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37章 強勢宰相與超級宦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李瀍剛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宰相楊嗣復和李珏趕下了台。因為這兩個傢伙反對他入繼大統,當然沒資格當他的宰相。況且,以李瀍的眼光來看,他們的資歷、能力和威望都實在有限,要當這個新朝宰輔顯然不夠斤兩。 李瀍現在屬意的是一個元老級的人物——此人曾經出將入相,無論政治才能還是軍事才能都相當突出,只可惜仕途不順,在政壇上幾度沉浮,如今還被貶在外,屈居淮南。 李瀍覺得,只有這個人來當自己的宰相,才有望一掃文宗朝的孱弱萎靡之風,在李唐中央重建一個強有力的政治核心。 開成五年(公元840年)九月初四,此人被徵召回朝,就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他,就是李德裕。 一個朋黨領袖又回來了,滿朝文武不禁喜憂參半。

喜的是——李德裕的能力無疑遠遠強過開成年間那幾個宰相,由他來執政,帝國的政局也許會有所改觀;憂的是——這麼一個眾所周知的朋黨領袖一旦重執朝柄,是否預示著新一輪的黨爭又將拉開帷幕呢? 彷彿是為了回應人們的疑慮,同時也為了向新君表明自己的清白,李德裕回朝伊始,就鄭重其事地對李瀍宣講了一番辨別正邪的大道理。 他說:“執政的秘訣就在於辨別百官的正邪。但是,正直之人與奸邪小人往往相互指責,所以人主很難分別。臣以為,正直之人就像松柏,獨立而不依附他物;奸邪小人就像藤蘿,不相互攀緣就無法生存。所以,正直之人一意侍奉君王,而奸邪小人則競相結為朋黨。先帝雖深知朋黨之禍,但所重用的始終是朋黨之人,皆因意志不堅,小人才得以乘隙而入。陛下若能拔擢賢能之人為相,凡奸邪欺君之輩一律罷黜,使中央政務皆由宰相裁決施行,並且對宰相推心置腹、堅信不疑,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李德裕這番大道理聽上去似乎冠冕堂皇,實際上未免有些大言不慚。他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強調自己並非朋黨,而是一個一心一意與朋黨做鬥爭的人。這樣的表白,實在是有些此地無銀、賊喊捉賊的味道。身為李黨黨魁,李德裕如果不搞黨爭,牛黨那一個巴掌又怎麼能夠拍得響呢? 此外,李德裕說“正直之人”為官,不需要“依附他物”,不需要“相互攀緣”,這也未免有些矯情。地球人都知道,古往今來,一個人在官場上混,假如不搞關係網,不拉幫結派,恐怕立足都有問題,更別說想往上爬了。 其實,不要說別人,單說李德裕此次回朝復相,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附”和“攀緣”宦官的結果。 他結交的宦官,名叫楊欽義。 幾年前,李德裕在淮南當節度使,楊欽義任淮南監軍。起初,兩個人雖說關係挺近,但並無私交,因為自命清高的李德裕對宦官從來沒有好感。這一年年初,新君李瀍即位,敕命楊欽義回朝,眾人紛紛傳言他即將入主樞密。楊欽義心想,這一回,李德裕肯定要來巴結他了吧?

可是,一連數日,李德裕竟然無動於衷,絲毫沒有表示。楊欽義心裡不免怏怏。直到他即將回朝的幾天前,李德裕才忽然表現出罕見的殷勤,不僅單獨邀請他赴宴,席間禮遇甚週,而且隨後還送給了他好幾床金銀珠寶。楊欽義大喜過望,覺得以前真是錯怪了李德裕。 幾天后,楊欽義啟程回朝,不料剛剛走到汴州,天子李瀍又下了一道敕命,讓他暫返淮南。楊欽義失望已極,覺得自己既然不能入主中樞,就沒理由收受李德裕的財物。回到淮南後,他當即將原物奉還。可李德裕卻表現得十分慷慨,說:“那些東西值不了什麼錢,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為此,楊欽義頗有些感動。數月後,天子再度下詔,正式召他回朝就任樞密使。楊欽義遂極力向天子舉薦李德裕,從而為李德裕的回朝復相鋪平了道路。

由此可見,李德裕所謂的“君子為官,不必依附攀緣”的說法,純屬吃了葡萄又說葡萄酸的矯情之言。 不過,李德裕畢竟還是一個有原則的人。雖說這一次,他是通過交結宦官而重掌朝柄的,但他在對待“宦官亂政”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心裡面還是有桿秤的。 作為帝國的五朝元老,李德裕比誰都清楚“宦官擅權”對社稷和朝廷造成的危害有多大,更清楚依附宦官的人最後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所以,即便不是出於澄清宇內、重振朝綱的政治理想,單純就李德裕的家世背景、個人心性和政治抱負而言,他也絕不能容許自己委身於權宦集團。 李德裕深知,對付宦官必須採用兩手,那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比如對於樞密使楊欽義這類宦官新貴,他的策略是盡量與他們保持一定程度的私誼,以便讓他們成為自己施政的助力;而像仇士良這種一手遮天、根深勢大的超級宦官,他不但不會妥協,而且還會千方百計地制約他們。

理由很簡單,與楊欽義這種宦官交往是對等的,雙方遵循的是互利互惠的交換原則,誰也不會凌駕於誰的頭上;而與仇士良這種不可一世的權宦打交道,則絕不能示好,更不能示弱,否則就會淪為他們手中的傀儡和玩物。 況且,身為宰相,李德裕所能擁有的權力大小,將直接取決於他能從權宦那里奪回多少本屬於文臣的權力;而他身為宰相的政績大小,也將直接取決於他與宦官集團的博弈結果。因此,如果不能成功地制約並削弱宦官勢力,他當這個宰相就毫無意義,只能讓天下人恥笑。所以,無論在公在私,李德裕都不可能成為仇士良的朋友,而只能站在他的對立面。 既然李德裕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回朝的,那麼接下來的日子,一場強勢宰相與超級宦官之間的權力博弈,也就在所難免了。

