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思念不盡伴月來
元封六年,注定是一個蕭瑟的年份。
衛青與陽石公主相繼離世後的九月,李夫人也懷著無盡的牽掛和眷念去了。
在李妍最後的日子裡,衛子夫又一次表現出她的寬懷和仁德。她一天一趟地前往丹景台,向秦素娟詢問李妍的病症。
這一天,衛子夫一走進丹景台,就看見秦素娟從內室出來,兩眼噙著淚水,情知大事不好。她不由分說,就趕到病榻前,握著李妍的手道:“妹妹有話盡可對姐姐說。”
李妍的目光忽然閃爍出異樣的光彩託付道:“請姐姐照顧好髆兒,妹妹再無牽掛。”說完便閉上了眼睛,香魂一縷縷散去……
她去世的時候,劉徹正在宣室殿與石慶、児寬等人商議派遣使團去匈奴弔唁單于的事宜。
重陽節前夕,烏維單于帶著沒能南歸的飲恨去世了,年少的烏師盧登基。匈奴人又一次選擇向西北遠方遷徙。哀傷憂鬱的歌謠伴隨著馬隊的遠行,留在身後大漠的足痕中,很快就被風吹來的沙塵掩蓋。
包桑將李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訴劉徹時,他的心一下子就亂了。李妍拒不見他的糾結頃刻間就冰釋了。
他將事情交給石慶,便讓児寬速傳宗正和太僕為夫人籌辦葬禮事宜,然後就匆忙趕往丹景台了。
劉徹徑直走入內室,就看見李妍那張熟悉的臉早已沒了昔日的嬌豔,蠟黃中透著蒼白,而曾經柔軟豐腴的身體也瘦骨嶙峋。
至此,劉徹明白了夫人當初拒不見他的用心。
他忽然覺得,這丹景台是上天專為淑良雅操的女人恩賜的。衛子夫、李妍,只要沾了這裡的地氣,沒有一個不懿德馨香的。
衛子夫向十分傷懷的劉徹建議道:“夫人自入宮以來,賢淑仁愛,德馨流芳,臣妾懇請皇上以皇后之禮葬之茂陵。”
劉徹又一次吃驚地看著衛子夫,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李夫人走了,在茂陵西側矗立起一座高大的墓塚,與王太后在陽陵的墓塚可以一拼大小。只是衛子夫萬萬沒有想到,多年之後,她作為大漢的皇后卻死無葬身之地……
這諸多變故使得改元成為包括劉徹在內的朝野人士的共識。
年輕的太史令司馬遷與太中大夫公孫卿、壺遂率先向劉徹呈上奏說:
“帝王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明受命於天也。……陛下躬聖發憤,昭配天地,臣愚以為,三統之製,後勝复前聖者,二代在前也。今二代之統絕而不序矣,惟陛下發聖德,宜考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陰陽以定大明之製,為萬世則。”
這奏章在劉徹的案頭放了數日,每天打理完國政,他都會拿出來反复地瀏覽揣摩。他要有司找來歷代曆法,上溯三代,下迄嬴秦,一一參驗。終於在十月的一天,他決定將奏章交朝會廷議。
石慶、児寬等認為,嬴秦以降,十月為歲首,與農時節氣錯位,多有不便,宜行新歷。
司馬遷也道:“臣與精通律曆者落下閎、鄧平諸君測算,年為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五分,月為二十九日八十一分之四十三。以孟春正月為歲首。如此則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上利朝廷循晦朔而朝覲祭祀,下利農桑據節氣而耕作。請皇上定奪。”
