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4章 Chapter 3

我回到自己房子裡時已經凌晨四點鐘了,稍稍有些醉,但全身完全放鬆。這樣遇見另一種人畢竟不是常事。在巡查隊工作使我養成了看問題過於片面的習慣。這個人不抽煙也不酗酒,他就是個好孩子。而這個人說粗話,他就是壞人。毫無辦法,我們首先感興趣的恰恰是這樣的人——可靠的好人,壞人是那些潛在的黑暗力量之源。 不過有一點我們似乎忘了,那就是人與人之間往往是差異很大的…… 歌手對他者一無所知,對此我深信不疑。如果我有機會同每一個“阿索”的住戶一起這麼坐上半天的話,那我就能對每個人都作出準確的評價。 但是我沒有抱這樣的幻想。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讓別人進屋的,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討論抽象的話題。要知道,除了九個住戶,這裡還有幾百個服務人員——門衛、施工員、勤雜工、會計。我沒有任何理由長期待下去調查所有的人!

在淋浴間洗了澡——我在那兒發現了一根奇怪的橡皮管,裡面可以放出水來,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得睡一會兒……明天一清早要設法想出新的計劃來。 “你好,安東。”窗外傳來一聲問候。 我聽出是誰的聲音,頓時發起愁來。 “晚上好,科斯佳,”我說,似乎用“好”這個詞有些不太妥當,可是如果對一個吸血鬼問候“晚上壞”似乎更加愚蠢。 “我可以進來嗎?”科斯佳問。 我朝窗口走去,科斯佳背對著我坐在窗台上,兩條腿往下垂著。他身上一絲不掛。彷彿剛剛顯示了一下自己的才能——不是順著牆爬進來,而是像蝙蝠那樣從窗口飛進來。 高級吸血鬼。才二十歲出頭。 一個有才華的孩子…… “我想,不行。”我說。 科斯佳點點頭,沒有爭辯:

“據我所知,我們辦的是同一個案子,對不?” “對。” “這就好了。”科斯佳轉過身來,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跟你一起工作我很高興。可你當真怕我嗎?” “不。” “我學會了很多東西,”科斯佳顯擺說,這完全符合他在童年時代的宣言:“我是可怕的吸血鬼!我要學會變成蝙蝠,我要學會飛!” “你不是學會,”我糾正他的話,“你是偷了很多東西。” 科斯佳皺了一下眉頭: “你是指咒語吧。通常愉快的遊戲都是靠咒語來進行的。你們允許——我就拿去了。有什麼意見嗎?” “我們要這麼繼續鬥嘴嗎?”我問,然後舉起一隻手,手指做出對抗非生物界的阿頓的標誌。我早打算驗證一下古老的北非咒語對現代俄羅斯魔鬼起不起作用。

科斯佳提心吊膽地看了一眼沒有完成的標誌。也許是知道這個標誌,也許是感受到了它的威力。他問道: “你可以暴露身份嗎?” 我沮喪地放下了手。 “不。不過我可以冒個險。” “不必了。只要你說一聲——我自己會離開。可是現在我們辦的是同一個案子……應該談談。” “談吧。”我搬了一隻凳子到窗前,說道。 “這麼說,你不讓我進去?” “我不想深更半夜和一個裸男單獨在一起,”我笑了笑,“難保別人會有什麼想法。你說吧。” “你覺得T卹收藏家怎麼樣?” 我疑惑地看了看科斯佳。 “那個住在十樓的人。他喜歡收集印著有趣字樣的T卹。” “他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我說。 科斯佳點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這裡有八套房子住進了人。還有六套偶爾有人露一下面。其餘的很少看到有人來。我已經查了所有常住人口。” “是嗎?