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Ⅸ

第34章 天師降曹

卑鄙的聖人:曹操Ⅸ 王晓磊 7912 2018-03-13
逍遙津一戰張遼聲威大震,敗軍士卒回去後爭相訴說,自此揚名江東無人不知。據說就連江東孩童夜半啼哭,只要父母叫一聲:“張遼來了!”孩童立時嚇得渾身顫抖不敢哭鬧,比“大老妖”管用多啦! 捷報傳至漢中,曹操自然欣喜。但好事遠不止這些,時至九月,董昭攜天子詔書來到漢中,宣布從即日起任命地方官、加封侯爵等事曹操可自行決定,無需事先向朝廷請奏。這份詔書大贊曹操之功德,極盡誇耀之能事: 毫無疑問這是曹操心中所欲,也是董昭等人所策劃,更是天子出於自保作出的妥協。身為天子兼女婿的劉協為了活命不得不諂媚自己的臣子兼丈人,竟然把封官封爵的權力都讓渡出來,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漢室天下實際已滅亡了! 曹操早已躍躍欲試,接到詔書後立即宣佈設立五大夫、關外侯、關中侯、名號侯四等爵以賞軍功,這樣再加上原有的列侯、關內侯就有了六等軍功爵,意味著在新朝廷享受封爵的機會將大大提高,人人皆有湯喝。曹操又把南鄭府庫得來的財貨盡數散發,犒勞出散關以來將士們所受的辛苦。大家既有爵封又有財發,無不歡呼雀躍,高呼魏公萬歲。

沒過多久又有喜事,在天師道眾祭酒斡旋下,張魯終於帶領兄弟子侄走出大山,心甘情願臣服在曹操腳下。而與他同來的不僅有教中元老,還有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國之強盛莫過於外藩歸順,張魯投降還帶來兩個蠻夷首領,這實在是份厚禮,給足了曹操面子。於是曹操正式將漢寧郡改回漢中郡,分錫、上庸二縣為上庸郡,安陽、西城二縣為西城郡;任命申耽為上庸都尉、申儀為西城太守;巴郡之地崇山峻嶺地廣人稀,又居住了不少土著,曹操乾脆將其一劈為二,任命樸胡為巴東太守,杜濩為巴西太守。當然這些任命很大程度上只是名義,並沒有多少實權,曹操需要藉助這些地方土豪、部落首領來籠絡蜀地人心。因為劉備尚在成都,如果曹操輕慢他們,就會促使他們轉而支持劉備。這些地方小頭目雖不足以成事,但要壞誰的事卻綽綽有餘。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曹操對張魯一族的恩封,莫說是前所未有,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張魯由鎮民中郎將晉升為鎮南將軍,加封閬中侯,食邑一萬戶;張魯七個兒子中五個成年的,即張富、張廣、張盛、張溢、張巨皆封列侯,其中長子張富還被闢為掾屬;又封張魯的二弟張衛為昭儀將軍,三弟張愧為南郡太守,皆享俸二千石。這還不夠,曹操又與之結為兒女親家,預定都鄉侯曹宇娶張魯之女為妻;既而又封其心腹閻圃為平樂亭侯,闢從事李休為掾屬……天師道祭酒中徵入魏廷、闢入相府者數不勝數。 張魯食邑萬戶,七子五侯,兄弟、女兒、心腹都跟著沾光,非但先前歸降的勢力首腦沒這待遇,連朝廷元老、曹營功臣都無人可及。縱觀曹營眾將享爵最高者乃夏侯惇,食邑二千五百戶;而曾經的敵人竟是他的四倍,名副其實的萬戶侯,若加上五個兒子,恐怕也僅次於曹氏家族了。眾將私下議論,看來魏公憋急了,好不容易拿到封侯的權力,可算過了把癮!

