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說春秋之四·天下大亂

第25章 第一四四章欒針之死

叔孫豹此人博學多才,隨和正直,風雅並濟。在歷史上,叔孫豹以“不朽”而留名。雖然這是後面的故事,不妨這裡先說。 一次,叔孫豹出訪晉國,士匄接待,問叔孫豹:“古人有句話叫做'死而不朽',什麼意思?” 叔孫豹沒有回答,一來他有些討厭士匄,二來他知道士匄想要幹什麼。 果然,士匄沒等叔孫豹回答,自己就說了:“我們家在虞以前就是陶唐氏,在商朝是豕韋氏,周朝是唐、杜兩氏,現在晉國最強大,我們又在晉國是士氏,我們這個家族是不是不朽?” 叔孫豹一聽,差點沒笑出來,這也太沒檔次了。 “以我聽說的,好像不是你說的這些。你這叫世祿,世代做官而已,而不是不朽。魯國從前有個大夫叫做臧文仲,他死之後,他的話還能世代流傳,這才是不朽。我聽說啊,最高的境界是樹立德行,其次是建立功業,其次是留下言論。能做到這些,歷經多長時間都不會被廢棄,這才是不朽。至於您剛才說的,也就是保留了祖上的姓氏,守住了宗廟,使祖先能夠得到祭祀,這樣的家族,每個國家都有。並不是官越大,錢越多,就能不朽。”

叔孫豹一番話,說得士匄垂頭喪氣。 而叔孫豹的“不朽”論述被後人稱為“三不朽”,世代流傳,叔孫豹也因此而不朽。 哪三不朽?請看《左傳》原文:“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叔孫豹說到做到,第二天,魯軍率先渡河。 魯軍渡河,有一個人坐不住了,誰? 鄭軍統帥是子喬,鄭國從前的外交政策是以萬變應萬變,也就是沒有外交政策。從前被晉楚兩國輪流蹂躪的日子受夠了,如今能夠專心專意投入晉國的懷抱,他們覺得來之不易,應該珍惜。所以,鄭國人是很希望誠心誠意跟著晉國人幹的。 看著魯國軍隊渡河,子喬覺得鄭國軍隊也該渡河了。可是,子喬不太明白盟軍中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又生怕貿然行動會有麻煩,於是,他決定去找衛國人一起行動。

其實這個時候,衛國人的心思是一樣的,衛軍統帥北宮括也正猶豫呢。 “既然投靠了晉國,又不死心塌地跟著他們,怎麼能指望今後他們來保護我們呢?兄弟,咱們渡河吧。”子喬說。 “正有此意,明天咱們一塊渡河。”北宮括說。 第二天,衛軍、鄭軍聯袂渡河。 魯軍、鄭軍和衛軍都渡河了,荀偃和士匄再按兵不動可就說不過去了,於是,晉軍中軍渡河,上下兩軍隨後渡河,最後,宋軍和齊軍也不得不渡河。 匏有苦葉啊。 聯合國軍隊渡過了涇水,秦國再度震驚,秦景公作了最後動員,並且準備實在抵擋不住,向西逃遁。如果逃也逃不了,那就抹脖子自殺。至於講和或者投降,秦景公想都沒有想過,他說了:晉國人說話要算數,除非老母豬會上樹。

可是秦景公不知道的是,晉國人根本不想再進攻了。 聯合國大軍駐紮在涇水西岸,再次按兵不動,等待糧食吃完,然後撤軍。 欒黶氣得牙癢癢,要不是魏絳勸他,直接就去罵荀偃了。 齊宋兩國軍隊暗自高興,每天悠閒自在,權當西部自駕游了。 一轉眼三天過去,大軍沒有動靜。可是,發生了一件事情讓聯合國軍不能不動了。 原來,秦國人在涇水上游放了毒藥,那時候的毒藥很厲害,沒有水貨,因此下游盟軍的士兵喝了下了毒的水,個別體質略差的就被毒死了,還有一些上吐下瀉。 “進又不進,退又不退,難道在這裡等死嗎?與其在這裡等死,還不如去跟秦國人戰死。”子喬憤怒了,他也不打招呼,率領鄭軍前進了。 鄭國人,其實是很有血性很有擔當的人。