……” “白費勁……他們對我們的事一無所知。” 我不准備弄清楚,科斯佳怎麼會有這樣的把握。畢竟他是個高級吸血鬼。像他這樣有經驗的巫師,輕而易舉就能讀到別人的想法。 “其餘六戶人家明天一清早我就去了解,”科斯佳說,“不過我不抱太大的希望。” “推測已經有了吧?”我問。 科斯佳聳了聳肩: “任何住在這裡的人都有足夠的金錢和勢力而引起吸血鬼和變形人的注意,特別是級別低的、貪婪的……剛入門的新手。所以,懷疑對象太多了。” “現在莫斯科有多少低級黑暗力量剛入門的新手?”我問,自己也大吃一驚,怎麼會脫口而出“低級黑暗力量”這幾個字。

以前我可從來也沒有這麼稱呼過他們。 真懊悔。 科斯佳對我的話反應平靜。怪不得——他是高級吸血鬼嘛。他沉著冷靜,滿懷自信。 “不多,”他支支吾吾,“他們被調查過了,別擔心。全都被調查過了。無論是低級黑暗使者還是巫師。” “扎武隆很著急吧?”我問。 “格謝爾也不怎麼鎮靜,”科斯佳冷笑道。 “大家心裡都不痛快。只有你一個人面對局勢這麼輕鬆。” “我沒有覺得情況特別糟糕,”我說。 “有人知道我們的存在。他們人數不多,但確實有。再說,一個人是改變不了局勢的。一旦這個人的動靜鬧大了,我們就能迅速找到他,讓大家把他當成精神病患者。這種事已經……” “那要是他成了他者呢?”科斯佳生硬地問。

“多半是孤獨的他者。”我聳了聳肩。 “要是他沒有成為吸血鬼,沒有成為變形人,而是成了真正的他者呢?”科斯佳咧著嘴笑。 “真正的他者呢?是光明力量還是黑暗力量……那倒並不重要。” “多半是孤獨的巫師。”我又說。 科斯佳搖搖頭: “聽著,安東。我待你不錯。到目前為止。不過有時候我感到驚訝——你是多麼的幼稚啊……” 他伸了個懶腰——他的手上迅速長出一層短毛,皮膚發黑、變粗糙。 “我得去調查工作人員了,”科斯佳用尖細、刺耳的嗓音說道。 “發現情況就打電話給我。” 他向我轉過變形的醜臉,又笑著說: “你要知道,安東,黑暗使者只有跟你這種幼稚的光明使者才可能交朋友……” 他往下一跳,吃力地拍拍翅膀,動作有點笨拙,但畢竟很快就見到一隻碩大的蝙蝠飛進了黑夜。

窗台上留下了一張白色的長方形名片。我拿起名片,念道: “科斯佳。血液科研所助理研究員。” 接下去是電話號碼——工作單位的、家裡的、手機的。家裡的號碼我甚至能背出——科斯佳還一直跟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吸血鬼的家庭紐帶十分牢固。 他指的是什麼? 怎麼會這麼恐慌? 我關上燈,躺到褥墊上,看了一眼灰濛蒙的正方形窗戶。 “要是他成了真正的他者……” 他者是怎麼出現的?誰也不知道。若是按照與拉斯的說法“偶然突變”完全一樣的術語,你生來是個人,你過著普通的生活……直到有一個他者覺得你有能力進入黃昏界,從那裡汲取力量。隨後你就被“領進了門”。小心翼翼地進入必需的精神狀態——以便在情緒激動的時候,你看一眼自己的影子,就會覺得它變了樣。就會覺得它像一塊臟抹布那樣躺在地上,像是一張幕——可以拉到自己身邊,拽掉,進入另一個世界。

進入他者的世界。 進入黃昏界。 因此,一開始你在黃昏界是什麼樣的——快樂的、善良的還是不幸的、兇惡的,就決定了你將成為怎樣的他者。今後你將從黃昏界中汲取什麼力量……那個從普通人身上汲取力量的黃昏界。 “要是他成了真正的他者……” 強行被激發的機會總是有的。不過得付出生命的代價,得變成快樂的行屍走肉。人能夠成為吸血鬼和變形人——並將以許多人的生命維持自己的生存。所以這是黑暗使者走的道路……不過,他們也不怎麼喜歡這種道路。 要是真的能夠成為魔法師呢? 要是有辦法讓任何人成為魔法師呢?獲得很長的壽命和非凡的才能呢?很多人都會願意,毫無疑問。 就連我們也不會反對。世界上生活著很多非常好的人,他們可以當之無愧地成為光明使者!

