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王觉仁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221670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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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都是封禪惹的禍:張說下台

泰山封禪這樁盛事,不僅讓唐玄宗李隆基登上了歷史的巔峰,同時也讓宰相張說走上了人生的最高處,企及了仕宦生涯中最輝煌的頂點。在當時的滿朝文武中,借封禪之舉而極盡榮耀、備享尊寵的,幾乎只有張說一人。因為他不僅全程策劃了這場盛典,而且自始至終陪同在皇帝身邊,搶盡了所有人的風頭,儼然成了整個封禪活動中僅次於玄宗的二號人物。玄宗這個領銜主演有多風光,張說這個總策劃人就有多炫! 然而,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頂點的到來就是下降走勢的開始,從燦爛再往前邁一小步就是腐爛。這既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也是人世間的普遍法則,任何人都概莫能外,張說當然也不能倖免。 開元十四年(公元726年)四月,玄宗君臣從泰山回到東都還不到半年,山呼萬歲的餘音還在人們的耳旁縈繞,令人震驚的一幕便發生了——封禪大典的總策劃人張說,突然從風光無限的首席宰相,變成了披枷帶鎖的階下之囚。

到底出了什麼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張說這個人有才,可有才的人通常會犯一個毛病——恃才傲物。自從他就任首席宰相以來,凡是百官向他禀報事情不合他意的,輕則被他諷刺挖苦,重則遭他厲聲叱罵,總之在他手底下當差,簡直是一種精神折磨。那些被他“面折”過的官員,沒有人不在背後詛咒他。 假如張說只是讓一般官員討厭,那問題倒也不大,可關鍵是他太過專橫霸道了,一心打壓冒尖的人,結果跟皇帝新近寵任的一個大紅人也成了死對頭。 這個人,就是開元中期著名的財政專家——宇文融。 宇文融,長安萬年縣人,高門顯宦出身,曾祖父官至隋朝禮部尚書,祖父宇文節是唐高宗永徽年間宰相,父親也官任萊州刺史。有這樣的家世背景,注定了宇文融在官場上絕不會無所作為。史稱他“明辯有吏幹”,入仕沒多久,就受到了前後兩任京兆尹的賞識(其中一個就是後來的宰相源乾曜)。

宇文融的發跡始於開元九年。當時,民間的逃戶現象非常嚴重,朝廷深以為患,時任監察御史的宇文融就向玄宗上奏,建議對各地的逃亡、遷移和虛假不實的戶口進行徹底清查。一向對其才幹甚為欣賞的侍中源乾曜也極力贊成此事。玄宗遂任命宇文融為特使,專門負責逃戶和“籍外田”(不在當地政府登記註冊的農田)的清查工作。 宇文融沒有讓玄宗失望,很快就查獲了大量逃亡人口和私自開墾的農田。玄宗非常滿意,立刻擢升宇文融為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讓他進一步開展大規模的清理整頓工作。為了在最短時間內獲取最大政績,宇文融又奏請玄宗,專門設置了十個“勸農判官”,讓他們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分赴全國各地,負責監督括戶①政策的執行。 特使們邀功心切,遂不顧地方上的實際情況,以嚴厲的督責手段逼迫州縣官吏加大括戶力度。由於宇文融聖眷正隆,連朝廷公卿都懼他三分,所以各州縣的地方官就更是不敢抗命,為了交差,只好弄虛作假,把當地的原住戶也當成逃戶報了上去,“於是諸道括得客戶凡八十餘萬,田亦稱是”。

逃亡人口被查出這麼多,所謂的無照農田也查出這麼多,各地上繳朝廷的賦稅自然就大幅增長了。當年年底,朝廷就額外“徵得客戶錢數百萬”。 (《舊唐書·宇文融傳》) 對此,玄宗自然是滿心歡喜。 即便民間頗受其弊,很多老百姓也被搞得苦不堪言,可玄宗看不見這一切,只看見了宇文融的顯著政績。當時有個地方官曾上疏朝廷,力陳括戶政策導致的各種弊端,卻旋即遭到貶謫。不久,又有一個戶部侍郎據實上奏,稱此次括戶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補所失”,但奏章一上,又被玄宗貶出了朝廷。此後,滿朝文武再也沒人敢對此多說一個字,而宇文融也自然而然地成為玄宗最倚重的財政專家。 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八月,宇文融榮陞御史中丞,並以“勸農使”的身份前往全國各地考察工作。面對這個天子寵臣,各州縣官吏拼命巴結,不管政務大小,一律先禀告宇文融,然後再上奏中書省;朝廷有關部司也都不敢隨意批复,總是眼巴巴地等到宇文融拿出處理意見後,才敢作出裁決。

