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张嵚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89167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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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王濬,三分天下自他終

眾所周知,三國分裂時代的結束,國家的重新統一,始於公元280年的西晉滅東吳,完成這個大業的主要人物,就是西晉名將王濬。 說到三國的晚期,讀過小說的人,都會想起這樣的評語:“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在許多受影響的人心裡,三國晚期是一個英雄乏善可陳的時代,裡的英雄,過了八十回之後,不是死得差不多了,就是垂垂老矣,這一時期的風雲人物,貌似是“一代不如一代”。事實上,三國晚期絕不是許多後人想像的那樣,而且,真實的局面恰恰相反。 三國晚期與早期,其真實情況,與三國小說裡的演義是恰恰相反的。客觀上說,從東漢末年到三國的中前期,是中國歷史上一段慘痛的破壞期,常年的分裂與內戰,導致國民經濟遭到了劇烈的破壞。國家人口銳減,經濟凋敝,城市蕭條,無論是北方的東漢乃至魏國政權,還是東部的東吳政權,以及西南的蜀漢政權,都在這場暴亂中受害深重。僅就後人津津樂道的戰爭來論:東漢末年到三國的中前期,這期間多次戰爭的話題很熱門,但不爭的事實是,三國後期的戰爭,無論規模、範圍以及國家對戰爭的動員能力,都已經遠遠超越了三國前期。無論是曹魏滅蜀國,還是最後的西晉滅吳國,其戰爭的曲折程度和規模,都遠勝於赤壁之戰等現代人津津樂道的戰役。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三足鼎立的局勢,讓當時中國的三個政權都獲得了休養生息的時間,中國的人口、經濟,在這一時期得以迅速恢復發展。這樣的一個時期,自然也是屬於英雄的舞台。在真實的歷史上,三國晚期不是人才凋零的時期,這時期的傑出人物,特別是軍事家們,其能力毫不遜色三國中前期的“英雄”們。最後完成國家統一大業的,也是他們之中最優秀的人物,其中之一,正是西晉名將王濬。

在三國晚期,門閥大族已然迅速崛起,並日益把持國家政權,王濬,自然是一個家世很牛的人。 王濬,字士治,河南靈寶人,他的家族在當時非常著名,史載“世代顯貴”。按《晉書》裡的說法,他們家世代都擔任北方年薪兩千石的高官,典型的世襲權貴子弟。一般這種家族出來的,大多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然而王濬卻例外。他從小機敏好學,年輕時候就博覽群書,外加他相貌英俊,很早就是當時的知名人物。 在那個重視“風度”和“出身”的時代裡,才貌雙全外加身世顯赫的王濬,大展宏圖貌似不成問題。但早期的王濬,卻相當地不上進,對做官根本沒興趣,生活中最大的愛好,就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們四處遊玩。 20歲以前,政府曾經幾次徵召他做官,都被他婉言謝絕,而且他的行為也很另類,在當時人的許多筆記裡,都記錄過他放蕩不羈的行為方式,比如曾經衣冠不整地招搖過市,或者是白天在大街上彈琴。甚至有一次,他因為和別人一點私怨,居然光天化日下和對方打群架,十足一個形骸放浪的“富二代”。說起這位“二世祖”,當地的鄉民們大多鄙視,史載“為鄉老所棄也”。