只是這樣的話,黑暗力量也會擴大自己的隊伍…… 我頓時恍然大悟。糟糕的不是有叛徒向人類洩露了我們的秘密。糟糕的不是信息外洩的可能性。糟糕的不是叛徒知道宗教法庭的地址。 這將引發新一輪的戰備競賽! 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簽訂和約到現在已經有幾個世紀了,我們有權在人類中間尋找他者,甚至有權把他們推到需要的一邊……推到我們認為正確的一邊。但是為了尋找金子,我們不得不篩選好幾噸沙子。要維持平衡。 忽然——有可能把成千上萬的人都變成他者! 足球隊贏得了獎杯——對幾萬個興高采烈的人施加魔法,他們就變成了光明使者。 與此同時,守日人巡查隊就會向失利球隊的球迷們發布命令,把他們變成黑暗使者。 科斯佳指的就是這個。巨大的誘惑能一下子改變均勢。當然,黑暗力量也好,我們也好,都明白後果是什麼。當然,雙方可以對和約補充新的條款,限制對人類進行激發的儀式。美國和蘇聯不是能夠限制核軍備競賽嗎……

我閉上眼睛,搖搖頭。有一次謝苗告訴我,對終極武器的認識可以阻止軍備競賽。有兩個——再多就沒必要了——能夠產生自主核分裂反應的核彈,美國人的在得克薩斯,俄羅斯人的在西伯利亞。只要炸毀其中一個——就足以使整個地球變成一個火球。 這樣的配置不能讓我們滿意,那是另一回事。因此,任何時候都不該使用武器,任何時候都不要製造武器。總統們對此不一定知道,他們只不過是人類…… 可能,巡查隊的領導也有類似的“魔彈”吧?所以,深知這個秘密的宗教法庭才會始終密切地監視著和約的遵守情況? 有可能。 不過,無論如何,普通人類還是不要被激髮變成他者才好。 甚至在半睡半醒中我也會病態地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滿。這也好,這麼說,我開始像夠格的他者那樣考慮問題了?有他者,也有人類——他們是二等貨。他們永遠也無法進入黃昏界,他們不能活過一百歲。毫無辦法…… 不錯,我正是這麼開始考慮問題的。找到一個有他者天資的好人,把他拉到自己這邊來——這是快樂。但是接二連三地把人類變成他者,那是孩子氣,是危險的、不負責任的妄想。 有個令人驕傲的理由,我從一個人類成為他者的過程用了不到十年。 對我來說早晨是從了解淋浴間的秘密開始的。我的聰明才智戰勝了淋浴間裡冷冰冰的鋼鐵器材,我洗了澡,甚至有音樂伴奏,然後用麵包幹、熏腸和酸牛奶為自己弄了頓早餐。沐浴著陽光,我的情緒高昂起來,我坐到窗台上,邊欣賞著莫斯科河的美景,邊吃早餐。不知為什麼我冷不丁想起,科斯佳承認,吸血鬼不能看太陽。陽光絕對不會把他們灼傷,但卻會漸漸讓他們不舒服。 不過,陷入悲傷的沉思,擔心我的老相識的命運,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本該尋找……誰呢?他者叛徒?做這件事我沒有佔據最有利的位置。他的主顧?真是一件長久的煩心事。 好吧,我下定決心了。我們將按標準的偵探要嚴格遵守的規則行動。我們有什麼?我們有罪證。從“阿索”寄來的信。這會給我們帶來什麼?什麼也不會帶來。會不會有人在三天前看見過寄出這封信的人?要回想起這種細節的可能性很小,當然…… 我太傻了,我甚至拍了一下腦門。不用說,他者忘記了現代技術並沒有什麼不光彩,他者不喜歡複雜的技術。但我真是個木頭! “阿索”的地域全都被攝像機監控著。 我穿上西裝,系上領帶,噴了一點昨天伊格納特為我挑選的香水。我把手機放進西裝內袋——“小孩子和商人才把手機掛在皮帶上!”格謝爾昨天就是這麼教訓我的。 手機也是新的,用起來不習慣。有一些遊戲、放音、錄音功能和其他打電話完全用不著的東西。 在嶄新的奧蒂斯電梯涼爽的寂靜中我下樓來到了入口處大廳,一眼見到了在夜里相識的人——只不過他看上去怪怪的…… 拉斯身穿嶄新的藍色連衫褲,背上印著令人自豪的字樣“阿索”,他正在向一個同樣穿著這種連衫褲的靦腆的中年男子解釋著什麼。