一時間,宇文融儼然成了無冕宰相。 眼看宇文融權勢日隆,張說當然是極度不爽,於是處處給宇文融小鞋穿。此後,凡是宇文融提出的議案和建言,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張說的推翻和否決。 正在春風得意的宇文融,當然受不了張說的打壓,遂將其視為頭號政敵,處心積慮想把他搞垮。 就這樣,張說和宇文融結下了梁子。 不過,假如張說只是得罪了一個宇文融,恐怕也不至於落到鋃鐺入獄的下場。他畢竟是首席宰相,無論是資歷、威望、貢獻,還是天子寵信,哪一點都勝過宇文融。所以,導致張說敗落的主要原因,其實也還不是出在宇文融身上。儘管最後出面扳倒張說的人是宇文融,可如果不是張說自己身上出了非常大的紕漏,不管宇文融再怎麼使勁,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把他送進監獄。

那麼,張說到底出了什麼紕漏呢? 說到底,還是封禪惹的禍。 雖然策劃封禪是張說仕宦生涯中最輝煌的一件事,但是,世間萬事總是利弊相生。張說雖然通過封禪成就了不世之功,但也恰恰是因為封禪釀成了不虞之禍。 準確地說,是張說在此次封禪中犯了眾怒,把不該得罪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從封禪動議剛一提出來,張說就和另一個宰相源乾曜幹上了。 源乾曜本來是很低調的一個人,不管是以前的姚崇,後來的張嘉貞,還是現在的張說,源乾曜都心甘情願給他們當綠葉,老老實實無怨無悔,什麼事都順著他們,從沒和他們急過眼。可這次不一樣,這是封禪!事情太大了,他不能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源乾曜的看法是:封禪活動需要耗費大量的人、物、財力,既勞民傷財又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所以能不搞就不要搞。

然而,一貫目中無人的張說根本不把源乾曜當一回事,自己想怎麼乾就怎麼幹,甚至在勸請的奏章中,每一次都把源乾曜的名字強行署了上去,簡直有點綁架的意味。源乾曜雖然對此無可奈何,但從此對張說極為不滿。所以,當後來源乾曜成為張說一案的主審官時,就公事公辦,據實上奏,一點情面也不講,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除了觸怒源乾曜之外,張說也觸怒了朝中的文武百官。 由於封禪是件普天同慶的大事,所以相關的製度規定,凡是陪同天子上泰山的禮官,不管之前的官階多高,一旦參與了盛典,天子就予以“推恩”,一律超拔為五品官。而滿朝文武那麼多人,當然不可能都以禮官的身份上去。所以,誰能上誰不能上,就要有一個取捨的標準。 這個標準誰來定?

當然是張說。 如果你是張說的親信、朋友、親戚,或是中書門下的官員,平時又很會巴結老大,那麼恭喜你,你可以用禮官的身份上去了。就算你原來是九品,爬一回泰山你就“通貴”①了,勝過你奮斗大半輩子。 假如你完全不符合上述條件,是不是就沒戲了? 不,你還可以臨時抱佛腳,揣上一些黃白之物或者貴重珍玩去拜訪一趟張老大。倘若分量不是太輕的話,那也要恭喜你,你也可以“通貴”了。 這就是封禪背後的貓膩。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光鮮亮麗的事情背後藏有如許見不得人的貓膩,滿朝文武的眼睛自然就會像探照燈一樣,牢牢鎖定在張說身上。所以,當隨同天子登山的人員名單一公佈,百官立刻炸開了鍋,紛紛指責張說濫用職權,營私舞弊。

