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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焰焰紅日

三國4·劉備入川 吉川英治 4704 2018-03-13
吳侯之妹、劉玄德的夫人,終於回到了東吳都城。 二人相見,孫權立即問道:“周善怎麼樣?” “歸途中在江上遇到張飛和趙雲阻截,周善不幸被殺!” “為何不帶阿斗一同回來?”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說這些,母親的病怎麼樣了?我想馬上就看到母親!” “可以啊,上母親的后宮去就行了。” “那麼……身體如何?”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見了面好好談吧。” 雖說是兄妹,但孫權並無半點兒牽情廝纏,將妹妹趕入后宮,自己便朝議事廳走去,向聚集在那裡的群臣宣布:“值劉玄德遠征不在荊州之際,我妹被其家臣驅趕,業已返回東吳,由此我東吳與荊州不再有任何親緣。故我欲即刻興兵進攻荊州,收回荊襄,一舉解決多年的懸案,望諸位進獻良策。”

調兵之事商議到一半,忽從江北傳來消息:“曹操起大軍四十萬,正在南下途中,欲來報赤壁之仇。” 會場的氣氛登時緊張起來。恰好此時,內務吏又來報告:“先前辭疾回家休養的重臣張纮,於今晨病故。臨終前有遺書一封上呈主公。” “什麼?張纮死了?!” 張纮是東吳建業稱王以來的功臣。孫權不由得灑下兩行淚,含淚打開張纮的遺書。 張纮在遺書中先是感謝君恩,隨後建議,吳的都府理應遷往中央,以盡佔地理之利,而遍考諸州莫如秣陵(今江蘇南京附近)最合適,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氣,可為萬世之業。此遷都之議乃自己臨死前對主公最後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我如何能不聽從!” 孫權於是一面繼續留意戰機,一面命人在建業(今江蘇南京)築石頭城,將居府遷往那裡,都城的百姓也一同遷移。

另外,又聽取呂蒙的建議在濡須(今安徽巢湖與長江之間)水口一帶築起長堤。這幾樁土木大工程不分曉夜,每日耗費數万人夫工匠,東吳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自然,這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進行的國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於曹操,早就想進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報赤壁鏖戰之仇,故而一刻也沒有放鬆軍備擴充,如今已經擴至四十萬大軍,並且處於隨時可以徵發的戰時狀態。 正當四十萬大軍預備離開許昌踏上南征之途時,長史董昭向曹操獻諂進言道:“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亦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也。”

無論多麼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隨著年齡和境遇的推移,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平凡的弱點總會變得越發明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遙想當年,曹操只是宮內一介小官僚,雖出身貧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卻懷有鴻鵠大志,每遇為了飛黃騰達而巧言令色諂媚上司的同輩,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對聽見部下諛辭則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覺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棄他。 事實上,青年時代的曹操確曾是一位氣吞虹霓、英氣爽邁的奇男兒。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戰前,船上賞月之時,曹操業已切膚般痛感自己韶華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時代那般敢於面對逆境嘯詠的龍驤虎嘯氣概,卻變得喜聽甘言美語,對逆耳之言則喑惡叱吒,充耳不聞。其地位與權勢較之昔日鄙夷、唾棄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謂位極人臣,無人可比,殊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他對於巧言令色的諂諛的歡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下,董昭建議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錫'”,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於是,向朝廷上表自請尊公之位、加九錫,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自此,曹操被尊稱為“魏公”,出入皆有九錫儀仗相護。 那九錫儀仗究竟是什麼呢? 一是車馬,指大輅(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戎輅各一,即金車、兵車各一輛,以及黃馬八匹,賜予有德行者; 二是衣服,指袞冕之服,外加赤舄一雙,賜予能安民者; 三是樂則,指定音、校音器具,賜予使民和樂者; 四是朱戶,指紅漆大門,賜予民眾多者; 五是納陛,指特製的登殿時所用陛級,賜予能進善者; 六是虎賁,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三百人,賜予能驅退惡者; 七是斧鉞,指斧、鉞各一,賜予能誅有罪者;