但過了20歲,王濬卻“浪子回頭”了,史料上對於他20歲前後的記錄,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不管是當時人的筆記,還是正史,說到他20歲之前的事情,大多是“為害鄉里”“無意仕途”“嬉戲為樂”,可一過20歲,就成了“胸怀大志”“交遊豪傑”“力圖有功於國”。很能表現他那時候“胸怀大志”的事情是,有一次他家蓋房子,王濬特意在門口留出了幾十步寬的大路,這在當時看來很沒必要,王濬卻說“要是有一天我帶兵出發,這條路就能派上用場了”,這真是狂得沒邊。當時凡是聽到這句話的人,無不挖苦他兩句,王濬卻理直氣壯地回答:“陳勝都說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當“鴻鵠”了。 後來他的人生證明,他這不是狂,而是真有這個本事。

王濬的官場起點,發端於他為官河東。當時他的職務是“河東從事”,也就是當地負責司法工作的檢察官。在這個職務上,王濬幹得很認真,認真到誰的面子都不給,凡是有違法行為的,都會被他大膽糾察,甚至和他家有關係的官員也不例外,而且越是和他熟,他辦案越嚴厲,是當地有名的鐵面無私的人物。他這個人眼光也很刁毒,能抓住各種貪污腐敗行為的蛛絲馬跡,只要他巡查一個地方,當地官員就別想有任何事情瞞著他。這樣六親不認且嗅覺靈敏的人,在當地官員眼中,簡直是條人見人怕的“瘋狗”。 在河東當地,各路官員對這條“瘋狗”都格外怕,發展到後來,王濬走到哪裡,當地都會有一些官員連辭職報告都不打,立刻卷包袱逃之夭夭。有一次王濬從河東的最南邊,巡查到河東的最北邊,一路路過的各個縣城,先後有5個縣令聞風而逃,堪稱當時第一“官場殺手”。這樣當然得罪人,有一次,王濬在外巡查的時候,被人“僱凶”追砍,誰料王濬更猛,當場抄傢伙和歹徒肉搏,1個人砍翻了5個歹徒,剩下的1個歹徒,被王濬從郊外追殺進縣城,直接砍得血肉模糊才算完。日久天長,他成了河東郡沒人敢惹的人物。

沒人敢惹的王濬,自然也沒人敢用,由於得罪人太多,好多年王濬都沒有得到提拔。敢用他的人總算還是來了,先碰上了一個敢嫁給他的。當時河東刺史徐楙,女兒逐漸成人,到了嫁人的年齡,徐楙本人很講“自由戀愛”,特意把河東的青年才俊都請來了,以宴會為名招待眾人,暗中讓女兒躲在屏風後面自己挑選,素來被稱為“瘋狗”的王濬也在其中。結果徐姑娘一眼就看上了王濬,鐵了心非他不嫁。赴了一次宴,竟然抱回來一個老婆,這運氣著實好得很。運氣更好的是,當時名將羊祜,前來看望老友徐楙,身為徐楙女婿的王濬也參加了,這一次見面,羊祜就對王濬青眼有加。到了羊祜受命鎮守四川的時候,王濬被羊祜點名要了過去,成了他的參軍司馬。其軍事生涯的起點,也就從此開始。

跟隨羊祜後,王濬開始屢建功勳。他最初在羊祜軍中擔任的“參軍”一職,主要負責整頓軍隊紀律。在這個職務上,王濬依然鐵面無私,甚至連跟隨羊祜征戰多年的名將們也不姑息。這等於是不給羊祜“面子”,但沒面子的羊祜,反而很高興,對王濬大力提拔,先做了從事中郎,後來又當上了巴郡太守。當時的巴郡,就是現在的四川重慶,與東吳的領地接壤,是西晉重要的戰略要地。能執掌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是因為羊祜對王濬的賞識。不過,王濬上任後才知道,這賞識是有條件的:巴郡,是當時西晉邊鎮中最麻煩的地方。 在西晉統一中國之前,作為西晉邊境的巴郡,主要特點就一個字:亂。常年的戰爭,讓當地百姓苦不堪言,與東吳接壤的地區,幾乎打成了無人區,老百姓大量逃亡,土地大片荒蕪。可這還不算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當地持續很久的“棄嬰”風。由於長期戰亂,巴郡老百姓的負擔非常重,尤其是要承受頻繁的兵役,家家戶戶都有人戰死沙場。為了逃避兵役,大多數家庭都不願意生男孩。那時候沒有先進的流產避孕技術,所以生了男孩的家庭,孩子生下後好多都不聲張,偷偷扔掉。甚至到了後來,在巴郡通往外界的要道上,每走一段,都能看到路邊被拋棄的男嬰,這樣的局面,可以說是人心思亂。

