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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後楊廣時代的逐鹿遊戲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4547 2018-03-13
李建成和李世民比宇文化及先抵達中原。可還沒等東都舞台上的逐鹿大戲開鑼,李世民就決定棄權了。 因為他發現——此刻的東都與其說是一隻肥鹿,還不如說是一個燙手山芋。 他和李建成於四月初率軍抵達東都附近的芳華苑,立刻派人向東都朝廷表示增援之意,可越王楊侗不上這個當,始終緊閉城門。而李密的瓦崗軍則試探性地和他們交了一下手,之後就各自按兵不動。李世民冷靜地判斷了一下當時的形勢,得出了一個結論——現在奪取東都的時機還不成熟。 道理很簡單:李密的瓦崗軍總共有三十多萬人,而且訓練有素,都是百戰之兵,具有很強的戰鬥力;東都的王世充雖然實力稍弱,但也算是隋朝軍隊中的一支勁旅;還有,宇文化及的十幾萬軍隊此刻也正朝中原撲來。這幾大勢力加在一起就有五六十萬之眾,如果硬要跟他們拼搶東都,就算獲勝,也會極大地消耗自身的實力,即便是拿下東都,也不見得能守住。更何況關中剛剛平定,根基還不穩固,而他們兄弟二人以及各路遠征軍幾乎把長安的所有精銳都拉了出來,萬一西北的薛舉和梁師都在此時乘虛而入、進攻長安,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李世民的想法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暫時先班師,坐山觀虎鬥,等這幾大勢力互相絞殺、鬥得N敗俱傷之後,再出關摘取勝利果實。

李建成同意李世民的看法。四月初四,軍隊班師。拔營之前,李世民料定他們一旦撤退,東都必定出兵來追,於是在三王陵(洛陽城西南)設置了三道埋伏,嚴陣以待。 果然,軍隊剛剛西行,東都的段達就率一萬多人一路尾追,結果遭遇伏擊,大敗而逃。李世民回軍反擊,一直把段達追到了洛陽城下,斬殺了四千多人。隨後李世民又在東都附近設置了新安郡(今河南新安縣)和宜陽郡(今河南宜陽縣),命部將呂紹宗和任瑰鎮守新安、史萬寶和盛彥師鎮守宜陽。這一北一南的兩個據點互為犄角、協同攻防,一方面窺伺東都,一方面作為防守潼關的門戶,其戰略意義要遠比直接佔領東都重大得多。 世間已無楊廣,所以很多人有事要忙。 後楊廣時代的逐鹿遊戲不會再欲說還羞、遮遮掩掩。

人人圖窮匕見。 人人大干快上。 首先作出反應的是時任吳興(今浙江湖州市)太守的沈法興。 當時沈法興正在努力圍剿東陽郡(今浙江金華市)一帶的變民,一聽說楊廣被宇文化及誅殺,立刻起兵,以討伐宇文化及之名,先後攻占江表(太湖流域及錢塘江流域)的十幾個郡,自立為江南道大總管,同時設置文武百官。 這一年四月下旬,原來稱梁王的蕭銑也正式稱帝,並遷都江陵(今湖北荊州市),隨後派遣各路軍隊大舉向南擴張。 原本一直在堅守城池的各地隋朝將吏聽到楊廣被弒的消息後,紛紛放下武器投降蕭銑。 蕭銑的勢力迅速壯大,其版圖東至九江(今江西九江市)、西至三峽(今湖北與重慶交界處)、南至交趾(今越南)、北至漢川(今漢水以南),成為當時南方最大的一個割據政權,並擁有常備軍四十餘萬。

與此同時,楊廣被弒的消息也傳至長安。 這一天終於到來。李淵仰天慟哭,用一種傷心欲絕的口吻說:“吾北面事主,因關山阻隔而不能救,但實在不敢忘卻悲哀啊!” 這場由李淵自導自演的“匡扶帝室”的政治秀,終於在這一抹煽情的淚水中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五月十四日,隋恭帝楊侑將皇位禪讓給唐王李淵,回代王府居住。 五月二十日,五十三歲的唐王李淵在太極殿登基稱帝;同時祭天、大赦,改元武德。 一個長達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就在此刻拉開了宏偉的序幕。 這無疑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歷史時刻。 自公元220年起,當大漢王朝在三國群雄的龍爭虎鬥中頹然倒地之後,神州大地就進入了一個分崩離析、征戰殺伐的亂世。在此後的近四百年中,無數的英雄和梟雄們,始終夢想著建立一個長治久安、河清海晏的大一統帝國,然而他們的夢想轉眼就被瘋狂運轉的戰爭機器碾成了齏粉。在魏、晉、南北朝直至隋朝的漫長的四個世紀中,華夏神州雖然也曾有過短暫的和平與統一,但皆如曇花一現。在脆弱的安寧與虛假的繁華背後,接踵而至的往往是更為殘酷的分裂戰爭和更為暴烈的血雨腥風。