曹軍春天起兵,夏秋之際進入漢中,轉眼又到了冬季。好在蜀中氣候不冷,曹軍北方士卒反更覺暢快,眾將得了賞賜又想再接再厲,整天叫囂著兵發成都滅了劉備;辛毗、劉曄等也忙著收集戰報、派出細作,為接下來的戰鬥作準備。但曹操卻不著急,一連數日與新朋友張魯盤桓論道,大談蜀中風土民情。 這一日陽光晴和不寒不燥,曹操頗有興致,邀上張魯出外同遊,兩人只帶了許褚等幾十親衛卒乘馬而出,來至漢山觀覽景緻。 登上山頂極目遠眺,但見群山疊嶂無邊無際,峭壁懸崖直刺蒼穹,林深茂密似幔似帳,峽谷幽深薄霧籠罩,山泉瀑布傾瀉如簾,羊腸蜀道曲折蜿蜒,奇石古木千奇百怪,野猿猛獸時時嘶啼,飛鳥淒鳴掠過雲天——好一派奇險壯麗景色! 曹操雖攀山攀得呼呼帶喘,也不禁讚歎:“天之造化鬼斧神工,既有那滔滔大江一瀉千里、泱泱塞北飛雪茫茫,想不到還能有這蜀道滄桑險峻所在。一夫當關萬夫莫摧,埋伏奇襲有虛有實,非真英雄不能駕馭此地矣!”

張魯雖自謂“天師”,必要之時也涉塵俗,恭維道:“魏公不愧注過兵法,所到山川皆言兵要,您便是當今第一英雄也。” “過譽了。”陣陣山風甚是清爽,曹操鬆鬆衣襟,“張公居此間三十載,不但遍覽峻山美景,還得百姓擁戴,福分大得很!” 張魯推讓:“其實魏公遍走天下,所見所得勝過在下何止百倍?我不過閉門造車井底之蛙耳,受封萬戶七子五侯實愧不敢當!”封侯之事他已反复辭謝多次。 “休要再提。”曹操依舊不准,“張公率民歸順乃天下表率,況乎修道多年,即便不能昇仙還不該得些富貴?若連富貴都沒有,只怕你那些教眾該說修道無用了。” “哦?哈哈哈……”兩人撫掌而笑。 笑罷曹操又陷入木訥,其實有件事他早想向張魯請教,卻怕旁人笑話,一直沒得機會開口,這會兒四下再無旁人,終於說出來:“老夫有一事不明,想向張公請教。”

“不敢,魏公但言。” “自老子著說以來,常言大道如何如何,又莫可名狀。大道究竟是何?還說世人修道可以成仙,長生不老無病無災,可真有其事?”這話從曹操說出實在可笑,嚷了一輩子不信天命,如今也猶疑起來,難怪要避諱旁人。 張魯早聽說他讀了自家的《老子想爾注》,心下不免自得,也樂於向他傳道,便悉心解說:“大道變化無常,萬里相望,上下無窮,周流六方。守之即吉,不守即傷。其付有道,使善人行之,其壽命與天地為期。夫德有優劣,事有本末,凡事悉道之也。將興者得善,將衰者得惡,比若土地,得良土即善,得薄土為惡。” “得良土即善,得薄土為惡?這比方倒也有趣。”曹操邊思索邊喃喃道,“豈不是說人之成敗生來已註定?”

“非關功利成敗,僅論修道。” 曹操不禁蹙眉:“那你所言'其壽命與天地為期',豈不是非天生異質不能及?” “然也。”張魯詭秘一笑,“仙自有骨,非行所臻。” 曹操窺破門徑笑而不語——這玩意兒果真蒙人,其實用盡畢生精力也不能修仙;他卻不承認修仙是假,反說一般人資質不足沒有仙骨。那什麼樣的人有仙骨?真正修成神仙的誰又見過?左不過答案又是一句“道可道,非常道”,顛來倒去豈盡虛言! 張魯似乎看出他輕視道學,緊接又說:“大道雖不能使人人至仙,但亦可治身治民。古者神人治身皆有本也,治民乃有大術也。” “願聞其術。”曹操對這些也很感興趣,張魯能將漢中之民治理得無欲無求安分守本,怎能不討教?