巴郡外面的麻煩也不少,當時的重慶地區,還處於漢夷雜居的時期,巴郡的周邊有許多少數民族部落,因為經濟窮困,經常騷擾巴郡百姓。鎮守在當地的西晉軍隊,也時常仗勢欺人,劫掠周圍的少數民族部落,從曹魏平滅蜀國開始,幾十年來,當地軍隊與少數民族之間的械鬥就從未間斷過。政府窮,老百姓苦,戰亂多,這就是初任地方官的王濬,面臨的亂如麻的局面。 但王濬不怕,在河東做官的時候,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裡,巴郡的麻煩又算什麼。不過他一反當初打擊腐敗時候的苛刻做法,在巴郡當地“為政以寬”,甚至還出台了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獎勵生育”政策,規定凡是家裡有男孩的,國家都給予獎勵,生男孩的家庭,國家還承擔部分生活費用,並且減免賦稅。對於之前當地百姓需要負擔的各種賦稅,他也大量減免。如此一來,當地的秩序很快安定下來。

對待老百姓寬容的王濬,對待貪污腐敗依然不手軟,在巴郡擔任太守的時候,他多次懲治腐敗官員。那時候,當地的軍將經常搶占老百姓的土地,王濬到來後,對巴郡周圍的土地重新進行清查,凡屬侵占的一律還給原主。就這樣短短幾年,飽受戰亂之苦的巴郡,逃亡難民紛紛回歸,人口土地大為增加,僅國家可以收取賦稅的自耕農土地,在他在任的幾年裡,竟然整整增加了4倍,人口也增加了3倍。不但巴郡老百姓安居樂業,就連對面“敵國”東吳的百姓,也紛紛歸附到巴郡。在他擔任巴郡太守的最後一年,東吳歸附巴郡的百姓數量,竟然有3萬多人,對於志在一統天下的西晉王朝來說,此舉自然起到了“統戰”的作用。 因為治理巴郡政績卓著,王濬很快就在西晉政壇裡冒頭,之後他又擔任了廣漢太守。廣漢,就是今天的四川遂寧,在廣漢太守任上,王濬乾了一件差點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的事。公元272年,益州軍官張弘造反,殺掉了益州刺史司馬晏,並派兵大規模進攻廣漢。當時王濬雖然手握重兵,但西晉軍制規定,調動軍隊需要有朝廷的命令,否則一兵一卒也不能調動,叛亂十萬火急的局勢下,王濬當機立斷,不等朝廷下令,就擅自調動了廣漢駐軍平叛。這時候的廣漢駐軍,在王濬長期嚴格訓練下,戰鬥能力很強,張弘雖然在兵力上有絕對優勢,卻被摧枯拉朽地平定。事後,有官員指責王濬的做法,但是在老領導羊祜的維護下,王濬還是得到了封賞,被封為關內侯,並順水推舟,封他為益州刺史。益州刺史,是當時中國大西南最位高權重的地方官,它的轄區包括今天四川大部以及雲南、廣西、西藏的部分地區,可謂是“西南王”。

在這個職務上,王濬依然延續自己的“狠毒”之風,不過對像變了,主要不是貪官污吏,而是當地的各種“邪教”。當時的益州地區,雖然是西晉一部分,但是這個地區,開始並未受到西晉政府的重視,居住在當地的大部分是遷徙過來的北方農民。由於統治鬆散,在蜀漢政權滅亡後,各種散佈怪力亂神的邪教組織紛紛活動,他們在當地欺騙鄉民,成立教派,拉幫結派,姦淫婦女,甚至互相攻打策動叛亂,先前的張弘反叛,也是由當地的教派操縱。對這種問題,之前的政府部門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樂得無事。王濬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他到任後立刻取締各種邪教,對邪教徒們的犯罪進行打擊。不過他並不只是“高壓”,為了徹底根除邪教,他還對邪教頭子們進行了公開審判,宣布其罪惡,揭穿各類邪教的騙人把戲。他甚至組織了“宣傳隊”,在各個村莊中來回走訪,可以說是“幫助群眾破除封建迷信思想”。同時他大搞“精神文明建設”,由官府出錢在當地設立學堂,從中原禮聘教師前來講學,即“重教化”。此舉對於整個四川的歷史都有重要影響。從東漢末年戰亂開始,四川地區人口增多,魚龍混雜,當地動亂不止,文化極其落後,王濬此舉,讓儒家文化重新在四川大地傳播開來,無論對四川的人心穩定,還是文化發展,都有著重要意義。

