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Ⅸ

第9章 小姐鬧府

卑鄙的聖人:曹操Ⅸ 王晓磊 6982 2018-03-13
曹丕自從回到鄴城就無一日安寧,先是籌辦建國儀式,繼而受命督建曹氏宗廟,接著又有噩耗傳來,諫議大夫張範去世了。當初曹操指派張範與邴原督導曹丕,無論何事都要向兩位老臣請教,曹丕對張範執弟子之禮,還得為他忙喪事。至於邴原,受任五官將長史以來從未當過差,聲稱不敢狂妄指教丞相之子,整日閉門在家靜養不出;老人家姿態倒是很低,卻給曹丕添了麻煩,遇事請教是父親吩咐的,曹丕豈敢不遵?可邴原不來,又不能挑老人的錯,只能一趟趟往他府上去。好不容易冊封之事結束,家廟也建得差不多了,父親又把一群新僚屬塞到他府裡,有幾位曹丕並不熟識,亂哄哄地還沒理出個頭緒,父親的命令又來了——搬家! 曹丕兄弟所居在幕府正南、大街兩側,同樣的府邸共五座,除曹氏兄弟佔著三座,另兩座一直空著。這五座宅院都是正堂廣大、兩側廂房對稱,前大而後小,做官衙倒比居住適合。當初搬進來時,曹丕、曹彰就覺不倫不類,現在才知父親深謀遠慮,早計劃封公建國,當初蓋的就是官衙,給列卿官員預備的。曹丕等人則移居到鄴城東北新建的戚里。

曹植這半年多監督營建,事先有準備,東西早就挪得差不多了;曹彰也好辦,無官一身輕,除了妻妾沒外人,只要把他養的那群寶馬靈獒牽過去就齊了。曹丕可難了,剛從征回來,掾屬僕從一大群,提前也沒準備,光是要搬的簡冊就得裝十幾車,到那邊還得安排大夥兒的辦公之地。父親叫搬就得搬,收拾乾淨房子新官還等著上任呢!於是前堂文書裝箱入櫃、後堂衣服打包袱,眾掾屬東尋西找自己負責的公文,僕僮搬著几案屏風進進出出,亂哄哄忙得不可開交。 曹丕這會兒也顧不得副丞相的派頭了,穿一襲單衣,叉腰往堂上一站,東張西望不住叮嚀:“輕拿輕放,那是劉威送我的翡翠屏風!”“百辟刀呢?到那邊還得掛呢。”“這幾卷《中論》徐幹剛剛寫成,我借來看的,別弄丟了。”“那圓乎乎的是什麼?咳,叡兒的皮毬!叫他自己收著。”“朱鑠!朱鑠!你小子跑哪兒去了?”

如今的朱鑠已不是中軍將領,自從罷黜官職就在曹丕府里當差,名分上只是個管家,私下卻比一干掾屬還要親近。他聞聽招呼忙不迭跑上堂來:“我給您找車去了,就咱府裡這幾匹牲口,來來回回得運多少趟?我到行轅尋老部下借了幾輛平板車,這還省點兒事。” “胡鬧!”曹丕斥責道,“用軍中之車傳揚出去豈不惹閒話?” 朱鑠卻大大咧咧道:“這算什麼大事,臨時救急嘛!我好歹也是當過司馬的人,那幫崽子當初都是給我牽馬、扛刀、提夜壺的,巴結我還巴結不上呢。如今我肯找他們辦事,那是給他們臉!” “好漢莫提當年勇,趕緊把車送回去,我寧可搬三天三夜也不借軍中之物。” “五官將所言甚是。”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堂下傳來,鮑勳抱著一大摞文書擠過來,“自古仁人君子絕不因私而廢公。借車雖是小事,然小惡不制,久而久之必長驕縱之心。君子慎行,豈能任意為之?”

鮑勳乃鮑信之子,卻絲毫不像其父,一副書呆子模樣。他年齡比曹丕小,偏偏滿口君子道德,似剛才那番話他大可逢迎稱頌,卻要擺出教訓口吻,怎叫人愛聽?曹丕甚是厭惡,嘴上雖跟他說話,眼睛卻始終關注著僕僮搬運的東西:“叔業有何要事?” “這是今日幕府轉來的公文,請您過目。” 几案都搬走了,還看什麼公文?再說這不過是走形式的事,哪件差事真能由他這副丞相做主?曹丕強忍不發,指了指身邊一口未抬走的大箱子:“先放這兒吧。”也不搭理鮑勳,衝堂下掃院子的僕人嚷道,“東西沒搬完掃地做什麼?該干什麼都不清楚,長沒長眼睛?” 鮑勳不知是真沒聽出指桑罵槐,還是故意不走,又憂心忡忡道:“冀城戰事告急,救兵遲遲未發,韋康快守不住了。”