我聽到他說: “對你來說這不是掃帚,明白嗎?那裡有一台電腦,它會告訴你柏油路的污染程度和該使用多少洗滌劑……現在我就來示範給你看……”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往前走。 來到院子裡,只見在入口處前面停著兩架鮮橙色的清掃機,上面有一隻水桶、幾個圓刷子和一個很小的玻璃駕駛室。機器裡有個什麼小玩意,彷彿他們是直接從太陽城來的,在那裡,快活的男孩和女孩興高采烈地清掃著他們的微型馬路。 拉斯靈活地鑽進了一架清掃機的駕駛室,緊跟著中年男子也把半個身子探了進去。拉斯聽了幾句話,點點頭,朝另一架橙色清掃機走去。 “你可以偷懶——那就一輩子都這麼當你的低級清道夫吧!”拉斯的聲音傳到我耳邊。他駕駛的清掃機向前開動了,神氣地轉動起上面的刷子,開始在柏油路上旋轉。本來就很乾淨的院子很快就換了面貌,像被消過毒一樣。 太好了! 他怎麼,在“阿索”當清道夫? 我試圖悄悄往回走,免得讓人家受窘。可是拉斯已經看到我了,他高興地招招手,駕著清掃機朝我駛過來,刷子的噪聲開始輕一些了。 “早上好!”拉斯喊道,從駕駛室裡探出腦袋來,“你想去兜兜風嗎?” “這麼說你在這里工作?”我問。我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些最荒誕的情景——似乎拉斯根本就不住在“阿索”,只不過是臨時藉了一套空房子。這種房子的住戶是不會這樣清掃院子的! “掙點外快,”拉斯平靜地解釋說,“你知道嗎,真過癮!早上你花一小時在院子裡兜風——早操不用做,人家還要付給你工錢。順便說說,工錢還不少!” 我啞口無言。 “你喜歡乘公園遊樂場裡的車子玩嗎,”拉斯起勁地說,“所有這些巴吉車三分鐘就得付十個美元吧?可是這裡卻會為了你在這裡玩樂而付錢給你。或者假定是電腦遊戲,你坐著,拉動操縱桿……” “一切都取決於是不是被迫……”我嘀咕著說。 “說得對!”拉斯高興地說。 “你看我,不是被迫的。我打掃院子——覺得快樂,就像列夫·托爾斯泰割草一樣。不過跟在我後面再掃一遍就沒有必要了——我跟托爾斯泰伯爵可不同,他後面會有農民跟著把草割完的……我在這裡總的來說給大家的印像很好,定期拿到獎金。怎麼,你想兜風嗎?要是出什麼問題,我會幫你解決的。職業清道夫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這個技術。” “讓我想一想,”我說,仔細打量著神氣地轉動著的刷子、從鍍鎳的排風管裡噴灑出來的水以及炫目的駕駛室。我們小時候誰不想當灑水車的司機?很小的時候,那時人們還沒有幻想當銀行家或者殺手……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得去幹活了。”拉斯友好地說。清掃機在院子裡行駛起來,清掃、沖洗、吸垃圾。駕駛室里傳出了歌聲: 我呆呆地回到大廳。從門衛那兒打聽到“阿索”所屬的郵局在哪裡,馬上去了那裡——郵局已經開始營業。在郵局舒適的大廳裡有三個年輕女職員正閒得無聊,那裡豎著的正是那隻投信的郵筒。 天花板底下一個攝像頭的小孔不時閃爍著。 那些保安可別妨礙我們,他們很快就會想到這一點的。 我買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在孵化器箱子裡跳蹦的小雞,我正要寫一句:我想家!可是不好,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我家人度假的鄉下的通訊地址。於是,我幸災樂禍地笑著,把明信片寄往格謝爾家裡——他家的地址我知道。 跟那幾個丫頭閒聊了幾句——在這種高級大樓里工作本來就該舉止彬彬有禮,可是她們還是對一切都感到無聊——我走出了郵局。 我來到設在底樓的門衛室。 我有權利用他者的才能,我只不過想引起門衛的好感,從而獲准查看所有錄像資料。