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4

第13章 楚平王好色釀大禍

現在來說說楚國的事情。 隨著楚平王政權的逐漸穩固,新的矛盾也在產生。公元前528年九月,令尹鬥成然被殺。鬥成然是扶助楚平王上台的關鍵人物,一度深受信任,然而居功自傲,與楚國的望族養氏(養由基的後人)結黨營私,貪得無厭。楚平王殺鬥成然,並滅養氏滿門。隨後又立鬥成然的兒子鬥辛為鄖公,以示不忘舊功。 楚平王還是蔡公的時候,在蔡國娶妻,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建。楚平王即位之後,立建為大子,命伍舉的兒子伍奢為大傅,大夫費無極為少傅,共同負責教育大子建。 前面說到,伍舉的父親伍參與蔡國大師公子朝是好朋友,伍舉與公子朝的兒子公孫歸生曾經自幼相交,情同手足,兩家乃是世交。公孫歸生的兒子朝吳也是擁立楚平王的有功之臣,再加上有伍家這層關係,楚平王對朝吳格外恩寵,讓其繼續居住在蔡國,有事必問之。因此,朝吳在蔡國雖然只是大夫之職,地位卻十分顯赫。

天下本無事,自有來事之人,這個人便是費無極。 《左傳》記載,費無極擔任大子少傅,卻不被大子建待見。這一來與他的人品卑劣有關,二來也與大傅伍奢過於強勢有關。費無極既恨大子建看不起自己,且嫉妒伍奢得勢,久而久之,怨念便變成了魔鬼。 公元前527年,費無極奉命出使蔡國,藉機拜訪了朝吳。 他對朝吳說:“大王對您的信任,普天之下無人不知,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放心讓您呆在蔡國。” 朝吳笑而不語。費無極說的是實話,以朝吳的才能和在蔡國的影響力,楚平王還能讓他呆在蔡國,無疑是極大的信任。 “但是,”費無極話鋒一轉,“令人深感不平的是,您這樣的人物,如果在楚國,至少是個卿,在蔡國卻還只是個大夫,實在有辱您的身份。我願意為您去做工作,讓您在蔡國也有個合適的地位,如何?”

朝吳一下子警惕起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費無極向來無寶不落,怎麼會無端端地替他考慮地位的問題呢?他立馬站起來,朝費無極作了一個揖說:“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現在過得很滿足,一點也不操心所謂的地位問題,您還是請回吧!” 費無極訕笑道:“我只是替您鳴不平,鳴不平。”告辭出來,就去了蔡國幾位重臣的府上。 他對那幾位說的又是另一套:“楚王寵信朝吳,所以讓他留在蔡國。你們幾位在楚王心中的分量遠遠比不上他,爵位卻比他高,難道不覺得很危險嗎?” 那幾位本來就內心複雜——推翻楚靈王,恢復蔡國的獨立,無疑是朝吳的首功。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朝吳曾與楚平王聯手作戰,竟然成為了楚平王的親信,事情就有點尷尬了。一個身居重位的蔡國人,怎麼可以和楚王保持這麼良好的關係呢?這對於蔡國的國家安全難道不是一個嚴重的威脅?這種親密的關係使得朝吳在蔡國成為了受防範的人,本來他應該受到英雄般擁戴,即便當上蔡國的大師也未嘗不可(這個職務他的祖父曾經擔任過),可人們故意不提這茬,只讓他繼續當大夫——經過費無極這樣一提醒,那幾位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且明白該怎麼做了。

