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說春秋之五·吳越興亡

第4章 第一六三章吳國人的原生態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這是毛澤東的戰略戰術,但是,這不是他的發明,誰的發明?吳國人。 吳國人儘管不夠文明,但是他們很聰明。他們知道自己不是楚國人的對手,但是,他們知道該怎樣對付楚國人。 再回想國共內戰時期毛澤東的戰略戰術“各個擊破,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來自先軫,我們現在可以知道,毛澤東的戰略戰術都來源於《春秋》。 現在我們知道了,為什麼古人愛讀《春秋》。 吳國人與魯國人的交往比較頻繁,一來吳王壽夢對魯國的印象非常好,二來兩國之間的距離比較近,三來,魯國不是強國,吳國在與他們交往中心理上不會有負擔。 吳王壽夢十六年(前570年),也就是晉悼公三年,晉國又開始強大起來,在中原與楚國爭奪霸主。楚國令尹子重決定對吳國進行一次“外科手術式”的打擊,以便讓吳國停止侵擾,從而讓楚國可以集中精力對付晉國人。

春天,楚國人出兵了,子重親自掛帥,還專門挑選了擅長山地作戰的精兵。此前,吳楚雙方並沒有實質性的交手,而這一次,子重是下了決心要給吳國人一點顏色看看。 楚國大軍進入吳國境內,第一目標為鳩茲(今安徽蕪湖市東南)。楚國人的實力沒得說,一舉拿下鳩茲。隨後,楚軍進逼衡山(今安徽當塗縣橫山)。 吳軍主力並沒有出現,只有小股部隊在楚軍側翼騷擾。吳軍都是輕裝,再加上周圍地形不是山就是湖泊,吳國人來去如風。這麼說吧,就是抗楚游擊隊。而楚國人行動遲滯,感到應付起來非常費力。 “令尹,此地地形複雜,我們大軍行動不便,再加上雨季就要到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讓我率領小股精兵插入吳國腹地,掃平道路。”子重手下悍將鄧廖提了這麼個建議。

於是,子重給了鄧廖一百乘戰車、三千步卒,讓他率先出發。子重率領大軍就駐紮在衡山之外,等待消息。 三天之後,消息來了。不是一個消息,是一群消息,因為殘兵敗將逃回來一群。原來,楚軍在山水之間盤旋前進,道路十分艱難,不是高低不平就是泥濘不堪,不說走路,就是推車都把大家搞得筋疲力盡。等到大家累得半死的時候,吳國人殺到了。本來吳國人就是以逸待勞,再加上其凶狠程度遠遠超過楚國人,這仗還怎麼打?鄧廖被活捉,楚軍幾乎全軍覆沒,只有不到三十乘戰車和三百名步兵逃回。 子重現在傻眼了,鄧廖算得上自己手下第一戰將了,又勇猛又有智謀,如今鄧廖被俘,軍心震動。而眼前非山即水,又開始下雨,自己車多人多也沒有用。進攻沒有把握,留守則缺乏意義。

“撤!”子重下令撤軍了。 回到楚國,子重不敢說這次出兵損兵折將。 “我們一舉拿下了吳國的鳩茲,打得蠻子們抱頭鼠竄,心驚膽戰,再也不敢來犯了。”回到朝廷,子重這樣自我表揚。 為了顯示這一次的勝利貨真價實,子重設慶功宴,宴請高級將領。 按照子重的計劃,慶功宴將一連進行十天。可是實際上只進行了三天,因為第三天的時候東面傳來消息:吳國人攻打楚國,奪取了駕。駕是哪裡?今天安徽無為縣境內。 子重雖然臉皮夠厚,可是到這個時候也掛不住了。 “算了,慶功宴結束了,該回哪兒回哪兒吧。”子重撤銷了慶功宴。 第二天開始,整個楚國都在流傳子重的故事:大將被捉,重要城市被佔,還要開慶功宴。 “你這人真子重。”楚國人罵人不要臉的時候,都這麼說。

