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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亂世解碼:犀利說民國 王雷 3311 2018-03-13
聰明的你,一定記得這封信,一定記得這個名字:意映。一定記得這句開頭:“意映卿卿如晤……” 意映叫陳芳佩,林覺民的妻子;林覺民其實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意洞。 林覺民是福州人,從小過繼給叔父,這裡面還有一段故事。 他的叔父叫林孝穎,幼年天資卓絕。考取秀才後,被一黃姓大族看中,想招為女婿,俗稱“榜下招親”。希望這個女婿能科舉高中,給家門帶來榮耀,當然最重要的是自己女兒有了好的靠山。 林孝穎本不同意這門親事,但父兄做主,沒辦法。結婚第一天竟不進洞房,並終身不同房。 苦了新婚媳婦黃氏,這個溫柔善良的少女一直在等著丈夫。丈夫整天不歸家,歸家了也是冷臉相待,不發一言。 可以吵,可以罵,甚至可以打,但不能無視我。因為黃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哪裡做錯了;不知道怎麼改正,不知道怎麼討丈夫的歡心。

在漫長的等待中,這個可憐女人的心在一點一滴地枯萎,她夜夜以淚洗面,卻又無處訴苦。 回家訴苦,不可能,怎麼能向父母啟口?向公婆訴苦,更不可能,從未爭吵、從未翻臉的夫妻哪裡有矛盾?丈夫不理睬你,只能是你的錯。 黃氏白天笑臉對人,夜晚則蒙被痛哭。哭聲之慘,常傳到戶外。家里人都能聽到,都很同情,可有什麼辦法呢? 而林孝穎因為這門不如意的婚姻,整天心灰意冷,無意功名,落拓以終。為了安慰這可憐的女人,林孝穎的大哥將林覺民過繼給林孝穎夫婦。林覺民成了黃氏唯一的期望,這是她生命唯一的寄託。 她將寂寞、將苦楚、將不能對人言的辛酸化為無比的溫暖呵護著林覺民。所以,林覺民從小就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暖。他知道這無比的溫暖是用叔母一輩子的苦換來的。他知道愛的力量,他不願叔母的悲劇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重演。他要將愛傳遞給自己未來的女人,讓她幸福而溫暖。

林覺民不僅有大愛,還有大才,考入了福建著名的全閔高等學堂。他生性風趣,出口成章,辯才了得,詼諧幽默。許多同學都很喜歡他、仰慕他,但沒有一個是女同學。 不是長得不夠帥,而是學堂不向女性開放。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十七歲的陳芳佩走進了林家,走進了十八歲林覺民的心裡。兩家父輩是世交,彼此都很了解。 三坊七巷裡的楊橋巷成了他們的新家,他們愛的見證。丈夫願意傳遞愛,妻子樂意接受愛,他們的生活無比幸福溫暖。 林覺民情意綿綿:“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月兒出來了,梅花吐著香;如水月光下,我倆牽手說著悄悄話。 那段時間,林覺民笑呵呵地在一篇《原愛》的文章中寫道:“吾妻性癖,好尚與餘絕同,天真浪漫真女子也。”一句話,我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只可惜,林覺民的叔母早已去世。如果看到這一幕,她是高興還是辛酸呢? 溫柔鄉不是林覺民的歸宿。他又東渡日本,自學英語、德語,成為面向新世紀全面發展的複合型人才。當然不是為了找工作,不是想按揭買房,而是為了革命!他在日本加入了同盟會。 每年暑假,林覺民都回家和父母妻子團聚。小夫妻倆總會在如水的月光下牽手說著悄悄話。 辛亥年的春天,林覺民接到黃興的指示,回國參加起義。他特意回家住了十天,陪著有孕在身的妻子走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 月兒彎彎,疏影橫斜,他們還像往常一樣,在如水的月光下手牽著手,卻沒有了往日的笑語。 意映感覺到丈夫心事重重,似乎有滿腹的心事,欲言又止。 記得幾年前,丈夫曾說,我希望你走在我的前面。她聽了很不高興。丈夫解釋說:因為你走在前面,我可以承擔所有思念你的悲傷。如果我走在前面,你的苦痛誰來幫你分擔?當時意映就哭了,笑了,那是幸福的眼淚,笑容綻放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你也不許先走,我倆一塊兒走。