公元前527年夏天,蔡國人群起而攻之,將朝吳驅逐出境。朝吳也不生氣,跑到鄭國過起了優哉游哉的流亡的日子。楚平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責問費無極:“寡人信任朝吳,所以將他安置在蔡國,日後還會有用得著他的地方。而且如果沒有朝吳,寡人也就沒有今天。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挑撥蔡人將朝吳趕走?” 費無極說:“臣難道不想朝吳為楚國服務?然而臣早就知道,這個人只愛蔡國,對楚國並無忠心。只要他在蔡國,蔡國就會像鳥兒一樣,很快飛離楚國的懷抱。我用計去除他,是想剪掉蔡國的羽翼,好讓它飛不走啊!” 這樣的解釋,楚平王居然也接受了。 同年春天,吳王夷昧去世。前面說過,夷昧的父親壽夢有四個兒子,老大叫諸樊,老二叫馀祭,夷昧是老三,老四就是那位“嘆為觀止”的季札。壽夢立下的遺囑,是兄終弟及。因此諸樊死後,馀祭即位;馀祭被殺,夷昧上台;現在夷昧撒手而去,按道理應該輪到季札了。但是季札堅決不當這個吳王,群臣一定要他當,他便故伎重施,跑到鄉下去種田。這種情況下,群臣只好改立壽夢的庶長子僚為君,也就是歷史上的吳王僚。

吳王僚即位三年,率兵討伐楚國。楚平王派令尹陽匄和司馬公子魴出戰,在長岸(今安徽省境內)大敗吳軍,連吳王的乘舟“馀皇”也成為了楚軍的戰利品。 吳軍大將、夷昧的長子闔閭為吳國挽回了一點面子,他對自己的部下說:“喪失了先王的乘舟,不是我闔閭一個人的罪過,你們大家都有份。讓我們同心協力,把馀皇搶回來,以免除死罪!”部下都說:“我們聽您的。”於是選派死士三人,穿上楚軍的服裝,混入楚軍部隊,潛伏在馀皇附近。闔閭亦率軍尾隨楚軍,乘其不備發動攻擊,裡應外合,打了楚軍一個措手不及,成功地將馀皇搶了回去。 長岸之戰雖以楚軍勝利而告終,但是吳軍的戰鬥力也給楚平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長岸之戰的第二年,公元前524年冬天,楚平王采納左尹王子勝的建議,將居住在葉城(今河南省境內)的許人南遷至白羽,派重兵把守葉城,以防範晉國入侵。公元前523年春天,又派令尹陽匄修築郟城(今河南省境內)。這也是當年楚莊王對付少數民族叛亂時採用的策略,先關好北大門,再騰出手來專心致志對付吳國人。當時就有人評論:“楚王的志向不在與晉國爭奪諸侯,僅求自保而已。”

很難說楚平王是不是學著楚莊王依樣畫葫蘆,關好北大門後,他馬上派費無極前往秦國,向秦哀公求親,為大子建迎娶秦哀公的女兒——回想當年,楚莊王平定百濮和庸人之亂,也是主動向秦國人靠攏,借助了秦國的力量才順利完成的。 至此為止,楚平王作為一位君主的表現可圈可點。如若忽略其使用陰謀詭計誘使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自殺這一史實,他甚至稱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是,當他那位千嬌百媚的兒媳婦千里迢迢從秦國來到郢都之後,他的人生出現了轉折點。 費無極沒有將她直接送到大子建的東宮,而是先安置在賓館裡住下,然後跑去對楚平王說:“下臣白活了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婀娜的女子。” 楚平王怦然心動,趁著夜色撩人,喬裝改扮,跟著費無極去了賓館偷看新媳婦。回來之後,他便不再說話,站在王宮的院子裡,對著一輪明月沉默了足足半個時辰。