子重受不了了,終於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突發心肌梗塞而死。 吳國大勝楚國並且氣死子重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世界,晉悼公非常高興,於是決定當年在雞澤(今河北邯鄲)舉行盟會,特邀吳王壽夢參加,並派荀會到淮河北岸迎候吳王。 (事見第四部第一三八章) 晉國特使把邀請函送到了吳王壽夢手中,壽夢非常高興,當即應允。晉國特使高高興興回去複命,那一邊晉國人開始籌備會議。 送走了晉國特使,吳王壽夢盤算著這一次帶誰去見世面,想來想去,覺得該把老大帶去。要不怎麼說吳國人沒文化呢,按照中原的規矩,國君出國,國家留給太子監守,國君絕不與太子同時出動,怕的就是發生意外的時候被全窩端了。如今美國總統和副總統從來不同時出現在同一場合,也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吳王壽夢不懂這些,準備帶著太子諸樊前往雞澤。 “爹爹,我覺得咱們還是小心點,我聽說越文明越促掐(吳語,意為奸詐),這麼大老遠的,咱們又沒有跟晉國打過交道,別稀里糊塗去了,被人家算計了。”諸樊提出一點反對意見來,他聽說過不少晉國人的故事,感覺晉國人不太靠譜。 吳王壽夢一聽,覺得有道理,於是他把巫狐庸找來了。雖說名義上是在吳國和晉國之間行走,巫狐庸實際上基本就待在吳國了,因為父親巫臣發現晉國的權力鬥爭比楚國還要激烈,所以留個後手,等於是把兒子安置在了吳國。 “阿巫,有件事情我拿不定主意,晉國在雞澤召開盟會,請我參加,我也答應了,你看看,我是該去還是不該去?”吳王壽夢問巫狐庸。 巫狐庸一聽,笑了。從前,吳王壽夢有點一根筋,現在看來有進步了。

“大王,該不該去,問您自己啊,您要是去,想幹什麼?”巫狐庸反問了一句。 “哎,對啊,你等等,我想想。”吳王壽夢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當時想了想,說:“其實也不想幹什麼,就想看看盟會是怎麼回事。” “那我告訴您盟會是怎麼回事,盟會,就是所有國家都到一起,其中一個國家是老大,其餘國家都要跟著老大混。雖然都是國君參加,但是老大的國君才算國君,其餘國家的國君只能拍馬屁,說好聽的。大王,我再問您,您能當老大嗎?”巫狐庸繼續提問。 “我,我當不了。” “那,您會拍馬屁嗎?” “我,我不會。” “那您去幹什麼?” 巫狐庸最後這個問題把吳王壽夢給問得愣住了,他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答案,只好反問:“那,那別的國家為什麼要去?”

“但凡去的國家,要么臨近晉國,不敢不去;要么是需要晉國的保護,也不敢不去。咱們吳國既不臨近晉國,也不需要他們保護,為什麼要去拍他們的馬屁呢?” 吳王壽夢聽著有道理,他開始猶豫了。 “再說了,大王,中原諸侯自以為正統,亂七八糟的規矩多了去了,周禮就不說了,還要對詩,您行嗎?恕我直言,到時候顯出咱們是土包子,是蠻子了,那豈不是自找丟人?您要不去,您就始終是個神秘人物,誰也不敢小看您。您要去了,基本上就是見光死。”巫狐庸的話說得夠直接,但是也切中要害。 吳王壽夢聽到還要對詩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不去了。 “嗯,阿巫,不愧是走南闖北的人,老掐辣(吳語,意為有見識的人),我聽你的,不去了。”吳王壽夢決定爽約。

說去又不去,找什麼藉口? 蠻子國家,不去就不去,不找藉口,沒有文明國家那麼虛偽。 到期,荀會沒有等到吳王壽夢。 吳王壽夢沒有去參加雞澤盟會,他覺得這是巫狐庸的功勞,所以他決定重用這個楚國裔晉國人。 “阿巫,來吳國一轉眼十五年了啊,生活上還適應吧。”吳王壽夢請巫狐庸吃飯,隨便問起來。 “適應,適應。”巫狐庸不知道吳王壽夢找自己來是什麼意思,很小心地說。 “不想回晉國了?” “不想了。” “真不想了?” “真不想了。” “為什麼啊?” “不瞞大王,這里美女多啊,我不想走。” “那,為了女人,拋棄國家?” “咳,這有什麼?我爹就是這樣的啊,為了我後娘,把什麼都拋棄了。”

