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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李淵一直在潛伏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4329 2018-03-13
關隴集團內部流行政治聯姻,這種做法自然延續到了李淵這一代。 李淵的父親李昞娶的是鮮卑望族獨孤信的女兒,而李淵同樣娶了另一個鮮卑望族、隋定州總管竇毅的女兒。 (按《魏書·官氏志》,“竇氏”即鮮卑的“紇豆陵氏”。)眾所周知,這個後來被追封為太穆皇后的竇家女兒就是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的生母。 據說這個竇家女兒出生不久便“發垂過頸,三歲與身齊”(《舊唐書·后妃列傳》),如此一頭美麗的長發實屬罕見,因此自然是人見人愛。由於竇氏的母親是北周朝的襄陽長公主(宇文泰的五女)、武帝宇文邕(yong)的姐姐,而宇文邕又特別喜歡這個美麗的小外甥女,所以一直把她養在宮中,視如己出。 其時北周王朝尚未統一中原,仍然與關東的北齊和江南的陳朝處於“三國鼎立”之局,因而不得不依附東突厥並與其聯姻,以求得政治和軍事上的支持。當時宇文邕娶的就是東突厥的公主。但是這種純粹的政治婚姻毫無半點感情基礎,所以宇文邕並不寵愛這個突厥皇后,對她極為冷淡。

也許是因為出生於鮮卑的名門望族,再加上在宮廷中的耳濡目染,所以竇氏從小就聰慧過人,而且具有非常敏銳的政治頭腦。就是在突厥皇后這件事情上,年幼的竇氏特意找了一個沒人的時候,鄭重其事地向她的皇帝舅舅提出了自己的政治見解。她說:“而今四邊未靜,突厥尚強,願舅舅抑制自己的感情,對皇后多加撫慰,如此才是以蒼生為念!只要真正得到突厥的助力,那麼江南、關東就不足為患了。” 宇文邕大為驚訝,沒想到這個外甥女小小年紀,對政治形勢的判斷居然如此成熟老到!又驚又喜的宇文邕當即採納了小外甥女的意見。 竇氏的父親竇毅聽說此事後,高興地對妻子說:“此女才貌雙全,不可輕易許人,當為之擇一賢夫。”到了竇氏該出嫁的年齡,竇毅就在自家的屏風上畫了兩隻孔雀,然後舉行“佳婿海選”,向長安城的貴族公子們宣布:若有想求婚者,就給他兩支箭,必須兩箭各中一隻孔雀一目,才有資格成為竇家的乘龍快婿。長安城的公子哥們聽說著名的長髮美女要選婿了,頓時蜂擁前來,但是一連數十個帥哥出手,卻沒有一個能夠兩箭各中一目。後來發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的李淵一到,啪啪兩箭,各中一目,乾脆利索,成功奪魁。眾位帥哥黯然失色,竇毅夫婦笑逐顏開。沒過多久,神箭帥哥李淵就在眾人既羨且妒的目光中把長髮美女竇氏娶過了門。

這則“雀屏中選”的故事從此在長安坊間流傳開來,並且在後世傳為美談,成了擇婿許婚的代名詞。 北周大像三年,亦即公元581年,楊堅篡週,建立隋朝,並將幼主周靜帝和北周宗室群王屠戮殆盡。面對宇文皇族遭遇的滅頂之災,竇氏悲憤莫名,撲在床上痛哭,邊哭邊說:“恨我不是男兒,無法拯救舅家的災難。”竇毅夫婦當場嚇得面無人色,趕緊摀住她的嘴,低聲訓斥道:“你千萬別亂說,這是會滅族的啊!” 從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出,竇氏身上具有一種巾幗不讓鬚眉的膽識和血性。這也許與她身上流淌的鮮卑血液有關。 大業初年,李淵歷任滎陽、樓煩、扶風等郡的太守。在擔任扶風太守期間,李淵曾得到幾匹駿馬,就在他樂得合不攏嘴的時候,竇氏卻蹙起了眉頭。她告訴李淵:“主上亦喜飛鷹駿馬,此公之所知,所以這些馬必須送入宮中,不可久留,否則一旦有人跟主上提起,它們必定成為負累,請公慎重考慮。”

