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是一個完全符合條件的他者時,我可以輕輕鬆松五、六天不睡覺。不過現在我也睡意全無。相反——能量簡直就在熱血中沸騰。普普通通的,常人的能量。
叫早前半小時我回到我們的住處。到女孩子們的房間瞧了一眼——有人已經睡醒了在翻身呢。一切如常。誰也沒去游泳,沒有淹死,誰也沒有被凶狠的恐怖分子劫持,誰也沒想著半夜三更去找輔導員。
我傻傻地,但滿意地笑著走進自己的房間。慢吞吞、懶洋洋地脫下衣服站在鏡子前,自我陶醉地雙手撫摸著大腿,凸起身子,活像一隻餵飽了的貓。
瘋狂的一夜。神奇的一夜。我恐怕做了只有熱戀的女人才能與男人做的全部瘋狂的舉動,甚至包括從前我不喜歡做的。在這一夜我獲得了一種被刺激的興奮。
難道我戀愛了?這不可能……
愛上一個人?一個普通人,儘管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懂我?
這不可能!
“黑暗啊,讓他也成為一名'他者'吧,”我輕言細語地祈求,“我懇求你,偉大的黑暗之神……”
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區區小事祈求原始的力量——這是危險的遊戲。儘管……我不相信黑暗之神能聽到一個普通女巫的聲音。若是紮武隆也許有能力喚醒他……
扎武隆。
我坐到床上,臉埋在雙掌中。
幾天前任何東西都不能像他的愛那樣給我那麼多的快樂。可是現在呢?
當然,他自己建議我尋歡作樂。當然,他對平庸的人類教條不屑一顧,更何況是出自這些光明使者傳統套路的教條。是啊,對他來說背叛是什麼?吃醋是什麼?如果我和伊戈爾……他連一句反對的話也不會說。
停!我這是想到哪兒去了?
“阿利斯卡,你犯傻了……”我輕輕地說。
難道我脫離人類並不是那麼遠嗎?難道我有能力——說出來都不怕——嫁人嗎?嫁給一個普通人?給他熬紅菜湯,洗襪子,生兒育女?就像常人所說的——白天巡視,夜裡蒙恥。
我也能。
我晃了晃腦袋,想像著小姑娘的反應。不,實際上沒什麼不尋常的。絕大多數女巫都結婚成家的,而且通常是嫁給人類。不過……
去迷倒一個有錢一些,有能力一些的大款,最差的情形——去迷倒某位杜馬代表或者市裡的某個匪幫頭目是一回事,而迷上一個沒錢沒關係的普通年輕小伙,大學生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還不是沒有理由,這就可怕了!
我不會因為性而昏了頭吧!
我這是怎麼了?
像是被孵化人迷住了……
我因這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不寒而栗。萬一伊戈爾——是個普通的孵化人呢?是同行……而且還是原始的黑暗使者呢!
不,不可能。
要是孵化人的話,他會感覺到我是他者,他者中的黑暗使者,儘管暫時喪失了力量。他就不會在女巫身上去冒險了,因為他知道其代價會怎樣。一旦力量回歸,弄明白這愛情是設下的局,我會把他震成粉末……
愛情?那麼說,終究還是愛情?
“唉,阿里斯卡……”我輕聲說道,“傻瓜,你簡直是傻瓜啊……”
隨它去吧——小傻瓜!
我從包裡拿出內褲走進浴室。
直到天黑前我一直在無意義地跑來跑去。一切都進行得毫無條理,但這絲毫沒有令我感到不安。我甚至因為要替自己隊裡的姑娘們在電影節上爭得好一點的位置而跟夏令營女營長吵了幾句。我爭到了,還在她眼裡贏得了更好的聲譽!後來給我們發放了不知從尼古拉耶夫市的什麼地方弄來的深色玻璃——明天觀日食時要用。給每個隊發了五塊玻璃,而我使了個小心眼兒,拿了六塊。沒想到在烏克蘭有人又想到生產這種玻璃,但既然想到了……
然後我們去海灘——也真是不湊巧,男孩子的中隊今天出發去搞什麼笨蛋參觀了!連大海都沒法讓我興奮起來。在某一瞬間我瞥了娜塔莎一眼,捕捉到她憂鬱的目光,我估計到情形的滑稽可笑。不止我一個傻瓜,我們有兩個傻瓜。這個思念著自己的小男孩的姑娘,剛剛在自己的幻想中想像到接吻這一步的小姑娘和我,這個在夜裡做出了即便是最誨淫的角落都找不著的性事的人……總而言之一句話,兩種極端相彙在一起。
“你覺得無聊嗎?”我輕聲問道。娜塔莎好像頓時警覺起來,憤怒地瞪了我一眼……突然嘆了口氣說:
“哼……你也很無聊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小姑娘遲疑了片刻,問道:
“你一直到早上都跟他呆在一起嗎?”
