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46章 龐勳之亂:大唐的人心散了

從咸通四年一直到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懿宗朝廷先後派遣的前方主帥康承訓和張茵均未克復安南。與此同時,南詔王國在世隆的手中進入了全盛時代,其版圖北逾金沙江,東抵黔中,西達怒江,南抵越南中部。 咸通七年六月,新任安南都護高駢終於對安南發起反攻,在交趾大破南詔軍隊,並於十月進圍交趾,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苦戰,最終將其攻陷,砍下三萬多首級。隨後,高駢又擊敗歸附南詔的蠻族,殺了他們的酋長;十月底,蠻族士眾一萬七千人歸降大唐。 至此,安南收復。十一月,懿宗詔令安南、嶺南西道與西川守軍各守疆域,不得再進攻南詔,並遣使向南詔表示修好之意。同月,在安南設置靜海鎮,以高駢為節度使。 邊境剛剛恢復暫時的安寧,懿宗李漼便又變本加厲地縱情聲色了。

懿宗李漼酷愛音樂,所以光是在殿前隨時侍奉的樂工就將近五百人,每月舉辦的音樂酒會不下十餘次,席間各種山珍海味、美酒佳餚應有盡有,歌舞和戲劇表演也是一場接著一場。對那些優伶和樂工,懿宗的出手相當闊綽,其賞賜動輒千緡。 懿宗的溫柔鄉還不僅大明宮一處,比如曲江(長安東南)、昆明(大明宮內)、灞水、滻水(渭水支流)、北苑、南宮(皇城外的興慶宮)、華清宮(陝西臨潼)、咸陽宮等處,都有天子專門命人設置的福地洞天。每當他興致一來,便會立刻起駕前往,以致侍從們經常來不及籌備和佈置。為此,有關部門只好在上述各處常備音樂、酒食、錦帳、簾幕等物,以防天子突然駕到。此外,李唐皇室大大小小的親王們也隨時處於待命狀態,每當天子起駕,他們就會前呼後擁地陪同聖駕出發。天子每次巡幸,宮廷內外各色人以及各衙司隨駕侍從的人數往往多達十餘萬,所耗費的錢財更是不計其數。

人在逍遙享樂的時候,日子是很容易過的。 時間一晃就到了咸通九年(公元868年)。這年夏天,當懿宗李漼仍然在他的溫柔鄉中樂而忘返的時候,一場比裘甫之亂規模更大的兵變爆發了。 咸通三年安南淪陷時,朝廷曾從徐州(徐泗鎮治所)調了八百名士兵前往桂州(今廣西桂林市)駐防。當初,徐泗鎮招募他們時便與其約定,役期以三年為限,期限一到立刻派兵換防。結果,這批士卒在桂州整整待了六年,卻始終沒有等到換防的調令。思鄉心切的戍卒們屢屢向徐泗觀察使崔彥曾寫信抗議,要求回鎮。崔彥曾便召集了將領尹戡、杜璋、徐行儉等人商議,這些人一概勸他拒絕,理由是徐泗鎮目前軍費困難,而派兵接防的開支又太大。他們向崔彥曾建議,命令這批戍卒再駐守一年。