鄭軍前進,魯軍和衛軍也隨後跟上。這時候,荀偃也就不能繼續按兵不動了,於是,盟軍跟著鄭軍前進了。當天,盟軍順利拿下棫(音域)林(今陝西涇陽縣涇水西南)。 拿下棫林,又是按兵不動。 到這個時候,大家都看得非常清楚了,荀偃根本就不想往前走了。不要說齊國和宋國軍隊了,就連魯國、鄭國和衛國軍隊也都覺得很沒勁了。 敵軍主力還沒有見到,盟軍就已經士氣低落,人人思歸。 盟軍統帥們又一次開會了,自從上次在河對面開會之後,就再也沒有開過會。 “各位,如今我們已經順利渡過了涇水,實現了戰略性的勝利,盟軍錶現英勇,令人敬佩。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樣行動,請大家發言。”荀偃又是這一套,等大家提出撤軍。 大家暗笑的暗笑,苦笑的苦笑,就是沒人發言。

最後,欒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元帥,磨磨嘰嘰幹什麼?你是元帥,你說了算,你說吧,明天該怎麼辦?” 欒黶把球踢回給了荀偃,看他怎麼說。 “這,這個——”荀偃掃視一番,確認實在是沒有人會再發言,沒辦法,只得說了:“這個,明天,啊,明天,'雞鳴而駕,塞井夷灶,唯余馬首是瞻'。” 啥意思?天亮的時候就準備好戰車,填好井,削平灶,什麼也別問,跟著我的馬走就行了。 哄堂大笑。 “靠,你是元帥還是馬是元帥啊?還有這樣下命令的?管你馬頭向哪裡,老子的馬頭向東。”欒黶忍不住低聲罵了起來,荀偃聽得清楚,假裝沒聽見。 不管怎麼說,荀偃發明了一個成語:馬首是瞻。

第二天一早,聯合國軍隊早早起來,填井平灶,然後各國領軍都來荀偃的戰車前盯著他的四匹馬,基本上,十二個盟國的領軍,三個人盯一匹,要看看荀偃的馬頭到底去哪裡,萬一這四匹馬的馬頭不朝一個方向怎麼辦?晉國上軍的趙武和韓起輪流過來瞄一眼,只有下軍的兩個帥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來。 荀偃很犯愁,昨天說的唯自己馬首是瞻,而不是說具體方向,就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好。前進吧,實在不願意;撤軍吧,又怕被嘲笑。 可是,不走還不行,因為填井平灶了,這地方也不能待了。 正躲在大帳裡頭疼呢,有人幫他作了決定。 “報元帥,下軍向東走,撤了。” 荀偃一聽,大吃一驚,不過心頭挺高興。

“怎麼回事?”荀偃還要假裝很嚴厲。 “欒黶說了,說不知道元帥的馬頭朝哪邊,他的馬頭向東,所以就跟著他的馬頭走了。” “那,魏絳呢?也跟著走了?” “他說了,他是欒黶的副手,當然要聽欒黶的。” “嗯,這件事情不怪欒黶和魏絳,是我的命令下得不清楚。算了,既然下軍已經撤了,那就全軍撤退吧。這次算便宜了秦國人。”荀偃借坡下驢,命令全軍跟隨下軍撤退。 就這樣,浩浩蕩盪,盟軍沿原路後撤,到涇水西岸,齊宋兩軍先渡河,當天回到涇水東岸;第二天,魯鄭衛三國軍隊撤回東岸;第三天,其餘盟軍和晉國下軍撤回東岸。最後一天,晉國中上軍撤回東岸。 盟軍撤軍的消息迅速傳到了雍城,秦景公立即命令出動部分兵力前往涇水,準備收復失地。秦軍抵達涇水的時候,恰好是晉軍上軍和中軍在渡河。