多年以來的出色政績,讓王濬成了當時西晉的“優秀地方官”,也因此被調任“大司農”。他離開前,因為在益州威望頗高,當地百姓苦苦挽留,沿著四川的群山峻嶺一路相送,有的老百姓居然從成都一路跟到了重慶。這次他被提拔,同樣是因為得到了老領導羊祜的舉薦,因為此時的羊祜,正在為晉武帝司馬炎籌劃一件大事——統一中國。 此時的西晉政權和東吳政權南北對峙,西晉擁有整個中國北方以及四川盆地,東吳的統治只局限在江南一隅,一統華夏,貌似只剩下最後一步,但是這最後一步卻不好走。長年以來,東吳的水軍是當時中國最強的,西晉雖有當時最強大的陸軍,放在水里卻沒招。尤其是東吳的主力戰船,比西晉要大很多。多年以來,從曹魏到西晉,也發動過對東吳的進攻,無論陸地上打得多順利,只要一下長江,就會被東吳打得很慘。渡江,成了西晉統一全國的“無解難題”,王濬,就是要來解決這個難題的。

王濬被調任大司農時,洛陽城就有民謠“阿童复阿童,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這個民謠的意思,是說最終將由一個叫“阿童”的人完成統一大業,巧合的是,王濬的小名就是叫“阿童”。王濬做大司農的時候,一直賞識他的羊祜也被調回了京城,司馬炎經常召羊祜密談,商議滅吳的戰略。羊祜認為,平滅東吳,關鍵在於要擁有一支強大的水師,而要想擁有強大的水師,首先就要有強大的戰船,因此他提出了一個規模巨大的“造艦”計劃,主要負責人就是王濬。這個計劃要造大批新式戰船,體積巨大,在當時號稱“樓船”,既要花費國家大量資財,又要調動大量人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激起民變。所以計劃提出來之後,晉武帝本人也很猶豫。羊祜告訴晉武帝,能完成這個計劃的人,只有王濬。幾經考慮之後,晉武帝終於命令王濬回任益州刺史,執行這個關係統一大業的“造艦計劃”。 拿到這個計劃之後,王濬才知道有多難。這個計劃要求建造上百艘“樓船”,在當時的科技條件下,這就好比一個現代國家需要在短期內製造幾百艘航空母艦,難度可想而知。造船的主要地點,是王濬為官多年的四川地區,這項工程耗費人力物資非常巨大,很可能會成為當地百姓的負擔。在四川生活多年的王濬也知道,當時的四川,一直就是“多亂”之地,因為和中央距離遙遠,當地經常發生暴亂,南面的少數民族還經常騷擾此地,此時實行這個計劃,是一件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 王濬迎難而上了,公元273年,這個龐大的計劃在四川開始啟動。從工程開始就困難重重,首先是缺人。這種新型戰艦,每一艘的長度是120步,可裝載士兵2000人,戰船上還有高大的堡壘,堪稱是當時世界的航空母艦。造這樣的龐然大物,沒人是玩不轉的,但這時候四川真沒人。早年王濬鎮守四川的時候,主要精力就是開墾農田,恢復生產,當地閒散勞動力極少,而今要造船,勢必就要徵發大量農夫,農業荒廢不說,一旦徵發過度,很可能引起農民反抗。王濬很聰明地解決了這個難題,他盡可能縮減徵發民夫的數量,調動了大量鎮守四川的衛戍部隊參加工程。人手還是不夠,他又調動了四川各衙門的衙役甚至官吏。在這個問題上,王濬主動起“幹部帶頭作用”,他自己就吃住在工地現場,參與勞動,如此一來,就沒人敢開小差了。 工程進度安排上,王濬很有辦法,比如他用當地庫存的綢緞,與四川本地的土人交換木材,這就儉省了發動民夫進山伐木的工序,整個工程一半以上的木材,都是同當地各族的貿易中得來,造船效率大大提高。同時他設立了輪班制度,各地的駐軍按時間輪流參加建造,盡可能節約勞動力。且王濬也知道,要戰勝東吳,僅僅有戰船是不夠的,更要擁有一支戰鬥經驗豐富的水師。按照一般將領的安排,肯定是先有戰船,然後再訓練水師,王濬很講統籌方法,在造船進行的過程中,他就把大量水師部隊調進了造船現場,一邊建造,一邊進行水師訓練,並通過造船的過程,讓士兵們熟悉戰船。 這項規模浩大的工程,在西晉政府先前的預算裡,是需要5年時間才能完工的,而落到王濬手裡,他只用了1年時間就完成了。