八是弓矢,指特製的紅、黑色弓箭,賜予能征不義者; 九是秬鬯,指供祭禮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釀成,賜予孝道備者。 侍中荀彧聞之憂心忡忡。他是以冷靜的眼光注視著曹操漸漸演蛻得與過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紀?” “此話怎講?” “臣以為丞相似乎變愚了。” “你是說我加九錫之禮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氣得臉色都變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聞功愈高者愈當謙退才是。丞相雖三十餘年來盡忠於漢室,為萬民所崇仰,倘若當退謙而不知退謙,則過往的一切都將被視作只是為了自身的慾望所採取的策略罷了。弱冠不惶懼生死,不迷妄富貴,百戰苦鬥,方才成就今日之偉業,丞相的英雄精神與節操怎可輕擲卻而去換取門前的浮飾和往來的虛榮呀?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麼?”

荀彧含淚勸諫,但曹操卻拂袖而起,招呼近侍:“餵,叫董昭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自此以後,荀彧便稱病不出,閉門不納,將自己關於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將發兵南下征討東吳,又派人召荀彧隨軍同行,荀彧堅辭不從:“恕在下病沉無法參與”。 於是又有使者來到荀宅,送上一個盛食物的盒子,口稱:“這是魏公的一點兒心意。”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書“曹操親封”幾個字。荀彧打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領了……嗚呼!” 當夜,荀彧吞毒自盡。 南征大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吳進發。途中,許昌方面給曹操送來急報:“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麼?”曹操閉起眼睛,雙眉緊鎖。沉默許久,才不無苦澀地說道:“荀彧今年剛好五十歲呀。真是太遺憾了!傳令厚葬荀彧,諡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說一句話,看來曹操心中頗有悔意。 經過連日行軍,曹軍來至東吳邊境,面對濡須長堤一字兒排開,布下兩百里寬的陣腳。 “先看看敵勢再說。”曹操登上山坡,遙望東吳營寨。只見長江幾多支流如曲腸盤縈,在曠野之中百折千迴,其中最大一條江流上停泊著數百艘兵船。敵方以此處為守備中樞,水陸兵勢充足,舉凡船櫓欸乃之處便見旌旗翻捲,輝映晴天,刀槍霜寒之處定聞人馬鼎沸,聲震萬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處的遍地草木也會為了保家衛國而奮起疾戰吧? “嗯,東吳不愧是南方一大強敵,瞧這般旺盛士氣,還真的不可小覷哩。各位務必努力奮戰,不要再像赤壁鏖戰那樣出現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誡隨行左右的諸將侍臣。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發石炮。聽炮聲,似乎其火藥的威力較之北國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嗷——!嗷——!” 曹軍諸將士尚來不及發出騷動,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聲四起,早已隱藏在蘆荻叢中的無數小艇齊齊劃出,東吳的精猛水軍越過大堤向這廂突馳而來,宛如朝曹軍主陣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卻,奇襲之敵定只有少數人馬!” 曹操下得山來,傲然立於隊伍最前方,並且制止住己方陣腳的潰亂。 此時,前方大堤之上出現一簇人群,青羅傘蓋下被左右眾將如星雲拱衛的正是吳侯孫權。孫權一見曹操,便策馬奔上前,對著曹操高聲叫道:“赤壁敗將,居然還苟且偷生活在人間哪?” 曹操循聲投眼一瞥,只見對方碧眼、紫髯、體長、腳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氣兒。孫權手中舞著一杆槍,像石彈似的往前直衝。