群臣皆以為司馬遷言之有理,紛紛贊成改元變歷。
劉徹於是下詔,改元太初,漢歷名為《太初歷》。
從這一年起,歲首與正月合為一體。
太初元年的正月,就在這喜與憂的動盪中來到了。
過了初五,長安的各街各巷紛紛掛起千姿百態的花燈,整個京城變成了一個花燈的世界。
官府、商賈、百姓都把燈節看成過年的最後一次喜慶。燈雖有大小、繁簡、精粗的差別,然而,心境卻都是一樣的。
未央宮、長樂宮的歌舞百戲也在加緊排練,鼓樂、笙聲每日一大早就在樂坊上空飄蕩,直到午夜才漸漸平息。
到處都瀰漫著歌舞昇平的氤氳。從皇上到三公九卿,都暫時將煩惱拋在一邊,一心一意的投入到迎接上元節的喜慶中。
李妍走後,深知劉徹性格的長公主想方設法不斷為皇上排解寂寞,可有了與李妍那段銷魂的歲月,其他女人在劉徹心中就黯然失色了。往往是一夜縱慾,就被棄若敝屣。
這種有增無減的思念,在年節之際就更加強烈。
正月初十,公孫卿與石慶在未央宮不期而遇了——朝會要在上元節之後才恢復,但深察皇上心境的公孫卿心裡沒閒著,正盤算著如何滿足皇上求仙的心願;而石慶卻是因為邊關軍情十分緊急,耽誤不得才來的。
石慶對這古怪的方士平日是不待見的,同朝為官,見了面不免寒暄幾句,相攜著去見皇上。可是,當他們來到溫室殿前的時候,卻看見包桑和一班黃門站在殿外。
“向公公恭賀新禧。”兩位不約而同地向包桑問候道。
“多謝了!兩位大人新春嘉慶,不在府上歡宴,為何進宮來了?”
“皇上起居可好?”石慶問道。
包桑嘆了一口氣,指了指殿門。兩人就听見從殿內傳出歌伎的吟唱聲:
何靈魂之紛紛兮,
哀裴回以躊躇,
勢路日以遠兮,
遂荒忽而辭去。
超兮西征,屑兮不見。
浸淫敞恍,寂兮無音,
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包桑的眼淚橫一道豎一道的,都流進了深深的皺紋裡。他也不知道擦拭,只是嘴裡訥訥自語道:“皇上孤單喲!皇上孤單喲!”
這情景讓石慶再也沒有勇氣走進溫室殿去打擾劉徹的情緒了,他猜到這會劉髆一定陪著皇上。他打定主意將戰報暫緩幾天呈上去,於是便對公孫卿道:“大人!我等還是回吧!皇上如此心情,你我奏事不是自找沒趣麼?”
“呵呵!大人所言極是。大人有事可先回府上,下官還有幾句話要對包公公說。”公孫卿眨了眨眼睛道。
“如此,老夫就先走了。”
走上司馬道,石慶還在納悶,這個公孫卿究竟要幹什麼?難道他還嫌朝廷不夠亂麼?不過,這話他也只是在心裡盤桓而已。
而這邊,公孫卿已與包桑說完了話。
“多謝公公指點。”公孫卿一臉謙恭,“請公公轉告皇上,微臣只有借助夫人的衣冠才能招回夫人。正月十四之夜,月上城頭之刻,夫人定當準時歸來。”
“果真麼?”
“呵呵!公公何其多疑?下官有幾個腦袋,敢欺矇聖聽?”
但包桑還是滿腹疑惑,孰料劉徹聽了這個消息後,卻深信不疑。他斷定整天與仙人打交道的公孫卿一定能了卻他的思念。
他立即要包桑送去了夫人的衣物、首飾,並且特別要包桑轉告公孫卿,夫人最喜歡斜插芙蓉的發式。
從正月初十到十四,算來也不過四天時間,可劉徹那顆心從準了公孫卿的奏章時起,就一刻也不安寧了。
憑欄仰望天空,他覺著太陽像是停在了頭頂,怎麼一個時辰過去了,還紋絲不動呢?
