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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荊州往來

三國4·劉備入川 吉川英治 5175 2018-03-13
周瑜此後一直在柴桑靜養,忽然接獲敕令,原來卻是敘封。周瑜喜出望外,立即忘卻了傷病,給吳侯孫權寫了一封書信: 天子降詔,封不肖周瑜為南郡太守,可惜南郡如今卻在劉玄德領下,臣一寸之地亦不能得。況且劉玄德現為主公妹婿,臣若是忠於朝命,必取咎於主公之親戚,勢成背主之臣;若是忠於主公,則無異又背上違逆朝命之罪名。 祈願主公明察,體恤周瑜之隱衷。 孫權近來新定都於南徐(今江蘇南京附近),接信便立即喚魯肅前來商議。 “這可如何是好?現在周瑜也這麼說,覺得劉玄德自恃成了我的妹婿,看來更加無意歸還荊州給東吳了。” “不會的,劉玄德再三保證過,說是取了西川之後一定歸還荊州,孔明也在保證書上連署了哩!”

“混賬!倘使那張廢紙也可以相信,他劉玄德能夠攻取西川的話,我又何苦窮操心?你想想,若他一輩子也進不了西川,又該怎麼辦?” “主公息怒!我沒深思這一層。” “瞧瞧,你也沒把握保證他劉玄德必會有此一天吧!況且有孔明為他出謀劃策,他怎麼肯乖乖地交還荊州呢?” “這一切皆是我的責任。請主公准許我再走一趟荊州!” “此番去必能商量停妥麼?” “臣一定竭盡所能!” 近來,雖各地兵火稍有停歇,可四周依舊如抱虎枕蛟一般,情勢凶險,怎麼都看不出一丁點兒從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徵候。 劉玄德以荊州為中心,任孔明為軍師,關羽、張飛、趙雲等佐之,正日夜調練兵馬。非但軍事,連政治、經濟、交通等各方面也都做好了充分準備,隨時以待即將到來的險惡局勢。

“軍師,聽說東吳魯肅又要出使前來,我見了他該怎麼答對?”劉玄德向孔明討教。 孔明答:“倘若魯肅提及返還荊州之事,主公可放聲大哭搪塞他一下。” “其後怎生應付?” “亮自會想一個好的主意。” 魯肅一到荊州,便被迎入堂上,請至上座。 “折殺我也!魯肅一介微臣怎敢上座?” “魯先生不必客氣。” “以往興許是客氣,可現如今劉皇叔乃我東吳主君的妹婿,臣下安敢造次?” “哎,念在先生與我等是多年的舊交,就不必過分拘泥了。” “可禮數終歸須遵守的呀!”一板一眼的魯肅固辭不肯,最後還是在旁邊落座。 待彼此敘禮完畢,談話轉入正題時,魯肅便一改先前的謙遜,語氣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今番奉吳侯之命再度前來的目的,想必早已察明,正是為荊州歸還之事。如今孫、劉兩家已通過婚姻結為一家人了,若是仍久借荊州不還的話,事情外傳出去,於兩家的同族之親誼及今後霸業之達成恐都不好呀!故此,還望劉皇叔務必給我魯肅一個面子,儘速歸還荊州吧!”

魯肅神情儼儼,語氣威重,終於鼓足勇氣將話一口氣說完。孰料劉玄德才聽到一半,便以手掩面,“嗚嗚”地哭泣起來。 魯肅不禁愕然:“劉皇叔怎麼了?”他望著劉玄德聲淚俱下的樣子,心中暗自疑訝。 此時,孔明伺機從佇立著的屏風後走出,對魯肅說道:“大兄,你曉得劉皇叔為何而悲泣麼?” “不知道。” “西川的劉璋也是大漢之皇族後裔,與劉皇叔乃血脈相通的兄弟,倘若無故舉兵伐蜀,一定會遭世人唾罵,落個不德不悌的惡名;然而若是歸還荊州給東吳,自己又將無處棲身啊。” “明白了。”魯肅起身離席,走到抖動肩膀啜泣的劉玄德身旁寬慰道:“皇叔,且不必如此煩惱,魯肅與孔明一起定會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孔明見魯肅心軟動了慈悲,便趁熱打鐵勸說劉玄德:“主公,整日悲嘆只會弄壞了身子。萬事有大兄在,憑他的仁慈之心和俠義之氣,主公便只管放寬心靜候良策吧!——大兄,也懇請你勿惜一言之勞,務必將皇叔這份苦衷轉告給吳侯,想必吳侯不會見罪的。”

