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中)漢武執鞭

第11章 第十一章衛後喜盈入椒房

日近中午的時候,阿嬌才懶洋洋地起了床。 冷清的長門宮,落寞的時光,在心力交瘁的煎熬中,阿嬌日漸生成的一種“殘荷”“憔菊”的心境,這主宰了她的生活。白日里她煩躁焦灼,昏昏沉沉;夜裡她常常竟夜不眠,對月垂淚,這讓她明顯衰老了。 “現在何時了?”阿嬌攏著披散的長發,倚在榻邊向在外間忙碌的春柳問道。 “皇后娘娘,已經日近午時了。” “什麼皇后、皇后的,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本宮早已不是皇后了,你怎麼就是不長記性。本宮不是問你時辰,是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春柳明白了,皇后是問的朝廷紀年,忙答道:“今日是元朔元年臘月二十。” “哦?皇上又改元了?” 春柳便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主人的話。 “雪還在下麼?”

“雪停了,太陽都出來了呢!簷頭的冰凌都在融化,正淅淅瀝瀝地滴著水呢!”春柳掀開帷帳,來到阿嬌的榻前。 “點點是淚,聲聲如泣啊!”阿嬌木然地看著春柳。 “主人!凡事想開些,身體要緊!” “也就只有你還惦記著本宮。”阿嬌說的是心裡話。在這漫長的一年多里,如果不是春柳早晚守在她身邊悉心照料,她不敢想像自己會是一副什麼樣子。可是她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椒房殿,來自長樂宮和未央宮的任何消息都會觸動她的神經。現在,阿嬌最關注的依然還是皇上和他身邊的女人們。 “那邊有何消息?” 春柳明白,阿嬌所說的那邊就是指長樂宮,但她不知道阿嬌聽了消息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她囁嚅著,小心翼翼道:“那邊過來送炭的人說,衛子夫生下了一個皇子。”

“什麼?你再說一遍!” “衛子夫生下了一個皇子。” “這個賤人!”阿嬌跌坐在榻上,好久沒有說話。她好像是一個在大浪中苦苦掙扎的溺兒,當看到不遠處的船隻對她的呼救視而不見、漸漸遠去的時候,她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雖然她清楚不可能再做回皇后,但她希望皇上能念及十多年的夫妻之情,時不時地來看看她。她不理解,皇上對母親和董偃都能寬容,為什麼獨不能寬恕她呢? 她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她詛咒的是衛子夫,希圖喚回的是皇上的愛。但是,皇上的心被那個妖媚的女人奪走了,他從來就沒有走近長門宮一步,以致她都慢慢地生疏了皇上的腳步聲。如今,那個賤人又生了一個兒子,這意味著她進入椒房殿只是時間問題了,而她的兒子也注定要被封為太子。

阿嬌壓抑了許久的憤懣、嫉妒和仇恨霎時被這嚴酷的現實“激活”了。她揮起衣袖,朝著春柳的臉上橫掃過去,吼道:“她生不生皇子,關本宮何事?你為何要告訴本宮這些,你是要看本宮的笑話麼?小賤人,快滾出去!” 春柳捂著熱辣辣的臉龐,不敢再多說一句,顫戰栗栗地退到帷帳外。她聽見阿嬌伏在床頭號啕大哭的聲音,夾帶著斷斷續續的哀怨。 “上蒼啊!你為何如此折磨阿嬌啊?” “皇上啊!你已經忘記了臣妾麼?” “賤人,本宮與你不共戴天……” 長長短短的哭聲在宮中綿延了許久才平息下去,宮娥們因為阿嬌的情緒而一個個心弦緊繃,生怕因為不慎而遭訓斥和責打,直到內室安靜了下來,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哭過了,鬧過了,罵過了,阿嬌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她覺得自己太傻,犯不上為別人而動怒傷肝。不管怎麼說,衛子夫生了一個兒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自己就是再痛恨也無濟於事。徒生煩惱,到頭來受傷的只是自己。不!她要做到寵辱不驚,挺直腰板,她不能給那個賤人任何嘲笑的機會。阿嬌擦乾了淚水,朝外邊喊道:“春柳!”