其實,早在張說公佈這份名單之前,就已經有一個下屬提醒過他了,說這麼幹太過招搖,恐怕會惹來眾怒,力勸張說三思後行。 這個下屬就是後來的著名宰相張九齡,其時官任中書舍人,因富有文學才華而深受張說賞識。 可是,一貫專橫的張說並沒有聽從張九齡的勸諫,還是一意孤行地把名單公佈了,於是就把滿朝文武全給得罪了。 在得罪文武百官的同時,張說還得罪了另外一大撥人。從人數上看,這撥人的數量最大,所以他們形成的輿論力量自然也不可小覷。 這撥人就是護衛天子出行的數万士卒。 整個封禪行動,最辛苦的莫過於這些當兵的。朝廷官員乘車騎馬,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步行;夜里當官的都睡了,他們還要站崗放哨、巡邏值夜。所以,幾乎每個士兵都認為,封禪結束後,他們肯定會得到一筆豐厚的賞賜。

可結果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由於封禪活動耗費甚鉅,張說為了節省經費,就只給士兵們“加勳”,而沒有發放任何物質上的賞賜。這些當兵的眼巴巴地盼著賞錢,結果只盼來了沒有任何鳥用的榮譽稱號,一個個肺都氣炸了,拼命在心裡問候張說的祖宗十八代。 “由是,中外怨之。”(卷二一二) 就這樣,張說把參與封禪的人幾乎都得罪光了。 可縱然如此,也還不是張說敗落的最主要原因。 假如張說因策劃封禪而進一步受到玄宗寵信的話,那麼就算天下人都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最後也還是奈何不了他。換句話說,只要哄得皇帝開心,把天下人全得罪了又有何妨?就算天塌下來也有皇帝頂著! 然而,張說的不幸在於——就連他竭盡全力要討好的天子,最後也對他產生了不滿。

