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說春秋之五·吳越興亡

第7章 第一六六章崔家滅門案

諸樊就這麼死了。 好在,吳國人對於生死不是太在意。 “兄弟,大哥沒了,你來當國君。”馀祭把季札給找來了,二話不說,要讓他當吳王。 “二哥,大哥沒了,就該你了,輪不到我啊。”季札拒絕了。 “不行,爹的意思,就該讓你當。” “不行,我不當。” “你真不當?” “我真不當。” “你別後悔。” “我不後悔。” “好,你不當,我就當了。” 這就是兄弟兩個的對話,一點也不矯情。吳國人,直爽得厲害。 吳王馀祭登基,立即加強了吳楚邊境的防守。 “當初我們趁他們喪期攻擊他們,如今他們一定也會趁我們喪期來攻擊我們。”馀祭斷言。 果然,第二年(前547年)夏天,楚軍聯合秦軍前來共打吳國,見吳軍早有防備,於是撤軍。

馀祭與諸樊不同,他對晉國人沒有一點好感,經常痛罵晉國人是大忽悠,自己的哥哥就是被晉國人忽悠死的。 “我們跟楚國有什麼仇恨?我們缺心眼啊?我們再也不跟文明國家打交道了。”馀祭決定不再跟晉國人來往,也不再攻打楚國,他把眼光移向南面的越國。 沒有了吳國這個替死鬼,似乎晉國和楚國之間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了。於是,第二年,晉楚實現和平(見第四部第一五六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吳王馀祭三年(前545年),中原來人了。哪個國家的? “不要跟我說是晉國的。”馀祭說,他討厭晉國人。 好在,不是晉國人。 “不要跟我說是楚國的。”馀祭又說,他憎恨楚國人。 好在,也不是楚國人。 “也不要跟我說是魯國人。”馀祭又說,他也不喜歡魯國人。

好在,也不是魯國人。 那麼是哪國人?齊國人。 馀祭喜歡齊國人,他覺得齊國跟吳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譬如都被晉國人忽悠得很慘。 那麼,齊國的什麼人呢? 慶封。 慶封來幹什麼?移民,不是一個人移民,而是全家移民。 慶封不是在齊國過得好好的?怎麼移民了? 看來,要說說齊國最近發生的事情了。 自從崔杼娶了棠姜回家,又為了棠姜殺了齊莊公,立了齊景公之後,崔杼和慶封強強聯手,崔杼出任右相,慶封出任左相,崔、慶成了齊國勢力最強大的兩個家族。 (事見第四部第一五二章) 崔杼和慶封私下里盟誓,要像從前國家和高家一樣,互相提攜、互相幫助,永遠雄霸齊國政壇。 崔杼過得很幸福,因為棠姜讓他很滿足。棠姜也很爭氣,改嫁崔杼不到一年,就為崔家生了個兒子,名叫崔明。

崔杼的前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叫崔成,小的叫崔強,都已經成人。 崔成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崔強也有些腦子不太好使,所以齊國人戲稱“崔成不成,崔強不強”。 相反,小兒子崔明看上去十分機靈,就連吃奶都是吃一個握著一個,崔杼越看越愛,戲稱崔明為“奶霸”。 後面的橋段就可以想像了,就在“奶霸”還吃奶的時候,崔杼就廢了大兒子,把“奶霸”立為繼承人。 棠姜改嫁崔杼的時候,把跟前夫生的兒子棠無咎也給帶來了,根據愛屋及烏的原理,棠無咎在崔家也混得有模有樣,後爹對他也不錯。而棠薑的哥哥東郭偃不用說了,他以大舅哥的身份就任了崔家的大管家,在崔家呼風喚雨,連崔成、崔強也要讓他三分。 崔成、崔強眼看著後娘那一邊得勢,乾著急沒辦法,怎麼辦呢?崔成決定,退休算了。