不過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決定使用最通行的受人歡迎的方法——送錢。 我從發給我的錢裡拿出一部分盧布換了一百美元——再多還能用在哪呢?我拐進值班室——那裡有個穿門衛制服的小伙子正閒著。 “您好!”我跟他打招呼,開心地微笑著。 門衛的神態完全表露出對我的看法的絕對贊同:今天是個好日子。我瞟了一眼他面前的監視屏——這里至少有十台攝像機的錄像在播放。他肯定能夠找出任何時候的錄像資料。如果錄像資料要復製到磁盤上(還能複製到哪裡去?),那麼三天裡拍的錄像可能還沒有送進檔案庫。 “我碰到了一個難題,”我告訴他,“昨天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來信……”我眨了眨眼睛,“是一個姑娘寄來的。據我所知,她就住在這裡。” “恐嚇信嗎?”門衛警覺起來。 “不,不!”我否認道,“恰恰相反……不過這個神秘的陌生女人沒有公開姓名。能不能讓我看看三天前誰從郵局寄出過信?” 門衛猶豫不決。 這時,我什麼都顧不得了,伸手將錢往桌子一放,面帶笑容地說: “我會非常感激您……” 小伙子一下傻眼了,他好像用腳踩了一下什麼東西。 十秒鐘後,他的兩個同事非常謙恭——他們這樣個頭的人如此謙恭看上去很滑稽——但態度堅決地請我去見領導。 跟政府官員打交道和跟私人保安公司打交道畢竟是有區別的,而且區別還不小。 我很想試試,他們是不是會動用武力把我帶到領導那裡去。畢竟這裡不是警察局嘛。不過我不想把局勢搞得很緊張,所以就乖乖地跟著穿便服的押送人員去了。 保安隊的領導已經上了歲數,顯然是從機關調來的,他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我。 “您怎麼啦,戈羅傑茨基先生……”他手裡擺弄著我的“阿索”通行證說道,“您的舉止好像在國家監察機關工作一樣,不過請原諒我說的話……” 我有一種預感,他很想把我的通行證毀掉,然後叫來保安,吩咐他們把我趕出這個特權階層的領域。 我很想向他們道歉,說以後再也不敢了。何況我確實羞愧難當。 但這只是光明魔法師安東·戈羅傑茨基的願望,而不是出售乳製品的小公司老闆安東·戈羅傑茨基的願望。 “說真的,出什麼事了?”我問,“要是無法答應我的請求,您可以直說嘛。” “幹嗎要送錢?”保安隊長問。 “什麼錢?”我莫名其妙,“怎麼……您的同事認為我送錢給他了嗎?” 保安隊長笑了起來。 “壓根兒就沒這回事!”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伸手到口袋裡去拿手帕。鼻子過敏讓我很難受。口袋裡的零錢就不小心掉出來了……可是我還是沒來得及擦鼻涕。” 看來,我表演得太過火了。 保安隊長面孔鐵板地把通行證遞給我,然後非常客氣地說: “不愉快的事解決了。您也知道,戈羅傑茨基先生,私人察看工作記錄是不允許的。” 我覺得最讓隊長受刺激的是那句關於“零錢”的話。他們在這里工作,當然並不缺錢花。不過得賺多少才會把一百美元稱作“零錢”呢。 我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 “原諒我做了傻事。我確實想送……酬金。為了註冊一個公司,我奔忙了一個星期……已經習慣了條件反射。” 隊長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好像口氣有點軟下來了。 “我錯了,”我承認。 “我不過是好奇心太強,難以克制。你要相信,我半夜沒睡著,一直在猜測……” “看得出,您沒睡著,”隊長瞧著我說道。他也沒克制住——人的好奇心畢竟是無法遏止的。 “您幹嗎這麼感興趣呢?” “我妻子和閨女現在在別墅度假,”我說,“我在這裡忙活,想把裝修完工……不料收到一封信。匿名信。女人的筆跡寫的。