“天道茫茫,天術亦然,未可盡言。” 又是大道無形這一套!曹操耐著性子追問:“其雖茫茫亦可窺之,張公既稱天師,可試言一二。” 張魯本不想深論這話題,但他反复追問,只好坦言:“治者貴在知,未知其本末,安能得治哉?而知者貴在得其大要。可使萬物生各得其所,六極八方遠近歡喜,萬物不失其所,唯自然者。似世間凡人,豈能安八方四遠,行恩不失犛毛?德、仁、義、禮、文、法、武各異治,俱善有不達,而各有可長,亦不可廢,亦不可純行。總而言之,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曹操聽罷倒抽一口涼氣——張魯表面裝神弄鬼,實際精明得很!凡事不能求全責備,均衡而務大體。張魯不反對刑罰、武略的作用,權衡利弊,圓滑變通,也就無怪乎他傳道治軍兩不相誤了。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這道理若非遍觀古今成敗豈能得出?其實張魯本質上是為政之才,而且是極其高明的為政之才,只是披了一件神明的外衣。

想至此,曹操已不僅僅是佩服,甚至有些畏懼了,不禁有感而歎:“你所言甚是有理。自先帝以來天下混亂,蒼生多遭塗炭,糾其本末皆因孝安帝以來諸君王不知民生、不察得失所致。” 張魯聽他認同也甚欣喜,進而又言:“天下之本由先王治,後世效之而小小失其綱紀,災害不絕,更相承負,稍積為多,因生大奸,為害甚深。動為變怪,前後相續,而生不祥,以害萬國。君王不知,遂相承負,不能禁止,令人冤呼嗟天。使正道失其路,王治為其害,常少善應,人意不純,轉難教化,邪氣為其動。帝王雖愁,心欲止之若渴,而不能如之何。君王縱有萬人之仁德,亦不能止禍。”他所說雖以道發論,但皆治國之言,主張清靜無為遵循古法,甚合老子之學,卻又不離實際有所闡發。

曹操贊同他所言天下禍亂之因,卻不甚贊成墨守古法一成不變,故時而點頭時而搖頭:“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天下已走到這一步又能如何?”此言出口又覺苦澀——這話倒像是說自己,我還不是茫茫然走到今天這步,回也回不去嗎? 張魯全未察覺曹操在遐想,他話匣子已開,索性把胸中所想都倒出來:“天下欲亂君王欲惑,反以為行善無益,天道無知。禁民為惡,愁其難化,酷其法令,急其誅伐。乃至一人有過,殃及鄰里,被冤者愈多,惡氣日以增倍!”說到激憤之處他不禁張開雙手仰望天空,“又以為道德無用,廢之不行,選吏唯試其才,使衣冠之徒趣利射祿,是為亂天儀!此等無道之治,安能與皇天心合乎?” 言者無心聽著有意,曹操已暗自心驚——選吏唯試其才,使衣冠之徒趣利射祿,這說的不就是我嗎?難道這廝故意譏刺?