他埋怨公孫卿為何非要等到十四晚上,他還謝絕了掖庭引薦的美人,似乎只有這樣,才不辜負了夫人的冰清玉潔;他如醉如痴地想像著那個纏綿的時刻是怎樣銷魂動魄。
他按照公孫卿的請求,把溫室殿騰了出來,好從容營造夫人歸來的氛圍。
執手相別嘆時短,人約黃昏怨日長。
正月十四一大早,劉徹就派包桑到溫室殿來打探消息,卻被公孫卿的徒兒們擋在殿外。他們說天上人間,陰陽兩界,仙人告知夫人已經起程,只是必待午夜亥時才能與皇上相見。
好不容易捱到太陽在山後隱沒,長安城頭的暮鐘響過三通,晚霞才依依不捨地散去。草草地用了晚膳,劉徹要包桑傳來了皇子劉髆。
劉髆已經五歲了,夫人就是因為生他才落下病根的。夫人走時,他只有兩歲,母親對他來說,只存在於乳母的描繪中。
這是多麼神秘的相聚!黃門不能陪伴,宮娥不能跟隨,皇上的身邊只有包桑和劉髆兩人。
脫去了蒙在身上的聖光,劉徹還原為一個慈祥的父親,他含著憂傷的目光在兒子身上流連良久,都不願離去。
唉!這些年忙於尋仙問藥,對內推行鹽鐵官營,對外征伐異邦,兒子是怎麼長到現在這個模樣的,他幾乎一無所知。看著他溫文爾雅,舉止文靜,處處留著他母親的影子,劉徹對李妍的思念就越發九曲迴腸了。劉徹的眼睛漸漸被淚花模糊了,他有了一種歉疚。
“來!到父皇身邊來。”劉徹向兒子伸開雙臂。
劉髆走向他的腳步是怯生生的,帶著些須冷漠,稚嫩的話語不乏宮廷的客套:“謝父皇。”
他終於依偎在劉徹的懷抱裡,但劉徹感覺得出來,他遠沒有當年劉據在自己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隨意和率性。
“想你娘麼?”劉徹試圖用撫摩拉近與兒子的親情,卻被他頭一歪躲過了。
“孩兒想娘。”
可接著,劉徹很快感到兒子對母親的陌生。
“聽乳娘說,孩兒的母親很好看,這是真的麼?”
“真的!你母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有皇后娘娘好看麼?”
這讓劉徹怎麼回答呢?自李妍去世後,劉髆就跟著衛子夫,他對皇后的印像比他娘還深。他既感到欣慰,又感到酸楚,漫不經心地答道:“你的娘和皇后一樣好看。”
但他沒有從劉髆那裡得到積極的回應,而等來的卻是兒子的沉默。
他覺得這樣的說話十分彆扭,而且還有些壓抑。而他更擔心的還是日後他與太子之間的關係。他用模棱兩可的話,試圖沖淡一下眼前的沉悶:“等你大了,有了王妃,自然就不難明白。”
“孩兒不要王妃,孩兒只要自己的娘。”
謝天謝地,他終於再沒有刨根問底下去。劉徹連忙道:“今夜就讓你見到娘。”
“真的?”
“父皇乃九五之尊,豈有戲言?”
月兒在雲彩間漫步,未央宮龐大的建築群被夜色模糊成一片混沌。
更漏已是亥時三刻,守在冷月下的包桑凍得腳手麻木。這時公孫卿的徒兒出來了,小聲對包桑道:“夫人已經歸來,現正在殿內恭迎聖駕呢!”
包桑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就朝宣室殿跑去。人還沒有進門,尖細的嗓音先傳進劉徹的耳朵:“回來了!回來了!”
劉徹的心一下子就湧出如潮的情波,來不及答話,就拉著兒子朝外走去,登上早已伺候在殿外的轎輿。
在塾門值更的衛尉路博德趕來道:“天黑夜深,就讓臣率領警蹕護衛皇上移駕吧?”
“不必了。”劉徹朝路博德擺了擺手,轎輿就向溫室殿奔去。
轉過迴廊,遠遠地瞧見公孫卿早已在殿前迎接,劉徹沒有下轎,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夫人在何處呢?”