而且信裡……唉,怎麼說呢……有許多賣弄風情的話和承諾。她說,漂亮的陌生女人希望跟您認識,但不會冒險跨出第一步。要是我用心想想,就會明白信是誰寫的,那麼我該做的就只能是接近……” 隊長的眼睛裡燃燒起警覺的火光。 “可是你妻子在別墅?”他說。 “在別墅,”我點點頭。 “您別以為……任何進一步的打算也沒有。我只不過想知道這個陌生女人是誰。” “那封信您帶在身邊嗎?”隊長問。 “我看後馬上就扔掉了。”我坦白說。 “要不給妻子看到了,以後你再怎麼證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什麼時候寄來的?” “三天前。從我們這裡的郵局寄出的。” 隊長思考著。 “那裡每天取一次信,黃昏時取,”我說,“我不認為會有很多人去那裡……每天最多五六個人。要是能讓我看一下……” 隊長搖搖頭,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不符合規定……”我愁眉苦臉地說。 “可是您哪怕自己看一下呢,行嗎?也許,那裡什麼女人也沒有,也許是鄰居開玩笑。一個性格開朗的鄰居。” “從十樓開始看,怎麼樣?”隊長皺了皺眉頭說。 我點點頭: “您看吧……只要告訴我,那裡有沒有女人……” “這封信敗壞了您的名聲,對不對?”隊長說。 “有一點兒,”我承認。 “在妻子麵前。” “好吧,那您就有理由看錄像了,”隊長決定。 “非常感謝!”我驚叫道,“太謝謝您了!” “您看,一切都很簡單吧?”隊長慢慢按動電腦鍵盤上的鍵,說道。 “可是您——錢……這叫什麼蘇聯慣例……眼下……” 我忍不住起身站到他身後。隊長沒有反對。他很激動——顯然,在“阿索”區域他管的事情還真不少。 屏幕上出現了郵局的畫面,一開始從一個角落——可以看得很清楚——工作人員在幹什麼。後來從另一個角落——可以看到門口和郵筒。 “星期一,早上八點鐘,”隊長一本正經地說。 “接下去呢?看屏幕上十二點的錄像嗎?” “啊呀,真是的……”我假裝感到不快。 “沒想到。” “我們來按鍵……不對,是這個……我們看到了什麼?” 圖像開始微微晃動。 “什麼?”我問,好像從來沒有操縱過我們辦公樓裡類似的系統似的。 第一個疑點是早上九點三十分。有一個東方人模樣的工人到郵局來過,寄了一大沓信。 “不是您要找的陌生女人吧?”隊長挖苦我,並解釋說,這是大樓的建築工人,他老是往塔什幹寄信…… 我點點頭。 第二個顧客是在一點一刻來郵局的,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儀表堂堂的先生,後面跟著保鏢。 這位先生沒有寄信,總而言之我沒有弄明白,他到這兒乾嗎來了——或許是來看妞的,或許是來考察“阿索”地域的。 第三個竟然是……拉斯! “啊!”隊長叫起來,“這不是您那個愛開玩笑的鄰居嗎?那位深更半夜唱歌的老兄嗎?” 我是個蹩腳的偵探…… “他……”我小聲說,“難道……” “好吧,我們接著往下看。”隊長動了惻隱之心。 接下來,兩小時的午休時間過去之後,人們潮水般地湧來。 又有三個住戶來寄了幾封信,全都是男人,外表都十分嚴肅。 還來了一個女人,七十歲上下,在郵局快要關門前來的。她身材肥胖,穿著毛茸茸的大衣,戴著一大串俗不可耐的項鍊,稀疏的花白頭髮燙成了鬈髮。 “難道是她?”隊長欣喜地說。他跳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怎麼樣,打算找一個秘密情人了嗎?” “真相大白了,”我說,“騙局!” “沒關係,平局不是敗局,”隊長說了句雙關俏皮話。 “不過以後要是您再有什麼請求的話……千萬不要做出這種模棱兩可的舉動了。要是不打算給什麼人錢,那就不要把錢掏出來。” 我低下了頭。 “是我們自己把人家拖下水的,”隊長苦惱地說,“明白嗎?自己!