於是,齊景公二年,也就是吳王馀祭二年,崔成向父親提出請求,想要把崔地要過來,從此之後自己就去崔地養老。崔杼沒有多考慮,當時就同意了,然後讓大管家東郭偃和棠無咎去辦理這件事情。 “不行,不能給他,崔地是崔家的宗廟所在,一定要給繼承人啊。”東郭偃和棠無咎強烈反對,也是,他們自然要向著崔明。 崔杼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實際上確實有道理。於是,崔杼拒絕了崔成的請求。 崔成很鬱悶,崔強也很鬱悶。兩兄弟本來就對棠姜那幾個人不滿意,如今好事又平白被東郭偃和棠無咎給破壞了,換了誰都會鬱悶。 “怎麼辦?”兄弟兩個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到哪裡講理去。 商量來商量去,兄弟兩個覺得一定要把東郭偃和棠無咎給除掉,否則今後的日子更難過。可是,怎麼除掉他們,兄弟兩個沒有主意。

商量去商量來,兩兄弟覺得應該去找慶封幫忙,看看慶封有什麼辦法。 於是,兄弟兩個來找慶封。 “慶叔啊,評評理,評評理啊。”崔成、崔強哭哭啼啼,添油加醋,把自己在崔家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講述了一番,說是自從棠薑來當後媽之後,兄弟兩個就算成了後娘養的,地位越來越低,待遇越來越差。相反,棠薑的哥哥和大兒子雞犬升天,在兄弟兩人的頭上拉屎。如今,“奶霸”不僅霸占了奶,什麼都要被他霸去。 “叔啊,再這麼下去,我們兄弟兩個受點委屈無所謂啊,就怕他們找機會害了我爹,霸占了崔家的財產啊。” 對於崔家的事情,慶封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其實,早在崔杼強娶棠薑的時候,慶封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兩位大侄子,清官難斷家務事啊,這事情,你們要我怎麼做?”慶封問。

“我們就是不知道,才來請教您啊。”崔成說的倒是實話。 “那,那你們先回去,讓我想想。”慶封打發了崔家兩兄弟,倒不是托詞,他確實需要想一想。 對於慶封來說,眼前是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幫助崔家維持穩定,勸說崔家兩兄弟認命,找個不算太好但是能夠養活自己的地方養老算了;第二條,支持崔家兄弟,引發崔家內亂,趁機摧毀崔家,自己獨攬大權。 慶封有些拿不定主意,因為他曾經與崔杼盟誓過要互相幫助,兩家共榮共損,如果崔家倒了,慶家有好處嗎? 想來想去,慶封也沒想明白。於是,他也找人去了。找誰?他的朋友盧蒲嫳(音敝)。 “好機會啊,崔杼本來就是弒君的人,名聲不好,遲早要倒霉的。趁這個機會幹掉崔家,一來算是替民除害,免受連累;二來,崔家沒落了,慶家不就是齊國第一家了?”盧蒲嫳不假思索,建議慶封落井下石,趁機滅掉崔家。

“可是,要是沒有了崔家,慶家也就失去了支援啊。”慶封有顧慮。 “咳,沒有崔家,還有我們盧蒲家啊,我們盧蒲家緊密團結在慶家周圍不就行了?”盧蒲嫳一邊說,一邊笑了。 慶封也笑了,他就知道盧蒲嫳打的是這個算盤,崔家完蛋了,盧蒲家就能替補上來。想想看,現在雖然是崔慶兩家執掌齊國大權,可是崔前慶後,聽起來就不爽。如果今後成了慶盧兩家掌權,感覺不是更好? 幾天之後,崔成和崔强两兄弟又來找慶封了。 “慶叔,那什麼,替我們想好主意了嗎?”崔成問。 “按理說呢,家務事我不好管。不過呢,這事情確實關乎你爹的性命,我還不能不管。俗話說:一不做,二不休。你們要是只趕走東郭偃和棠無咎,等以後崔明長大了,他們不是照樣回來?我看啊,幹掉他們。啊,主意我就這個主意了,你們自己據量著辦吧。”慶封作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緩緩地說。

“這,慶叔,這就鬧大了吧?”崔成和崔強對視一眼,弱弱地問。 “唉,我不是說了嗎?我出主意,你們拿主意,隨便你們啊。”慶封喝了一口水,站了起來,轉身要走,一邊轉身,一邊自言自語:“唉,崔成不成,崔強不強啊。” 崔成和崔強這輩子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句話,放在別人嘴裡說出來,早就翻臉了,可是今天這樣的場合被慶封說出來,卻是正戳在他們的軟肋上。 兄弟二人在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我們窩囊了一輩子,這回要做件大事。”兄弟兩個急忙拉住了慶封。 “去吧,放手幹,叔就是你們的後盾。”慶封忍住了笑,抬頭向遠處看去,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得到了慶封的支持,崔成和崔強開始準備了。 “以後,我要改名叫崔有成。”崔成說。