魯肅忽然回過神來,慌忙搖著手道:“等一下!若是我再度空手而返,只帶回去這樣一個回复,還不知道吳侯會怎樣暴怒哩!” “不不!既然吳侯肯將自己妹妹嫁與主公,如今眼見妹婿陷入如此苦境,焉有像旁人一般視若無睹的道理?雖表面上對臣下嚴詞苛責,其實不會真正動氣的。” 聽了孔明這一番話,溫厚寬仁的魯肅便不再爭辯,反而深切同情起劉玄德的處境來,並且覺得吳侯孫權心裡也一定存有一絲親族之情。 最終魯肅仍是空手而歸。途中船靠柴桑鎮一夜時,魯肅又去拜訪周瑜,將出使經過詳細說與周瑜。周瑜一聽,便扼腕嘆息,連說又中了孔明之計,對魯肅的溫厚寬仁大為不滿:“像你這樣脾性,做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你不過就是一個好好先生!”

雖然沒有將“混賬”、“傻瓜”之類直接罵出口,但瞧周瑜氣急敗壞的樣子,顯然早已是氣得七竅生煙。 “你想想看,當初劉玄德寄身劉表籬下的時候,不早就覬覦劉表的地盤,想著有朝一日將其吞併過來麼?對西川的劉璋更不用說了,他哪裡會存一點點溫情?總歸一句話,這一切都是他與孔明的拖延之策,擺明了就是存心不想歸還荊州嘛!” 魯肅臉都青了,此刻他最擔心的便是回去如何向吳侯復命。 “你最好再跑一趟荊州。因為事到如今,你若是再厚著臉皮用那些空洞不著邊際的話去回复吳侯,只怕項上人頭不保啊!”周瑜給魯肅傳授了一條秘計。 雖然被周瑜數落說當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但是魯肅卻絲毫不生氣,他自認天命如此,於是揣著周瑜的秘計又再次踏上荊州之路。

見到劉玄德,魯肅口稱:“我回東吳之後,將皇叔的苦衷與眼下之處境一五一十如實轉告了主公,主公大為同情,召集群臣商議,想出一條計策,相信對此計策皇叔也不會有異議……” 隨後便將周瑜的秘計和盤托出,自以為對方必定再無理由搪塞。所謂秘計便是:倘若劉玄德覺得進攻西川有所礙難,東吳願意直接興兵取蜀,不過作為出兵條件,荊州需允准東吳大軍經由荊州,以及提供軍需兵糧以為補給。 劉玄德自然滿口應承,並且發誓願意協力。 其實在此之前,孔明已預先告知會有此可能,故此劉玄德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他面露喜色地向魯肅表示謝恩:“倘使能夠借東吳兵馬攻取西川,則再好不過了!至於吳軍穿過荊州之境,自是理所當然的,玄德願意全力配合,哪兒有什麼允准不允准的道理。此番雙方達成此合意,全賴足下不辭辛勞多次往返之功呀!”

——哈哈,此番才算得是功德圓滿! 魯肅心中暗喜,匆匆辭別荊州直奔柴桑。 魯肅走後,劉玄德問孔明:“東吳以其大軍進攻西川,攻取之後讓給我劉玄德,真不知道吳侯心裡是怎麼算計的?” “不,這絕不是出自吳侯的算計,一定是周瑜的計謀。可憐哪,因為自己的計謀,周瑜的死期也快要到了!” “哦,先生何來此說?” “其實魯肅根本沒有回到南徐,他是途經柴桑,與周瑜會面,聽從了周瑜的計謀才折返而來的。” “不錯,從往來時日算,也的確太快了些啊。” “以攻取西川為名,藉口經過荊州,一看便知是周瑜想出來的鬼主意,實際是想奪取我荊州!” “既然明知如此,軍師為何還讓我答應他的要求?” “時機已到。主公就不勞操心了。”