“嗯,直爽。”吳王壽夢讚賞起來,他最不喜歡中原的就是他們的虛偽,所以聽到巫狐庸說實話,非常高興。 “阿巫,我喜歡你。我再問你,我要找一個人幫我管理國家,這個人應該叫什麼?” “這個,在楚國呢,叫令尹;在晉國呢,叫中軍元帥;在魯國呢,叫上卿。”巫狐庸解釋說。吳國是個沒有官制的國家,因此沒有相對應的職位。 “好了,不管叫什麼,今天我就任命你擔任這個職務了,你想叫什麼叫什麼。”吳王壽夢就這麼下達了任命。 《吳越春秋》記載:壽夢以巫臣子狐庸為相,任以國政。 之所以叫相,是因為巫狐庸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個什麼職位。 轉眼間,到了吳王壽夢二十五年(前561年),吳王壽夢鞠躬盡瘁了。此前,晉國又來邀請過兩次,吳王壽夢都沒有賞臉,只是派巫狐庸前去應付。

吳王死了,誰來繼位? 臨死之前,吳王壽夢把小兒子季札叫來了,要把王位傳給他。 “爹爹,不可以。按照周禮,嫡長子繼位,不可以壞了規矩。”季札拒絕了。 “可是,咱們是蠻夷啊。” “不,咱們是周人。” 吳王壽夢沒有堅持,他喜歡小兒子,也就喜歡他的決定。他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小兒子,因為小兒子是個周禮迷,對周禮非常痴迷。 於是,吳王壽夢又把大兒子諸樊叫來。 “兒啊,我想把王位傳給季札,可是他拒絕了。我想著,今後你就把王位傳給弟弟吧,我看好他,他能讓吳國變得文明強大起來的。”吳王壽夢叮囑諸樊,之後,閉上了眼睛。 辦完了父親的喪事,諸樊把弟弟季札請來了。 “兄弟,父親的意思是讓你當國君,哥哥我也是這個意思。”哥哥要讓位,而且態度很誠懇。沒辦法,老爹幾十年來就教育幾個兒子要學習老祖宗主動讓賢的精神。 “大哥,不能這樣。我聽說曹宣公去世的時候,國人都想立子臧,結果子臧跑了,大家只好立了曹成公,因為曹成公才是太子。大哥,你才是太子,我對國君沒有興趣,請讓我學習子臧吧。”季札推辭。 諸樊一聽,你這意思不是說大家都不歡迎我嗎? “兄弟,你就讓我做子臧吧。”諸樊還要讓。 “不。”季札繼續拒絕。 這樣,兄弟兩個一個非要讓,一個非不接受。 到最後,季札告辭出來,回到家裡收拾收拾,跑郊區找了個房子,種地去了。 到這個時候,諸樊知道再讓也沒用了,只好自己登基了。 吳國,一個淳樸的國家,一個有禮讓傳統的國家。 吳王諸樊登基的第二年,楚共王薨了。 諸樊把巫狐庸和弟弟馀祭找來,商討一件事情。 “阿巫,老弟,去年這個時候,你們知道我最擔心什麼嗎?”諸樊提出了個問題。 巫狐庸和馀祭大眼瞪小眼,心說是不是擔心季札會接受你的讓位啊?雖然這麼想,不敢這麼說。 “擔心,擔心收成不好?”巫狐庸試探著問。 諸樊沒有回答他,問馀祭:“你呢?” “是,是擔心咱娘的身體?”馀祭也試探著問。 “你們都說錯了,去年這時候我最擔心楚國人趁我們的國喪來進攻我們。”諸樊對兩個人的回答有些失望。 為什麼事情過去了一年,諸樊又突然想起來了呢?巫狐庸和馀祭迅速地猜測著,而諸樊用銳利的眼光掃視著他們,卻不說話。 馀祭想不出所以然,於是訕訕地說:“大王,今年不用擔心了。” 諸樊咂了咂嘴,意思是你這都是廢話。然後,去看巫狐庸。 巫狐庸猛地回過神來。 “大王,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去年擔心的事情,就是楚國人現在擔心的事情,我沒有說錯吧?”巫狐庸說。從諸樊的笑容中,他知道自己說對了。 “楚國人擔心的事,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對不對?”