曹丕膩味透了,心道發不發救兵是夏侯淵的事,與我何干?鮑勳沒滋沒味又嘮叨幾句,這才怔怔而去。朱鑠早忍不住掩口而笑:“這書呆子也真磨人。” “哼!若非父親硬派到府裡,我早把他攆走了!”曹丕話音未落又見夏侯尚、司馬懿聯袂而來。 夏侯尚早與曹丕相厚,如今正式受命擔任五官中郎將文學侍從,可稱了心願,這兩天眉飛色舞神采奕奕:“子桓,我帶了二十名小廝,還有二十輛大車,在外面候著呢。” 朱鑠與他混慣了,玩笑道:“認識你這麼久,竟不知你家財豪富,竟有二十來輛大車。” 夏侯尚撓了撓腮邊的幾顆白麻子,笑道:“我家哪有這麼多,是子丹、文烈幫忙湊的,叫我一併帶過幫忙。” 曹丕會心一笑——曹真、曹休畢竟還是跟我更近一層,兄弟們都搬家,不能有偏有向,人不便來卻把車借我用,倒也妥當。

司馬懿卻沒說什麼,漫不經心踱到箱子旁,信手翻閱著鮑勳留下的公文,忽然想起件事,抬頭問夏侯尚:“昨晚魏公召你入宮,聽說還留了飯,到底囑咐你什麼事?” “咳!沒什麼要緊。”夏侯尚樂呵呵道,“不是找我,是府裡幾位小姐想我內子,求魏公傳我們夫妻進去。她們姊妹後堂聚會,我跟著沾沾光,陪魏公吃了頓飯。”夏侯尚之妻乃曹真之妹,雖非曹操親女,卻是在幕府養大的,丁氏、卞氏視若己出。 朱鑠取笑道:“你這官越當越不濟,前些年還得過重用,如今卻靠婆娘替你撐著。甭問,懼內懼得厲害!”夏侯尚一陣苦笑——其實這樁婚事不甚美滿,他生平一大“志向”就是娶個美貌麗人,但曹真之妹相貌平平性情潑辣,夫妻關係頗不融洽。可礙於曹操的權力、曹真的關係,夏侯尚又不敢得罪妻子,尤其被視為曹丕一黨後,曹操不似先前那麼信賴他了,多仗夫人之力內外周旋。大丈夫賴妻當官,滋味能好受嗎?如今當了五官將文學侍從,以後的前程可就全攀附在曹丕身上了。

司馬懿眼神絲毫沒離開公文,聊閒天般問:“不年不節一群女眷聚什麼?嫂夫人沒對你說起?” “昨晚幾位夫人派婢女傳話,留內子住下了,今早我出門時還沒回來呢。談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可奇了……”司馬懿倏然抬頭,“魏公跟你聊些什麼?” 夏侯尚想了想:“都是家常話……他說金虎台快完工了,臨淄侯籌劃得不錯,還說準備在銅雀台以北再建一座高台,還要交給臨淄侯監工。”曹丕不禁蹙眉,心道:便宜差事叫他趕上了,也是舅舅有病,讓他得了褒獎——營建之事本由卞秉負責,前年屯田貪賄一案暴露,卞秉無辜遭斥大病一場,也是故意與曹操賭氣,從此以染病為由整天往榻上一躺,拒不當差;曹操也不肯央求,郎舅二人就這麼犟上了!

司馬懿卻露出了笑容:“夏侯兄,這就是你大意了。魏公為何當你面誇獎臨淄侯?這些話必是他故意講的,就是想讓你帶給五官將。你不傳話,這頓飯豈不是白吃了?” 曹丕一怔:“父親用意何在?” “他故意激您啊。”司馬懿的目光又回到公文,“如果我沒猜錯,他八成也在楊修那幫人面前誇了您,一定褒獎您隨軍征戰頗盡孝道。” 曹丕半信半疑:“會有這種事?” “近來的安排您還瞧不清嗎?他是要你們爭!看看誰才能更高、品德更優。其實他老人家心裡也躊躇不定,若不讓你們爭一爭,焉知哪個兒子更勝一籌?魏公故意要激你們的鬥志,五官將府與臨淄侯府各顯其能,他便可靜觀其變比較優劣。” 夏侯尚、朱鑠聞聽此言不禁悚然——天下至親莫過於父子手足,曹操卻故意激兩個兒子一較高下,用心何等可怖?