秦軍遠遠地觀望著,他們並沒有發起進攻的意圖,實際上他們也不敢,因為謝天謝地聯合國部隊撤了,如果此時發動進攻,必然導致聯合國軍再次進攻秦國,那就得不償失了。 渡河中的晉軍有些緊張,他們不確定秦國人會不會來攻擊,明顯地,晉軍撤軍的速度在加快,而且開始慌亂,看上去,就有些像戰敗之後的逃跑。 看著晉軍狼狽而逃的樣子,中軍有一個人感到很窩火,誰?欒針,欒黶的弟弟。 欒家很奇怪,從欒枝到欒盾到欒書,欒家三代都是那種很忠厚很謹慎的性格。可是到了第四代,也許是由於欒家的地位已經完全不同,欒黶和欒針兩兄弟的性格都很暴躁、很意氣用事。鄢陵之戰的時候,欒針就是晉厲公的車右,那時候他沒有表現的機會,只玩了一回好整以暇。這一次,欒針作為公族大夫在中軍的公族部隊中效力。

“我們這算什麼?我們是來找秦國人報仇的,可是根本就沒有跟秦國人決戰就撤退了,跟逃跑有什麼區別?我們欒家兄弟參加了這場戰爭,這簡直讓我們欒家感到羞辱。”欒針很氣憤,對身旁的士鞅說。 士鞅是士匄的兒子,也就是欒黶的小舅子,跟欒針是轉折親,也是公族大夫,同事加親戚,所以與欒針的關係不錯。 “嗨,元帥都不覺得羞愧,你何必呢。”士鞅安慰。 “不行,我不能丟我父親的臉,我寧願死在秦國人的手上,也不願意就這麼回去。”欒針跟他哥哥一樣一根筋。 “那……” “兄弟,是男人就跟我一起衝到秦軍那裡跟他們血拼,怎麼樣?” “這……” “走吧,不要猶豫。” 欒針招呼自己手下的士兵去沖擊秦軍陣地,願意跟他去的並不多,不過欒針並不在意,率領著十餘乘車,百十號人向秦軍衝殺過去,士鞅也只好跟著衝了過去。