“奴婢在!” “本宮剛才失態了。來吧!”阿嬌淒然地笑了笑,坐在了梳妝台前。 “諾!” 春柳早就準備好了溫水為阿嬌靜面,她的皮膚在熱氣的蒸騰下,迅速恢復了潤澤,呈現出彈性。待春柳用柔軟的絲絹揩乾水珠時,阿嬌的風韻便顯現了出來。 春柳解開阿嬌的髮帶,自上而下地梳理著保養得很好的長發。直到髮絲垂到腰間,她才開始精心地盤旋,層層地佩戴首飾,把它們綴成一個個漂亮的螺髻。這一切做完後,春柳開始為阿嬌敷粉、施朱、點唇,一切都是一絲不苟的。 半日的折騰,阿嬌有些餓了,春柳急忙送上燕窩粥,阿嬌淺淺抿了一口,感覺有些燙,正要申斥,卻見一個年輕的黃門慌慌張張地進來了。阿嬌就更加不高興了,她放下粥盞,語氣冷冷地問道:“慌什麼?死了人麼?”

“娘娘,宮外來了一輛車駕。” 阿嬌冷笑一聲,鼻翼間發出來的聲音帶著森森殺氣:“大膽!你竟敢戲弄本宮?來人!拉下去……” “娘娘饒命!奴才不敢說謊,真的來了一位大人。自報是中郎將司馬相如,說是奉了皇上的諭旨來看望娘娘的。” “若有半句假話,本宮要你的狗命!” 真的!在這個雪後初晴的日子裡,司馬相如攜夫人卓文君來看望廢後阿嬌了。 這本是一件棘手的差事。皇上聽從了衛子夫的勸告,對廢後動了惻隱之心,但他又不願親自前往,於是就要司馬相如代他前來了。 司馬相如明知巫蠱案波及甚廣,弄不好就會牽連到自己。但要因此讓夫人受到牽連,就太不值了。可是他沒有辦法,皇命如天。 阿嬌激動地將司馬相如夫婦迎進客廳,在過去的一年中,除了母親竇太主,司馬相如是第一位登門的朝廷大臣,而且他還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帶來了皇上的問候。

當司馬相如夫婦口稱“娘娘”參拜她的時候,她忽然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惶恐。她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禮遇了,她冰冷的心因此而生出一絲暖意。 皇上托司馬相如帶來羊羔毛做的披風和各種宮廷食品,還有絹匹、布帛以及烏桓國朝貢的人參。對阿嬌來說,她並不缺這些,她感動的是皇上還記著自己,還沒有忘記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因此在宴席上,她除了高興地飲酒,幾乎沒有心思去品嚐滿案珍餚美味。她不斷詢問皇上的日常起居,不放過她熟悉的任何細節。 “皇上還睡的很晚麼?” “皇上還喜歡吃乳豬肉麼?” “皇上還喜歡玩射覆麼?” “皇上……” 她忽地生出自責,如果早這樣溫柔細心,怎會有今日呢? 司馬相如盡其所能地回答著皇后的問話,但對皇上的生活,他怎麼可能比一個與皇上廝守了十幾年的女人知道得更多呢?而作為女人,阿嬌對皇上的牽掛讓卓文君十分感動。女人啊!即便再剛烈,在男人面前也總是嬌弱的,何況阿嬌面對的是皇上呢?