將近四百年了,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在黯淡無光的歷史暗夜中沉淪,一個又一個世代的黎民百姓,一直在兵戈與戰火的荼毒中呻吟和哀號,一直在群雄逐鹿的金戈鐵馬下流血和戰栗! 沒有人知道,在這求出無期的四百年中,曾經有多少鮮花般美麗的孩童,未及綻放就在濃烈的烽煙中夭折枯萎;也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多少初為人婦的妙齡女子,為一去不歸的徵人哭乾了一生淚水、望穿了一世眼眸;更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多少白髮蒼蒼的老人,臨死前一次次向蒼天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乞求來世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蒼天緘默,大地無語。 直到時光的車輪無情地碾過這一切,緩緩走到公元618年的這一天,幾十個世代的淒風苦雨才出現了漸次消歇的跡象,四百年的混沌暗夜才悄然露出了一絲朦朧的曙光。

縱然,此刻的大地戰火頻仍,縱然此刻的天下烽煙未熄,但是歷史的如椽巨筆,已經為這個新生的王朝描繪了一個光芒萬丈、如日中天的未來。 是的,短短十幾年後,一個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黃金時代,就將跨越四百年的時空,向遙遠的大漢王朝致敬;短短十幾年後,一個世界歷史上享有盛譽的盛世帝國,就將橫空出世,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間! 與李淵登基同日,唐政府將隋朝的郡縣制改為州縣制,命現有管轄範圍內的各郡太守一律改任州刺史;並按五行關係推演,推定唐朝屬“土德”,以黃色為最高貴的顏色。 五月二十八日,李淵命裴寂和劉文靜修訂律法,並設置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招收生員三百多人,命所屬各州、縣同時置學招生。 六月初一,李淵任命李世民為尚書令,裴寂為右僕射、知政事,劉文靜為納言,蕭瑀、竇威為內史令,裴晞為尚書左丞,李綱為禮部尚書、參掌選事(即兼吏部尚書事),竇璡為戶部尚書,屈突通為兵部尚書,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陳叔達、崔民幹為黃門侍郎,唐儉為內史侍郎,殷開山為吏部侍郎,韋義節為禮部侍郎,趙慈景為兵部侍郎,李瑗為刑部侍郎。

同日,唐朝政府廢除隋朝律令《大業律》,另行頒布新朝律法。 六月七日,李淵立李建成為太子,封李世民為秦王,李元吉為齊王;其他宗室諸人李孝基、李道玄、李神通等也在這一日全部封王。 六月十日,秦帝薛舉出兵進攻唐朝所屬的涇州(今甘肅涇川縣)。李淵命秦王李世民為元帥,率八道總管出兵禦敵。 在唐朝建立僅僅四天之後,即五月二十四日,東都的留守官員王世充等人也擁立年僅十五歲的越王楊侗登基稱帝,改元皇泰。 同日,楊侗任命段達與王世充同為納言,段達封陳國公,王世充封鄭國公,與元文都、盧楚、皇甫無逸、趙長文、郭文懿等七人共同執掌朝政,時人稱為“七貴”。 東都朝廷的老少爺們雖然集體升格了,但東都的形勢卻比以前更為嚴峻。

因為前面有虎後頭有狼。一個李密就夠讓人頭疼了,現在居然又來了一個宇文化及! 該怎麼辦? 有一個叫蓋琮的人向楊侗上疏,建議招降李密,共同對付宇文化及。內史令元文都和盧楚等人商議說:“而今我等大仇未報(指楊廣被殺一事),且兵力不足,如果赦免李密,命他攻擊宇文化及,讓他們互相殘殺,我等便有機可乘。等到宇文化及敗亡,李密必定也是疲憊不堪,再加上他的將士貪圖我們的官爵賞賜,到時候就容易離間,連同李密都能手到擒來!” 眾人都覺得這是拯救東都的上上之策,於是奏請楊侗,任命蓋琮為通直散騎常侍,讓他攜帶皇帝詔書前去遊說李密。 宇文化及進入中原後,雖然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東郡,但是此地有限的糧食儲備顯然不足以養活他的十幾萬軍隊。