不過王濬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1件事:工程如此巨大,勢必會有大量造船期間的木屑順流東下,而他們的東邊,就是東吳政權,如此一來,饒是你嚴守秘密,事情終究是要露餡的。 東吳人確實知道了,在當時東吳人佔據的四川巫山,就有大量的木屑漂來。駐守在當地的邊將,是東吳末期的著名將領吳彥,此人立刻明白了王濬想幹什麼,火速向東吳國主孫皓禀報了此事,但孫皓不以為然。雖然如此,吳彥並不敢掉以輕心,他立刻在東吳水域的江面上建造了大量的木樁,並且用鐵鍊連成一片,用來防備西晉水師東進。 造船計劃圓滿完成,東吳加強邊境防禦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西晉。這時候的西晉,在是否南下滅吳的問題上,依然分歧頗大。當時支持南下滅吳的,大多是一些功勳卓著的地方實權派,比如一直賞識王濬的名將羊祜,以及杜預、張華等人,這些人都是當時西晉政權的實幹派,希望藉滅東吳來成就千古奇功。竭力反對的,是早年幫助晉武帝司馬炎奪權的賈充等人,反對的理由,大多是拿之前西晉乃至北魏多次征討東吳無功來說事。 真正的原因卻沒這麼簡單。這幫人是靠著幫助司馬炎奪權來確立自己地位的,他們中大多數人在軍事上並無建樹,一旦滅東吳戰爭爆發,那些地方軍將的地位勢必提高,自己的地位也勢必遭到威脅。這裡面反對最積極的,就是司馬炎的寵臣賈充,他不但多次阻撓進軍行動,還秘密授意手下人整羊祜的“黑材料”,誣陷羊祜勾結東吳,圖謀不軌。這場爭論在造艦計劃完成後,就一直不斷,到了公元278年,一直主張平滅東吳的羊祜去世了,他的去世,既讓主戰派少了一個實力派人物,也讓王濬失去了一個賞識自己的知音。如果沒有人挺身而出的話,此時實力佔上風的反對派們,必然會竭力阻撓南征計劃,中國的統一大業,恐怕又要推後了。 這個時候王濬挺身而出了,在他之前,張華、杜預等人都曾上奏章要求南征,司馬炎卻遲遲下不了決心,真正讓他拿定主意的,正是公元279年王濬的奏章。在這封奏章裡,王濬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拿著雙方的軍力對比說事,因為這樣的論調別人都說濫了,王濬只說了一件事:如今東吳的國主孫皓昏庸殘暴,已經鬧得眾叛親離,即使西晉不去進攻他,他也很可能會被東吳軍民推翻,到那個時候,如果東吳方面重新擁立一個賢明的君主,那麼滅掉東吳,就是難上加難了。這本奏章讓司馬炎明白了這個事實:現在滅東吳,是千載難逢的最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司馬炎自然不想錯過機會,王濬的奏章送上去不久,司馬炎就頒詔滅吳。三國歷史上最後一場大規模戰爭開始了,西晉的南征大軍兵分為六路:瑯琊王司馬伷負責攻打蘇北和安徽,建威將軍王戎負責攻打武昌,平南將軍胡奮負責攻打夏口,鎮南大將軍杜預負責攻打江陵,安東將軍王渾負責攻打淮西,身為益州刺史的王濬,負責率領他親手打造的無敵艦隊順江東下。從東到西的千里戰線上,沉寂多年的晉軍全線出動。這次南征的“總指揮”,是長期以來的反戰派賈充,他被司馬炎委任為大都督。即使在這個時候,賈充仍然拼命反戰,先是拒絕從命,在受命之後又多次拖延,擅自修改進兵日期,他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搞陰謀是個好手,打仗他是白痴。 任命賈充為南征大都督,是司馬炎的“政治平衡”之策。開戰之後,西晉的進軍並不順利,在賈充的瞎指揮下,華東、華中的幾條戰線都遭到了挫折。好在最關鍵的一路,指揮者是王濬,他從四川出發東下,碰到了晉軍滅吳戰役中最硬的釘子:當年吳彥在巫山設立的阻遏西晉水師的防線。這條防線可以說是煞費苦心,在巫山峽谷水域之中,吳彥在江面險要的地方打了不少大木樁,釘上大鐵鍊,把大江攔腰截住,又把一丈多高的鐵錐安在水面下。