給了人家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人家就會向你要了……您是個好人,高尚的人!” 我不解地望著隊長。 “好人,好人,”隊長說,“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在刑事偵緝處工作了二十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別瞎起勁了,行嗎?別再助長周圍的歪風邪氣了。” 我好久沒這麼羞愧了。 光明魔法師居然被人家教訓不要作惡。 “我盡力而為吧,”我說,面帶愧色地看了一眼隊長的眼睛,“非常感謝您對我的幫助……” 隊長沒有接茬儿,他的目光變得像孩子那樣呆滯、明澈和無知,嘴巴微微張開,手指放在圈椅的扶手上握緊、變白。 冷處理,輕而易舉的詛咒,非常通行。 這時,我身後有個人站在窗戶旁,我並沒有看見他——是憑直覺知道的…… 我朝邊上一閃,盡可能動作迅速,不過還是能感覺到向我襲來的力量的冰冷的氣息。不,這不是冷處理。這是同大量吸血鬼的把戲相似的某種東西。 力量在我身上掠過後便朝著不幸的保安襲去。格謝爾製造的防御物不單單能夠把人偽裝起來,而且還能起到保護作用! 我用肩膀頂住牆,向前伸出雙手,但是在最後一刻還是克制住了,沒有出擊。我眨了一下眼睛,讓自己眼皮的影子出現在眼前。 窗戶旁站著一個吸血鬼,他緊張得齜牙咧嘴。個子高大,純種歐洲人的臉。毫無疑問,是高級吸血鬼,不像科斯佳那麼輕率。起碼有三十來歲。他的力氣,無疑要超過我。 可他並不是格謝爾!我的他者本質沒有被他這個吸血鬼發現。此刻所有妖怪的本能,也就是高級吸血鬼善於控制自己的本能全都發洩了出來。我真不知道他把我當成誰了——當成一個有特異功能的人,一個能夠與吸血鬼較量的靈敏的人,當成神話中的混血牲畜——女人和男鬼生的孩子,當成虛構出來的巫師、捕捉低級他者的獵手。不過吸血鬼顯然準備從上面飛下來,然後開始把周圍的一切都毀掉。他的臉像黏土一樣往下淌,變成一個大腦門子的獸臉,上頜裡露出了獠牙,手指上長出了像剃刀一樣鋒利的爪子。 一個精神錯亂的吸血鬼——這很可怕。 比他更可怕的只有沉著冷靜的吸血鬼。 條件反射把我從結局令人擔心的決鬥中解救出來,我克制住,沒有出擊,我喊出了逮捕時通常說的套話: “守夜人,離開黃昏界!” 門外立刻傳來一個聲音: “住手,這是自己人!” 奇怪的是,吸血鬼迅速恢復正常了。爪子和獠牙縮了進去,臉像肉凍一樣晃動起來,顯示出成功的歐洲人的那種穩重、高貴的神態。我清楚地記得這個歐洲人,在光榮的城市布拉格,那裡釀造出了世界上最好的啤酒,保留下來了世界上最好的哥特式建築。 “維杰斯拉夫嗎?”我大喝一聲,“您想幹什麼?” 門旁,不用說,站著埃德加爾。黑暗巫師,他在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隊乾了不久就離職去了宗教法庭。 “安東,請原諒!”這位冷漠的波羅的海人確實感到不好意思了。 “一場小誤會。工作時間……” 維杰斯拉夫是禮貌的化身。 “我們向您道歉,巡查隊員,我們沒有認出您……” 他的目光銳利地在我身上掃過,嗓音裡出現了讚歎的口氣。 “偽裝得真好啊……祝賀您,巡查隊員。要是這是您的工作,我對您五體投地。” 我沒有解釋是誰給我設置的防御物。光明魔法師難得有機會(不過,應該承認,黑暗力量也是如此)盡情呵斥宗教法官。 “您對那人乾了什麼?”我大聲吼道,“他受我的保護!” “工作時難免出現這種狀況,我的同事已經說過了,”維杰斯拉夫聳了聳肩,回答說。 “我們感興趣的是攝像機記錄下來的資料。” 埃德加爾漫不經心地移開坐著一動不動的保安隊長的圈椅,走到我跟前,笑著說: “戈羅傑茨基,一切正常。我們辦的是同一個案子,對不對?” “你們有這麼做的許可證嗎……在工作時間?”我問。 “我們有非常多的許可證,”維杰斯拉夫一字一頓冷冰冰地說。 “您甚至想像不到會有這麼多。” 夠了,該清醒了。