司馬懿嘆了口氣:“或許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這個位子牽繫家國運道,豈能草率相傳?老人家也是迫於無奈啊!” 堂上堂下忙忙碌碌甚是喧鬧,四人卻頃刻間默然無語,過了良久曹丕才咬著牙低聲道:“爭就爭,豈能輸與子建?” 哪知司馬懿卻冷笑道:“若存這個念頭,不必爭您就先輸了。” “此話怎講?”曹丕錯愕地望著司馬懿。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魏公不單要考較你們才智,更要考較你們心胸。爭並不是比拼功勞、較量勢力,當真如此各樹黨羽國分為二,豈能見容於他老人家?所以魏公越激您,您越要沉住氣。但行己事莫管他人,非但不能與臨淄侯置氣,還要格外對他好!論文采您與臨淄侯相差不過半籌,論才幹經驗您入仕甚早遠超臨淄侯,論及心胸開闊您更不能輸與臨淄侯。這正是老子所云'夫唯不爭,故無尤'!”司馬懿說一半藏一半,在他看來曹丕才幹尚高,最大缺點恰恰是心胸狹窄。

曹丕甚有豁然開朗之感,不免對司馬老弟另眼相看——先前他最信賴的智囊吳質被調往朝歌當縣令,臨行之際曾與他論及爭儲之策,如今司馬懿所言竟與吳質當初所言不謀而合。 夏侯尚、朱鑠也不住頷首,未及插言忽聽堂外一陣稀里嘩啦聲,似是僕僮把東西摔了。抬眼望去,不見有人過來請罪,卻見滿院的僕人慌裡慌張東躲西竄。四人正納罕,又聽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叫道:“子桓哥哥……子桓哥哥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曹丕一顫——這愣丫頭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來者乃曹操之女、曹丕異母妹曹節。漢家風俗重男輕女,生兒乃“弄璋之慶”,生女不過“弄瓦之喜”,曹操也不免俗,幸而他兒子多女兒少,又無一女卞氏所出,因而不加嬌慣,自幼讓她們習學針織;獨一個女兒例外,就是這曹節。只因此女自小不喜恬靜,生就個男兒脾氣,別的姊妹愛花愛草,偏偏她爬樹、掏鳥、鬥雞、蹴鞠,竟是與曹整、曹均等年齡相若的禿小子一起玩大。曹操也暗暗稱奇,又喜她容貌過人,便頗多嬌慣,還讓她讀了不少書。如今一十六歲了,倒是長得花容月貌玉人一般,卻性格強悍,眾夫人也管她不住,成了幕府上下無人不懼的“女霸王”。

