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

第29章 第二六八章挫折讓人變通

從楚國,經由鄭國,孔子師徒順利地回到了衛國。這一年,是魯哀公六年(前489年),孔子六十三歲。 經歷了這一趟的困厄,孔子知道自己再也折騰不起了。可是,回魯國太沒有面子,於是他決定就留在衛國。 孔子不好意思再去見衛靈公,就住在了蘧伯玉提供的住處,重新開始招收學生。 從浮躁回歸平實,從好高騖遠回歸現實,這就是孔子這一趟南方之行的最大成果了。 孔子重新平靜下來,生活才又重新有了笑聲。孔子常常會和學生們促膝談心,也常常帶著弟子們在周圍遊玩。 一天,學校放假,孔子帶著子路、子貢和顏回出去遊玩,登上附近的農山。來到山頂,極目四望,孔子不禁悲從中來。 “登高望下,使人心悲,幾位同學,說說你們的志向吧,我想听聽。”孔子說。他覺得自己奮鬥一生,一事無成,把希望寄託在了弟子們身上。

按著慣例,以及按著脾氣,或者按照資格,都是子路第一個發言。 “我希望得到白羽如同月亮,赤羽如同太陽,鐘鼓之音直衝雲霄。旌旗翩翻,在大堤上盤旋飄揚。我率領軍隊出擊,擊敗敵人,奪取土地。嘿嘿,這樣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到,這兩位兄弟可以跟著我混,哈哈哈哈。”子路說完,大笑起來。 “勇士啊,憤青啊。”孔子說道,之後去看子貢。 子貢看看顏回,顏回笑笑,示意子貢先說。子貢也笑笑,意思是不客氣了。 “我嘛,當齊國楚國兩軍對峙,旗鼓相當難分上下,兩國軍隊就要交戰的時候,我願意穿著白色衣冠,在兩軍的白刃之間遊說兩國,憑著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化干戈為玉帛,讓兩國和平萬歲。嘿嘿,這個,恐怕只有我能做到。子路大哥顏回兄弟,你們可以做我的隨從了,嘿嘿。”子貢說完,嘿嘿地笑了。

“辯士啊,輕輕鬆松化解戰爭於無形啊。”孔子說,語氣裡有些讚歎的意思。之後,孔子去看顏回。 顏回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回,你怎麼不說?難道你沒有志向?”孔子問他,其實他最想知道顏回的志向。 “文韜武略,兩位師兄都已經說過了,恐怕我沒什麼可說的了。”顏回笑著說,很謙恭的樣子。 “我知道你的志向一定與他們不同,你還是說說吧。”孔子非要顏回說。 “那我就說說。”顏回還是一臉的笑容,慢慢說來。 “我聽說鮑魚和蘭芷不能收蔵在同一個篋子裡,堯舜和桀紂不能治理同一個國家,兩位師兄的志願和我不大一樣。我想能夠輔佐一位聖明的君主,不要城牆,不要護城河,把武器鍛造成農具,讓天下一千年沒有戰爭,這樣的話,又何必子路師兄奮勇作戰,又何必子貢師兄遊說於軍前呢?”

“美哉,德乎!姚姚者乎!”孔子的讚嘆聲脫口而出。姚姚者乎,就是很得意的樣子。 子路和子貢都有些不以為然,和平萬歲當然好,可是這怎麼可能?要找這樣一份工作,難道不是要等到共產主義? “老師,能不能說說您的願望?”子路問孔子。 “我的願望就是顏回剛才說的啊,我願意帶著衣服跟顏回混啊,哈哈哈哈。”孔子笑了,今天他很高興。 又有一次,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陪著孔子閒坐。 “不要因為我年齡比你們大,你們就不好意思說。你們平常總說'沒有人了解我'。如果有人了解你們,任用你們,你們會怎樣做?”孔子最近總是問他們這個問題,因為他在考慮怎樣推銷他們。 不用問,第一個回答問題的還是子路,他永遠是第一個,就像打群架的時候他永遠沖在最前面一樣。