李淵一聽大為鬱悶。他明知道妻子說得有道理,可又捨不得那幾匹剛到手的寶馬,一直猶豫不決。沒想到幾天后楊廣果然知悉,馬上對他進行責罰,搞得李淵追悔莫及。後來李淵汲取了教訓,老老實實按妻子說的做,四處搜羅良馬獵鷹,頻頻進獻給楊廣,終於討得天子歡心,於大業十二年被擢升為右驍衛大將軍。 可是,當李淵得到這個職位的時候,竇氏已經在三年前去世了,年僅四十五歲。李淵涕淚橫流地對幾個兒子說:“若早聽從你們母親的話,我在這個官位上已經很久了。” 竇氏既沒能看到李淵成為隋朝的大將軍,更沒看到李淵成為大唐王朝的開國之君。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大唐開國後,秦王李世民就曾屢屢為此而黯然神傷。 (卷一九○:“世民每侍宴宮中,對諸妃嬪,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

如同我們前面所說的,出身鮮卑望族的竇氏從小就具有異常早熟的政治智慧,北周滅亡時又表現出“恨非男兒”的血性,嫁給李淵後成為李淵政治生涯中不可或缺的參謀和智囊。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竇氏的確是當時一位不可多得、出類拔萃的政治女性。假如不是早亡,竇氏應該能在初唐的政治舞台上發揮相當大的作用和影響。 不過,雖然竇氏對大唐開國的這段歷史沒有產生直接影響,但是在李氏三兄弟的成長過程中,這位鮮卑母親的影響肯定是不可小覷的。 除了李淵所提供的政治世家的教育和熏陶之外,李氏三兄弟應該也會從竇氏的言傳身教中得到必要的政治啟蒙並培養出相應的政治抱負,同時也能從母親那鮮卑望族的血液遺傳中獲得精明強悍的性格基因。所以我們也可以說,竇氏雖然早亡,可她的影響力早已通過上述的種種方式植入了李氏三兄弟的體內,不但為他們日後縱橫沙場、爭霸天下埋下了伏筆,並且最終為千古一帝李世民的橫空出世埋下了伏筆。

大業九年(公元613年)初,李淵從地方太守的任上被調回朝中擔任衛尉少卿。其時正逢楊廣發動第二次高麗戰爭,李淵趕赴懷遠鎮負責督運糧草軍需。旋即爆發楊玄感叛亂,李淵又被緊急調回弘化(今甘肅慶陽市)擔任留守,並主持潼關以西十三郡的軍事。 很顯然,從大業中期開始,李淵已經成為隋煬帝楊廣深為倚重的心腹大臣之一,所以能不斷獲得從地方到中央的各個重要職位。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李淵的政治和軍事能力得到了深入的歷練,同時問鼎天下的雄心也在不斷膨脹。史稱其“歷試中外,素樹恩德,及是結納豪傑,眾多款附”。也就是說,李淵一直在這幾年中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干部隊伍、建立自己的勢力集團,為日後奪取天下作充分的準備。 可是,楊廣不是瞎子。

儘管李淵很謹慎,但是他的行為還是引起了這位大隋天子的懷疑和警覺。有一次楊廣在行宮,故意傳詔李淵前去覲見。李淵託病不去,楊廣頓時大為疑懼。當時李淵的一個外甥女王氏是楊廣的嬪妃,楊廣就問她:“你舅舅為何遲遲不來?”王氏回答說李淵病得很厲害。楊廣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似問非問地說了一句:“會不會病死啊?”這句話很快就傳進了李淵的耳中,李淵大為驚恐。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希望李淵死!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皇帝隨時下一道詔書,李淵就可能富貴不保,甚至人頭落地。 怎麼辦?是索性起兵造反,還是就這麼坐以待斃? 李淵知道,雖然隋朝天下已經烽煙四起、人心思亂,但遠不到分崩離析、轟然倒塌的地步。所以,此時起兵絕對不是時候。楊玄感就是前車之鑑!