提起這妹妹曹丕就頭疼,今天怎麼跑自己家來了?出了堂口一看——真真驚世駭俗!但見曹節頭梳雙髻,斜插珠翠步搖,身材勻稱,穿一襲青色小褂,外罩蟬衣,下面朱紅長裙;娥眉微蹙,杏眼圓睜,撅著櫻桃小口;左臂挽著一女,身材窈窕面龐瘦削,又羞又怕抽抽噎噎,乃是阿姊曹憲;右手拉個小丫頭,哭哭啼啼,鬧個不休,乃是小妹曹華。光天化日連丫環都沒帶,這姐仨又哭又鬧跑到五官將府來了。男女授受不親,況魏公之女,僕僮哪見過這陣仗?沒個不跑! 朱鑠見此情景,跳窗戶也溜了;饒是司馬懿心思縝密,這會兒也沒主意了,一扭身藏箱子後面;夏侯尚倒好說,遠近也算個姻親,硬著頭皮跟著曹丕降階相迎。 曹丕頭都大了:“三位妹妹,到底怎麼了?” 曹節拍拍胸口,兇巴巴問道:“我是不是你妹妹?” 可把曹丕鬧糊塗了,趕緊說好話:“是!當然是!別看咱不是一娘養的,我拿你當親妹子!” “那我問你,妹妹求哥哥辦事,哥哥答不答應?” “我的好妹妹啊!只要你不胡鬧,什麼事我都答應。” 曹節似是消了消氣,又道:“那好。妹妹不願嫁人,你現在就去跟爹說……” “有話咱進去說。”不待她說完,曹丕趕緊攔。 “不!就在這兒說清楚。” 曹丕可急壞了——仨姑娘站當院大嚷大叫,箱子櫃子堆得滿院子都是,掾屬僕僮在垂花門後面躲著。家醜不可外揚,她又這麼大嗓門,這不叫人看笑話嗎?想至此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她手:“快進來吧,這叫什麼事兒啊!”不由分說拉她上堂。 司馬懿還在箱子後面躲著呢,見此情景暗暗叫苦,也不好意思往外跑了,乾脆蹲著吧。曹憲領著曹華也進來了,這會兒想坐也沒地方坐,只嗚嗚咽咽抹眼淚。 曹節卻很放得開,提起裙擺往門邊一口大櫃上一倚:“哭哭哭!你們就知道哭!” “好妹妹,到底出什麼事?”曹丕尋口箱子也坐下了。 “咱爹叫我們姊妹嫁人,我不願意嫁。”曹節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得理直氣壯。夏侯尚卻聽得咋舌——父母之命大如天,哪有當爹的做主,女兒不嫁的?更何況她老子乃是天下第一爹啊! “虧你說得出口。”曹丕哭笑不得,“許配哪一家,我怎不知?” 曹節小嘴一撇:“劉協!” 曹丕差點兒從箱子上摔下來,哪有直呼皇帝名諱的?箱子後司馬懿也是一怔——魏公要將女兒獻與天子,難怪昨晚姊妹聚會,原來是遠嫁辭別。莫非魏公有意以其女主宰后宮挾制天子? 驚詫過後,曹丕漸漸想清楚了,他是一心要承繼父業的,反轉愕為喜:“承恩天子乃世間女子之榮耀,傻妹妹,這是好事啊!” “呸!”曹節“騰”地站了起來,手指兩個姐妹,“什麼好事?爹爹要把我們三個都送入皇宮。” 曹丕一怔,三姐妹一起入宮?他仔細端詳——這三個妹妹皆側室所生,曹憲生性溫婉沉默少言,一舉一動頗有大家閨秀風範,不過已逾十八,論年紀早就該出嫁了,只是父親總說此女大氣,當擇名門,當初與荀氏聯姻都沒選她,還要擇多高之門?如今才明白,原來是要進獻天子,看來父親早就籌謀好這件事了!至於曹節,雖性情不佳卻容貌絕俗荳蔻年華,倒也罷了;可小妹曹華才十一歲,當今有伏皇后母儀天下,三個妹妹屈於人下,如此安排確實不近人情。 曹憲謹守閨門之德,遵從父意認作是命,倒也沒什麼可說,只是遠嫁離娘難免有些傷懷;曹華年歲尚小,哪明白何為嫁人?倒有一半是讓姐姐嚇哭的。真正反對的只曹節一人,兩姐妹爭不過,硬叫她拉來這裡:“知道他是天子,可我就是不嫁!” 曹丕自然偏向父親:“胡鬧胡鬧,天下女子有誰不願配與至尊?” “至尊?!”曹節突然冷笑,“這話可欺旁人,騙得了自家人嗎?他果是當今天下至尊?” 曹丕聞此言不寒而栗,趕緊擺手示意她住口,曹節哪肯依?越不讓說越要辯個明白,“他早過而立,我尚未及笄,如何相配?爹爹擅權已久,我等入宮豈能得恩寵?伏皇后誕育龍子不得封王,焉能不恨我等?再者我曹家已裂土建國,劉協的龍位還能安坐幾日?昔日子嬰獻璽不免項羽之誅,平帝幼弱尚遭王莽鴆弒,你和爹爹就忍心叫我們守一輩子活寡?”素來倔強的她說到此處也淚光瑩瑩。 其中道理誰都能參透,但這話卻不能直說,曹丕聽得驚懼不已,強自鎮定道:“住口!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回宮去!” “不!”曹節一拍大腿,“你去跟爹說,我們不願嫁也不能嫁。” 曹丕如今唯父親之命是聽還來不及,哪敢管這“閒事”?搖頭道:“沒讀過《女誡》嗎?