我沒準備撒謊,再說旁邊再也沒有別的人。我只是問了一句:
“你跟踪我們了?”
“夜裡我感覺好可怕,”小姑娘輕聲道,“我被驚醒了,夢見了很可怕的事……我去找您,您不在房間。”
“直到早上,”我承認道,“我喜歡他,娜塔什卡。”
“你們做愛了?”女孩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問我。
我用手指著她威脅道:
“娜塔莎!”
她一點也不害羞。相反,壓低了嗓門兒,儼然像個知心朋友似的宣布:
“可是我和我的那位什麼結果也沒有。我對他說,假如他敢吻我,我就朝他眼睛上打一拳。他就說,'我才不要呢!'為什麼男孩子都這麼笨呢?”
“他會吻你的,”我答應她,在心裡補充了一句:“我會盡力的。”
確實,有比這更簡單的事嗎?明天我就能獲得所有的能力,那個滿臉雀斑的紅頭髮小男孩就得跟著娜塔莎轉,用真摯而愛戀的雙眼盯著她看。幹嗎不讓自己的最佳供血者高興高興呢?
“你夢見什麼了?”
“很可怕的東西,”小女孩簡短地回答我,“我已經不記得了,真的。但是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關於你弟弟的?”我問。
娜塔什卡皺了皺額頭,然後回答:
“不記得了……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小弟弟?”
我神秘地笑了笑,在沙灘上舒展了一下身體。一切如常。那夢被完全徹底地吸收掉了。
晚上我忍不住了。
我只明白一點——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找到加琳娜請她幫我照看一兩個小時我的那幫小姑娘。
她的目光有些異樣。不,不是委屈的目光,儘管很顯然她明白了一切,因為她本人也打著伊戈爾的主意。也不是兇惡的目光。更像是受到不公正的懲罰的狗的那種傷心目光。
“當然,阿利莎。”她說。
這些所謂的好人真是要命!你哪怕朝他臉上吐口水,擋他的道,對他跺腳——他們都能忍受。
儘管,這樣當然很方便。
我朝第四中隊的那棟小樓走去。在路上把兩個小不點大的男孩從灌木叢裡嚇跑出來,他們正在由一次性塑料杯燃起的小火堆上熏玻璃碎片。兩個小傢伙皺起眉頭,緊張起來,但沒停下手中的把戲。
“明天給你們每人一塊專用玻璃,”我關切地對他們說,“用這種玻璃會割手的。”
“專用玻璃太少了,”其中一個小傢伙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我們自己把玻璃熏黑,小杯子冒起的煙很大的。”
“我們會用膠布貼上玻璃邊,”另一個傢伙補充道,“這就行了!”
我笑了笑,對他們點點頭就繼續往前走了。孩子們的表現不錯。獨立。自尊。正確。
快到夏季小屋時我聽到吉他聲,我看見了馬卡爾。
這小伙子站在樹旁,似乎又沒有藏起身子,但是從房子這邊看不到他。他就那麼站著,望著坐在自己那群孩子們中間的伊戈爾。聽到我的腳步聲,他猛地轉身,顫抖了一下……然後垂下雙眼……於是我明白了一切。
“偷看可不好哦,馬卡爾。”
男孩咬著嘴唇站在那兒。有意思,他準備幹嗎呢?想個招儿整整伊戈爾?向他提出決鬥?或者只是在無力的仇恨中捏緊拳頭,看著這個昨夜與他所喜歡上的女人做愛的成年男子?蠢小子,蠢小子……你該看看那些同齡的女孩,而不是看這種長腿的迷人女巫。
“一切都會有的,馬卡爾,”我小聲說,“姑娘們,海岸之夜,還有……”
他抬起頭嘲諷地、甚至寬容地瞧了我一眼。 “不會有的,”他的眼睛在說,不會有大海,不會有拍岸的浪花邊赤身裸體的美人兒。一切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臟兮兮的宿舍小破房間內廉價的波爾圖葡萄酒,第二杯酒後便人人都可以得到的小妞兒用過早鬆弛的汗津津的身體和因抽煙過度而嘶啞的嗓門低聲說:“往哪兒鑽呀,你,毛頭兒水手。”