端莊秀麗的卓文君舉爵向阿嬌表示自己的敬意:“皇上要是知道娘娘的心思,一定會十分感動的。” “唉!宮闈深深,能有幾人像夫人與先生這樣如此心心相依,深情至愛呢?”想著自己現今孤影獨守,冷落淒清,阿嬌那無盡的傷感又從心頭躍上眉頭。一語未了,淚水就落在了爵中。 司馬相如道:“娘娘經此變故時,臣正在西南,回來才知道此事。” 阿嬌長嘆一聲道:“此事說來也怪本宮,不過現在就是後悔也晚了。” “事已如此,娘娘也不必過於傷感,還是玉體要緊。”卓文君勸道。 阿嬌沉默不語,眼睛直看著司馬相如,一個念頭忽然爬上心頭,遂舉起酒爵敬道:“請先生飲了此爵,本宮還有一個不敬之請。” 司馬相如舉起酒爵,一飲而盡。

“本宮現在就是有萬般悔恨,怎奈與未央宮咫尺天涯,心意難達天庭。本宮有意請先生作一篇賦,以道對皇上的思念之情。皇上若是聽了……” “娘娘的用心臣明白了,臣這就為娘娘寫來。”司馬相如趁著微醉,慷慨地答應了。而在一旁的卓文君心中卻急了,當年司馬相如就是乘著醉意撫琴高歌,贏得了自己的芳心。可現在是什麼情形呢?是皇上夫妻之間的恩恩怨怨!他這樣借酒恣意,信馬由韁,惹出亂子如何得了? 可是,當著阿嬌的面,卓文君又不便明說,只是暗地拉了拉司馬相如的手道:“夫君今日醉了,哪裡能寫出什麼好文章?待明日酒醒之後,再為娘娘寫就不遲。” 司馬相如卻甩開卓文君的手道:“夫人說哪裡話,我何曾醉了?我不過是將娘娘的心意說給皇上聽而已。”

“夫君!皇上命夫君看望娘娘,可沒有讓夫君寫文章啊!”卓文君有些急了,不顧阿嬌在一旁就說道。 “皇上?皇上與我是何種關係?前幾日我們還杯酒為賦,雪中唱和呢!”司馬相如說著,就鋪開了潔白的絹帛,洋洋灑灑地寫開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踰跌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誌之漫愚兮,懷真愨之歡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乎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像君之車音。飄風回而赴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鸞鳳翔而北南。

