兒那傷也好不了,橫山勇下令由第一一六師團長岩永汪中將接替統一指揮。 第六十八、第一一六師團都沒有參加過長沙奪城之役,眼看著功勞被別人捷足先登,岩永汪和佐久間這兩哥們急不可耐,恨不得立馬就將衡陽吞肚裡去,萬沒想到,蛋糕沒吃著,卻落一嘴的血。 這不是蛋糕,而是鐵疙瘩,在繼續全面進攻的同時,岩永汪決定親自指揮從張家山進行重點突破。 張家山位於衡陽西南,屬於方先覺極為看重的守軍主陣地,當初在分配防區時,方先覺問幾個師長谁愿意領命守張家山,起初沒人吭聲,最後預十師師長葛先才起立,“大家都不要的給我!” “不要”者,為“不敢”也。 畢業於黃埔四期的葛先才年富力強,有沙場經驗,雖是師長,但在第十軍裡面,他和方先覺是多年的老兄弟,雙方焦不離孟,秤不離砣,再加上預十師本身就是第十軍的絕對主力,方先覺本來是可以直截了當予以指定的。 可是自古道,遣將不如激將,究竟主動還是被動,往往決定著一個人的鬥誌有多高。 葛先才果然不負所望,他的預十師在張家山大放光芒。 繼迫擊砲後,另一近戰武器開始登場,這就是手榴彈。手榴彈哪支部隊都用,可到了第十軍這裡,儼然已演化為一種戰鬥特技。 預十師有個外號叫“傻子”的兵,腦子不太靈活,實彈射擊,至少有兩發不在靶上,但他卻是師裡乃至全軍的寶貝,因為這兄弟力氣大,投彈距離,比一般人還要超出十多米。 “傻子”在打仗的時候是不開槍瞄準的,只需你給他腳邊放一大堆手榴彈,然後他自個兒樂呵呵地一顆顆投出去,往往一個人就能打退或消滅一群人。 “傻子”不過是投彈能手的代表,經歷過衡陽保衛戰的日本兵,認為第十軍在手榴彈投擲上的水平,已遠遠超過在太平洋戰場上反攻的英美軍,屬於優中之優。 預十師從人工斷崖上集體投擲的手榴彈,既遠又準,如同下雨一般,片刻之間便可以將日軍的衝鋒部隊完全覆蓋起來。 偶爾失了準頭的手榴彈,骨碌碌地滾到人工斷崖下,正好又要了那些躲藏於隱蔽處日軍的性命。 手榴彈投擲為第十軍的一大特長 等到你好不容易爬上斷崖,對不起,又過不去了。 葛先才並不特別計較一尺一寸的得失,他採用的是“多殺固守”戰術,即如果一點被日軍突破,並不急於去恢復,而是讓缺口的左右兩翼穩著不動,卻以交叉火力將缺口封死,使得後續日軍無法進入。 這樣擠進來的就死定了,因為他們也不能後退,結果只有等著被收拾乾淨的份。 葛先才派預備隊去幹這個活,仍然大量使用手榴彈。 經過長達四天的苦戰,第一一六師團總算在張家山有了巴掌大那麼一塊立足之地,但卻被手榴彈傷得夠戧,大隊長、中隊長死了一堆,有的中隊被炸到只剩可憐巴巴的幾個人。 不過,岩永汪總算可以有所交代,第六十八師團那裡也死傷了好多人,可他們連人工斷崖的邊還沒摸著哩。 7月2日,兩師團一共才向前推進了兩里路,彈藥卻已經消耗一空,橫山勇被迫宣布暫停進攻,快速侵占衡陽的計划算是徹底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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