“夫人正在殿內恭候。不過,在見夫人之前,臣有要事向皇上禀奏。”
劉徹下了轎輿,急道:“愛卿有話快說,須知朕之盼夫人歸,若望斷雲山之切啊。”
“皇上,夫人與皇上現為天人兩界,陰陽相隔,因此皇上只能遠看而不能近之。其二,人仙不同語,所以,皇上和殿下有話盡可以對夫人說,夫人卻是不能與皇上說話的。”
“那朕又如何得知她聽見了朕的聲音呢?”
公孫卿眨了眨眼睛道:“這個不難,夫人若是點頭,就是聽懂了皇上的旨意;夫人若是搖頭,就表明她不同意皇上的話;夫人若是抖動肩膀,那是因為她見到皇上而覺得悲喜交集。”
話說到這裡,劉徹有點不耐煩了,向裡邁開腳步:“朕知道了,愛卿還是快些帶朕去見夫人吧!”
公孫卿急忙跟著皇上的腳步道:“為了分開陰陽,皇上與夫人之間隔著一道幔帳,皇上千萬不能越過幔帳,否則仙人怪罪下來,皇上今後殊難再見夫人。”
後面的話劉徹是否聽清,公孫卿不得而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皇上不要看穿了他的玄機。
看著皇上的身影進了溫室殿,他不等包桑傳話,就搶先朝殿內喊道:“皇上駕到!”
溫室殿裡的所有燈火在這一刻都熄滅了,只有幔帳後面的亮著。那婀娜的身影就在幔帳後面亭亭佇立,隱隱約約的青藍深衣,飄飄揚揚的束腰錦帶,盤旋而上的雲鬢髮髻,一支銀簪穿髻而過,如含露芙蓉搖曳其艷。
只是那面目卻若隱若現,似是而非。
一道幔帳把他們分開,可當“夫人”看見皇上和劉髆時,那鎖不住的思念,頃刻間化為衣襟沾淚的哭泣。
血脈是催生親情的細雨,讓所有被歲月砌築的隔膜在一瞬間坍塌。
當劉髆遵照父皇的旨意向母親拜倒的那一瞬間,從舌尖上湧出的每一個字都浸漬了他這個年齡難以承受的痛。
“娘!您到哪裡去了?娘!孩兒長這麼大,卻不知道娘的模樣。娘啊!孩兒從來不知道被娘懷抱的滋味,您既已歸來,為何不抱抱孩兒啊!”
可當小劉髆抬起淚眼,看見的卻是一個用手摀著臉的影子時,他就絕望了,他轉身抱住了劉徹的腿,放聲大哭:“父皇!您不是皇上麼?皇上的話娘一定會聽的,您就讓娘走出來抱抱孩兒吧!父皇……孩兒要娘……孩兒要娘……”
這情景大大地出乎了公孫卿的預料,他那顆冰冷功利的心也被劉髆的哭聲一點點地酥軟,不過這意念就像劃過夜空的流星一樣,很快就冷卻了。他最擔心的是皇子這樣哭鬧下去,皇上果真要與“夫人”見面,那他所營構的虛假都會昭然若揭。
公孫卿沒有任何猶豫,果斷地打斷了劉髆的哭聲:“殿下戀母之情,微臣感同身受,可殿下要明白,夫人現在是仙界之人,不可與凡人通語。”
可思母心切的劉髆哪顧得凡間仙界,他只想要他的母親,他用君臣的口氣大罵公孫卿多事:“你敢攔擋我見娘,我就要父皇砍了你腦袋,扔到上林苑去餵老虎。”
說著說著,他又纏著劉徹要娘,任性的劉髆沒有發現,他的父皇早已淚流滿面了。
的確,從金屋藏嬌到現在,劉徹從來沒有為一個女人這麼不顧尊嚴地一任淚水盡情流淌,兒子的聲聲呼喚更讓他心力交瘁。
“皇兒!你聽朕說。”劉徹捧著劉髆的臉,淚珠兒就打在劉髆的腮邊,“皇兒!公孫大夫沒有說錯,你母親現是仙界中人,不可與世人有肌膚之接。你雖非太子,卻也是皇子,不可有非禮之舉。先讓朕和你的娘說幾句話好麼?”