我這個經驗豐富、厚顏無恥的女巫明白這些。他這個偶然來“阿爾台克”做客的人,“友誼和愛情聖地”暫時的造訪者也明白這些。我們相互之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對不起,馬卡爾。”我說。我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臉蛋兒,“但是我喜歡他。你長成一個強壯的人,長成一個聰明的人,你就會擁有一切……”
他轉過身,跑開了。他差不多已經是一個成年的孩子了,但還是不想失去短暫幸福夏日的哪怕點滴時光,整夜整夜不睡覺,自己臆想著另一種幸福的生活。
我能做些什麼呢?守日人巡查隊不需要普通人去做他們的僕人。那些變形人、吸血鬼和其他低層次的小東西們已經夠多了。我當然會檢查馬卡爾。他有可能成為很棒的黑暗使者。但是這孩子身上具有他者天資的機會少之又少……
我的那群小姑娘很有可能是一些最平常的人。
伊戈爾具有他者天資的可能性同樣微乎其微……
也許,這更好?如果他是人……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對於自己女友的丈夫是人類這種小事扎武隆不屑一顧。但是如果我讓一個他者做丈夫,那他就不能忍受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雙腿,走進屋內。伊戈爾坐在涼台上給吉他調音。他身邊只有兩個小孩子——“看管篝火的”阿廖沙和一個似乎那天篝火晚會上沒有見到過的一幅病相的胖乎乎的男孩。
伊戈爾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兩個小男孩說了些什麼,然後跟我打招呼,而我們相互什麼也沒說——一切都寫在眼裡。對那一夜的回憶,對下一個……下面很多個夜晚的許諾……
而且伊戈爾的眼裡有一絲淡淡的羞澀的傷感,彷彿什麼事情讓他深感憂傷。我親愛的……他若是知道,我有多悲傷……我要微笑起來有多難該有多好啊……
伊戈爾,你身上要是沒有他者的天資才更好呢。就讓同事嘲笑我好了。我可以忍受。而關於扎武隆你會永遠一無所知。關於巡查隊——也是。你自己都會為自己的成功,自己事業的攀升,強壯的身體感到驚奇——我親自給你這一切!
伊戈爾的手掌從琴弦上滑過,他又親切地瞅了瞅自己的孩子,唱了起來:
我體內不知有什麼東西涼絲絲、黏黏地顫動著。一種令人厭惡的,憂傷的,絕望的感覺……
這是我們的歌。太過於我們的……太過於我們的……他者的歌曲。
我感受到坐在旁邊的小男孩的情感,我現在差不多是一個正常的他者。我似乎覺得還等那麼片刻我就能呼吸黃昏界了。這就像在我們做愛的夜晚一樣——讓人筋疲力盡地在鞦韆上盪來蕩去,這是懸在剃須刀刀刃上的平衡,等待爆發,是雙腿下的深淵……周圍流淌著力量的小溪——對我而言有點粗糙的小溪,而不是用夜間的兒童噩夢做成的心靈雞湯,只不過是胖乎乎的半大小孩對父母的思念:他心臟有點問題,很少與孩子們玩,就像奧蓮奇卡依賴我一樣,緊緊跟著伊戈爾……
這不是一種營養之湯。
但這基本上是那種所需的東西……
我不能再等了!
我向前搖晃,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肩膀,吸收了他不敢言說的憂傷。我差點兒被一擁而上的能量衝翻在地,整個世界頓時被籠罩在冰冷的灰暗中。我的影子像一堆倒塌下來的黑色物體落在涼台破爛的木板上,我自己也倒在了涼台上,倒在黃昏界中,及時地倒下,正好看見……
伊戈爾從依偎在他身邊的小男孩阿廖沙身上吸取力量,吸取著一股細細的淡紫色能量。吸取對惡作劇和冒險、興奮和發現、高興和恐懼的等待——一個健康、愉快、對自己和世界都十分滿意的孩子的整體情感……
吸取一束光明。
吸取光明的力量。
給予黑暗天使的——是黑暗之物。
給予光明天使的——是光明之物。
於是我站起來——一半還在現實世界,一半——已經在黃昏界之中,去迎接起身的伊戈爾,迎接自己的情人和愛人,迎接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隊的魔法師。
去迎接敵人。
於是我聽見了他的叫喊聲:
“不!!!”
於是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不要!!!”