諸樊說,這是他今天叫這兩位來的主要意圖。 “大哥高明。”馀祭立馬贊同。 “好主意,打楚國。”巫狐庸略顯遲緩但是很堅決地表示。 諸樊很高興,他決定派黨去打楚國,黨是誰?公子黨,諸樊的異母弟弟。 就在吳國軍隊出發的前一天,季札來了。 “大哥,你不能攻打楚國。”季札開門見山對諸樊說。 “為什麼?”諸樊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季札會來管這件事情。 “因為這不合周禮啊,不可以乘別國國君之死發動攻擊的。”季札搬出來周禮。 “咳,我們是蠻夷,管他周禮不周禮的。” “不然啊,我們是正宗周人啊。”季札不同意諸樊的說法。 “那,那,那楚國人是蠻夷啊,跟他們講什麼周禮?” “不對啊,人家楚國人已經不做蠻夷好多年了。去年,人家不也沒有來攻擊我們?”季札堅持。 正在這個時候,巫狐庸來了。看見他,諸樊高興了。 “阿巫,來得正好,我弟弟正在說咱們現在打楚國不合周禮呢,你怎麼看?”諸樊急忙說,要讓巫狐庸說服季札。 巫狐庸笑了,他就知道季札會來阻止,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怎樣對付季札。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攻打楚國是違背周禮的,可是,對楚國的深仇大恨讓他無條件支持諸樊的決定。 “公子,我知道你說得對。可是,楚國人是不講什麼道義的,當初他們怎麼對人家宋襄公的?怎麼對我們家的?怎麼對咱們先王的?對他們,就不能客氣。楚國人有句話: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去年他們沒有趁火打劫我們,那不是因為他們講周禮,而是他們正在北面欺負鄭國人,顧不上這邊。咱們要是不打他們,他們才不會說咱們是講周禮,而是笑話咱們新鮮活死人(吳語,形容知覺遲鈍的人)。”巫狐庸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唉。”季札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說不過巫狐庸,轉身走了。 吳國軍隊浩浩蕩盪,討伐楚國,直逼楚國的庸浦(今安徽無為縣境內)。 楚國令尹子囊得到消息。由於楚共王去世不久,子囊不便親自出動。 “養將軍,麻煩你走一趟。”子囊派誰?養由基,著名的養一箭。 養由基此時官居宮厩尹,屬於楚國的卿,儘管歲數大了一些,好在經驗豐富,尤其箭法還在,派他去,子囊非常放心。 養由基點了兵馬,前往庸浦。 養由基走後,子囊覺得還不放心,因此,又派司馬子庚率領大軍隨後出發,接應養由基。 養由基的隊伍先到,離庸浦三十里安營扎寨,並不急於與吳國人交手。第二天,子庚的大隊人馬來到,兩軍合為一軍。 與吳國人作戰,楚國人都感到很頭痛,為什麼頭痛? 首先,吳國人打仗非常勇猛,個個都不怕死。本身,楚軍與中原國家的軍隊相比已經是非常強悍了,可是跟吳國人相比,就顯得太斯文了。因此,楚軍對吳軍都有些忌憚。 其次,就算是楚軍佔了上風,吳國人見勢不妙就會逃跑,跑得又快,上山下水都是好手,追都追不上。消滅不了他們也還罷了,討厭的是,他們會來糾纏你,趁你不注意打你一下。 怎麼對付吳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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