劉徹示意包桑帶劉髆下去,然後又對公孫卿道:“愛卿也退下,朕想單獨與夫人說說話。”
劉髆去了很久,呼喚的哭聲還在劉徹的耳邊迴盪。
此刻,站在黑魆魆的溫室殿裡,望著幔帳後面的身影,劉徹分明感受到了李妍的體溫和氣息。
哦!她沒有走,她還活著,活在一個瓊林閣榭、玉宇仙山的世界裡。
他分明看見,夫人輕移蓮步,緩緩來到他的面前。她的目光依舊皓如明月;她的臉頰依舊玉潤清露;她的肌膚依舊白皙如雪;她的丹唇依舊含華吐芳。
哦!劉徹積累許久的話都在這個時刻化為珍珠,一顆一顆散落在初春的寒夜。
“夫人啊!朕現在明白,當初你為何不願意見朕了,你是要朕永遠記得你的嬌容美顏啊!而朕當初卻無故委屈了夫人。其實,朕也是愛之益切啊!今日歸來,夫人一定原諒朕了吧?
“夫人啊!你可知道,你這一去,朕失去了美艷絕倫的知音,髆兒失去了蘭心慧芷的親娘。夜來朕獨倚欄杆,遙問上蒼,昊天茫茫,夫人何不歸?
“夫人啊!朕不知多少次夜闌人靜之際,含淚獨吟《李夫人歌》,而沉沉夜色,淒清如許,心音有誰聽?今夜,朕就把它讀給你聽。
“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鬱鬱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於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潛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
“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
他似乎聽見了李妍接著自己的誦讀而吟唱。
“皇上啊!你可記得,那一夜,皇上在燈下含淚疾書,有清風越窗而入,捲起絹帛一角,那是臣妾,把皇上寫的字一個個吞進腹中去了。從此,皇上對月而歌,臣妾就在雲間唱和;皇上臨風起舞,臣妾就在長空舒袖。”
誰說人神不同語,鎖不住的心,讓萬里之遙近在咫尺;誰說天壤不同高,隔不斷的情,讓相愛的靈魂攜手共舞在天地之間。
公孫卿啊!你為何要用一道幔帳把夫人與朕隔在兩界?
上仙有意,你就該讓朕與夫人夜夜相聚,何苦吝嗇只給了元夕前夜這短暫的時光呢?
劉徹情不自禁地朝前挪動著腳步。哦!她哭了,她一定哭了。
她柔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劉徹相信,只要他向前走近一步,就可以與夫人擁抱在一起。可當他還沒有來得及邁出腳步的時候,幔帳後面的燈就熄滅了。
月亮早在他與夫人說話的時候,就躲進了雲裡。溫室殿裡一片漆黑,劉徹幾乎是在燈火熄滅的同時,發出了嚴厲的斥責:“何人如此大膽,膽敢阻止朕與夫人相聚?”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卻沒有人回答他。
劉徹的目光在暗夜裡搜索夫人的行踪:
“夫人!夫人你在哪裡?”
“夫人!夫人……”
溫室殿恢復了燈火燦爛的輝煌,公孫卿謙恭地站在面前,謹慎而又平靜地說道:“皇上,現在已是子時,夫人該啟程回仙界了。仙人開恩,允准夫人在子時之前與皇上相聚,如過時不歸,當受天條責罰。”
“不!都是你編了瞎話來騙朕,朕明明聽見夫人說話了。朕要治你欺君之罪!”劉徹惱怒地說道。
“那是皇上思念夫人心切,心神高度凝聚之故。人在此時,與夢幻無二啊!”公孫卿並不驚慌,他了解劉徹的性格,自過了五十歲,他對方士的依賴就日益重了。
他自信做得天衣無縫,皇上並沒有看出任何破綻。
劉徹悵然若失地“哦”了一聲,跌坐在地氈上,沉默良久,他對著窗外朦朧的月色仰天長嘯:
“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