我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不對。不,伊戈爾安排的守夜人巡查隊的一些狡猾計劃不是與我作對;他喪失了力量——就像我一樣。他在漸漸恢復,在“阿爾台克”休假,也像我一樣。他沒有看見我的生物電場,他連想都不可能想到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女巫。
他愛上我了。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就像我一樣。
周圍是使我們成為我們本色的,使我們吸取力量,而且幫助我們找到力量的灰濛蒙、暗淡無光的冰涼的黃昏界。停滯在樹上的樹葉,小孩子們僵死的身影,懸在空氣中的吉他——伊戈爾把他從手上放了下來,走進黃昏界中。無數根冰一般刺骨的針頭扎著皮膚,從我身上拖走剛剛得到的力量,將它們永遠地帶入黃昏界之中……但是我重新成為了他者,因此可以從周圍的世界奪取力量。我堅持了一會兒——於是把胖男孩身上的所有黑暗能量吸得一干二淨。我已經感覺不到吞食力量有什麼問題,已經不在乎做什麼和怎麼做,我駕輕就熟,習以為常地實施這一切。
伊戈爾對阿廖沙所做的也是如此。也許,沒那麼熟練——光明使者很少直接收集力量,他們受自己那些愚蠢限制的束縛,但他還是把他的快樂吸得乾乾淨淨……我也體驗到一種有悖自然的替自己所愛的人,替自己的敵人,替獲得力量的一個他者中的光明使者而興奮的感覺……
“阿利莎……”
“伊戈爾……”
他很難過。他比我沉重得多。光明使者——他們一生都在追逐著幻想,他們滿懷虛假的希望,不善於承受打擊……但是他承受了……我堅持著……堅持著……堅持著……
“多麼荒謬啊。”他低語道,晃了晃腦袋——在這朦朦朧朧的海市蜃樓中這姿勢很奇怪……“你……你是女巫……”
我感覺到他進入了我的意識中——不是很深入,而是沿著表面,他只想確認……或者說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我沒去反抗,只是僵持著作出回應。
我笑了起來——因為痛得受不了了。
南布托沃。
埃德加爾——光明使者的反對者。
我們用力量來給埃德加爾提供養料,而光明使者是由他們第二梯隊的魔法師來為他們提供養料。
其中包括——伊戈爾。
我認出了他的生物電場,想起了他的力量的特點。這種東西是忘不掉的。
他也認出了我……
當然,我從前不知他的長相,當然,我也沒聽到過他的名字。再說一位普通的巡邏女巫用不著知道一切,知道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隊的至少一千名隊員。用不著知道所有這些魔法師,巫師,變形人……需要的時候——一般都會發給具體的指南。一年半前我們根據扎武隆的密令跟踪安東·戈羅傑茨基時就是如此,最後通過使用未經允許的魔法作用逮到他……有的人是下意識地記住的……比方說,小虎……
但是伊戈爾我以前不認識。
他是第三等級的光明魔法師。可能比我力量強一點點,儘管很難去比較天生的魔法師和女巫的力量。
我所愛的人,我的情人,我的敵人……
我的命運……
“為什麼?”伊戈爾問,“阿利莎……為什麼……你要這樣?”
“什麼'為什麼',”我幾乎沖他喊了起來。但是又止住了,因為我明白——他不會相信。他永遠不會相信所發生的事——只是偶然、荒謬和悲劇性的,他不會相信所發生的事情中沒有絲毫惡意的蓄謀,不會相信是命運的殘酷和諷刺使我們走到了一起——在我們的同胞中,當我們不能認出彼此,感覺出敵方時……我們只可能,也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愛的那一瞬間。
在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我為什麼是黑暗使者?他為什麼是光明使者?因為我們當中的每個人身上——最初——既混雜著前者,又混雜著後者。
只是偶然之鍊導致我們成為我們現在這個樣子……
伊戈爾本可能成為我的朋友,同事,黑暗使者……
而我……也許……也本可能成為光明使者的。那教我的就不是聰明的女巫,而是聰明的魔法師了……那我對付敵人就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是唾沫四濺地教誨他走“真理之路”……伸出另一邊臉給他打,享受每一種一本正經地做出來的荒唐事。
我明白,只有周圍的世界旋轉起來我才能哭泣。不能在黃昏界中哭泣——這所有的人都明白。我們越是放縱自己的情感,黃昏界越是樂意吞食我們的力量。
而在黃昏界中失去力量——就意味著永遠停留在其中。
我試圖從自己的供血者——胖男孩身上吸取力量,但他已經空空如也。我朝向阿廖沙那邊,可他徹底中立,已被伊戈爾吸乾了。而從伊戈爾身上我既不可能,也不想吸取能量,其他人又離得太遠,這時世界旋轉起來了……多麼荒謬啊……
我雙膝撞到地上——我甚至愚蠢地想要把裙子弄髒,儘管在現實世界中我們身上不會留下任何黃昏界的髒物。
接下來的一剎那伊戈爾向我拋出一股力量。
不,不是發出進攻,而是幫我。
這是另一種力量,光明使者的力量,但是通過他釋放給我的。
而力量終究是力量。
我站了起來,艱難地呼吸著,心靈一片空虛,就像那個夜晚,我們那毫無意義的、不可能的愛情之夜一樣虛無。伊戈爾幫助我在黃昏界中站住腳,但是沒有向我伸出雙手。
他現在哭了,像我一樣。他心情糟透了。
“你怎麼可以……”他喃喃地說道。
“這是偶然,伊戈爾!”我向他邁了一步,把手伸給他,似乎還有什麼可以期待,“伊戈爾,這是偶然!”