當下孔明傳喚趙雲,對他吩咐了一番。與此同時,孔明也做好其餘擺佈,以應付萬端。 卻說周瑜在柴桑聽了魯肅的匯報,樂得不禁擊掌叫好,隨即對魯肅說:“今番總算回敬他一計,也讓孔明入一回彀吧!” 魯肅覺得大功告成,便急急地揚帆趕回南徐,向吳侯孫權報告出使經過。 “周瑜果然是個人物!智謀超群,幄籌布畫,莫說我東吳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當世無二呀!劉玄德與孔明的命數盡矣!”孫權對周瑜的計策贊不絕口,於是即刻派快馬回復周瑜,同時命程普為大將,助周瑜一臂之力。 此時,周瑜的箭傷大致平愈,膿水已止,身體無事,也可自由步行,便難抑逞強之心,披甲戴盔,決定親自出陣。 他命甘寧為先鋒,徐盛、丁奉督領中軍,凌統、呂蒙為後陣,率水陸兩軍總共五萬兵馬奔荊州而去,自己則另率兩萬五千水軍從柴桑乘船出發。

周瑜將萬事安排妥切,只指望香餌穩當,便可以釣鼇魚了,故此滿心歡喜,溯江數百里,直奔荊州而來。一到夏口,即詢問當地官員:“荊州方面可有派人前來迎接?” 官員答道:“一位叫糜竺的官爺奉了劉皇叔之命,專此前來迎接。” 不多時,果然見一隻小舟自江頭朝這裡劃來,船上坐的正是糜竺。 “將軍千里迢迢遠征到此,實在是辛苦了!我家主公已備妥各種軍需用品、金銀兵糧,且已安排下犒勞貴軍事宜,可謂費盡了心思哩!” 一登上主艦,糜竺便行拜伏之禮,周瑜則端起架子問道:“劉皇叔現在何處?” 糜竺回答說已出了荊州城,正在迎候貴軍到來。周瑜又傲睨得志地說道:“今日興兵取西川,乃是為了進獻劉皇叔,皆是為你家之事,故我大軍將士遠途到此,貴國理應充分款待,勞兵之禮休得簡慢!”