費無極看在眼裡,喜在心上。等到楚平王踱回殿內,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莫非,大王很喜歡秦國公主?” 楚平王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費無極說:“喜歡的話,娶過來就是。” 楚平王說:“這,難道可以嗎?” 費無極說:“有什麼不可以?整個楚國都是大王的,大王想要什麼就是什麼。” 楚平王說:“那大子怎麼辦?” 費無極說:“大子又沒見過公主,您再為他說一門親事不就解決了?” 楚平王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在中國歷史上,楚平王不是第一位也絕不是最後一位搶兒子老婆的人。現在聽起來,這件事情雖然離譜,但在當時並未引起多大轟動。 同年夏天,楚平王派水軍討伐居住在今湖北石首附近的濮人。費無極建議楚平王:“晉國之所以稱霸多年,是因為地理位置靠近中原各國,而楚國偏遠,所以未能與之爭奪。如果趁這次討伐的機會擴大城父(今河南省境內)的城牆,令大子鎮守此地,加強與北方諸國的聯繫,而您則專心經略南方,天下唾手可得。”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事不正常。大子是未來的國君,按規定必須居住在國都,怎麼能夠派去戍邊呢?但是楚平王很爽快地採納了費無極的建議,命令大子建遷到城父去居住。原因很簡單,據后宮傳來的消息,嬴氏夫人,也就是秦國公主已經懷孕了。 同年冬天,楚平王和嬴氏的兒子熊珍誕生。 費無極非常體貼也非常及時地給楚平王送來一個情報:大子建和伍奢擁兵自重,密謀造反,並且與齊、晉串通,準備進攻楚國! 楚平王不假思索,立刻派人前往城父責問伍奢有沒有這回事。 伍奢回答:“大王搶了大子的老婆,已經很過分了,現在居然聽信這樣的饞言,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使者當場將伍奢抓起來,送往郢都。 與此同時,城父司馬(地方的軍事長官,相當於現在的守備司令)奮揚接到了楚平王給他的密詔,上面只寫了八個字:“大子叛國,執而殺之!”

奮揚派人將大子建護送去了宋國,然後將自己綁了起來,前往郢都謝罪。 楚平王十分惱怒,說:“命令是寡人親手所寫,是你親眼所見,是誰走漏了風聲,讓大子逃跑了?” 奮揚如實回答:“是下臣所為。當初您命大子駐守城父,交代下臣說,要侍奉大子如同侍奉國君。下臣的智商有限,不能變通,嚴格執行了您的這道命令,對於您後來要殺大子那道命令,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好將大子放走。後來下臣也很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 楚平王冷笑一聲:“那你還敢來見我?” 奮揚說:“下臣沒有完成您的使命,如果再不來向您請罪,那就是一錯再錯,逃到哪裡都無處藏身。” 楚平王沉吟半晌,說:“你回去吧,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西漢劉向著《說苑》,其中有“立節”一篇,便將奮揚這件事收錄其中。楚平王對奮揚的處理,說明人性的複雜:他聽信費無極的饞言要殺大子建(實際上也是為了讓熊珍成為大子),自是昏庸;有感於奮揚的忠義而寬赦其罪,又頗有明君之度。如果這件事到此為止,倒也沒有釀成大錯。但是,楚平王緊接著又做了一件事,導致楚國此後數十年的動盪不安,也為他本人死後被掘墓鞭屍埋下了伏筆。

他聽從費無極的建議,處死了伍奢。 處死伍奢也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伍奢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叫伍員(yun),字子胥,歷史上一般稱其為伍子胥(xu)。 處死伍奢之前,費無極還向楚平王建議:“伍奢的兩個兒子都很有才,萬一跑到了吳國,必為楚國之患。請以赦免伍奢為名,召他們前來郢都,一網打盡,否則後患無窮。” 楚平王同意了,派使者去找伍奢,要他寫信給兩個兒子,說:“把他們叫過來,則放你一條生路,不然就要你死!”伍奢淡然一笑,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使者,說:“大王命令我寫信,我豈能不從?只不過請你轉告大王,知子莫若父。伍尚(伍奢的長子)為人仁厚,看到我的信必定會來;伍員為人剛戾隱忍,能成大事,他才不會輕易上當。”楚平王不聽,還是派人將信送到了伍尚做官的棠地(今河南省境內),而且說:“來,則免你們的父親一死;不來,馬上處死他。”