可曹操冷眼旁觀,張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全不似故意說他。這反倒令他更疑惑了——難道“唯才是舉”錯了?難道我數十年抑制豪強都不對?我真的是亂天儀?不對,錯的肯定是他,這些話是故弄玄虛的。袁紹不就挾豪強以自重嗎?如果我錯了,怎麼可能擊敗袁紹呢?等等!官渡之戰難道就沒有僥倖?我究竟因何戰勝袁本初的?是為政勝之,還是僅兵略勝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曹操從未考慮過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現在忽然想起腦子便亂了,恍恍惚惚不得其解,迷離之際彷彿覺得站在不遠處暢談的不是張魯,而是袁紹,那個揮之不去的老朋友、老對手又回來了!繼而又覺頭昏眼花,左手的麻木感漸生,而且這次不僅是手掌,已上延到臂腕。 其實早在出兵前曹操已種下病根,出散關、破羌氐一路得勝,但辛勞趕路病情越積越重;在陽平關本已無法忍受,若非機緣巧合使其製勝,很可能這會兒已回鄴城了。只因平定漢中喜出望外,天氣轉涼心情舒暢他才心態上漸覺好轉,但病根卻沒有除;今日出遊爬山,又吹了陣山風,既而思慮堪憂,終於又勾起來了。 “魏公……魏公!”張魯輕輕拉了拉他衣袖。 “本初,你怎……”曹操定定游離的眼神,“哦,是張公。” “您臉色不好,身有不適?” 曹操穩穩心神,刻意掩蓋,信手指向南面崇山峻嶺:“此山真是險極,兵伐成都恐非易事。”他絕不承認自己有病,一來病勢公開有礙軍心,二者在被自己征服的人面前呻吟作色也太失顏面。 “魏公時時不忘軍國之事,佩服。”張魯拱了拱手,卻轉而又道,“方才明公曾問修仙之事,我又想了想,凡人固然難以昇仙,但謹身養生還是有益的。世之萬物皆由氣生,養生貴在養氣。氣渥則體強,氣薄則體弱。頤養精神則理氣,調和飲食則補氣,寬心少憂則順氣。”他似是怕曹操記不清,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最後又補充道,“此論非道家獨有,就是王允《論衡》也不否認。” “嗯,領教了。”曹操嘴上雖這麼說,心下甚惑——真邪門,他似乎全知我所思所想。 張魯四下張望一番,笑道:“涼州諸將蒙魏公恩赦,今日就該到南鄭了。此間風景雖好還是不宜耽擱,請魏公回營吧。”說罷與幾個親兵當先引路下山。 曹操這會兒略感不適,當然求之不得,但由張魯搶先說出來,愈感不悅——此人有治世之才,又善以道術惑人,漢中百姓視為神明,萬不可縱容小視。若不為籠絡此地人心,兼有千金買骨之意,豈能不除之?他為政之念暗合袁紹,可袁紹能治人,他不但治人而且惑人,近乎張角而才學遠勝之。若非出身不顯得勢稍晚,屈居此一郡,恐怕興風作浪比袁紹、張角都厲害!須多加戒備…… 回去路上按轡而行不疾不徐,曹操倒也略覺好轉;張魯時而聊些道家之言,曹操一概附和,心下卻再不敢多信。時至正午回至連營,眾將祭酒紛紛出迎。孔桂一溜煙似的竄過來,拉住韁繩讚道:“主公果真聖明,天師道治人大有學問,今日陳長史與閻先生談為政之事,我在旁邊都聽傻了!”他再能逢迎也架不住曹操時而變主意,這會兒風向又變了,他卻不知。 曹操越發不快,卻強笑下馬,果見閻圃在一旁跪著,伸手相攙:“閻先生請起。” 閻圃雖年紀不甚大,為人卻最沉鬱:“懇求魏公免去亭侯之封,在下無德無才愧不敢受。” 曹操對這個人有愛有憎——毫無疑問他是張魯心腹,但當初也是他勸阻張魯不要稱王,不可謂無功。聽說陽平關敗績時張魯打算立刻投降,閻圃卻道:“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濩、樸胡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這才耗了仨月,弄得曹操請神一般把張魯請回來;但換言之,若非他獻計讓張魯跑到巴中,杜濩、樸胡也不能這麼輕易來降。