秦軍人多,欒針的人少,一開始秦軍還有些吃驚,不知道晉國人又搞什麼詭計。可是後來看見晉軍大部隊並沒有尾隨殺來,這才集中精力絞殺這小股晉軍。 按士鞅的想法,欒針殺入敵陣,恐怕整個晉軍也不得不隨後殺來。可是眼看著小部隊被秦軍包圍,晉軍依然忙著渡河,根本沒有管他們。 “要命了,跑吧。”士鞅見勢不妙,急忙撞開一個口子,沒命一般逃跑,再回頭看欒針,還在那裡傻乎乎地拼命。 欒針戰死。 士鞅逃了回來,隨著大軍回到了涇水東岸。 欒黶在涇水東岸等待弟弟的到來,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感情非常好。 一直等到晉軍全部渡河,也沒有看到欒針,欒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於是派人去中軍找弟弟。 不久,派去的人回來了。 “看見欒針了嗎?”欒黶問。 “元帥,欒針大夫戰死了。” “戰死了?怎麼戰死的?”欒黶大吃一驚,急忙追問。 於是,被派去的人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什麼?我弟弟戰死了,士鞅跑回來了?”欒黶怒吼起來。他本來就看自己的小舅子不順眼,如今更覺得士鞅不地道。 “這麼不仗義,我弟弟就是被他害死的。” 說完,欒黶抄起一條大戟,衝出大帳,讓御者駕著車,直奔中軍而去。他要殺了士鞅,為弟弟討個公道。 來到士鞅的軍帳,軍士說士鞅去了父親那裡。欒黶提著大戟,又直奔士匄的大帳。 士鞅正在父親的大帳中,他不敢去見欒黶,因此來找父親商量。結果,士匄把兒子痛罵一頓之後,也沒有辦法可想。他知道這個女婿本來就瞧不起自己父子,這下肯定不會輕饒士鞅。 父子二人正在那裡愁眉苦臉,外面早有人來報,說是看見欒黶手提大戟去找士鞅,看上去氣勢洶洶,不知道要幹什麼。 “兒啊,不好了,你趕快跑,有多遠跑多遠,我不派人去叫你,你就別回來,聽見了嗎?”士匄知道女婿的脾氣,看這架勢,老丈人的面子也不會給,絕對要殺了小舅子才肯善罷甘休。 士鞅還有點猶豫,就在這個時候,就听見大帳外面欒黶大聲喊:“士鞅,我非宰了你不可。” 士鞅嚇得一個哆嗦,平時就有些怕欒黶,這個時候更是怕得要死。當時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一溜煙從大帳後門溜了出去。 這一邊,欒黶闖了進來,看見老丈人站在那裡,畢竟是老丈人,欒黶還是客氣了一點。 “岳丈,士鞅在不在這裡?”欒黶一邊問,一邊四處掃視。 “女婿啊,消消氣,欒針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悲痛萬分啊。士鞅這個兔崽子當時也不說攔住他,唉。我狠狠揍了他一頓,把他趕走了,從此之後,我沒有這個兒子了,你也沒有這個小舅子了,我也不會再讓他當官了,讓他死在荒郊野外。”士匄說。一來為兒子辯解,二來也是告訴欒黶自己已經懲罰了士鞅。 聽老丈人這麼說,欒黶的火消了一些,畢竟小舅子對於老丈人比自己失去弟弟更重要一些。 “哼,欒針本來不想去,都是士鞅攛掇的。如今我弟弟死了,他跑回來了,就等於是他害死了我弟弟。岳丈,你要是不趕走他,我一定殺了他。”欒黶說。 士匄又安慰了半天,欒黶這才回去。 士鞅跑哪裡去了? 士鞅從父親的大帳中逃出去之後,不敢再在中軍大營待下去,一口氣出了中軍大營,來到了涇水岸邊。 “只要還在晉國,姐夫會隨時來追殺我啊。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投奔秦國吧。”士鞅想妥當之後,恰好天色黃昏,還沒有黑,江邊有船有艄公,士鞅就渡過了涇水,投奔秦國去了。 秦景公一看,好嘛,晉國人這仗打得太搞笑了,浩浩蕩盪而來,灰頭土臉而歸,送了一個大夫的命,還送了一個活的過來。一問,這位投降的還是士會的重孫,熱烈歡迎。 為什麼秦景公歡迎士鞅,因為祖上留下的遺言中有這麼一句:晉國人都不是好東西,只有士會是個好人。 於是士鞅搖身一變,成了秦國的大夫。 “主公,這個被殺死的名叫欒針,這哥們不錯,夠義氣,咱們啊,索性表現一下大國風度,也讓晉國人感到慚愧,把欒針的屍首給送回晉國去吧。”士鞅建議,一來,良心上過得去;二來,也為自己今後回國作個鋪墊。 秦景公覺得士鞅夠義氣,立即批准。 “我聽說晉國的權力鬥爭那是波瀾壯闊,驚心動魄,一家接著一家被滅。請問,你覺得下面一家會是誰家?”秦景公問起這個問題,晉國的權力鬥爭那是全世界的話題。 “這個,說起來,權力鬥爭的基本規律是,誰猖狂,誰滅亡。你看欒黶,身為下軍帥,目中無人,竟然跟中軍帥佐對著幹。說實話,他讓人想起先縠、趙家兄弟和三郤來了,我估計,下一家就是欒家了。”士鞅回答,儘管話中包含了對欒家的不滿,不過也很有道理。 “欒黶也不能逃脫嗎?” “他應該能夠逃脫,其實他父親欒書是個好人,治理國家也很勤謹,因此朝野上下都很懷念他,包括晉國國君也很記他的恩德。靠著欒書的遺德,欒黶應該能夠善終。不過,他死之後,欒書的遺德基本上也就被他揮霍完了,而他得罪的人就要開始報復了,那時候,他的兒子勢力還不行,而仇人又那麼多,我想啊,他兒子那一輩恐怕就該遭殃了。”士鞅分析著,而這也是他的計劃。 “那,你跟欒家不是仇人嗎?”秦景公問,笑一笑,他能感覺到士鞅對欒黶的仇恨。 “那,誰家跟欒家不是仇人啊?” 說到這裡,秦景公突然有點擔心,他知道晉國人都是權力鬥爭的高手,這士鞅看上去就不像什麼忠厚之人,這位要是在秦國玩起權術來,豈不是要把秦國搞個天翻地覆? 於是,秦景公暗中派人前往晉國,找晉悼公為士鞅求情,請求讓士鞅回國。晉悼公也樂得作這個人情,找到欒黶和士匄,為他們調解,欒黶也只得表示不再追究士鞅。 不久之後,士鞅回到晉國,官復原職。 欒家和士家表面上和解,實際上,早已經結下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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