“一個中等國家,處在兩個大國之間,外有強敵,內有災荒。讓我去治理,三年時間,我讓老百姓既有勇氣對抗強敵,又懂得治理國家的道理。”子路又是一通豪言壯語,孔子笑了笑。 “求,你怎麼樣?”孔子又問冉有,他其實更看好冉有。 “我嘛,沒有子路哥那麼大的志向啊。”冉有說著,笑了笑。 “我呢,給我一個方圓五六十里或者七八十里的小國家讓我去治理,大概也是三年時間吧,我能讓百姓富足。至於禮樂這樣的事情,還要等待君子來做了。” 冉有話裡有話,其實他對孔子的禮樂說法不以為然,認為那太理想太脫離現實。 “赤,你說說。”孔子對冉有的話不置可否,問公西華。 “我不敢說我能做什麼,我願意學習。祭祀宗廟,或者接待外國君主盟會這類事情,我願意穿上禮服,戴上禮帽,做一名助理主持人。”公西華說,他歲數最小,說話也不敢太大聲。

孔子點點頭,他對公西華還是很欣賞的。 曾皙正在一旁彈瑟,瑟聲不高,因為他知道不要干擾了這邊的談話。此時一曲尚未終了,孔子耐心地等著。對於曾皙,孔子還是另眼相看的,一來曾皙的歲數僅僅小於自己,現在的教學主要還是他在負責,在孔子的學校裡的地位僅次於孔子和子路,作用則僅次於孔子;二來,曾皙跟隨自己多年,這一次又特地從魯國過來輔佐自己,這讓孔子非常感激。 一曲接近尾聲,孔子才發問。 “點,說說你啊。”孔子問。 “鏗”一聲,孔子的話音落的時候,恰恰是曾皙瑟聲結束的一刻。 “我的志向和他們都不一樣啊。”曾皙說,笑笑。 “沒關係啊,人各有志啊。”孔子說。 “我的志向不大,晚春的時候,穿著輕薄的衣服,會同五六個朋友,帶著六七個孩子,在沂水邊沐浴,在舞雩台上跳舞,唱著歌一路歸來。”曾皙說。他的志向,類似於隱者了。

“我的志向跟曾皙一樣啊。”孔子慨嘆。 子路、冉有和公西華離開之後,曾皙留了下來。 “老師,你覺得三個人說得怎樣?”曾皙問。 “都說出了自己的志向啊。” “那,老師為什麼對子路的話有些不以為意?” “治理國家要靠禮,可是他說話還是一點禮讓都沒有,所以我笑話他。” “冉有談的不是治理國家嗎?” “怎麼見得方圓五六十里就不是個國家呢?” “那公西華呢?他說的不是有關國家的事嗎?” “祭祀和盟會,不是國家的事是什麼事?公西華要是只能當助理主持人,還有誰能當主持人?” 通過這一段對話,弟子們知道,孔子的志向已經從治理國家、拯救天下下降到了享受人生了。 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伺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聿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俗話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學生多了,什麼人都有。即便是孔子的學生,也同樣如此。 孔子的學生,分為老中青三輩,三輩的情況各不一樣。 老一輩的學生中,子路和冉耕追隨孔子在衛國,最近曾皙也過來了,還帶著小兒子曾參。所以老一輩的就是三個人,三個人之間的關係處得不錯。 中間一輩中,胡亂是整天沒事幹,和誰關係都好。子貢原本性格傲慢,喜歡說三說四,大家都挺煩他。不過周遊列國回來之後,性格改變了很多,不再說別人壞話了,也謙虛了很多,再加上平時出手大方,常常周濟生活困難的同學,因此,同學們漸漸開始喜歡他。 子貢最好的朋友是冉有。說來特怪,子貢一向目中無人,可是對冉有一直很客氣,大致是被冉有的才能和沈穩的氣質所折服。而冉有也很欣賞子貢的機智和慷慨,因此兩人成為莫逆之交。

而子貢跟宰我始終不對眼,原因很簡單:兩人都很能說。平時沒事了,兩人就會爭吵。爭吵到最後,就成了仇人。 宰我的性格有點怪癖,而子貢又是人人喜歡,因此宰我就不太受歡迎了。 小一輩中,孔子比較看好的有四個人:子夏、子遊、子張和曾參。 論才華和聰明程度,子夏比其他三個人都要出色。不過,子夏有一種傲氣,看不起比自己差的人。而其餘三個人儘管在聰明程度上不如子夏,但是不約而同地認為自己的人品比子夏好。 就這樣,子夏成了小一輩中的公敵,受到孤立。不過,子夏不在意。基本上,老一輩都已經與世無爭,因此老一輩與師弟們的關係都處得不錯。 子貢和子夏都是衛國人,而且都很聰明,子貢很喜歡子夏,經常關照他。子夏家中很窮,子貢常常資助他一些,兩人因此就走得更近。