“那,我就崔大強。”崔強也表示。 兄弟兩個在崔家的勢力還是不差的,畢竟長了這麼多年。而東郭偃和棠無咎怎麼說也是外來戶,再加上過於囂張,得罪了不少人。因此,當崔家兄弟準備動手的時候,應者如雲。 用的話說叫“話休絮煩”。 兄弟二人準備停當,就在崔家的議事大廳布下埋伏,請東郭偃和棠無咎來商量家事。舅甥二人稀里糊塗而來,稀里糊塗而死。 殺了東郭偃和棠無咎,兄弟二人還不罷休,還要掃蕩東郭偃和棠無咎的黨羽。這下熱鬧了,東郭偃和棠無咎被殺,大快人心;又聽說要掃蕩東郭偃和棠無咎的黨羽,整個家族群情激奮,拎著傢伙都出來了。一開始還好,是殺東郭偃和棠無咎的黨羽,但是隨後有人趁火打劫,藉機報私仇。 崔家成了戰場,是個男人都拎著刀到處找人殺。

崔杼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家裡已經成了戰場,一打聽,說是兩個兒子作亂。 “別打了,別打了。”崔杼急忙出來叫停,可是到了這個時候,誰聽他的? 怎麼辦?危急關頭,崔杼想起一個人來,誰?慶封。 “套車套車。”崔杼要去找慶封來調解。 可是,御者都不見了,都殺人去了或者被殺了。最後,一個養馬的人駕車,送著崔杼去了慶封家裡。 “老慶,了不得了,家裡鬧翻天了。”來到慶封家,崔杼開口就說,說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老崔,別急,看把你急的,來來,喝口水,坐下慢慢說。”慶封假裝驚訝,心裡樂開了花。 崔杼哪裡還有心思喝水,就站著把家裡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說:“老慶啊,幫幫忙去調解一下啊。唉,我老了,無所謂了,可是別讓孩子們遭罪啊。” “老崔,崔家和慶家是一家啊,崔家的事就是慶家的事啊,你坐著,我這就派人去,一定給你調解好了。”慶封說得好聽,讓人安排酒水招待崔杼,然後自己悄悄地出來,派盧蒲嫳率軍前往崔家。 盧蒲嫳早已經調集了臨淄守軍,單等慶封下令。此時得到命令,更不遲疑,立馬殺奔崔家。 崔家正在收拾戰場,就听說外面來了軍隊。 “嗯,慶叔說話算數,幫我們來了。”崔有成高興地說。他現在已經叫崔有成了。 “那什麼,大強,你去迎接下。” 崔大強高高興興,出去迎接。盧蒲嫳也沒客氣,當場拿下、砍頭。 “奉國君之命,討伐叛賊崔成、崔強。”盧蒲嫳率領軍隊把崔家團團包圍,宣告罪名。 到這個時候,崔成還不知道自己被慶封給忽悠了。 那麼,盧蒲嫳分明可以趁亂進攻,捉拿崔家兄弟,為什麼不呢?因為他要徹底摧毀崔家。 崔成急忙佈置防守,一面緊急派人去找慶封求救。 看看火候差不多,盧蒲嫳開始進攻,不過都是佯攻,做做樣子而已。另一邊,派人滿世界宣揚崔家內亂,有仇報仇,有冤抱冤,沒冤沒仇的也可以湊湊熱鬧。 “窩囊了一輩子,難道不想去殺個人放個火?”盧蒲嫳的手下竟然這樣煽動老百姓。 百姓的情緒被點燃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牆倒眾人推,全臨淄的老百姓都拿著武器殺到了崔家。 “攻門。”盧蒲嫳一聲令下,兩根大圓木就撞向了崔家的大門,就一下,大門被撞開了。 後面的故事不用多說,回想一下當年華父嘉怎樣被滅門的吧。 整個都城的人們衝進了崔家,等到人群散去的時候,就像蝗蟲散去一樣。崔家剩下的除了屍體之外,能搬走的全都搬走了,能砸爛的全都砸爛了。 “老崔,我幫你把事情都搞定了,讓人送你回家吧。”慶封對崔杼說,然後派人送他回家。 “老慶,夠意思,有情后補啊。”崔杼滿口的感激。 可憐的崔家父子。 崔杼急急忙忙回到了家,可是,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 “崔成。”