閻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雖為張氏而謀,也讓曹操得了好處,弄得曹操無話可說。 但無話也得找話,曹操堅決不同意他辭去侯位,耐心撫慰:“賞罰者,懲惡勸善也。你諫張公勿稱王,乃忠於社稷之舉,當彰告天下勸諭世人,使割據思順。我還希望天下多出你這樣的人呢,豈可不侯?”這話真假參半。 閻圃似乎猶豫了一下,繼而道:“公執意厚澤,在下不敢不受。但自感出力太薄,懇請闔家遷往冀州,竭盡所能效力大魏。”這便是聰明人,他乃蜀中閻氏首腦,一家遷往鄴城,比送個兒子當人質強多了。全家都到河北,其他宗族弟子如同摘心,解決了曹操顧慮。 這番話給在場其他人也提了醒,一時間張衛、張愧、楊昂、李休等文武盡皆下拜:“我等也願闔家遷魏,效力明公。” 曹操求之不得:“甚好甚好,通通賞賜宅邸。”說罷依舊裝作親近之態,拉張魯同入大營;又見帳前跪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都穿罪衣罪裙,自縛雙臂——原來是剛投至曹營的涼州舊將及家眷。 他們比張魯心結更深,當初關中之叛就跟曹操結仇了,又隨馬超抗拒多年,雖受招撫豈能心安?故身在巴山猶豫不決,不知該降曹操還是投劉備。後來仔細斟酌,曹操勢大,投劉備雖有馬超引薦,但若劉備再亡豈不又添罪過?既而聽說張魯封萬戶侯,終於禁不住誘惑都過來了。 曹操看看程銀、李堪這倆賊梟,笑道:“你等向誰請罪?” “向魏公請罪。” “錯!”曹操伸手指楊阜、姜敘、尹奉等,“過往之事一筆勾銷,你等該向他們請罪。” 是啊,宰了人家主子韋康,又殺了人家那麼多家眷,還不該認個錯?既來之則安之,程銀跪爬兩步向雍州諸將叩首:“大人不記小人過,兄弟給各位磕頭……你們若氣不過,可以宰我,但切莫再殺我們家眷。我們雖殺了你們家眷,懇請將心比心,饒了他們吧……”說著還掉了幾滴眼淚。老婆兒女在後面聞聽此言更齊放悲聲,大人哭孩子鬧,個個自縛如待宰鵝鴨,鐵石心腸也瞧不下去啊。 “唉!”楊阜、姜敘相顧而談——斬盡殺絕難消此恨!但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等殺馬超全家,他們又殺我等全家,如今我們再殺他們全家,這還有完嗎?況且曹操做主,想殺也殺不了,賣個人情吧。 “既已如此當尋馬超報仇。瞧在魏公面上你也不必多言。”趙昂一甩衣袖,不再追究了。 “這便好。”曹操傳令盡數鬆綁,又見一人膀大腰圓甚是雄壯,跪伏於地不失驍勇之態,依稀面熟,“大漢可是馬氏宿將龐令明?” “正是某家。”龐德站了起來。 曹操一把抓住他手腕:“昔日渭水之事可還記得?” 龐德怎忘得了?當初曹操渡渭水,龐德隨馬超奇襲,險些要曹操老命;後來假意和談,龐德又隨馬超在側,幾欲趁機取曹操性命,終因許褚在旁未得下手。今日聽他舊事重提,龐德自知不免,索性把眼一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當真小覷了我。”曹操手托鬚髯,“孤用武一生,豈可害當世之勇士?我封你亭侯之爵,晉升立義將軍,今後隨中軍效力吧。” 龐德呆了:“你、你要升我官,還給爵位?” “不錯。”曹操拍拍他肩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龐德沒心機,脫口而出:“我兄長已投奔劉……” “你是你,令兄是令兄,老夫信得過你,難道你反倒信不過自己?” “這、這……”龐德無以表達唯有跪倒磕頭——險些取他性命,他反給我官爵,這麼信任我,還隨中軍效力前途無量;還想那個棄我而去的舊主子作何?後半輩子就報效此明主吧。 曹操只輕描淡寫道:“將軍不棄乃孤之萬幸,何須如此?”轉身而去——不用多說,他對這些魯莽漢子的心思太了解啦! 李堪趨步向前:“啟禀魏公,馬超那廝的家眷也在。” “嗯?”曹操面露獰笑,“領進中軍帳,孤欲親自處置,你等可帶家眷居於各營,安排去吧……張公昆仲與閻先生隨我來。” 張魯兄弟與閻圃不知他要作何,無奈跟進大帳;孔桂也想跟來,卻被曹操揮退。