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50章 狼虎谷

廣明元年十二月十一日,為了讓長安士民對李唐王朝死心,黃巢下令屠殺了所有來不及跑掉的滯留長安的李唐宗室成員。 連嬰兒都沒有放過。 十三日,黃巢在大明宮含元殿即皇帝位,國號“大齊”,改元“金統”,封其妻曹氏為皇后,任命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 一個所謂的“農民革命政權”就這麼建立起來了。 不過可惜的是,到頭來,黃巢還是沒有革掉李唐王朝的命,自己的腦袋反而被革掉了。 就在黃巢稱帝的同時,僖宗李儇和他的流亡朝廷一路逃到了興元(今陝西漢中市)。驚魂甫定之餘,僖宗匆忙下詔,命諸道出兵收復京師。數日後,附近諸道的勤王之師相繼來集,可興元的物資和糧食卻極度匱乏,根本供養不起這麼多軍隊,也無法長久支撐流亡朝廷的用度。最後,在田令孜等人的勸說下,僖宗只好沿著當年玄宗的逃亡路線進入蜀地,於第二年元月二十八日抵達成都。

隨後的日子,僖宗一再下詔,命時在淮南的功臣高駢征討黃巢。 僖宗對高駢寄予厚望。他相信,這個能征善戰的高駢當初既然能夠平定安南、擊退南詔,如今也一定有本事光復長安。 然而,僖宗沒有料到,此時的高駢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忠於朝廷、急於建功的高駢了。如今,高駢一人身兼淮南節度使、鹽鐵轉運使、東面都統等多個重要職務,手中既有兵權又有財權,儼然是一方土皇帝。有道是位子決定思維,屁股決定腦袋,眼下的高駢最關心的只是如何保有自己的既得利益,而根本不是社稷的安危。所以,接到僖宗的詔令後,高駢一直以各種藉口推託,始終不肯出兵。 宰相王鐸料定高駢已經心存異志,於是再三向僖宗請求親自出征。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僖宗任命王鐸為主帥,率忠武節度使周岌、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河陽節度使諸葛爽、宣武節度使康實等諸道兵馬征討黃巢。與此同時,僖宗罷免了高駢的東面都統之職,不久又免其鹽鐵轉運使之職。高駢大怒,從此不再上繳賦稅,公然與中央決裂。

對於高駢的反目,僖宗極為惱火,但卻無可奈何。 因為,自從黃巢橫掃天下、入據長安後,大唐帝國便已逐漸陷入分崩離析之局了。如今,不僅高駢在淮南與中央分庭抗禮,帝國的四面八方也都燃起了叛亂的烽火,如浙東、魏博、荊南(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縣)、邕州(今廣西南寧市)、平盧(治所在今山東青州市)、懷州(今河南沁陽市)等藩鎮州縣,都相繼發生了動亂,就連僖宗目前所在的西川,不久前也剛剛爆發了一場兵變。此外,這幾年來,割據忻、代二州(今屬山西)的李克用也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四境的襲擾,大有稱雄北方之勢…… 總之,所有跡象表明——此時此刻,流亡西川的李唐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已經越來越弱,帝國的崩潰只是時間問題了。

王鐸親赴前線之後,諸道官軍開始從各個方向陸續往京畿一帶集結。黃巢的勢力逐漸萎縮,只保有長安和同、華二州(今屬陝西)。然而,半年多下來,儘管王鐸率領各軍對長安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但卻只能與黃巢進行拉鋸戰,始終沒有取得任何突破。一直到這一年九月,黃巢麾下一員猛將的投誠,才讓僖宗朝廷看見了一絲平定黃巢的希望。 這個在緊要關頭出賣黃巢的人,就是朱溫。 朱溫,於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出生於宋州碭山(今安徽碭山縣)的一個小山溝。跟歷史上的所有開國皇帝一樣,這個未來的後梁太祖一出生就帶上了神話光環。據《舊五代史》記載,他出生的那天,他家的茅草屋突然紅光沖天,鄰人大驚失色,以為著火了,趕緊跑來撲救。可跑到房前才發現,朱家好好的,什麼都沒發生,唯一跟往日不同的是——裡面傳出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眾鄰人嘖嘖稱奇,都說此兒絕非凡胎,將來必有一番造化。 朱溫誕生時的這個神蹟,與五百年後出生在安徽鳳陽的那個朱重八一模一樣。這是巧合還是有意識地“借鑒”,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不難看出中國人的想像力實在貧乏,乃至幫皇帝編個神話都要撞車。 朱溫雖然帶著神蹟出世,但小時候的家境卻不太好,父親老早就去世了,寡母無力撫養他們兄弟三人,只好把排行最小的朱溫送給鄰縣一個叫劉崇的人收養。 也許是因為父親死得早,從小沒人管教,所以朱溫長大後變得性情暴戾,好勇鬥狠,什麼營生都不想幹,成天遊手好閒,打架鬥毆,極為鄉人鄙視。他養父劉崇怒其懶散,動不動就拿棍子揍他。 在養父家裡,唯一疼朱溫的人就是劉崇的老母親。這位老婦人時常告誡家里人說:“朱三不是常人,你們應該善待他。”家人很不屑,問她何故。老婦人說:“他有一次熟睡,我忽然看見他化成了一條赤蛇。”言下之意,朱溫有天子之象。

