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2·終結篇

第115章 第九節有彈性的剛烈

鄭軍令人驚恐的戰鬥力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海盜遺風,二是鄭成功的個人風格。 在嚴密的專制統治之下,敢於蹈險出海之人,都是一些血液沸點較低的熱血男兒。而逃亡海上天不收地不管的自由,又進一步強化了他們的野性和血性。這些海盜們,專靠勇氣作為吃飯的資本。在鄭芝龍降清之初,他們一時群龍無首。鄭成功一樹義旗,他們又呼嘯而至,聚集在少帥旗幟之下。 鄭成功天性英邁果決,嫉惡如仇。他知道,收服這些散漫慣了的海盜,非嚴明的紀律不可。因此,鄭成功軍令如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南明永曆二年(公元1648年)十月,清軍襲擊廈門。當時負責廈門守備的三叔鄭芝鵬在慌亂中,“席捲珍寶,棄城下船”,引起“島中騰沸”。 戰後,鄭成功大會群臣,以“貪財怕死”,“臨陣逃脫”,斬親叔鄭芝鵬之首,並令將其首級懸街示眾三日。鄭成功治軍不講情面,往往如此。

在戰鬥中,鄭成功經常親身督戰,身先士卒,視死如歸。南明永曆七年(公元1653年),清軍圍攻海澄。鄭成功為鼓舞將士,從廈門親臨海澄,登上砲台督戰。清兵炮火齊發,部將拼命將鄭成功拉下砲台,鄭成功剛剛離開,清軍的砲彈正好落在鄭成功的座位上,“座位被擊粉碎”。像這樣九死一生的事例,在鄭成功的軍事生涯中數不勝數。 鄭成功崇尚忠義節氣,在明末實用主義瀰漫的社會氛圍之下,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不因眼前利益犧牲道德原則。 南明永曆六年(公元1652年)長泰之戰,清總督陳錦率兵作戰失敗,羞慚之下,痛打其奴庫成棟洩憤。庫成棟懷恨在心,將他刺死,割其首級投降於鄭營。次日,鄭成功會集文武,下令把庫成棟捆起來,對他說:“你殺主求榮,是無恥之徒,本藩絕不用你這種不義的人。”雖然諸將也以庫成棟投誠,有功無罪,為他求情,但鄭成功仍下令斬首示眾。

他尊敬真正的軍人。在後來的鄭荷之戰中,荷蘭人記載,有一個荷蘭士兵在鄭成功軍前表現出了不凡的勇敢:“馬摔倒了,敵人(鄭軍)追到時,他仍奮勇抵抗,手持卡賓槍拼命射擊,直到因傷勢過重而死去。國姓爺知道後,認為他是一個勇敢的戰士,下令厚葬,全軍放禮炮致敬。” 這種視榮譽重於生命的理想主義,正是明末的中國人所極為缺乏的品質。春秋以降,在日益嚴密的專制權力的不斷挫辱下,中國人日益軟熟圓滑,英雄氣質不斷從這個民族體內消散,實用主義越來越向著苟且、醜陋的方向發展。 “生命尊嚴”和“生命質量”已經成為不可兼得的魚與熊掌,一些人徹底放棄生命的優雅,選擇了生存重於一切的動物化生存。另一些人雖然不想放棄道義責任,但被專制教育侵蝕得單薄僵硬的生命,不足以承擔“英雄主義”的理想,“英雄主義”在他們那裡已經異化成那些手無縛雞之力、迂腐教條的書生們“平時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的可笑表演。

只有鄭成功重新接續起了春秋傳統,把“榮譽”放在了“生命”之前。 然而,鄭成功的英雄主義卻不是建立在“拼一死以成名”的簡單人格設計之上。 “果敢剛毅,傳之自母”這個史評之前,還有一句“權謀術數受之於父”。畢竟,他是成長在一個軍閥之家,從小讀兵書長大。父親的精明、現實,在耳濡目染之中漸漸溶入他的血液。 從二十二歲起,鄭芝龍就有意識地安排他親歷戎行,參與了許多軍事指揮活動,使他得以遍知人之情偽。所以,鄭成功的剛烈是一種有彈性的剛烈,鄭成功的理想主義是以現實主義為兩翼的理想主義。他既有血氣,又有操作的能力。這就注定他不會像黃道周、瞿式耜(si)那樣能言不能行,只能做歷史上空一道短暫的流星,鄭成功會留下重重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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