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2·終結篇

第30章 第一十四節有人要拿下海瑞

也許是人老了,海瑞終於感覺到了灰心的滋味。失望和絕望是不同的,在人生末路上,絕望就意味著對自己一生努力的否定。他終於發現他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他給海南故友梁雲龍的信中說:“年七十有四,非做官時節。況天下事只如此而已,不去何為!” 一生的雄心壯志終於消泯,他現在可以基本判定自己的一生是失敗的。 這一生,他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承受了他人難以想像的壓力,放棄了人生的諸多樂趣。他把自己活生生的生命軋榨成了一塊頑石,卻沒有做成挽狂瀾於既倒的中流砥柱——洪水輕易地把他從一個角落衝到了另一個角落。 他一道又一道上辭呈,希望盡快擺脫污濁的官場。皇帝卻一次又一次拒絕。皇帝欣賞海瑞的品格,佩服海瑞的勇氣,讚美海瑞的清廉。他可不想承擔放逐清官的罵名。有這麼一個將來可以留名千古的清官在自己的時代,是朝廷的光榮,也是他這個皇帝的光榮。

既然不能求去,海瑞只好做起他的右都御史。只要做了,他就不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論什麼時候,他都學不會敷衍了事,學不會表面文章。 本來,右都御史只是名義上的尊稱,習慣上,在南京御史台並不管實事,與眾御史其實“無所短長”。整個南京御史台甚至都不怎麼上班,右都御史更時常經月不見一面。 然而,海瑞卻不這樣看。他認為,御史的職責就是紀律檢查,自然應該做百官的表率,這一點上,南京御史和北京御史不應該有什麼區別。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整頓紀律,要求所有御史都得上班。 海瑞每天早早就到御史衙門,誰上班遲到了,立刻罰俸。御史們其實沒有公事可辦,也得一天天在堂上坐著。 南京御史紀律鬆弛慣了,違法亂紀是尋常之事。海瑞一旦發現,定然嚴懲不貸。御史陳海樓的家人到市場上用官員紅票買米,只付給一半價錢。這其實是當地官場的慣例,海瑞得知後,將其家人責打三十大板,並且戴上大枷,放在衙門口示眾。

有一位御史生日之時,在家大擺宴席,請了歌伎戲班子唱了一天。海瑞找出太祖定下的規矩:“御史為百官之表,宴燕不得延伎。”毫不留情地把這位御史按到地上,杖責了一頓。 其實,海瑞也知道沒有必要做得這樣嚴厲、這樣苛刻。他也知道這樣會招來人們的反感、厭惡、痛恨。 他要的就是人們的反感、厭惡、痛恨。他要讓人們知道,雖然你們把我擠到這樣一個閑職,我一樣能讓你們不舒服!越是老,越是受人排擠,他的官做得越是毒辣,越是矯刻,越是放肆。這裡面,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在。 南京的御史們不堪其苦。雖然彈劾海瑞是一件風險很大的舉動,他們也不得不為之了。萬曆十四年(公元1586年)四月,御史房寰彈劾海瑞:“謂其蒞官無一善狀,唯務詐誕以誇人,一言一動無不為士論所嗤笑。妄引剝皮實草之刑,啟皇上好殺之心。”

皇帝批复:“瑞在世廟時,直言敢諫,有披鱗折檻之風;清約自持,有茹蘗飲冰之節。雖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未為無補。合令本官照舊供職。” 皇帝終於說出了他的心裡話。原來,清官們是不適於“當局任事”,參與實際權力運作的。但是他們適於“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也就是說,做一塊官場的門面,用來裝點朝廷,用來讓大家學習其精神。 精神可用來寫到書上,記入史冊,激勵人心,卻不可施用於實際。 這其實是千古清官共同的命運。清官只是官場的遮羞布,是廁所窗台上的一盆塑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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