王濬的無敵艦隊,就好像一群面臨冰山的泰坦尼克。在“冰山”面前,王濬早有辦法,他很懂水力學。對那些等著扎戰船的鐵錐子,他準備了大批竹筏,進攻的時候,先放竹筏子,竹筏子被鐵錐扎到後,會卡在鐵錐上,這樣強大的水流就可以把竹筏以及卡住的鐵錐一起沖走。這一招立竿見影,上千鋒利的鐵錐,一下子被竹筏連帶著沖得無影無踪。至於鐵鎖鏈就更好辦了,王濬在木筏上架著一個個很大的火炬,這些火炬都灌足了麻油,一點就著。他讓這些裝著大火炬的木筏駛在戰船前面,遇到鐵鍊,就燒起熊熊大火,時間一長,那些鐵鍊鐵鎖都被燒斷了。東吳煞費苦心構築的防線,就這麼化為烏有,王濬的東進之路,至此已經一馬平川。 一馬平川以後,就是勢如破竹。公元280年正月,王濬攻克了東吳的重鎮宜昌,俘虜了東吳的鎮南將軍留憲。這場戰鬥的過程讓人啼笑皆非,當大群西晉戰艦抵達宜昌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龐然大物的東吳軍隊,居然一下子都嚇傻了,半點反應都沒做出來,就眼睜睜地看著西晉軍隊拿下了城池。二月,王濬又佔領了湖北松滋,俘虜了東吳監軍陸晏。他打勝仗的時候,其他五路大軍的進程都不順利,遭到了東吳軍隊的節節抵抗,正是相持的階段,這時候王濬的勝利,恰好成為壓倒天平的最後一根稻草,整個東吳的防線一下子全崩潰了。隨後王濬與另一路大軍胡奮部會師,連續拿下了夏口和武昌。所過之處,士氣盡喪的東吳軍隊,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只要看到“王”字戰旗,不是投降就是逃跑。 王濬的節節勝利,對於西晉南下的整個戰局,是有決定意義的,原因就在於“長江天險”四個字。在中國古代歷史上,盤踞江南的政權可以得到保存,主要憑藉的就是長江的地理優勢。這個地理優勢有個前提,就是江南地區要有相鄰的荊襄地區的庇護,兩者互為唇齒,一旦一方有失,另一方的地理天險也就蕩然無存。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當年曹操南伐東吳前,為什麼先要討伐荊州地區的劉表,在荊州淪陷後,為什麼當時東吳投降派的聲浪這麼高。但那個時候東吳有周瑜,王濬時候的東吳,已經是王朝的末期了。在掃平了整個荊州地區之後,王濬的部隊早已疲憊不堪,其他各路大軍也已經逼近建康,這個時候王濬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東進,搶占建康,二是原地休整,等待增援。當時王濬的部隊,都傾向於第二種,畢竟部隊佔領荊州,已經完成了先前的作戰任務,休息理所應當。王濬深知戰爭沒有結束,就像他對部下說的,這時候東吳在建康還有不少兵力,如果我們停頓不前,他們一旦立住陣腳,攻克建康就難了。 在他的堅持下,部隊繼續東進,向建康進發。估計連王濬自己也沒想到,這次進軍有意外收穫。因為他突進得太快,他的軍隊比其他幾路大軍更快逼近了建康。聞聽王濬殺來後,此時的孫皓手裡還有幾萬兵馬,如果用來守建康,說不定還能多支撐一段時間,但急紅了眼的孫皓不由分說,立刻派大將張像主動出擊,迎戰王濬。張像出兵後,親眼目睹了王濬的水師,面對王濬高大到恐怖的樓船,張像立刻被嚇破了膽,當場決定投降,結果孫皓的最後一點家底就這麼投降了,走投無路的孫皓只能向各路晉軍送上降表。消息傳來,原本進軍緩慢的各路部隊紛紛向建康開進,誰都想要平定東吳這個大功,卻讓王濬佔了便宜。他是坐船走的,速度比其他幾路人馬都快。公元280年,王濬開進了建康城,東吳國主孫皓帶領太子以及百官,在王濬的軍營門口被反綁雙手,讓人抬著一口棺材向王濬投降。這是中國古代國君們約定俗成的投降儀式。格局分裂的三國時代,從此就結束了。 東吳投降之後,王濬以“滅吳第一人”的大功,成為西晉統一戰爭的第一功臣,但是他並不飄飄然,進入建康城之前,王濬就嚴明紀律,令部隊與百姓秋毫無犯。進入建康城後,王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盤查了吳國皇宮裡的圖冊典籍,封存好東吳的府庫,等待朝廷派官員來接管。