他像躲避麻風病人似的迅速閃開。他那習慣在黃昏界中工作的魔法師的動作輕柔而優雅。
在黃昏界中作戰。在黃昏界中廝殺。
“這種巧合不可能,”他像唾了口口水似的“你……你這個骯髒下流的廢物……女巫……你……”
他平靜下來,吸收著魔力的殘渣。
“你竟然從孩子身上奪走力量!”
這時我忍不住了。
“那你到這兒乾嗎來了,光明使者?”舌頭不聽我的使喚,這樣稱呼他簡直不可能、不可思議,但他的確是光明使者,因此此時的罵人話只不過是簡單的術語而已,“如果不是靠人類的小孩子來餵養你,你在這兒乾嗎?”
“光明是奪不走的,”他搖了搖頭,“獲取的那些東西會百倍地回歸。你奪走黑暗——黑暗就會滋生。我攝取光明——它會重新降臨。”
“你對整晚都會思念你的小男孩阿廖沙說這些好了!”我叫喊起來,“讓他高興高興吧,然後這快樂會返回來的!”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女巫!我要去拯救那些被你推向黑暗的孩子!”
“去安慰他們吧。”我冷漠地說。世上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冰冷的瘡痂。 “這是你的工作……親愛的!”
我在幹什麼呀?
反正他相信我事前已經知道一切,相信守日人巡查隊制定了一個狡猾的行動方案,相信他被卑鄙地玩弄了一把,相信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狡猾的遊戲罷了……
“女巫……”伊戈爾輕蔑地說了一句,“你馬上離開這兒。明白嗎?”
我太樂意了!我差點沒說出來。從這個夏天中,從這大海中,從這充裕的力量中,最終……還能得到什麼快樂呢?逐漸恢復吧,最主要的已經做過了。
“你自己可以離開這兒呀,”我說,“我得到了休息和利用人類力量的許可。你可以問你們自己人……那你呢,得到許可了嗎……親愛的?”
你在幹什麼蠢事啊,傻瓜!你在做什麼啊,我親愛的人?我又在幹什麼呢?
我在幹什麼?我——黑暗使者,我——女巫。我——自由於人類道德以外,也不打算與名字叫做“人”的原始生物玩幼稚的兒童遊戲。我是來休息的——我休息就好了!而你,你在幹嗎?如果你真是愛我的,我知道。我就是現在也看得到這一點,你若是願意……你也可以得到的……
因為愛情——是高於黑暗和光明的。
因為愛情——這不是性,不是共同的信仰,不是“共同操持家務和教育孩子”。
因為愛情——這也是偉大的力量。
光明和黑暗,人和他者,道德和法律,十大訓誡和偉大的和約絕不可能與愛情有關。
你這個該死的東西,惡棍,光明界的畜生,好心的笨蛋,可靠的白痴,我還是愛你!不論怎樣都愛你!即便三天前我們相互對立,只渴望一件事——消滅對方。即便隔在我們之間的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無法逾越的萬丈深淵。
但是你要理解,我愛你呀!
我所有的話——只是一種防衛,也全都是淚水,只不過你看不見,你不想看見……
你靠近我看看,不論在何處——不論在黃昏界中,在誰也看不見我們的地方,還是在這個涼台上,在被嚇得夠嗆的小孩子的眼前。只要你擁抱一下我,我們就會一起哭起來,也不需要任何語言,我就離開。見鬼去,到莫斯科的紮武隆身邊去,到得意的列緬舍娃的翅膀下去……但是假如你願意,我就離開守日人巡查隊!我不再做一個黑暗使者,這不在我的控制之下,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可以走出黑暗和光明之間無休止的戰爭,就這樣簡單地生活,甚至再也不從可憐的人們身上吸取任何東西,哪怕你仍然不想同我在一起,我連這一點也不要求,隻請你保留這記憶,我們曾經彼此相愛!
就這樣靠近我吧。
不要回答我說的話!
我——黑暗使者!
我——不可能成為別的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自己!
可是現在你——是我的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主要的一部分。如果將來需要——我會殺掉我自己的那一部分,也就是,所有的我自己。
可是,請別這樣做!
你畢竟是光明使者啊!
你們把自己的生命獻給聖壇,你們保護人們,相互支持……你也試試這樣來看待我吧,儘管我是女巫,儘管我是你的敵人!你們有時也可以——理解。比如安東·戈羅傑茨基理解了……收集到巨大而可怕的力量只是為了一點——不讓它啟動。但是我只能像對待真正的敵人一樣對安東表示讚歎,可是你,我愛你,愛你,愛你!理解我吧,向我邁進一步吧,你這個可愛的該死的傢伙,我親愛的下流胚,我惟一的敵人,我百看不厭的傻瓜蛋!
