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2·終結篇

第28章 第一十二節張居正眼中的海瑞

做了九個月巡撫的海瑞買舟南下,飄然回到老家海南。以掛冠時的瀟灑決絕,人們以為他從此可能要從道學家變成林下人物,歸隱於老莊門下了。 然而,海瑞卻沒有進入海南的椰林。儒家教育早已經把他定型,注定他跳不出這個藩籬。 他在老家買了一所小小院落,在院裡開荒,堂前種樹,圖書滿室,堂上卻掛上“忠孝”二字大匾,遇人則講道學,講如何破榮辱關,破生死關。遇到地方官來訪,則喋喋不休,講民間疾苦,問解決辦法。從海瑞家出來,人們不得不說,此老風骨,一毫未變。 對於海瑞來說,讀書修身就是為了入世濟民。閒居在家,看上去瀟灑自在,其實海瑞的心是十分痛苦的。仕途是士人實現人生價值的唯一途徑,如果不能為世所用,那麼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雖然歸隱田裡,其實海瑞還是日日期待著有復出的那一天。況且,朝廷批准他辭職的聖旨中有云:

“奉欽依照舊候用。”如果一遇挫折,就憤然辭世獨立,獨善其身,那不是聖人之徒的做法。 隆慶六年(公元1572年),明穆宗突然中風去世,十歲的神宗即位。朝中政局風雲突變,高拱在政治鬥爭中被張居正掀翻,明朝最有能力的大臣之一張居正繼任為首輔。 閒居兩年的海瑞,以為自己的另一個政治春天要來到了。因為這個張居正是翰林出身,飽學之士,學問相當精醇,是海瑞的同道,有著推行聖人之學的共同志向。況且,海瑞辭職後,時任閣臣的張居正還寫來一封信,對海瑞表示同情: 三尺法不行於吳,久矣。公驟而矯以繩墨,宜其不堪也。訛言沸騰,聽者惶惑。僕謬忝鈞軸,得參與廟堂之末議,而不能為朝廷獎奉法之臣,摧浮淫之議,有深愧焉。

信寫得很真誠也很聰明。身為內閣成員,他卻不能為海瑞說上什麼話,真是慚愧呀!為什麼身為內閣成員卻沒有發言權呢?那自然是因為高拱的跋扈。所以,矛盾在於高拱,與他張居正無干。那麼,這次張居正上台了,應該起用他海瑞了吧。海瑞日日等待著北京的消息。 遲遲沒有動靜。 向來趨左的言官們坐不住了,他們上書,要求起用海瑞。張居正在書上批道: 海瑞秉忠亮之心,抱骨鯁之節,天下信之。然夷考其政,多未通方。只宜坐鎮雅俗,不當重煩民事。 海瑞的品質無可懷疑,然而辦事不能通達。這樣的人只能享受名譽上的尊重,不能任為實職。雖然同為聖人之徒,張居正為人行事卻與海瑞大有不同。張居正既能侃侃而談聖人之言,又能精通中國社會表面秩序下的真正規則,並且運用精熟。他沒有徐階的天真,認為海瑞能夠為他的班子建立政績,也沒有高拱的陰險,想用海瑞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不能用海瑞。

直到這時,海瑞才知道自己在官僚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原來,他雖然忠誠骨鯁,時時刻刻遵守聖人之道,可是卻只能“坐鎮雅俗”,做個政治擺設。原因就在於他不肯“通方”,不肯做“鄉愿”,不肯向這個世界妥協。 有生以來,海瑞第一次產生了懷疑:錯的,到底是世界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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