所以,必須找一個糧食充足的地方作為根據地,他才能在中原長期立足。 宇文化及很快就把目光瞄向了東郡北面不遠的一個地方。 那就是徐世勣駐守的黎陽倉。 這一年六月末,宇文化及擢升東郡通守王軌為刑部尚書,命他駐守滑台(東郡郡治所在地,即今河南滑縣),然後留下所有輜重,親率大軍北上,渡過黃河進圍黎陽倉城。李密得到消息後,立刻率兩萬步騎進抵清淇(今河南淇縣東南)。 可他卻不急著與宇文化及開戰,而是深挖壕溝、高築營壘,與徐世勣烽火相應。每當宇文化及發兵攻城,李密就從背後攻擊他,牽制他的兵力,讓他無法全力進攻。 有一次,李密與宇文化及對峙於淇水(古黃河支流),兩個人隔河進行了一次簡短的對話。李密一開口就劈頭蓋臉地數落他:“你們宇文家族本來是匈奴(鮮卑)人的家奴,姓破野頭,到後來才跟了主人的姓。父兄子弟,皆受隋朝厚恩,富貴累世,舉朝無二。主上失德,你不能死諫倒也罷了,反而擅行弒逆、欲圖篡位,此舉天地不容,你還想逃到哪去?不如速來歸我,尚可保全子孫後嗣。”

李密罵完以後,感覺十分酣暢。他估計宇文化及一準會以牙還牙地回敬他幾句。 不料卻是一陣沉默。 宇文化及把頭埋得很低,不知道在醞釀什麼豪言壯語。默然良久,宇文化及突然抬頭,怒目圓睜地大喊一句:“我和你談的是廝殺,又何必搬弄一套書上的話?”(卷一八五:“化及默然,俯視良久,瞋目大言曰:'與爾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 李密大笑著對左右說:“宇文化及蠢到這個地步,還異想天開要當帝王,我拿一根棍子就可以把他擺平!” 接下來的日子,惱羞成怒的宇文化及大舉修造攻城武器,發誓一定要拿下黎陽倉。徐世勣不與他正面決戰,而是深挖壕溝,令他寸步不前,此後又挖掘地道,偷襲宇文化及的軍營。宇文化及猝不及防,被打得大敗。徐世勣隨即焚毀了隋軍的所有攻城器具。

東都朝廷向李密拋出橄欖枝後,立刻得到了李密的熱情回應。 一見到蓋琮帶來的楊侗詔書後,李密大喜過望,當即擬就一道奏疏,請求歸降。 雙方一拍即合。楊侗隨即下詔任命李密為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封魏國公,命他先討平宇文化及再入朝輔政;同時任命徐世勣為右武侯大將軍。 在詔書中,楊侗極力褒揚了李密的忠誠,同時宣布:“其用兵機略,一禀魏公節度!”(卷一八五)也就是說,東都軍隊今後的一切軍事行動都要聽從李密指揮。 成功招撫李密之後,段達、元文都等人大為興奮,認為東都從此太平,隨即在上東門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眾人賦詩飲酒、載歌載舞,鬧了個不亦樂乎。 只有一個人在宴會進行的過程中始終陰沉著臉。 他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很憤怒。因為在招降李密這件事情上,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大家都很清楚,王世充在東都朝廷唯一的存在價值就是與李密抗衡。李密一日不死或者一日不降,他王世充就一日不可或缺。可如今李密居然降了,二話不說就降了!而且還搖身一變成了僅次於皇帝楊侗的第二號人物,反倒騎到他王世充頭上來了。瞧瞧那詔書是怎麼說的:“一禀魏公節度!”老子從江都千里迢迢地跑過來,為東都拋頭顱、灑熱血,和李密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到頭來居然成了他李密的手下,要“一禀魏公節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世充盯著得意忘形的元文都等人,最後對身邊的人說了一句:“竟然把朝廷的官爵送給盜賊,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此時此刻,元文都正在翩翩起舞。 他看上去專心致志、旁若無人,可眼角的余光卻時不時地從王世充的臉上瞟過。 元文都很清楚王世充在想什麼,可他拿不准王世充會幹什麼。 王世充會不會一氣之下轉而投靠宇文化及? 難說! 就在某個轉身的剎那,元文都與王世充的目光無意中碰到了一起。 幾乎只在十分之一秒間,兩個心事重重的政客就各自給了對方一個溫柔的笑容。 元文都朝王世充親切友好地點點頭。 王世充也朝元文都親切友好地點點頭。 都說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那麼這世間當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親切友好的笑容。 在這種耐人尋味的相視一笑之後,歷史的劇情通常會很血腥。 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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