“來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聲道。對於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孫權,他不屑執劍槍與之格鬥,只是想擺弄一下威勢,隨後便閃身回陣來。 “曹賊!不要讓他跑了!” 察覺到曹操的心思,韓當、周泰二人隨即從孫權身旁奔馳而出,分左右兩路往曹操身後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軍登時擂響鉦鼓,諸大將則趁勢朝孫權的身後奔襲過去。一時間,兩軍陣腳犬牙交錯,亂作一團,曹軍猛將許褚乘亂揮刀敵住韓當和周泰,將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陣。 這天夜裡,東吳兵士趁黑再次突襲,並將曹軍四面曠野和營寨等放火燒了個滿天紅。 遠征到此的曹兵本來已困憊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時被吳兵衝盪得七零八落,丟下無數死者,倉皇后撤五十餘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敗仗!”曹操悶悶不樂地自責。一連數日,曹軍堅守陣地不敢往前移動,而曹操則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瞪著眼睛在兵書上掃來掃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麼。誰都看得出來,曹操在為一時苦無天外神來之妙計而煩悶。 程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聲道:“丞相想必神疲氣苶,不如歇息一會兒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軍對東吳之堅陣盛勢毫無辦法,此前接戰對其銳利攻勢也只是勉強招架住啊!你有什麼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實在遷延太久了,這才使得東吳得以傾全力加強國防,並且修築了濡須長堤。既如此,不如暫時引兵返回,以後覷準時機再圖南征。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當晚,曹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輪紅日挾著風裹著雲,從空中墜入江心波濤之間。他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翌日。曹操帶著五六十騎隨從巡查營陣時,漫無目的地來到江畔。 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恰好正欲從大江上游的群峰間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憶起昨夜的夢來。 “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卻不知是兇還是吉呀?”他問左右眾將。 正在說話間,落日的餘暉與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襯,在遠處彷彿火燒一般灼得人暈眩睜不開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幟,接著又是一面、兩面……無數的旗幟翻捲如濤。 “不好!敵兵來了!”不消說,正是東吳大軍再次出陣了。 為首的將領頭戴黃金盔,身披紅戰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膽敢來犯我江南?” “是孫權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軍,奉天子敕命,前來征討不尊王室的逆賊!”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孫權哄笑道,“天子之尊,盡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瞞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孫權也不會容許!人中第一惡人曹操,趕快將頭伸來吃我一刀吧!” 曹操聞聽此言豈能不怒?再強忍也著實忍耐不住啊。結果,不知不覺又中了敵人設下的圈套,這一日的激戰仍舊以曹軍的慘敗而告終。 “唉!今番遠征丞相好像全無往昔的威勢了!”諸將不禁悄聲嘀咕起來。 有人說,莫不是兵發許昌之際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給丞相心裡投下了某種陰影? 且不論如何,事實上這一年直至歲末,曹軍始終是連戰落北,吃了許多敗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戰況仍舊毫無明顯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濕連綿,雙方都不得不休戰而進入僵持。 這期間的大雨之盛,幾乎打破了人類有記載以來的最高紀錄,日夜不歇,營帳、馬厩等全被雨水沖了去,曹操只得下令紮起竹筏,將營寨撤至遠處的半山坡上。 時日一長,接下來便發生兵糧短缺,兵士中間更是刮起了思鄉之風。 諸將意見紛紜,莫衷一是,有的勸曹操收兵,有的則說目下已經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馬匹充飢,也務必堅持不可退歸,待時節進入陽春再激勉士氣一決勝負,否則此次南征便毫無意義了。 猶豫不決之時,孫權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寫道: 孤與丞相,彼此皆漢室之臣。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吳侯孫權書 放下書簡,不經意卻又發現背面還批有兩行字: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發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軍。與此同時,眼見曹軍已撤,吳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孫權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議道:“連曹操也畏我東吳無功而返。眼下劉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動,不如再接再厲趁此機會進攻荊州吧?” 東吳宿老張昭每每總是在關鍵時刻對年輕氣盛的孫權加以勸誡,這次卻一反常態建議道:“主公可修書一封給西川的劉璋,就說劉玄德請聯結東吳以為後盾,看來其對西川是志在必奪,如此一來必令劉璋對劉玄德產生乖疑而攻之。與此同時,再給漢中的張魯去一封書信,只表願意提供軍需物資,叫他向荊州進兵。——先教劉玄德前後受夾,首尾不能救應,挨苦他一陣子,再從容不迫輕取荊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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