仇士良擁立李瀍即位時,楊嗣復和李珏極力阻撓,為此,仇士良始終懷恨在心,一直想把他們置於死地。 會昌元年(公元841年)三月,仇士良頻頻向武宗施加壓力,要他殺掉楊嗣復和李珏。當時,楊嗣复已被貶為湖南觀察使,李珏被貶為桂州觀察使,儘管已經遠離朝廷,但在武宗心裡,同樣懷有一絲後患未除的隱憂。 三月二十四日,武宗禁不住仇士良的一再慫恿,終於派出兩路宦官,分別前往潭州(今湖南長沙市)和桂州(今廣西桂林市),準備誅殺楊嗣復和李珏。 戶部尚書杜悰得到消息,立刻騎上快馬去找李德裕,希望他能出手相救。 這個杜悰當初曾得到楊嗣復和李珏的舉薦,現在當然要報恩,可問題是,楊、李二人是不折不扣的牛黨,現在杜悰卻找李黨黨魁李德裕幫忙,這不是搞錯對象了嗎?

不,杜悰沒搞錯。 因為李德裕當場就告訴杜悰——沒問題,我願意幫這個忙。 李德裕之所以作出如此出人意料的決定,其因有三。一、如今牛黨已徹底失勢,因此朝廷現階段的主要矛盾,顯然已不在牛李二黨之間,而在於文臣與宦官之間;二、李德裕在牛黨落難的這個時候施以援手,無異於為自己打一個大公無私的免費廣告,足以在天下人面前樹立起“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光輝形象;三、最重要的是,李德裕很清楚,一心想殺楊嗣復和李珏的人就是仇士良,如果能在這件事上阻止他,就能藉此機會打擊宦官集團的囂張氣焰,同時贏得滿朝文武和天下人的心。 總而言之,這已經不是救不救楊嗣復和李珏的問題,而是李德裕能否以此證明——自己是不是一個強勢宰相的問題。

所以,李德裕第一時間就展開了營救行動。 三月二十五日,李德裕緊急聯絡另外三位宰相,一天之內三度遞交奏疏,同時敦請樞密使楊欽義到中書省磋商,並請他入宮面奏天子,反對誅殺楊、李二人。 李德裕等人在呈給天子的奏疏中說:“當年,德宗皇帝懷疑劉晏動搖東宮,倉促將他誅殺,朝野皆替其喊冤,兩河藩鎮甚至以此為藉口而對抗中央;事後德宗追悔,以錄用劉晏子孫為官作為補償。先帝文宗也曾猜疑宋申錫與親王串通謀反,將他流放貶謫而死,事後同樣追悔,為宋申錫而流涕。而今,假如楊嗣復與李珏真的有罪,也只能加重貶謫,就算一定容不下,也當先行審訊,待罪證確鑿,殺他們也不晚。如今,陛下不與百官商議便遣使誅殺,朝中無不震驚。懇請陛下登延英殿,允許我們當面陳述!”

武宗還是很給李德裕面子的,當天傍晚便宣他們上殿。 李德裕等人一上殿,第一句就說:“陛下應該慎重考慮,以免後悔!” 李瀍面露不悅,很乾脆地說:“朕絕不後悔!”隨後命他們坐下,意思是讓他們不必如此激動。 可天子一連說了三遍,李德裕等人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李德裕說:“臣等希望陛下免除二人死罪,不要因他們之死而讓天下人同聲喊冤。陛下若不下旨,臣等不敢坐。” 李瀍大惑不解地盯著李德裕的臉,不明白他為何非救楊、李二人不可。看了許久,李瀍終於讓步了。 儘管他不是很清楚李德裕的想法,但自己剛剛即位,實在沒必要為兩個過氣的人而跟宰相們鬧僵。所以,李瀍最後只好無奈地揮揮手:“罷了罷了,就看在你們的面子上,饒他們一命吧。”

李德裕等人如釋重負,當即趴在階下三跪九叩地謝恩。 隨後,兩路使者被追回。楊嗣復被再貶為潮州刺史,李珏再貶為昭州刺史,但他們的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仇士良恨得牙癢,但卻無計可施。 因為他意識到,這次反對他的勢力不可小覷——既有李德裕這樣的朋黨領袖、政治強人,又有新近崛起、明擺著要與他分庭抗禮的另一派宦官頭子楊欽義。 面對這種強強聯手的反對派,仇士良絕不敢掉以輕心。他預感到,在新君李瀍的朝廷上,自己可能很難像在文宗朝那樣為所欲為了。 仇士良的預感是對的。 這一年八月,武宗李瀍忽然下了道詔書,給他加了一個“觀軍容使”的頭銜。雖然左神策中尉的職務仍然保留,但這個新加上的頭銜並沒有讓仇士良感到喜悅,而是感到了不安。 因為,稍有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外示尊崇、內奪其權”的做法。換言之,目前的這個加銜其實只是一種過渡。下一步,李德裕很可能就會慫恿天子卸掉仇士良的禁軍兵權,只給他保留“觀軍容使”這個虛銜。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仇士良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自己難道就這麼坐以待斃? 當然不能。 仇士良決定採取行動,對李德裕等人進行反擊。 一旦找到合適的藉口,何妨再來一場甘露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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