收到徐泗鎮的答復後,戍卒們立刻炸開了鍋。 這批戍卒中的大多數本來就不是良民,比如都虞侯許佶、軍校趙可立、姚週、張行實等人,原來都是徐州地面上的強盜,只因州縣無力征討才將他們招安。而這夥人之所以接受招安,目的就是想升官發財,不料到頭來什麼油水都沒撈著,還在這窮鄉僻壤吃了六年的苦頭,他們當然吞不下這口惡氣。 這一年七月,許佶等人召集八百名戍卒發動兵變,殺了大將王仲甫,推立糧料官龐勳為首領,一路向徐州殺了回去,所過之處燒殺搶掠,州縣莫之能禦。 十月十七日,龐勳變軍一口氣殺到了彭城(徐州州府所在縣)。 由於一路上不斷糾集和招募,此刻變軍數量已達六七千人,鼓譟之聲喧天動地。 正所謂盜亦有道。這夥強盜出身的亂兵雖然一路上沒少殺人搶劫,可一回到家鄉,他們立馬變了一個人。進抵彭城後,他們不但對百姓秋毫無犯,而且大加慰撫,因此百姓紛紛依附。結果,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變軍就攻破了外城。隨後,百姓又幫助變軍進攻內城,推來草車焚燒城門,旋即又將內城攻破。變軍殺進城中,俘虜了徐泗觀察使崔彥曾,並把尹戡、杜璋、徐行儉等人開膛破肚,碎屍萬段,然後又屠殺了他們全族。

當日,城中自願歸附變軍的士民又有一萬多人。 隨後的日子,各地前來投奔龐勳的人絡繹不絕,都願意為他效死。不僅是徐州附近州縣,就連光州(今河南潢川縣)、蔡州(今河南汝南縣)、兗州(今山東兗州市)、鄆州(今山東東平縣)、沂州(今山東臨沂市)、密州(今山東諸城市)以及淮河一帶、浙江地區的變民,也都從四面八方趕來歸附…… 對此,李唐朝廷和各級官員都百思不解,為什麼帝國會在一夜之間冒出這麼多變民?為什麼一個小小的龐勳興兵作亂,竟然會有那麼多百姓幫他攻城,而且還從遠近各地爭先恐後地跑來追隨他? 這個龐勳一無聲望,二無資歷,三無領袖魅力,四無遠大的政治抱負,五無號令天下的政治綱領,如此典型的“五無人員”,憑什麼能夠振臂一呼,應者云集呢?

也許,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大唐的人心散了。 人心為什麼會散? 答案很簡單:民窮思變。 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殺伐爭戰就成了大唐帝國的社會常態。為了應對此起彼伏、層出不窮的各種危機,歷屆李唐朝廷無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並且承受著巨大的財政壓力,而這樣的壓力,最終必然要轉嫁到老百姓頭上。 德宗年間,李唐朝廷雖然實施了兩稅法改革,在名義上取消了各種苛捐雜稅,但其主要作用,只是通過限制和收繳地方財權,從而緩解李唐中央的財政危機而已,實際上並未減輕老百姓的負擔。此外,雖然兩稅法的主觀目的之一,是想防止地方政府在正常賦稅之外非法聚斂,但實際上,各藩鎮州縣普遍陽奉陰違,從未停止過對百姓的壓榨和盤剝。

處於“社會食物鏈”最底端的老百姓,既沒有自己的利益代言人,又沒有正常的訴求渠道,只能在死亡邊緣苦苦掙扎。收成好的時候,人們或許還能圖個溫飽,可一旦碰上災年,就難免於困苦和凍餒了。 然而,各級官吏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和各種利益,根本不會顧及老百姓的死活。到了懿宗年間,百姓與官府的矛盾已經極其尖銳。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六月,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爆發了一場小規模的民變,驅逐了當地觀察使崔蕘。從這個事件中,人們足以看出當時的官民矛盾已經發展到了怎樣的程度。 當時,陝州發生了旱災,當地農民顆粒無收,而官府不僅沒有賑災之意,還屢屢催收錢糧,百姓只好集體到官府請願。觀察使崔蕘看著這幫鬧哄哄的亂民,不屑地指著庭前的一棵樹,說:“看見了沒有,這葉子不是長得好好的,哪來的旱災?”隨即命人把為首的農民抓了起來,暴打了一頓。