糜竺唯唯諾諾,倉皇領命而去。 周瑜上得岸來,江岸一帶留下兵船戒備,自己則率領人馬沿陸路前往荊州城。 一眾兵馬浩浩蕩盪來到公安,卻並未看到劉玄德出迎,連個小官吏的身影也不見。 “此地距荊州有多遠?還有多久可以抵達?”周瑜稍感異訝地問。 麾下部將皺著眉頭回答:“還有不足十里便可抵達。” “是麼?這便怪了。” 正停馬歇息之間,先鋒部隊的探子飛馬來報:“前面勢頭詭異得很哩:放眼望去,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整座荊州城頭只見豎著兩面白旗,就好像在舉行葬禮似的。” 周瑜心疑,吩咐道:“甘寧、丁奉隨我來!”便率領親隨精兵千騎徑直奔至荊州城下。 “孔明可不是傻子,興許他看出我的意圖,故而先棄城逃之夭夭了吧!”周瑜自言自語說道,心裡已相信了八九分。 孰料,來到城門前命令兵士叫門時,卻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惡聲惡氣的喝問:“什麼人?!” “東吳大都督周瑜在此,劉皇叔為何不出來迎接?” 大聲反問後,城頭上的白旗忽然倏地倒下,隨即變換成焰火般的紅色旌旗,高高地飄揚。 “週都督,到此究竟何為呀?”城頭上有人問道。 仰頭一看,只見敵樓上兀立著一員大將,遠遠望去,身影顯得很小。 “哦,是趙雲吧?劉玄德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不知道!”趙雲朝城門下乜斜著,從牙縫裡吐出一句,“我家軍師早看破你的'假道伐虢'之計,故命我在此地守護。你若尋我家主公就上別處去尋吧!又或者,你是想找我趙雲說道說道?” 說罷,將手中長槍高舉過頭,做出向下投擲的架勢。周瑜吃了一驚,慌忙撥轉馬頭朝後退回。 恰好在這個當口兒,一騎背後插著“令”字旗的快馬從城牆角轉過來,馳近周瑜馬前報告說:“事情愈發奇了!據各地探子來報,關羽正從江陵朝這廂攻來,張飛從秭歸殺過來,黃忠從公安山陰殺來,魏延從孱陵小路殺來——四路尚不知多少軍馬,事態也未明,只聽得喊聲震動遠近,恐四方五十餘里皆埋伏有敵兵。另外各處村落的百姓也與劉玄德、孔明一個腔調,聲言要活捉周瑜哩!” “啊!”周瑜聞聽大叫一聲,伏於馬背上。 原來是箭創破裂,舊傷復發,他剛吐出一口鮮血,便軟綿綿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眾將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將他抱起,餵他服下救命藥丸,方才甦醒。此時又有快馬來報:“孔明與劉玄德就在前面山坡上,鋪著草蓆,支起幕帳,正飲酒作樂,歡聲笑語,一副遊山賞景的樣子。” 周瑜聞報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將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 侍醫與護衛等輪流勸慰周瑜,讓他安靜地臥榻休息。 “發怒只會使創口迸裂,更增痛苦,還望都督靜心養病。” 率領大軍千里迢迢溯江而來,不想登岸第一日便遭此不幸,眾將士皆感晦氣與狼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時麾下來報告:吳侯孫權之堂弟孫瑜已引援軍趕到。周瑜立即吩咐:“我要見他!”於是即刻派快馬前去迎接。 孫瑜疾馳而至,見了周瑜安慰道:“都督,切勿過於焦慮。我既然到此,一切可代吳侯指揮,請都督暫時先回船上,靜心將養才是。” 周瑜強忍住傷痛,只是心中激憤似火焰一般難以抑制,眼裡噙著血淚說道:“我周瑜誓取荊州,再取劉玄德、孔明的首級!否則今生無顏再見吳侯!” 孫瑜擔心他過於激越,於是故意不加理會,命人將他抬上轎子,暫時退回至夏口兵船停泊處。 途中,行至一喚作巴丘的地方,聞前方有荊州兵馬截住了通往江頭之路。探子前去打聽,回來報稱關羽養子關平與劉封二將布下嚴密陣勢,只待紮緊袋口擒虎。 周瑜一聽,於轎子中大聲喝道:“快放下!快放我下來!那個好耍小聰明的黃毛乳兒孔明,我一定要親自將他的兵馬擊退,從這裡衝過去!” 然而轎子卻一改方向,沿著別的道路疾走而去。原來是孫瑜下令停泊於夏口的兵船撥出一艘行至岸邊,才總算將周瑜安頓上船。 此時卻又有一人自稱是荊州派來的軍使,交予周瑜一封書信。周瑜打開一看,是孔明的筆跡。 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 亮自柴桑一別,至今念念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為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征,轉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曹操失利於赤壁,豈會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倘操乘虛而入,江南成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 幸垂照鑑。 周瑜看罷,又氣又惱,激憤填膺,雙手顫抖,面色如土。 “啊!”一聲痛苦的長嘆之後,周瑜猛然喚道:“筆、筆、筆!還有紙和硯!” 左右取來紙筆後,周瑜一把奪過來,拼命掙扎著作書上吳侯,只見字體散弛,墨色凌亂。書寫完畢,周瑜擲筆而歎道:“啊!遺憾哪……人生無情,天命弄人……上蒼既已生周瑜,塵世何須出孔明?!” 嘆罷昏厥過去。隔了一會兒,徐徐又醒來,睜大眼睛對四周的眾將說道:“諸君!不是我周瑜不欲盡忠報國,奈何天命已絕啊!望各位善事吳侯,共成大業!” 連叫數聲後,忽然,微黑的眼瞼無力垂落,周瑜終於飲恨而終,年僅三十六歲。時為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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