於是我就跟他們爭執起來。可不是——他差一點剝奪了人家自由發揮本能的權利,失去自我控制,這對一個高級吸血鬼來說是不能容忍的恥辱。維杰斯拉夫的嗓音裡出現了真正的、平靜的狂怒: “您要檢查一下嗎,巡查隊員?” 當然,宗教法官不可能允許別人對自己大吼大叫。只不過我現在已無路可退! 埃德加爾扭轉了局面。他舉起雙手,情緒激動地大聲喊道: “都是我的錯!我本該了解戈羅傑茨基的!維杰斯拉夫,這是我個人工作中的疏漏!對不起!” 我首先向吸血鬼伸出一隻手。 “說真的,我們辦的是同一個案子。我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這下我切中要害了。維杰斯拉夫剎那間把目光移開。他非常友好地笑著握了握我的手。吸血鬼的手掌是溫暖的……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維杰斯拉夫同事直接從機場來。”埃德加爾說。 “他還沒來得及進行臨時註冊吧?”我補充說。 不管維杰斯拉夫多麼強壯有力,不管他在宗教法庭擔任什麼職務,他始終是個吸血鬼。他必須辦理有損自尊的註冊手續。 不過我沒有繼續施加壓力。恰恰相反。 “你可以在這里辦理一切手續,”我提議,“我有這個權利。” “非常感謝,”吸血鬼點點頭。 “不過,我想去看看您的辦公室。照規定應該先這樣。” “我已經看過錄像,”我說,“三天前寄過信的有四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一個工人寄了一大沓信。來自烏茲別克斯坦的建築工人在這里幹活。” “對你們國家來說這是一個好的標誌,”維杰斯拉夫彬彬有禮地說。 “鄰國公民向你們輸出勞動力,這證明了你們國家經濟發達。” 我可以對他解釋,我想的正是這一點。但我沒說。 “您想看看錄像嗎?”我問。 “勞駕,想的。”吸血鬼說。 埃德加爾謙恭地站在一旁。 我把郵局的畫面拉到監控屏上,按了“搜索”鍵,我們又瀏覽了一遍所有的書信愛好者。 “這個人我認識,”我用手指戳戳拉斯。 “今天我會弄清楚他寄的是什麼信。” “您懷疑他?”維杰斯拉夫想證實。 “不。”我搖搖頭。 吸血鬼把錄像又放了一遍。這一次不幸的無表情的保安隊長還是面對電腦坐著。 “這是誰?”維杰斯拉夫問。 “住戶,”保安隊長漠然地看了一眼屏幕,回答說,“一號樓,十六層……” 他的記憶力非常好,能說出幾乎所有可疑對象,只有那個寄一大沓信的工人他沒認出來。除了拉斯、十六樓的住戶和十一樓的老太婆,還有兩個“阿索”的管理人員去寄過信。 “我們來處理那些男人”,維杰斯拉夫決定,“開個頭。您去調查那個老太婆,戈羅傑茨基,好嗎?” 我聳了聳肩。合作歸合作,但我不允許人家對我發號施令。 更何況是黑暗力量。是吸血鬼。 “這個對您來說容易些,”維杰斯拉夫解釋說,“我……很難接近老太婆。” 他的表白是坦率的,出人意料的。我小聲嘀咕了一句,但沒有追根究底。 “我覺得他們身上缺少一些東西,”吸血鬼還是解釋說,“命中註定的死亡。” “忌妒啦?”我忍不住說道。 “可怕。”維杰斯拉夫彎下身子對保安隊長說道:“現在我們要離開了。你會睡上五分鐘,做個美夢。等你醒過來,就會忘掉我們來過。你只會記得安東……你會待他很好。要是安東需要的話,你要給予他任何幫助。” “這倒用不著……”我不太堅決地反對說。 “我們辦的是同一個案子,”吸血鬼提醒說,“我知道,把身份隱蔽起來工作是多麼辛苦。再見。” 剎那間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踪了。埃德加爾面帶愧色地笑著走出門去。 沒有等到保安隊長甦醒過來,我也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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