不多時李堪就把馬超家眷帶來了,卻只一破衣爛衫的青年女子抱個娃兒——馬家沒人了,昔馬騰、馬休父子入京,因馬超叛亂皆被曹操處死;剩下馬超的一些遠親,在冀城又讓樑寬、趙衢宰個乾淨。三百餘口命喪黃泉,如今就剩小妾董氏,因相貌甚美馬超帶在身邊倖免於難,生個兒子起名馬秋,還不滿三歲。 曹操默然不語閉目養神,待李堪退出,帳外文武散盡才睜開眼,冷笑道:“此女窈窕風騷啊……” 董氏戰戰兢兢,恐懼地盯著這又矮又兇的老傢伙,忽然見他起身走來,心中害怕一不留神,孩子已被搶去。董氏連忙跪倒:“求求您!求求您還我孩兒……” 馬秋嚇得哇哇直哭,曹操卻獰笑道:“你這女人好不識趣,此罪人之子不可留於世上,脫卻你身乃是好事。閻先生!” “在。”閻圃顫巍巍答應一聲。 曹操滿面春風:“我觀此女頗有姿色,你也正值壯年,孤將她送你為妾,豈不風流?” “這……”饒是閻圃神機妙算猜不著他還有這招——堂堂天師道長老奪人小妾,豈不污了名聲?但又不敢不要,曹操就是嫌其名聲太好要玷污一下。閻圃心若針扎,說不出話來,只默默點頭。 “很好。”曹操抱著孩子踱了兩步,突然不由分說往張魯懷裡一塞,“此兒交與張公處置。” “給我?!”張魯一愣,待要再言卻見曹操已回歸帥位,直勾勾盯著自己。 大帳內鴉雀無聲,唯有董氏和孩子淒慘的哭聲,所有人都意識到曹操的殘忍。他明明說“此罪人之子不可留於世上”,又強塞到張魯懷中,豈不是要張魯親手弄死馬秋? 張魯懷抱嬰孩,好似冷水澆頭渾身冰涼——天師理當樂善重生、抱朴守真,殺此孩童情何以堪?即便修仙升天多是虛言,慈善仁義也是虛言嗎?今若殺此孩兒,三代修真何存?我天師道名聲何存?可若不殺此兒曹孟德焉能放過我? 曹操緊盯著他,眼光越來越犀利,似要噴出火! 張魯渾身戰抖,仍不能決斷,人人都捏把冷汗。他身後張衛大感不妙,二話不說搶步上前奪過嬰孩,繼而雙手舉起大頭朝下,狠狠往地上一摔…… “噢!”董氏尖叫一聲暈厥過去。 張衛躬身施禮:“此孽子死有餘辜。” “嗯。”曹操犀利的眼神漸漸柔和,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諾。”張衛、閻圃等如逢大赦,攙著戰栗的張魯,抱著暈去的女人,拖著孩童死屍一股腦兒湧了出去。 這結果曹操並不滿意。在他看來張魯還是太愛護羽毛了,愛名聲就是有所圖,有所圖就是有野心!絕不能讓這個野心勃勃能蠱惑人心的傢伙存在下去,如果萬戶侯還不能買他個逆來順受,就只能動屠刀了。但目前還不行,要收服全體教眾,要再找機會…… 正在他冥想之際,董昭與司馬懿又來求見。司馬懿一進帳便道:“涼州殘部已降,正是入蜀大好時機。主公可曾聽聞,張魯逃遁時劉備曾派黃權前去迎接,幸而我方說客早到一步,否則不堪設想!伐成都萬不可拖。” 曹操顯得很不耐煩:“現在不想談這個,你先退下。” “諾。”司馬懿無奈而出。 曹操望著他背影,心裡想的完全是別的事——這小子似乎與子桓過從甚密,可又若即若離。 司馬懿漸漸走遠,不知是不是感覺到曹操正看自己,不禁回過頭看了一眼,抱以恭順微笑。 曹操一見越發心疑——這小子回頭的姿勢怎這樣?身子不動,頭卻轉向後看,這不是鷹視狼顧之態嗎?莫非此人真的其心不堪?嗯,想洩密之事他有摻和,即便不怨他,在兩府之間傳閒話也不是好東西,固然他兄長端雅正派、他兄弟憨厚直率,卻難保他沒什麼幸進之心,無論如何該敲打敲打…… 董昭甚是恭順,見他半晌無言也不說話,直到司馬懿步出轅門再望不見,才上前施禮。 “公仁又有何事?” 董昭微笑道:“主公定漢中,合肥又挫孫權,揚威天下。即便……”壓低了聲音,“即便不為天子,爵位似乎也該再升一升了。” “我現在也不想談這個。”曹操實在累了,手臂的麻木感也越來越強,卻沒有似轟司馬懿那樣把他轟走,只歪歪身子,“不過你既然提起,坐下慢慢說吧……仲康傳令,孤有機要之事,任何人不得進帳!” “諾。”許褚生硬地答應一聲,將帳簾垂下,手執陰森森的鐵矛擋在了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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