“傻瓜蛋!”我喊了一聲。
伊戈爾的臉被巨大的痛苦扭曲得變了形,於是我明白了——一切。
光明與黑暗。
善與惡。
這些只是一句話。
只因我們用不同的語言說話,所以怎麼也無法相互理解——儘管我們想說的是同一個東西。
“走吧。否則我就消滅你。”
他說出這句話——從黃昏界中走了出來。他的身體失去了輪廓,身體全部充實了,以便立刻變回到人類世界來,回到“阿爾台克”夏令營的小男孩們身邊來。我也緊跟著衝了過去,衝出自己的影子——假如也能如此輕鬆地衝出自我,衝出自己的本質,衝出自己的命運那有多妙啊!
我甚至看見出現在人類現實中的伊戈爾抓起幾乎要觸到地的吉他,往自己被痛苦扭曲的臉上扔上一層“掩護層”——我不知道光明使者如何稱呼它,接著他把兩個小男孩從恍惚狀態中拖出來。原來他進入黃昏界時在他們身上加載了昏迷術,使他們不至於因為兩位輔導員的突然消失而大驚失色……
娜塔什卡,你那天是怎麼說的?
靠得住?
是的。靠得住。
“你該走了,阿利莎,”伊戈爾說,“孩子們,應該說什麼?”
直到現在我才看到他真正的臉。只有痛苦,除了痛苦,什麼也沒有……
“再見。”胖乎乎的男孩子說。
“待會兒見。”阿廖沙說。
我雙腿軟綿綿的,我從胳膊依靠著的涼台欄杆上抽開身……向前走了一步。
“待會兒見。”伊戈爾說。
一片漆黑。
不需要費力來用“掩護層”遮掩,不需要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只要留意聲音就行了。窗戶裡透出微弱的光線——這無關緊要。
“於是他們被分成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我說,“光明使者認為應該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他人的痛苦。他們認為最主要的是給予,甚至哪怕獲取的人不配得到這些。而黑暗使者認為,應該僅僅去生活,認為每個人都無愧于他在生活中所得到的一切,僅此而已。”她們沉默不語,我的這幫傻女孩……人類的孩子,在其中我沒找到一個他者。不論是黑暗使者,還是光明使者,不論是巫師,還是女巫,甚至連可憐的吸血鬼都沒找到……
“晚安,孩子們,”我說,“祝你們做好夢,最好是——什麼夢也沒有……”
“晚安,阿利莎……”
多少個聲音啊。簡直令人驚奇。這甚至還不是童話,這是每一個他者都知道的寓言故事。但是她們沒有睡……她們在聽。不論是黑暗使者,還是光明使者。
娜塔莎的聲音問道:“日食到來時很可怕嗎?”此時我已經到了房門口。
“不,”我說,“這一點也不可怕。只不過有點傷感。”
在回到自己房間裡我第二次拿出手機,撥了扎武隆的號。
“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你究竟會在哪裡呢,扎武隆?如果你得意的“銥”手機都不接我的電話,你究竟在哪裡,在哪裡?
我不愛你,扎武隆。而且,也許過去根本就沒愛過。我彷佛現在才明白愛情——是什麼。但你是愛我的!要知道我們曾經在一起,我們很快樂,你贈予我這整個世界……還額外送給我滑冰鞋……回答我呀!你是我的上司,你是我的導師,你是我的情人,你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當我與自己的敵人……同時又是自己所愛的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該怎麼辦?逃避?拼殺?去死?我該怎麼辦呀,扎武隆?
我走進黃昏界。
一大堆孩子的夢影在我周圍搖搖晃晃。養分……一股一股的能量。有光明的能量,有黑暗的能量。恐懼和傷心,憂愁和委屈。整個“藍色營”我都能看穿。這不,朋友們沒給小男孩季姆卡喝檸檬水,他夢裡受委屈了。這裡,這位小名叫“永動機”的永不知疲倦的小女孩伊拉奇卡被誰用充氣的游泳圈壓住了,所以她在枕頭上輕聲地啜泣……而這邊,在夢境中可怕的黑暗的角落裡,我忠實的能量供給者娜塔莎把自己的小弟弟給弄丟了,她現在一邊跑著找他,一邊哭著……
我不想收集力量,不想準備去戰鬥,什麼也不想。
“扎武隆!”我衝著灰濛蒙的塵霧大喊,“我在呼喚你!扎武隆……”
沒有回應。
波利大嬸要叫回搶走了果醬罐頭開瓶器的湯姆·索亞也比我呼喚到扎武隆要容易。
“扎武隆……”我反復大聲喊叫。
我所想像的這一夜不是這個樣子……不是這個樣子的。
伊戈爾……伊戈爾……
你現在在幹嗎?積蓄力量?在聽取哲人格謝爾的建議?還是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鏡子……就像我現在這個樣子……
鏡子啊,鏡子……鏡子可以替我猜猜嗎?