崔杼喊,他看到了崔成的屍體。 “東郭偃。”他又看到了東郭偃的屍體。 “崔強。”崔強沒有屍體,只有一個腦袋。 崔杼欲哭無淚。 走一路,叫了一路,不過沒有一個活人。 “崔明,崔明。”崔杼高聲叫著,他沒有看到崔明的屍體,不知道小兒子是生是死。不過看這架勢,估計是九死一生了。 “我,我不想活了。”崔杼自言自語。 不過,他還沒有下定決心,直到他喊出最後一個名字。 “夫人,夫人,嗚嗚嗚嗚……”崔杼失聲喊道,他看見棠姜了,棠姜沒有躺在地上,但是這不代表她還活著,因為她掛在房樑上,她上吊自殺了。 崔杼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抱住棠薑的腿,失聲痛哭。 夕陽、破敗的家園、絕望的哭泣聲、掛在樑上的屍首,和一個佝僂著不斷顫抖的身軀。 絕望,痛徹心扉的絕望,這樣的場景,只能這樣來形容了。 到凌晨的時候,第一縷陽光發現房樑上多了一具屍體。 那麼,崔明去了哪裡? 早在崔成、崔強殺東郭偃和棠無咎的時候,棠姜就安排了心腹,抱著只有兩歲的崔明躲到了崔家的墓地裡。還好,由於躲得早,所以躲得隱秘,崔明竟然逃過一劫。 乘著夜色,棠薑的心腹抱著崔明逃走了。後來,崔明逃到了魯國,崔家從此在齊國消失,在魯國發芽了。 按照政治避難國際準則,崔明在魯國享受大夫待遇。 回顧崔家被滅,與當年華父嘉家被滅竟是如此相似。 崔家被滅,大快人心。 可是,問題隨即而來。 崔家為什麼被滅?崔家的罪名是什麼?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那麼,崔明就有權力回到齊國來繼承崔家的權力。 所以,慶封和盧蒲嫳要想瓜分崔家的財產和土地,首先就要解決這個問題。 看上去,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因為崔杼曾經殺了齊莊公,可以定罪名為“弒君”。並且,事實上,齊莊公是個不錯的君主,齊國人很懷念他,此時為齊莊公平反,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是,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為什麼? 因為在崔杼殺齊莊公之後,慶封聲援崔杼,因此算得上是崔杼的同謀;此外,慶家是崔杼殺齊莊公的直接受益者。 如果為齊莊公平反,如果崔杼算弒君,也就等於慶封承認自己有罪。 “崔杼家教不嚴,導致幾個兒子骨肉相殘,驚擾首都,惑亂百姓,死有餘辜。”慶封給崔杼安排了這樣一個罪名,算是蒙混過關。 此後的中國歷史上常常有這樣的事情,即便首惡已死,即便是內訌而死,掌權的人也絕不會撥亂反正,因為他們原本就是一夥。 當年崔杼之亂,許多人流亡在外,其中包括齊莊公的幾個兒子。原本他們都以為現在可以回國了,可是慶封沒有為齊莊公平反,因此誰也不敢回國。 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希望能夠讓流亡在外的人回來。 慶封會讓他們回來嗎?當然不會,因為崔杼的敵人,就是慶封的敵人。不過,慶封找了一個很冠冕的理由拒絕讓他們回來。 “崔杼雖然死了,他的餘黨還很多。這樣,如果當年逃亡出去的人能夠捉到崔杼的餘黨,就可以將功抵罪,回到齊國。”這就是慶封提出的條件,一個基本沒有可能完成的條件。 不過,還是有一個人回來了,誰?盧蒲癸,因為他是盧蒲嫳的哥哥。盧蒲癸是齊莊公的近侍,當年因為拉肚子請假逃過了齊莊公之難,隨後逃往莒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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