師兄弟們之間,鉤心鬥角的事情常常會有。 有一次,孔子要出行,看天色似乎要下雨,孔子正在猶豫要不要拿雨傘的時候,跟隨他出行的子遊說話了:“老師,子夏有把好傘,叫他拿來用吧。” 子夏確實有把傘,是子貢才送給他的。子張之所以建議用子夏的傘,不僅僅出於嫉妒,實際上還想讓子夏難受,因為子夏這個人家里特窮,所以比較吝嗇,平時絕對不借東西給別人。 “別出這餿主意了。”孔子當然知道子遊的算盤,也當然不會上當。 “子夏這個人不是那種很大方的人,不過這沒有什麼。告訴你,跟一個人交往,盡量交他的長處,不要觸碰他的短處,這樣就能長久地交往。” 子張見自己的小算盤被老師說破,一臉的尷尬。從此以後,再也不敢玩這種小心眼。

按《說苑》。孔子將行,無蓋,弟子曰:“子夏有蓋,可以行。”孔子曰:“商之為人也,甚短於財!吾聞與人交者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長矣。” 對於學生們之間的各種爭鬥,孔子都看在眼裡。孔子通常不會直接批評他們,避免介入其中。不過,這不等於孔子坐視不管。孔子的辦法,就是在平時的授課之中講解為人處世交友的道理,旁敲側擊。 以下,都是中孔子教導學生們的道理。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誘人。”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見賢思齊,和而不同,群而不黨,當仁不讓,這幾個成語出於這裡。 有一次,子貢陪孔子聊天,說著說著,話題就到了幾個小字輩的學生身上了。 “老師,您認為子張和子夏誰更賢能一些?”子貢問。孔子知道子貢和子夏的關係好,自己說什麼,一定會傳到子夏那裡去,豈不是又要生是非? “子張過了,子夏不夠。”孔子說,意思是子張迂腐了點,子夏則市儈了點。 “那,是子張賢能一些了?” “哼,過了和不夠是一樣的。”孔子說。他才不會說誰比誰好呢。 按。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過猶不及,這個成語來自這裡。 到了這個時候,孔子有一個看法有了重要的轉變。 從前,孔子認為真正的仁者應該是為國君服務的,而不是為大夫服務。因此當初在魯國和在衛國的時候,他就很反對學生們去出任大夫家的家臣,他把家臣稱為陪臣,就是蔑視他們。 可是,如今的情況,各國的國政都在大夫手中,國君對人才基本沒有需求,要出仕,在國君這個層面基本上沒什麼可能了,連自己都沒戲,何況自己的學生呢?從前混得最好的子路和冉有,也都是當了家臣。 所以,孔子現在變得現實了,不僅不再阻止學生們當家臣,甚至開始鼓勵。畢竟,自己的學生如果都窮困潦倒,今後誰還來當自己的學生? “君子生於世間,沒有非要做的事情,也沒有一定不能做的事情,怎樣合理恰當,就怎樣去做好了。”孔子說,半輩子的挫折,讓他學會了變通。 按。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一次,子貢問怎樣才能讓自己實現老師所提倡的“仁”,孔子說了:“工匠要做好他的事情,首先就是要完善他的工具。對於你來說,當你住在一個國家的時候,跟隨大夫中的賢能者去做事,與有仁德的士人交朋友。” 按。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如果用現代話來說,從前,孔子只想著要當國家高級公務員,想要改變國家。如今,知道要當國家公務員沒有希望了,所以,開始勉勵弟子們去好的公司打拼,與白領階層交朋友。 子貢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老師實際上已經聽從了自己的建議,降低了自我要求以及對學生們要求的標準。 不過,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子貢過了一段時間又想了一個辦法。 這一天,子貢悄悄地來找孔子了。 “老師,我有一塊美玉,是找個好匣子收藏起來,還是找個好價錢賣掉?” “賣掉啊,賣掉才能產生價值啊,去找個好買家吧。”孔子說得毫不猶豫,要是放在從前,那可有好一番大道理來講的。 按。子貢曰:“有美玉於斯,溫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子貢徹底明白了,老師賣不出去自己,現在要盡力把學生們賣掉,讓學生們去尋找自己的前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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