西晉的滅吳戰爭,一共得到了東吳的4個州,共計43個郡,312個縣,523000戶百姓,除了早期零星的戰爭外,江南地區的經濟民生並沒有因此遭到破壞。這看似很平常,但在當時卻有重要意義,西晉用最小的代價,完成了國家的統一,並確保將戰爭對經濟的破壞減到最小。 在西晉之前,中原政權用武力統一江南,一共發生了兩次,一次是戰國末期秦國滅掉楚國,另一次是西漢初期劉邦平定江東。這兩次都遭到江南當地劇烈的反抗,對江南經濟造成很大破壞。王濬兵不血刃取下江南,開創了一個歷史奇蹟,在之後大多數中原政權統一南方的戰爭裡,這樣的奇蹟也被後來人一次次重演了下去。 立下奇功的王濬,在戰後得到了司馬炎的表彰,被司馬炎讚歎為“滅吳第一功臣”。但是在其他各路將領看來,王濬的所謂戰功,更像是撿便宜,畢竟別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他已經輕輕鬆鬆地開進建康城了。許多人也因此心裡不平衡,其中最不平衡的,就是在荊州和王濬並肩戰鬥過的王渾,這個王渾做事和他的名字一樣,非常“混”。本來他的軍隊距離建康比王濬近得多,他付出了慘重傷亡擊敗了東吳主力軍孫震部,因此私心大起,很想保存實力,在當地止步不前並且縱兵搶掠,發了不少戰爭財,沒想到被王濬抓住機會搶先進入了建康城。事後大呼上當的王渾,就對王濬妒火中燒。在王濬初入建康城的時候,王渾竟然想發動兵變,吞併王濬部,不過他混卻不傻,見識了王濬強大的軍事力量後,只好硬生生地把這口氣憋了回去。偏偏王濬也給兩人的關係“火上澆油”,按照司馬炎戰前的佈置,王濬是要受王渾節制的,王濬卻不買賬。 王濬東進初期,王渾曾經以“領導”的名義,讓王濬來自己的軍中議事,王濬以風大,船不容易停泊為由拒絕從命。以王濬硬派的性格,王渾這種混人自然是指揮不了的。如此一來,私怨加妒忌,讓王渾開始上躥下跳了。他先是誣告王濬縱兵搶掠,禍害地方(其實大部分“罪狀”都是王渾經常乾的),王濬也不是一個能吃虧的人,立刻寫了奏章駁斥。在晉武帝面前,兩人當場對質,王濬不但能打更能罵,一串連珠砲彈把王渾罵得體無完膚。晉武帝深知王濬大功,趕快和了稀泥,加封王濬為輔國大將軍,他還專門為王濬設了一個新官職——步兵校尉。這就相當於是西晉王朝的“陸軍總長”,可謂榮寵到了極點。雖然如此,王濬並不滿足,因為一直誣告他的王渾也封官了,先前一直是南征反對派的賈充,在戰爭中的表現慘不忍睹,事後竟然也因為平南大功被封賞。如果是別人,也就不會計較,換成王濬,想讓他不計較是不可能的。 滅吳後的王濬,經常在各種宴會上口出怨言,抱怨司馬炎賞罰不公。如果碰上劉邦、朱元璋這類的帝王,王濬恐怕要搭上性命了,但司馬炎為人寬厚,並沒有和王濬計較太多。王濬的親信範通很有遠見,多次勸說王濬要謙虛待人,不要恃寵自傲,起初王濬不以為然,範通一句“公以為自比韓信,如何”,總算讓王濬一下子醒悟了。這之後的王渾,一直沒有停止對王濬的中傷,王濬大多是小心提防,不再睚眥必報。 王濬的遭遇,在當時也得到了許多世家大族的同情,比如博士秦秀、太子洗馬傅康等人,都曾上奏抱怨司馬炎賞罰不公。外加王濬這時候已經醒悟到“兔死狗烹”的道理,開始夾著尾巴做人,所以他的官職也節節攀升,平吳後沒幾年,就已經成為西晉的“撫軍大將軍”,可謂是西晉軍中的第一人。不過這時候的王濬,已經不再有青年時期的勃勃進取之心,反而重拾“二世祖”本色,晚年他將主要精力都放在經營家族產業以及遊宴玩樂上,還經常參與當時世家大族之間的“鬥富”。公元285年,80歲的王濬與世長辭。 500多年後,唐朝詩人劉禹錫,在其名作《西塞山懷古》中歌頌了王濬的功勞,其中“金陵王氣黯然收”一句,從此成為歷代中原王朝統一南方的最佳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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