家里人聽了,無不嗤之以鼻。 就朱三這種好吃懶做的貨色,也能當皇帝?做夢去吧! 沒人肯信老婦人的話,自然也就沒人肯給朱溫好臉色看。而朱溫則不以為意,繼續過他那小混混的日子,既不務農,也不經商,更不想讀書應考。 朱溫就這樣混到了二十多歲。當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潑皮無賴徹底絕望的時候,屬於朱溫的時代來臨了。 乾符年間,各地農民起義風起雲湧,黃巢也在曹州(今山東定陶縣)一帶縱橫馳騁,朱溫立刻投奔到了黃巢麾下,由於作戰勇敢,很快就成了領兵隊長。 隨後的幾年,朱溫跟隨黃巢南征北戰,屢立戰功,迅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將領。黃巢攻克長安後,命朱溫率部駐守東渭橋。不久,朱溫設計招降了唐將諸葛爽,從而再立大功,旋即被黃巢任命為同州防禦使。

同州是黃巢政權在長安東面的最主要屏障。黃巢把這樣的戰略重地交給朱溫,足見對他的賞識和信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朱溫已經敏銳地預感到了黃巢政權即將敗亡的命運。隨後,朱溫斷然斬殺了黃巢派到他身邊的監軍宦官,舉城投降了李唐朝廷。 朱溫的投降,無異於斬斷了黃巢的一支臂膀,同時也把勢窮力蹙的黃巢政權進一步推入了絕境。 得知黃巢驍將朱溫倒戈,僖宗大喜過望,當即任命他為同華節度使,不久又改任其為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並賜名“全忠”。 此刻的僖宗當然不會料到,短短二十年後,這個朱全忠就將成為帝國的終結者,一手顛覆三百年的大唐江山。 中和二年十二月,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以“雁門節度使”作為交換條件,成功招降了驍勇善戰的李克用。僖宗大喜,隨即加封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命他全力征討黃巢。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二月,李克用率兵進圍華州,於三月將其攻克。

至此,同、華二州相繼失守,長安門戶洞開,困守孤城的黃巢已經陷入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絕境。四月初八,李克用率先從光泰門攻進長安。黃巢力戰不敵,只好焚燒宮室,從藍田方向突圍而去。 長安光復後,李克用因功升任河東節度使,朱全忠升任宣武(治所汴州)節度使。僖宗隨即命他們會同忠武節度使周岌、武寧節度使時溥一起肅清黃巢餘部。 五月,黃巢率餘部竄至蔡州(今河南汝南縣),發兵攻城。唐朝守將秦宗權兵敗城破,投降黃巢。此後的一年裡,黃巢與秦宗權合兵一處,兵威復振,又在中原大肆劫掠。朱全忠、週岌與時溥勉力圍剿,卻始終不能取勝。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二月,眼看朱溫等人與黃巢基本上打得兩敗俱傷了,李克用才從容出手,率軍渡黃河南下,於五月在中牟(今屬河南)北面大破黃巢軍隊,砍殺一萬餘人。黃巢軍隊一舉潰散,尚讓率部眾投降時溥,其他的將領投降朱全忠,黃巢帶著最後的殘兵不足一千人東走兗州。李克用一路窮追不捨,一直追到了黃巢的老家冤句。

由於馬不停蹄地奔走了兩百多里,人馬都已極度疲乏,騎兵中能跟上的只有幾百人,加之糧草已絕,李克用只好率兵撤回汴州,在城外紮營,準備稍事休整後再行追擊。 中和四年五月十四日這天,當李克用帶著他那支悍勇無匹的沙陀軍隊進入汴州城時,宣武節度使朱全忠的心裡忽然湧出了幾個念頭。 念頭一:這沙陀人李克用果然名不虛傳,打仗確實了得。 念頭二:收復長安他搶了首功,眼下大破黃巢他又出盡了風頭,如果再讓他親手滅了黃巢,那他就成了帝國的頭號功臣,再加上他手下這支所向無敵的沙陀軍,到時候,天底下還有誰能和他李克用抗衡? 念頭三:如果真讓李克用走到了那一步,那我朱全忠憑什麼和跟他一較短長? 念頭四:如今的天下,有朱全忠,就不能有李克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念頭五:啥也別想了,先下手為強。 當天,朱全忠便向李克用發出了熱情邀請,硬是請他住進了上源驛的高級賓館,隨後又舉辦了一場豐盛的宴席。席間,朱全忠不但對李克用禮遇甚週,而且態度十分謙恭。李克用三杯酒下肚,倨傲的神色就浮了上來,言語之間盛氣凌人,根本不把朱全忠放在眼裡。朱全忠一邊賠著笑臉不停勸酒,一邊衝身邊的大將楊彥洪使了個眼色。 李克用和隨從們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沒有人注意到楊彥洪很早就悄悄離席了。 酒宴到黃昏才告結束,李克用已經爛醉如泥,左右剛把他攙起來,四周就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突然間,朱全忠的軍隊就像潮水一樣漫了進來。那一刻,親兵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可李克用依舊不省人事。親兵們一邊奮力抵擋,一邊用冷水澆醒了李克用。