算命不是我的強項,但是我有時能成功地預見未來……
不。
我不想。
我知道,那兒不會有什麼好事兒。
當日食開始出現時,她們來到沙灘上。
我的那群小姑娘們尖叫著,你爭我搶地從對方手中奪過深色玻璃片。她們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問她們要玻璃片。小姑娘,小姑娘啊……耀眼的太陽對我來講算什麼呢?我可以用裸眼觀望落日。
第四中隊的男孩子們在伊戈爾身旁歡呼雀躍,催促著他。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所喜愛的輔導員不著急。不明白,為什麼他帶他們經過一條很長的彎路走到沙灘邊來。
我——明白。
透過黃昏界我看見了吸走的力量模糊不清的閃光。
你究竟在幹嗎呀,伊戈爾……我愛著的敵人……
向前邁一步——接下來的那張臉上的微笑暗淡下來。十歲大的那個好動好鬥的孩子不再以妥協讓朋友高興。十一歲的那個極為好動的小姑娘忘記了在岸邊拾到的黑色貝殼。十五歲的一本正經的男子漢不再去想許諾了的傍晚約會。
伊戈爾在“阿爾台克”巡視,就像曾幾何時安東·戈羅傑茨基沿著莫斯科巡視一樣。
而我,他天生的對抗者,真想喊一聲:“你到底在幹什麼?”
安東贏了扎武隆,不是因為他比所有人收集到了更多的力量。扎武隆終究還是強大一些。
安東善於使用這力量……
你行嗎?
我不去想你的勝利。我愛的只是你本身。既然你成為了我的很大一部分,那有什麼辦法呢?閃電怎麼就擊穿了我的生活呢?
伊戈爾在收集一切力量,周圍所存在的每一滴光明的能量。他破壞了所有的法規和協議,把一切——首先是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而且不僅僅是因為一心想要去保護人類的兒童免遭兇惡女巫的侵害。
他也不想活下去了。與我所不同的是,他準備為他人而活著。既然需要這樣……
他最後從馬卡爾身上吸走了力量。
我早就感到小男孩盯著我的目光,愛上成年女人的小男孩的目光。憂傷的……充滿了告別愁緒的憂傷。
這不是那種我們黑暗使者可以利用的愁緒。這是光明使者的愁緒。
伊戈爾將它吸了個精光。
他越過了一切界線。我甚至都無法同樣回應他——我被對扎武隆的許諾所抑制,被久遠的過失所抑制。還有一點——一種瘋狂的希望,希望他正確行事。希望我的敵人獲勝,那意味著,我也不會輸掉。
空中圓盤狀的太陽漸漸消失。孩子們已經厭煩了透過小玻璃片兒去看它,他們在使兩位他者想起黃昏界的那種奇怪的透明光線照耀下的海水里歡蹦亂跳。
我向伊戈爾轉過身去,捕捉到他的目光。
“離開,”他的嘴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離開吧,否則我殺了你。”
“殺死我吧。”我無聲地回應。
我是——黑暗使者。
我不離開。
我的敵人,他打算做什麼?進攻嗎?剝奪我呆在此地的合法權利嗎?向守夜人巡查隊雅爾塔分部提出起訴?沒準兒已經向他們諮詢了……現在已經知道,對我沒什麼可起訴的。
伊戈爾向我走近了一步。
“我用光明和黑暗向你挑戰……”他的嘴唇輕輕發出聲音。
一陣戰栗穿過我的身體。
這個我可沒料到。無論如何也沒料到。
“在光明和黑暗之外,你和我,單挑到底……”
他向我提出決鬥。
這是與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之間的偉大和約同時誕生的一條古老的習俗。它幾乎沒被用到過。因為決鬥的勝利者應向宗教法庭負責。因為只有在沒有對決的合法理由,巡查隊不合法地干涉,是情感,而不是理智在說話時才進行決鬥。
“光明將是我的證人。”
未必有誰看見了剎那間在伊戈爾手上閃過的白色火花的花瓣。連他自己都戰栗了一下。高級的力量很少回應普通巡查隊員的請求……
“伊戈爾,我愛你……”
他的臉彷彿遭到猛擊,哆嗦了一下。他不相信我,不可能相信我。
“你接受我的挑戰嗎,女巫?”