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台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欂櫨兮,委參差以糠梁。時彷彿以物類兮,象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毒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 撫柱媚以從容兮,覽曲台之央央。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案流徵以卻轉兮,聲幼妙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徬徨。揄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愆殃。無面目之可顯兮,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茞香。忽寑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昴出於東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一篇賦罷,司馬相如將筆扔在案上,獨坐一旁。他黯然神傷,默而不語,被字裡行間的悲鬱浸漬得神情恍惚了。阿嬌忙為司馬相如調了醒酒湯,過了小半日,司馬相如才逐漸甦醒,仰天長嘆:“悲乎哉,人生命途之多舛也……” 阿嬌捧起墨跡淋漓的賦文,細細讀來,一讀一垂淚,再讀而涕血,整個的心都被賦的文字揉碎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踰跌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乎幸臨。” 皇上啊!你可知道臣妾的惆悵。一夜夜地臨月長嘆,向月自語。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失望。 冰輪清輝,有誰能讀懂阿嬌徹心的疼痛呢?是司馬相如的文字撕開了她幾近麻木的傷口…… “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無面目之可顯兮,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茞香。忽寑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 皇上啊!臣妾的淚水在消瘦的臉上縱橫交織。臣妾的呼吸中都含著蹙鬱。但臣妾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皇上啊!咫尺天涯,臣妾只有在夢中與皇上相偎,為此而常常埋怨黎明的雞啼驚擾了夢境。可夢終歸是夢,臣妾醒來的時候,依舊是孤身一人,留下只是些若有若無的記憶。 阿嬌讀到這裡的時候,再也無法忍住悲哀,放聲大哭道:“皇上!臣妾思念皇上啊!臣妾盼見皇上啊!” “皇上!臣妾……”阿嬌咬破了手指,滴滴鮮血滲入絲絹,開出一朵朵的紅花。及至後來,阿嬌氣鬱填胸,突然暈倒在地上了。卓文君慌了手腳,連忙抱起阿嬌,呼喚道:“娘娘!娘娘……” 冥冥中,阿嬌好像回到了未央宮,與劉徹相依相偎,漫步在滄池邊。池旁垂柳依依,池中蓮荷渙渙,宮娥、黃門前後簇擁著,劉徹回眸一笑,深情地對阿嬌說道:“還記得朕當年'金屋藏嬌'的承諾麼?” 阿嬌有些羞怯道:“臣妾怎能忘記呢?臣妾感念皇上的恩德,只要皇上寵愛臣妾一人……” “什麼?你要朕只愛你一人?”劉徹憤怒地推開阿嬌,阿嬌一個趔趄,跌入池中。 池水很快就淹沒了阿嬌的脖頸。她在水中拼命地掙扎,朝離去的劉徹呼喊…… 阿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卓文君懷中,卓文君的淚水將她的衣襟打濕了一大片。 “文君!” “娘娘!” 兩個女人擁抱在一起。 司馬相如看著眼前兩個相擁而泣的女人,心都被攪亂了。他無法預料,自己的這篇《長門賦》,對阿嬌意味著什麼,對自己又意味著什麼。 不管劉據的誕生怎樣使人憂鬱失落,使人狂喜激動,未央宮的日子一如流水一樣慢慢消逝,立後大典的籌備事宜,終於在元朔元年三月就緒了。 少府寺製作了精美的皇后玉璽。 太僕寺為皇后織出了絢麗的綬帶。 將作監對椒房殿修葺一新。 太常寺擇定了大典的吉日。 作為織作染煉的專門官署,暴室的官員們連日來更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他們反复遴選從南方送來的絲絹,挑了上等的絹帛,然後送到織室去製作成衣。 從令丞到普通工匠,個個都是提心吊膽,他們知道這朝服的分量,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 其實,最忙的還要數丞相府、宗正寺和典屬國。