大夢初醒的李克用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在心裡把朱全忠的祖宗十八代全都問候了一遍,然後抓過弓箭跳了起來。雖然仍舊有些頭重腳輕,但他接連射出的幾箭還是不偏不倚地射入了幾個宣武士兵的心臟。 此時,宣武士兵開始在四面縱火,烈火濃煙頃刻就把他們包圍了。左右親兵擁著李克用翻過院牆,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在槍林箭雨中突圍而出。他們最後逃到汴州南門,親兵用繩索把李克用縋下城牆,總算讓他逃過了這場劫難。可是,那天跟隨他進城的三百多名親兵卻全部戰死…… 李克用和朱全忠就這麼結下了血海深仇。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將伴隨著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走完最後的二十年,並且一直延續到他們的後代身上,最終演變成五代初年國與國之間的連年征戰和慘烈殺伐。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李克用彌留之際,交給了兒子李存勗三支箭,同時把自己最刻骨銘心的三個仇人的名字告訴了李存勗,叫他一定要報仇雪恨,否則自己死不瞑目。 這三個仇人的名字,第一個就是朱全忠。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夏天,黃巢一直在沒命地奔跑,而唐將李師悅和黃巢降將尚讓也一直在後面拼命地追擊。六月十五日,李師悅和尚讓終於在瑕丘(今山東兗州境內)追上了黃巢,對他進行了最後一次致命的打擊。 在這最後一戰中,黃巢殘部死的死,散的散,幾乎被消滅殆盡。六月十七日,黃巢帶著他的家人逃進了狼虎谷(今山東萊蕪市西南)。 狼虎谷,一聽這名字就透著幾分凶險。 是的,這裡就是一代梟雄黃巢的終結之地。 當黃巢帶著滿身的疲憊策馬走進這片草木繁茂的山谷時,四周一片寂靜,靜得彷彿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此刻,黃巢沒有註意到他的外甥林言已經悄悄跟在了他的背後。 一陣陰寒的山風倏然鑽入黃巢的脖頸。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突然,後背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黃巢猛然轉過頭來。 一道森冷的刀光,一張猙獰的面孔。 這就是黃巢在這個世界上看見的最後景象。 林言乾脆利落地砍下了黃巢的頭顱,同時還砍下了他兄弟、妻子、兒女等十幾個人的頭顱。一一砍完之後,林言就拎著這一大串頭顱走上了棄暗投明的道路。 可他剛剛走出狼虎谷,迎面就撞上了追擊他們的沙陀軍隊。 還沒等林言說出半句效忠李唐的豪言壯語,沙陀士兵就咔嚓一聲砍下了林言的腦袋,把他加進那一串頭顱中,策馬回營邀功請賞去了。 塵土飛揚的道路上,黃巢的頭顱和林言的頭顱隨著劇烈起伏的馬背不斷顫動。 它們時而狠狠地撞在一起,時而又冷冷地四目相對…… 從公元875年六月起兵,到公元884年六月敗亡,黃巢起義歷時整整九年。 在這九年裡,他轉戰大半個中國,攻陷了唐朝的東西兩京,創建了大齊政權,企及了他的人生巔峰,同時也把李唐王朝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花開後百花殺。 從某種意義上說,黃巢做到了。他確實用無數人的鮮血澆灌了自己的野心和夢想,用無數人的白骨鋪平了自己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從而讓自己真正成為了一株名副其實的“毀滅之花”。 對於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而言,還算幸運的是,這朵毀滅之花在短暫的綻放之後就被連根拔起了。然而,真正的不幸在於——他並不是最後一朵毀滅之花。 人們很快就會發現,正是在黃巢敗亡之後,一幕比一幕更為慘烈,一次比一次規模更大的群雄混戰才在九世紀最後的那些年裡頻頻上演;正是在這朵毀滅之花凋謝之後,百朵千朵的毀滅之花才在大唐帝國的土地上爭先恐後地灼灼綻放。 一個黃巢踉蹌跌倒在血泊與塵埃中,而更多的黃巢,卻正兇猛地馳騁在唐朝末年血雨腥風的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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