當時伍子胥也在棠地。看到伍奢的親筆信之後,伍尚便收拾行裝,準備出發。伍子胥說:“大王召我兄弟,並不是真想放父親一條生路,不過是想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罷了。我們去或不去,父親都難逃一死,何必讓我們也白白送死?如果連我們都死了,還有誰能夠替父親報仇?不如投奔吳國,借吳國的力量回來為父報仇。” 伍尚說:“我難道不知道這是個圈套?可是大王以父親的性命為要挾,我如果不去,不就是拋棄了老父親嗎?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我們伍家?” “可是……”伍子胥看著伍尚那張平靜的臉,一時語塞。伍尚笑了,拍了拍伍子胥的肩膀說:“你去吧,我不阻攔你。咱們兄弟二人,你能替父報仇,我能陪他赴死,這不是挺好的嗎?” 伍子胥還想再勸,伍尚將一張弓和一壺箭交到他手裡,說:“你快走吧!” 伍尚跟著使者回到了郢都。楚平王聽說伍子胥沒來,派出十餘名宮中衛士前去追捕伍子胥。 事實證明,他完全低估了伍子胥的能耐。 衛士們一度在一片沼澤地裡追上伍子胥。伍子胥一看只有十幾個人,三四輛車,不慌不忙地張弓搭箭,說:“你們聽好了,我現在要射最前面那個駕車的。”話音未落,弓弦響動,第一輛車的車夫慘叫一聲,墜地而死。 其餘的人嚇得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追。伍子胥又搭上一支箭:“還有不要命的嗎?”幾輛兵車一齊調頭,去得比來得還快。伍子胥大笑道:“回去告訴楚王,如果想楚國不滅,就放了我父兄,否則的話,我會將楚國變成一片廢墟!”說罷將箭插入壺中,從容離去。 衛士們回去報告楚平王,楚平王大為後悔,又派出一支數百人的部隊前去追殺伍子胥,一直追到長江邊上也沒發現他的踪跡,無功而返。 據說,伍子胥在逃亡途中,遇到了好友申包胥。申包胥剛好從宋國訪問回來,還不知道國內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見到伍子胥獨自一人負弓而行,神情悲憤異常,不覺大吃一驚。問明了原委之後,申包胥同樣感到憤怒,但是也不好說什麼來安慰伍子胥,只能問他有什麼打算。 伍子胥只說了八個字:“不滅楚國,誓不為人。” 如果是別人說這樣的話,申包胥會認為那是異想天開。畢竟,楚國不是一般國家,自楚武王稱霸江漢以來,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一個同盟敢說要滅掉楚國,即便是齊桓公和晉文公也不敢,因為會讓人笑掉大牙。但是,當伍子胥咬牙切齒地說出那八個字,申包胥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知道這個人如果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得到。 “你要滅掉楚國,我不能為你鼓勁,因為我是楚國人,不能背叛自己的國家;但是你身負殺父之仇,我也不能阻止你,因為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申包胥說,“你走吧,我不會洩露你的行踪,但是請你記住一句話——如果你能滅掉楚國,我一定會恢復它。” 現代人很難理解古人那種從容和坦然,更難理解他們那種舉重若輕的說話方式。 “你要滅掉楚國?那好,我會恢復它。”輕飄飄的一句話,沒有“你不要不自量力”或“你要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說教,就如同說“你要掀翻桌子?那好,我會扶起它”那麼簡單。 倒是伍奢說了一句狠話。 據《左傳》記載,伍尚一到郢都,便被拉去和伍奢一同斬首。伍奢在臨死之前說:“楚君,大夫,其旰(gan)食乎!” 楚君自然是指楚平王,大夫則是指費無極,當然也可以泛指楚國君臣。旰食即晚食,意思是你們等著伍員的報復來臨,到時疲於奔命,想按時吃飯都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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