丞相府的數十名曹掾,一連多日都在抄寫發往郡國的箋表;宗正寺則負責通知外戚和諸王的朝賀;而典屬國在接到大典事宜的文書後,一刻不停地譯成各種文字,發往周邊各國。 后宮更是鼓樂盈天,笙管高奏。宮廷樂隊加緊排練名為《青陽》的太樂,七十多名童男童女在樂令的指揮下,宮、商、角、徵、羽,抑揚頓挫,雅韻高蹈;而即將推出的百人踏歌舞,更是袖舒雲霓,顧盼流光,只待大典之日登台獻藝。 在這些日子裡,文士們也沒有閒著。司馬相如、東方朔等一幫能手,竟夜不眠,捻鬚苦吟,都希望寫出讓皇上高興的文章。他們都期待在這樣莊嚴的時刻展示自己的才氣,技壓群儒。 這一切都讓劉徹的心境如三月的陽光一樣溫暖和明亮,他整日都沉浸在身為人父的愉悅中。每日早朝聽罷關於大典的籌備奏報之後,他都要詢問每一個細節,不斷地對大典的方案提出自己的意見。然後,就喜洋洋地到丹景台去看兒子,看衛子夫或與太后一起分享得子的幸福。 但他更多地還是想以此為契機,推進朝廷格局的調整。他很高興,因為皇子的誕生,太后對衛子夫表示了從未有過的熱情。她不再計較衛子夫的出身,並且在劉徹請安時詳細地詢問母子的情況,儼然一個婆婆的身份。她還讓劉徹囑咐衛子夫產後應注意的事情,並差紫薇送去了滋補品。 不僅如此,太后還一改對平陽公主與衛青婚姻的反對態度,而是提出要劉徹在適當的時候帶衛青到長信殿來,她也要看看大女兒鍾情的將軍究竟是什麼樣子。這一切,都使得自韓嫣死後冷卻的母子關係開始逐漸恢復。 劉徹十分感慨,太后總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出明智的選擇。 的確,劉據的誕生改變了每一個人心靈深處的色調,使得大家的情緒漸漸地朝寬容與和諧傾斜。 劉徹欣然地接受了衛子夫的諫言,派司馬相如到長門宮看望了阿嬌。而司馬相如帶回的那些如泣如訴的故事又使劉徹常常反躬自問,自己當初是不是對這位表姐——曾經與他耳鬢廝磨了十多年的女人太過了?她體內畢竟也流著一半劉氏家族的血液。 立後大典定在三月十三日在未央宮前殿舉行。司馬談同太祝令經過占卜測算,認為這月十三日是大吉之日。這日為甲子日,甲為六甲之始,子為十二辰之初,甲數九,子數又九,九為天數。九九歸一,象徵著朝廷的一切都在劉徹的掌握之中。他們在呈送給劉徹的奏疏中說:“甲子為乾支之始,為第一個乾支組合。相同於事之起始,事之確立之時也。” 這標誌著,從這一天起,衛子夫的皇后地位將獲確定。 甲子日的天空分外晴朗,徐徐春風扯著絲絲陽光,編織出愜意的春網,片片綠葉在春日煦風中搖曳,而桃花落紅蕩起的香塵,讓每一條碾過車轂的道路都彌散著芬芳。 從卯時起,安門大街上就停滿了王公大臣的車駕,每輛車都披著節日的盛裝,連馬匹也綴上了鮮豔的紅纓…… 大約上午巳時,王娡、劉徹來到了未央宮前殿,來自各個諸侯國和藩屬國的使節、各州刺史、三公九卿和在京大吏依照朝會的序列在殿內等候。待太后、皇上入座後,大行宣布大典開始。 霎時,太樂高奏,鼓樂喧天,笙管和鳴。王公大臣們在這莊嚴的旋律中肅然地站著,感受著雅樂給心靈帶來的衝擊。他們本來就端正的站姿似乎有人在提醒似的,都本能地做了微微的調整。 一曲奏罷,劉徹看了看太后,轉臉對大行僕射點了點頭。 “宣衛子夫上殿。” “宣衛子夫上殿。” 隨著黃門傳喚的聲音,衛子夫被鼓樂迎進大殿來了。她邁著緩緩的步履,悠悠穿過文武眾臣之間的通道。她本來就澄明的眸子此刻浸潤出濕漉漉的晶瑩,凝香積翠地盤桓在長長的睫毛叢中。 從謳者到尚衣軒中的邂逅;從出宮人到被皇上再度寵幸;從被阿嬌詛咒到走上這座神聖的殿堂;這條路在她的內心深處漫長而又崎嶇。當這一切都成真的時候,她一剎那間像走進了夢幻。 她沒有當初阿嬌那種春風得意的感覺,她內心甚至還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惶恐,她就這樣地被謁者引導著,跪在了太后和皇上的面前…… 包桑宣讀了冊立的詔書,而衛子夫此刻湧動在心底的,除了感恩,還是感恩。她俯下身體,向太后叩首謝恩,向皇上謝恩。按照大行主持的程序,她從丞相手中接過皇后玉璽,而御史大夫則為皇后披上了身份象徵的綬帶。 包桑走上前去攙扶著衛子夫來到皇上身邊就座。然後,大臣們在丞相的率領下,齊刷刷地跪倒在御座面前,高聲讚道: “恭喜皇上!” “恭喜太后!” “恭喜皇后!” 衛子夫看見了衛青,她沒有從他的身上看到馳騁疆場的瀟灑和俊逸,也沒有從他的身上看到因為姐姐當上皇后而表現出來的張揚和喜悅,反而看到他顯出少有的謹慎。 這情景讓衛子夫心頭安定多了,她在心裡默默希望眼前這位兄弟永遠不要忘記過去,也不要把姐姐頭上的光環看得太重,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努力才能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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