為女子者理當曲從,莫說配與天子這等美事,便叫你嫁販夫走卒也不得違拗。這點道理都不懂,你瘋魔了嗎?” “我瘋魔了?”曹節越發冷笑,“我看是你們瘋魔,瘋得都不知自己是誰了。為女子是當曲從夫父,為臣子更當曲從君王!我即便錯了也是上行下效,咱曹家的門風便是如此!” 曹丕被她噎得無話可說,跟這妹子講不清道理,況且也無甚道理可講:“我、我……我不跟你廢話,叫你嫂子送你們回去,你有天大的道理跟爹說去。”說罷令僕人去喚甄氏、郭氏。 曹節忍了多時眼淚,聞聽此言終於簌簌而下,她再倔強又怎爭得過強悍跋扈的父親?這些話早明里暗裡說過多少回,父親理都不理,昨日又把眾姊妹召集一起求對策,不想大夥都順從父親之意,反過來勸她。實在沒辦法才跑到大哥府裡鬧,又被硬頂回來,難道果真命中註定?她跌坐櫃上放聲哭道:“節兒不願,節兒就是不願,寧可終身不嫁……”她一哭,曹憲也陪著掉眼淚哭,曹華糊里糊塗也跟著鬧。 夏侯尚這半天都聽傻了,見她終於哭出來,曹丕也不說話了,忙扮笑臉來哄:“妹妹說的都是氣話,豈不聞'人不婚宦,情慾失半',節兒妹子這麼招人憐愛,豈能一輩子不嫁?” 哪知這丫頭同她講道理還行,勸可勸不得,猛一抹眼淚,斥道:“我們曹家的事幾時輪到你插嘴?管好自己吧!”一句話頂得夏侯尚面紅耳赤,差點兒背過氣。 “你你你……唉!”曹丕想說她兩句,又不知如何開口,乾脆把頭扭過去不看她了。 曹節霍然站起:“你不管,我再去找二哥、三哥!他們都比你有良心!” 這句話正觸曹丕霉頭,他怒火中燒便要發作,卻聽身後有個聲音響起:“在下斗膽向小姐進言。”回頭一看,司馬懿從箱子後面站了出來。 曹節一愣,也沒詢問此人是誰,只冷冷道:“你要說什麼?” 司馬懿從公文中抽出一份道:“請小姐過目。” “有話直說,我不看。” “此乃魏公所發政令,命徵三輔之地寡婦及罪人妻女。”畢竟是與曹操女兒說話,司馬懿不敢抬頭,捧著簡冊的手也瑟瑟發抖。 “這與我有何相干?”曹節邁步便走,卻又忍不住好奇,回頭問道,“徵這些女子寡婦作何?” “充為官妓配與士卒。多年征戰兵士不得婚配,魏公把這些女人分給將士以解人之大欲。”曹丕還未觀看簡冊,聞聽此言也不免悚然——雖說官妓古已有之,但哪有明發教令強逼民間寡婦作此營生的? 司馬懿乍著膽子說了兩句,也不再那麼顫抖,穩住心神解析道:“魏公宏才大略,謀天下大事,上至朝廷下至黎庶,無不任其調遣,即便世間女流亦如此,無人能忤其意。我勸小姐遵其所遣,入侍君王以盡,莫要再抗拒。這是魏公早籌謀好的,即便五官將、臨淄侯也無能為力,小姐不必徒勞了。” 曹節小巧的身子癱軟般一晃,卻又馬上站定,凝望院落痛心不已——他說得不錯,這世上有誰能更改父親的主意?況且父親真把女兒當回事嗎?大哥看中袁家的寡婦,管他什麼禮法就娶過來了;二哥拿姬妾換了匹馬,父親連問都不問;滿宮的夫人姨娘,有幾個不是父親搶來的?蔡昭姬明明已當了匈奴王妃養下子女,父親為了她所記詩書還要贖回來另嫁他人;三輔寡婦充官妓讓士卒取樂。這便是父親眼中的女人,不過是滿足慾望、謀取天下的工具,連我們姐妹也一樣…… 曹丕默然看著妹妹呆立的背影,方才的恚怒早消了,一股憐意油然而生,剛要軟語安慰,卻見她拉起姐妹毅然向外走去,悵然嘆息:“不爭了,這就是命!咱們走吧……走吧……” “妹妹!”曹丕追了出去,“叫你嫂子送你們走。” “不必了!”曹節頭也不回,一副怨毒口氣,“我不要你管,你就知道爭權奪利,二哥整日騎馬射獵花天酒地,三哥天天跟那幫酸文人吟詩作賦,你們都沒良心!我恨你們……恨你們……”三姐妹哭哭啼啼揚長而去。 曹丕茫然若失半晌無語,夏侯尚打圓場道:“別往心裡去,不過是女兒家犯傻。現在說這等沒由來的話,入宮享了富貴就不鬧了。” “是是是。”曹丕尷尬點頭,又瞥了一眼司馬懿,“今日之事多虧仲達,若容她再求與子建、子文,他們若是強出頭,倒顯得我沒手足之情了。” 司馬懿卻恍若不聞,兀自思量:曹氏代漢不假,但魏公獻女又不似急著逼宮。曹憲有母儀之德,曹節強悍正可震懾後廷,卻又獻一個小丫頭作何?這不僅是監視天子,還有討好之意,倆女兒一剛一柔,總有一個合天子心意的吧?將來曹華荳蔻年華,又可接續寵幸。如此推想,魏公倒似有長久打算,漢室國祚還要苟延殘喘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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