請願百姓忍無可忍,馬上回去召集四鄰鄉親,拿起鋤頭鐮刀衝進了官府,準備宰了崔蕘。崔蕘倉皇逃命,一口氣跑出了百八十里地。後來,崔蕘跑得口乾舌燥,實在是跑不動了,只好到路邊的一戶人家討水喝。主人認出了他,但並未點破,而是拿過一個海碗,往裡頭長長地撒了一泡尿,然後遞到他的嘴邊。 崔蕘知道,他要是不喝,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活活打死。為了保命,他只好捏著鼻子把那碗尿灌進了肚子。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當官府連飯都不讓老百姓吃飽的時候,老百姓憑什麼不能讓當官的喝尿呢? 與此同理,當那個叫龐勳的人突然拿起武器反抗朝廷的時候,早就對官府深惡痛絕的老百姓憑什麼不能推著燃燒的草車幫他攻城呢?憑什麼不能馬不停蹄地從四面八方跑來投奔他呢?

造反固然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但既然生存底線早已被突破,老百姓就只能選擇這種最後的自我保護方式。 苛政猛於虎。 如果你不想被虎吃掉,就只能把虎打死,二者必居其一。 龐勳之亂震驚了李唐朝廷。 徐州淪陷次月,懿宗朝廷便緊急派遣大將康承訓、王晏權、戴可師兵分三路進攻徐州,並大舉動員諸道兵力歸三帥統領;同時,又採納康承訓的建議,徵調沙陀部落的酋長朱邪赤心,會同吐谷渾、達靼、契苾等部落征討龐勳。 李唐朝廷的這場平叛之戰,一開始打得併不順利。先是康承訓率領的中路軍因諸道兵力尚未集結而遭遇叛軍狙擊,退守宋州(今河南商丘市);不久,求勝心切的南路軍主帥戴可師又在都梁(今江蘇盱眙縣南)被叛軍王弘立部擊潰,戴可師戰死,所部三萬人僅剩幾百人脫逃,所有武器、糧草、輜重、車馬全部落入叛軍之手。

在接二連三的勝利面前,龐勳的暴發戶本性暴露無遺,“自謂無敵於天下”,天天宴飲遊獵。軍師週重勸他說:“自古以來,由於驕奢淫逸導致得而復失、成而復敗的例子太多了,更何況功業未成就驕傲奢侈,豈能成就大事?” 可龐勳卻把軍師的告誡當成了耳旁風。 也許在這一刻,龐勳的敗亡就已經註定了。 從咸通十年正月開始,官軍逐漸扭轉了劣勢,對叛軍展開了全面反攻,尤其是朱邪赤心率領的沙陀騎兵,因其驍勇善戰而在戰場上發揮了不可小覷的作用。隨後的半年多,官軍節節勝利,相繼擊潰叛軍的王弘立、姚周等部。到了這一年九月,龐勳屢戰屢敗,最後帶著殘部兩萬人逃至蘄縣(今屬安徽)西面,被官軍四面合圍,部眾幾乎被全部殲滅,龐勳也死於亂兵之中。

同年十月,變軍的餘黨基本上肅清,龐勳之亂宣告平定。朝廷論功行賞,擢升康承訓為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任命沙陀酋長朱邪赤心為大同軍(治所云州,今山西大同市)節度使,並賜名李國昌(李國昌的兒子,就是唐末歷史上叱吒風雲的李克用)。 龐勳之亂雖然歷時不久便被平定,但顯然已經動搖了李唐王朝的統治根基。 史稱,“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新唐書·南詔傳贊》)“桂林”指的就是以龐勳為首的桂林戍卒發動的這場叛亂。表面上看,龐勳之亂似乎是偶然的,但實際上,它和先前的裘甫之亂一樣,都是由來已久的社會危機不斷積累、最終突破臨界點的標誌。 猶如在地底瘋狂奔突的岩漿突然找到了火山噴發口,這樣的危機一旦爆發,就絕不會是局部的和短暫的,更不是通過一兩場平叛戰爭就能撲滅的。因為,更多的叛亂和戰爭必然會緊隨其後噴湧而出,其結果,就是焚毀一切,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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