這才是最要命的。 玄宗之所以對張說不滿,就是因為他在擬定登山名單的事情上太過獨斷專行了。 就在封禪禮畢的幾天后,玄宗大宴群臣,席間有一個穿五品大紅官服的年輕官員引起了玄宗的注意。 這個年輕人是張說的女婿,名叫鄭鎰。 玄宗記得很清楚,鄭鎰本來只是一個九品官,印像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突出的政績,為何短短幾天就連升四品了呢? 玄宗隨即把鄭鎰叫到跟前,問他突然升官的原因。鄭鎰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還是玄宗身邊一個叫黃幡綽的優伶幫他作了回答。 黃幡綽不無譏諷地笑著說:“此泰山之力也!”(段成式《酉陽雜俎》) 這句話既是在提醒玄宗,這個鄭鎰就是前幾天在泰山頂上被“推恩”授官的人之一,同時也是在暗諷鄭鎰,說他純粹是靠岳父的關係才得以連升四級的。後人之所以稱岳父為泰山,其典故正出於此。 玄宗聞言,心里大為不快。 敢情那天跟自己同登泰山的所謂“禮官”,都是張說的親黨啊?這不是明目張膽地以權謀私嗎? ! 由此,玄宗對張說的倚重和信任之情大打折扣。 自從封禪歸來,張說表面上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首席宰相,其實明眼人不難發現——張說已經失去天子的信任了。 開元十四年二月發生的一件事,足以證明張說的失寵。 當時,玄宗徵召河南尹崔隱甫入朝,準備授予他御史大夫的要職。張說認為此人粗鄙無文,便奏請玄宗改任其為金吾大將軍,同時推薦了另一個人選。 這個人就是幾年前因貪贓受賄而遭貶謫的崔日知,據說與張說私交甚篤。 張說的奏章呈上後,玄宗憤怒了。 好你個張說!朕看中的人你認為粗鄙,可你自己推薦的又是什麼貨色?一個品行不端的腐敗官員!就因為和你張說是好友,你就敢公然推薦他擔任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是什麼官?是監察百官的官!一個連自己品行都有問題的官,又如何監察百官?朕把中書令的大權交到你張說手上,難道就是讓你這麼幹的? ! 玄宗斷然否決了張說的提議,還是依照原計劃把崔隱甫調到了中央,擔任御史大夫。 崔隱甫走馬上任之後,聽說自己差一點被張說搞掉,當然對他恨之入骨。 就這樣,張說又多了一個仇敵。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張說基本上是自絕於人民了——除了跟他爬上泰山的那一小撮親黨外,他在朝中已經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眼看張說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懸崖邊上,他的宿敵宇文融心里頓時樂開了花。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宇文融馬上去找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新上司、御史大夫崔隱甫,還有一個就是日後大名鼎鼎、權傾朝野的李林甫,不久前因宇文融援引,與他同任御史中丞。 三個人一拍即合,隨即分頭行動,大力蒐集張說違法亂紀的證據。 這一次,張說注定是在劫難逃了。 蒐集罪證、彈劾高官歷來是御史台的看家本領,何況現在又是紀檢部門的三個主要領導聯手,加上張說自己的屁股又不干淨,皇帝也已不再信任他,如果這樣還不能把他扳倒,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敏銳的張九齡覺察出了宇文融的異動,憂心忡忡地告誡張說:“宇文融受皇上寵信,正吃得開,而且頭腦精明,工於權術,您不可不防。” 可是,一貫自負的張說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他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鼠輩何能為!”(卷二一三) 開元十四年四月四日,張說眼中的“鼠輩”便正式向他發難了。崔隱甫、宇文融、李林甫聯名上疏,以三項罪名彈劾張說:一、私交術士,占卜星象;二、結黨營私,腐敗奢侈;三、濫用職權,收受賄賂。這三大罪名,隨便哪一條都夠張說喝一壺的。 此案引起了玄宗的高度重視。他立刻將張說逮捕下獄,隨後指定侍中源乾曜、刑部尚書韋抗、大理少卿胡珪,會同御史大夫崔隱甫,組成一個特別法庭審理此案。 由於張說早把朝中的官員都得罪光了,大夥都盼著他早點完蛋,所以審訊結果可想而知。源乾曜等人會審後一致認為:此案證據確鑿,張說罪無可赦。 直到此刻,張說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公卿百官的眾矢之的,成了朝野上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在暗無天日、骯髒潮濕的牢房中呆了幾天后,張說彷彿一下子就蒼老了。當宦官高力士受玄宗之託前來探監時,看到的不再是那個飛揚跋扈、盛氣凌人的首席宰相,而是一個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的干巴老頭。 高力士嘆了嘆氣,回宮向玄宗奏報:“說(張說)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懼待罪。”(卷二一三) 玄宗聞言,也不禁有些悵惘。回想往日種種,張說還是為國家作了不少貢獻,其文學才華也是當世少有,如果就此埋沒,實在是可惜。 一向善於揣摩人主之意的高力士見狀,趕緊對玄宗說,張說曾在東宮擔任侍讀,跟隨陛下多年,且於國有功,理應從寬發落。 玄宗深以為然,數日後下令,罷免了張說的中書令之職,其餘一切如舊。 隨著張說的下台,宇文融與張說的鬥法總算告一段落。然而,政壇高層的矛盾紛爭並沒有就此結束。在整個開元中後期,乃至整個天寶年間,帝國的高層政爭還將越演越烈。目前的這場對決,只不過剛剛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就在外朝大臣相互傾軋的同時,玄宗的后宮也打響了一場爭位奪寵的戰爭。 交戰雙方,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嬪妃。 這個皇后姓王,這個嬪妃姓武。 這一幕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許多年前,帝國的后宮也曾有一位姓王的皇后,因無子而失寵,最後被廢黜了皇后之位;還有一個姓武的昭儀,深受寵幸,咄咄逼人,“陰懷傾奪之志”,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地戴上了鳳冠。 如今的這位王皇后,一樣是無子、失寵、色衰愛弛,後位岌岌可危;而如今這位姓武的妃子,正是當年那個武昭儀的侄孫女,並且跟她一樣深受寵幸,咄咄逼人,也跟她一樣“陰懷傾奪之志”…… 一切似乎都與七十年前“廢王立武”的那一幕如出一轍。 歷史會重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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