怎麼辦?李淵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 然而李淵並沒有痛苦很久。在隋帝國的政壇上混了這麼多年,這點應變的智慧還是有的。他最後想出的辦法是——自穢。沒有比自穢更好的保命辦法了。 於是從大業九年的秋天起,差不多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李淵終日沈迷酒色,並且大肆貪污受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已經墮落了——從一個精明強幹的朝廷重臣墮落成一個酒色財氣的庸臣和昏官了。 李淵“墮落”的消息很快就通過朝廷的情報網落進了天子的耳朵。 楊廣笑了,他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一個酗酒、縱慾、貪財、好色的中年男人,還有多少覬覦天下、逐鹿中原的野心和能力呢? 所以楊廣特別喜歡現在這副模樣的表兄李淵。 大業十一年(公元615年)四月,終於重獲天子信任的李淵被任命為山西、河東(約今山西省)討捕使,負責鎮壓當地叛亂。在龍門(今山西河津縣),李淵身先士卒,僅率少數騎兵便大破變民首領毋端兒的數千部眾。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年底,李淵在歷任右驍衛大將軍、太原道安撫大使等職務之後,終於被擢升為太原留守。

太原(郡治在晉陽,即今山西太原市)是帝國北部邊陲防禦突厥的一座軍事重鎮,城高池深、兵強馬壯,儲存的糧餉可支十年。隋煬帝交給李淵的任務是讓他鎮守此地,負責清剿周邊地區的叛亂,並與馬邑(今山西朔縣)太守王仁恭共同防禦突厥。 可對心懷異志的李淵來說,這座太原郡無疑將成為他開創帝王大業最理想的根據地。因為它不但是一座給養充足、戰略地位十分突出的軍事重鎮,而且還是五帝時期聖君唐堯的發祥地,恰與李淵唐國公的爵銜相契,所以自從以安撫大使的身份進駐太原後,李淵就已經“私喜此行,以為天授”了。 (《大唐創業起居注》) 所謂“天授”,也就意味著叛隋起兵、爭霸天下的時機已經成熟。 為了這一天,李淵已經等待好幾年了。

早在大業九年初,李淵前往懷遠督運軍需,途經涿郡的時候,就曾與他的朝中密友、隋煬帝近臣宇文士及進行過一次有關“時事”的密談。宇文士及是隋朝重臣宇文述之子和駙馬,身處隋帝國的政治中樞。所以李淵和他的此次密談,其意義自然非同小可。關於此次會談的內容,史書沒有記載,但是我們可以從武德初年李淵對裴寂所說的一句話中窺見端倪——高祖笑謂裴寂曰:“此人與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輩皆在其後!”(《舊唐書·宇文士及傳》) 眾所周知,裴寂是大唐的開國元勳、晉陽首義的第一功臣,連他都要排在宇文士及後面,可見李淵在大業九年與宇文士及所談的“天下事”,實際上就是“問鼎天下”之事。 不久後楊玄感叛亂爆發,李淵被調任弘化留守,遂按下起兵之意,靜觀事態變化。其妻兄竇抗力勸其起兵,說:“楊玄感已經搶先一步了!李氏名應圖讖,應該趁勢舉義,這是天意啊。”

但是李淵拒絕了,因為時機還不成熟。 李淵深深懂得第一根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 果不其然,僅僅兩個月後楊玄感便兵敗身亡。 大業十一年,李淵前往山西討伐叛亂,他的副帥兼好友、善觀天象的夏侯端再次勸他說:“金玉床搖動,此帝座不安……天下方亂,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曉察,情多猜忍,切忌諸李,強者先誅。金才既死,明公豈非其次?若早為計,則應天福;不然者,則誅矣!”(《舊唐書·夏侯端傳》) 夏侯端所說的“切忌諸李,強者先誅”,指的就是那則流傳天下的政治歌謠《桃李章》讓楊廣深為忌恨,因而大肆誅殺李姓之人,時任右驍衛大將軍的李金才就是因為隋煬帝的猜忌而慘遭滅門之禍。 應該說夏侯端的分析還是很中肯的。當時李淵確實處境不妙,雖然通過“自穢”成功地掩藏了心跡,但是楊廣對他的猜忌仍然存在,稍有不慎就會重蹈李金才的覆轍。 但是李淵還是忍了下來,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實力還遠遠不足以掃滅群雄,顛覆隋朝社稷。 所以,他仍然需要蟄伏、需要隱忍。 時間終於到了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站在晉陽城頭的李淵望著千里黃雲、北風吹雁,一股澄清宇內、舍我其誰的豪邁之情猛然在胸中激盪。 他彷彿看見天命正在向自己遙遙招手。李淵萬分感慨地對次子李世民說:“唐固吾國,太原即其地焉。而今我等能得此地,絕對是上天的恩寵和賜予。予而不取,禍將斯及!” 在幽暗的深淵中蟄伏了許多年的這條大唐巨龍,終於緩緩地昂起了頭顱。大野蒼茫的太原上空,正隱隱滾過一陣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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