你每次都來去匆匆,我知道你一定在做大事。不管做什麼事,將我帶著好嗎?我不願每天擔心你的安危。你是不是又要遠行了?為什麼不對我說呢? 此時的林覺民,何嘗不是愁腸百結? 怎麼能對你說呢?這次是冒險,拿生命去冒險。你有身孕在身,我不願你和肚子裡的孩子擔驚受怕。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和她,一遍又一遍,默默走遍每個角落。很久很久,意映開口了:“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林覺民看著她,良久,用力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真的很想再走一走,他真的很想對心愛的人說:也許這一去將再不會回來,所以我想多陪陪你。如果這一去還會回來,我會天天陪著你,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你,不會再讓你擔心害怕。 有個自己最愛的人在家裡守著,真溫馨;讓自己最愛的人在家裡擔驚受怕,真煎熬。

林覺民將痛埋在心底,將愛留在了信上。 1911年4月24日(舊曆三月二十六日)在香港的一棟小樓裡,昏黃的油燈下,林覺民在意映送給自己的一方手帕上,“淚珠和筆墨齊下……”: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書竟,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4月27日(舊曆三月二十九日),林覺民參加了廣州暴動,受傷被俘。 面對審訊官,林覺民侃侃而談,不是漢語,是英語;不是賣弄,而是普通話廣東官員聽不懂。一百年前的廣州,英語很流行了。地方官經常和洋人打交道,簡單的聽讀是不成問題的。不會英語就out(落伍)了。

這個身穿西服、面如冠玉的美少年舉手投足間談笑自若,讓陪審的李準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怕面對林覺民那清澈的眸子。在眸子的後面,有自己孩子的影子。 油然而生的憐憫,父輩的憐憫讓李準有點後悔。如果這個青年不被抓住該有多好,或者他根本就不應該參加暴動。 他親自打開腳鐐手銬,搬了把椅子請林覺民坐下。 林覺民當場下筆千言,沾血而書。血裡有自己的激情、青春、理想,還有深深眷戀的意映。 寫到激昂處,忽欲吐痰。看見大廳鋪著進口嶄新紅地毯,林覺民不忍損害國家公物。哎,這素質比當時人高得不是一大截。 李準忙手拿痰盂捧到林覺民面前,為英雄捧痰盂,值!即使他是敵人。 “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主審官兩廣總督張鳴岐感慨不已。三十六歲,兩廣總督,春風得意。自己年輕時也有過像林覺民那樣的熱血豪情。可是現實是無情的,千辛萬苦得到的一品總督在林覺民眼裡卻一錢不值。

爬到這個位置,就是要別人承認,得到別人尊重,當然阿諛奉承也不拒絕。人,不就是要這樣活得愜意? 而林覺民活得快意。 高高在上的愜意還是俯仰自若的快意,你選擇哪種? 選擇哪種都沒錯。 我有我生活的方式,你有你選擇的自由。仇視你,但不妨礙我仰視你。 亂黨也有這樣的奇男子,張鳴岐開始為大清的命運擔心起來。 革命黨的人才就是朝廷的威脅。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求生,當然也不會被敵人放生。 據說多年之後,張鳴岐讀到這封信時,涕淚交下。 林覺民自知必死,他在獄中滴水未進。他是兒子、父親、丈夫,他一定會想很多很多。在內心最深處,最重要的位置是一個人:意映。 他有許多許多的遺憾、愧疚。那十多日,應該和父母、意映多講講話。

他知道,信傳到意映的手裡,將是怎樣的悲慟。自己食言了,自己曾說要承擔所有的悲慟。現在,卻要一個有身孕的女人獨自面對。 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汝可以模擬得之。吾今不能見汝矣!汝不能捨吾,其時時於夢中得我乎!一慟! 從今而後,只能在夢裡向她傾訴,向她道歉。幾回魂夢與君同,在夢裡,我會一直伴著你。 幾天后,這位二十四歲的青年俯仰自若,帶著對人世對意映的深深眷戀告別塵世。 有所戀,方顯情真;無所戀,只存魯莽。 行刑官李準微微嘆了口氣,背過身,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花。 信傳到意映之手,已是陰陽兩隔。意映早就預感到了什麼,只是不敢想,這麼好的男人,老天會留住的。 當讀到“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時,意映當場昏厥倒地。這麼好的男人,老天竟不容。

兩年後,意映追隨林覺民而去。他們共同生活了聚少離多的六年,他們把分當成聚,所以他們從未分開過。 他們再也不用在夢裡見了,他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讓所有人感到欣慰的是,遺腹子健康落地,一直活到古稀之年。 林覺民的遺骸葬在紅花崗,後改名為黃花崗,這次起義就叫黃花崗起義。 寂寂黃花,離離宿草,出師未捷,埋恨千古。 革命的第十次暴動在寂寂黃花中,在林覺民的柔腸百結中悵然落幕。 歷史,把機遇留給了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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