是的,我可以拒絕。回到莫斯科,被侮辱和失去……榮耀的、帶著逃避決鬥的標籤……每一位生滿蝨子的最下等的他者都會唾棄我,在我的身後吐唾沫的……
我還可以試一試去殺死伊戈爾,去收集足夠的力量,以便與他抗衡……
“黑暗將成為我的證人……”我說,伸出手掌。一束黑暗在手掌上震顫了一下。
“你選吧。”伊戈爾說。
我搖了搖頭。我不會選擇決鬥的時間、地點、方式。
請你理解我,理解我呀!
“那輪到我選了。現在。在海上。擠壓。”
他的雙眸黑黑的。日食——這不可怕。日食——這只是指某種物體擋住光線時。
大海溫暖得不大自然。也許,因為天完全變冷了,就像晚上一樣?太陽只留下圓盤上面那一部分月牙儿形狀,現在連普通人都可以用肉眼看它了。
我在溫暖的海水中游著,沒有回頭看海岸,岸上誰也沒有發現男輔導員和女輔導員走進了大海,毫不在意急沖衝從路上溜走的水母。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下海時的情景。當時我還很小,還不知道我不屬於人類這一族,不知道命運決定了讓我成為“他者”。我和爸爸住在阿魯什特。他教我游泳……我記得第一次被海水征服的那種極度興奮。
我記得海上有浪。兇猛的浪。或許那個時候所有的海浪對我而言都是巨大的?我在爸爸的手裡,他可笑地在浪花里跳躍著,水花濺到我們身上,那麼美好,那麼快活……我叫喊著說我能游過大海,爸爸回答說,當然啦,你能的……
你會非常難過的,爸爸。
媽媽心裡也不會好受。
海岸被遠遠地拋在身後,擠滿了極度興奮的孩子和心滿意足的成年人的海岸,簡直就是興高采烈和幸福的海岸。我甚至都沒覺察到“擠壓”是怎麼開始的,只覺得遊起來越來越困難,水不再托住我,有什麼東西壓在我的雙肩上。
最簡單的魔咒。沒有任何新花樣。力量對抗力量。
爸爸,我那時確實相信我能游過大海……
我在自己上方展開一張保護簾,驅走雙肩上的重力。我又一次,不知是第幾次低聲呼喚:
“扎武隆,我在呼喚你……”
我來得及收集的那些力量迅速地消融著。伊戈爾向我攻擊,無情地擠壓著我的保護簾。
“是的,阿利莎。”
他終究還是回話了!回應我了!像通常一樣及時地回應了!
“扎武隆,我遇到麻煩了!”
“我知道了。我很遺憾。”
我一下子沒明白,這個冷冰冰的“知道了”是什麼意思。不明白這種模糊不清的語調,不明白為何感覺不到力量的出現……他總是與我分享力量,哪怕在我不是那麼需要力量時……
“扎武隆,我會死嗎?”
“我很遺憾。”
我的保護簾融化了,可我仍然弄不清所發生的事。
因為他可以乾預的!哪怕是遠距離干預!他的那份力量足以支持我,使我在衝突中堅持住,使決鬥成為平局!
“扎武隆,你說過,愛情是——偉大的力量!”
“難道對此你還不確信嗎?永別了,我的小姑娘。”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一切。
隨著我力量的耗盡,無形的擠壓又一次沖擊著我,把我擠向溫暖的黃昏界深處。
“伊戈爾!”我大叫一聲,可是翻捲的海浪吞沒了我的聲音。
我遊了五十米左右。他看都沒看我這個方向。他在哭泣,但是大海中是沒有眼淚的位置的。
我被拖著,拖著,拖向黑暗的無底的深淵。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我試圖從岸上收集力量。可是那兒幾乎沒有我可以獲得的黑暗力量。甜美的狂喜,歡快的叫喊聲——這不適合我。
在我和伊戈爾身後只有百米左右的地方,不知怎麼發現我們進入到水中,於是跟隨著我們的那個愛上我的倒霉的半大少年,試圖躺在浪花上去揉他抽筋的腿,但是一切都是徒然。那個有著可笑的名字馬卡爾的高傲的小傢伙已經明白他不可能遊回到岸邊了。
愛情——偉大的力量……小男生們,當你們戀愛時,你們是多麼愚蠢啊……
馬卡爾在湧上來的恐懼中手忙腳亂地掙扎著……我可以抓住他的恐懼,讓我自己的瀕死狀態再延續一兩分鐘……
伊戈爾在使勁兒遊。周圍的一切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出,一心想著是我殺死了他的愛情。他這個愚蠢的光明魔法師,不知道決鬥中沒有勝者,特別是如果這決鬥是由扎武隆策劃的……
“伊戈爾……”我輕聲地呼喚著,潛入水中,感覺到黑洞洞的天空擠壓、擠壓、擠壓著我——一直把我擠向漆黑、漆黑漆黑之底。
爸爸,對不起……我不能游過這大海……
註釋:
中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