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曹操秘史2·浩然無畏作漢歌

第67章 五、最後一個老“憤青”

北征烏桓歸來之後,曹操遇到的事一個接一個,送走了郭嘉、倉舒,殺了華佗,接回了蔡文姬,辦完這些事,他總算可以籲一口氣了。 他還有大事要辦,這件大事就是南征。 早在這一年正月裡,也就是他剛剛北征返回鄴縣城的時候,就下令在鄴縣修築一個人工湖,叫做玄武池,用來訓練水軍。 只為了征討襄陽的劉表,似乎還用不著太多的水軍,看來此番曹操是想連江東的孫權一塊辦了。 那可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可惜當時的曹操正沉浸在北征勝利的喜悅中,對此認識並不夠。 曹操是這一年六月當上丞相的,次月他便下令南征。 北征烏桓歷時近一年,準備工作做了不止三年。此次南征的對手如果把劉表和孫權一塊算上,實力將何止是烏桓人的十倍以上,他卻只准備了半年,這是一個不太好的徵兆。

郭嘉已死,曹操身邊首席謀士的位置暫時還沒有人能夠補上。儘管有人看出了問題,但在這樣重大決策上都感到吃不准,也不敢輕易諫言。 據《三國志荀傳》記載,曹操跟荀商量南征的方案,荀建議:“現在北方已經平定,荊州肯定會備感壓力,也會有所防備。可以在宛縣、葉縣一線大張旗鼓地進軍,速度不宜太快,同時從另外的小路秘密疾進,以出其不意。”曹操認為有理。 由此可見,荀也是讚成曹操南征的。 曹操於是親自率主力由鄴縣南下,直指襄陽的劉表。 這一趟南下應該路過了許縣,曹操在這裡作短暫停留,由於在這裡有過不愉快的經歷,曹操不想去拜見獻帝劉協。根據朝廷的製度,作為朝廷重臣的他帶兵在外打仗,在向天子辭行的時候要享受一次“交戟而行”的待遇,也就是由天子的衛士用鐵戟叉在脖子上推著到天子麵前,以示沒有異心。

當年他南征張繡前曾經歷過這令人恐懼的一幕,嚇得他脊背上立刻冒出了冷汗。不過,那隻是例行了一次公事,他沒有遇到危險。 現在就很難說了,曹操不敢保證劉協一定不會藉此向他下黑手。董承事件之後,他與天子的關係就相當冷淡,並且據他的情報顯示,天子經常跟身邊幾個人嘀嘀咕咕的,雖然大多數情況下是研究學問,但誰知道他在談經論道之餘會不會有什麼圖謀。 根據報告,跟天子最談得來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荀悅,他是荀的堂兄,此時擔任天子的高級秘書(侍中),他是個書呆子,跟天子所談的話題主要集中在經學和本朝歷史上,他曾經受天子之命撰寫了一部本朝的史書,名叫《漢紀》。 另一個人是孔融,此時擔任皇家事務部部長(少府卿),這個人讓曹操越來越感到討厭,他跟天子也很談得來,他們談的可不都是學術話題。

郗慮原來擔任光祿勳卿,跟孔融平起平坐,曹操廢三公之製後,任命郗慮為御史大夫,成為三公之一,是孔融的上級。孔融對此不加掩飾地表示了不滿。 曹操常駐鄴縣,許縣的一舉一動就交給郗慮來監控,重點就是像孔融這樣跟天子走得比較近的人。曹操路過許縣,自然要把郗慮秘密召來問問情況,郗慮剛受到孔融的嘲諷,正要報復一下,於是說了孔融一堆壞話。 這把曹操長期以來對孔融的不滿全部勾了出來,曹操讓郗慮整理一下孔融的材料報上來,等候處理。 郗慮馬上把舉報信整了出來,他不愧是鄭玄的高足,把孔融所謂的劣跡整理得很到位,但凡能給孔融判上十年八年的地方,他一個沒漏,中間還添油加醋、煽風點火,欲置孔融於死地。 《後漢書孔融傳》引述了郗慮整出來的黑材料,歸納起來其中列舉了孔融的四條罪狀:

第一條:“少府孔融,過去在北海國,看到天子遇難,就招募徒眾,意慾不軌,他曾經說:'我是聖人之後,即使君臨天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何必卯金刀?'”“卯金刀”是繁體的“劉”字,說孔融早在北海國當國相的時候就有造反的意思,這一條估計沒有多少人會相信,孔融沒有那麼大的抱負,他連北海國相都當不好,哪敢謀反? 第二條:“後來又與孫權的使者暗中來往,對朝廷進行誹謗。”從官渡之戰後到赤壁之戰前,孫權一直表面臣服於朝廷,經常派使者到許縣來,孔融倒是有很多機會跟孫權的使者接觸,但有沒有上述問題,這誰也說不清。 第三條:“孔融身為朝廷部長級官員(身為九列),不遵照朝廷禮儀,經常戴個禿巾,穿著很隨便的衣服在宮廷裡走來走去(禿巾微行,唐突宮掖)。”孔融有大名士的作派,別人開會穿正裝打領帶,他偏偏愛穿穿夾克和牛仔褲,這種情況完全可能。

第四條:“跟狂士禰衡在一塊胡說八道(跌蕩於言),說什麼'父之於子,有什麼親情可言?只不過是情慾的產物而已;子之於母,也是一樣,就像一件東西被放在筐里,拿出來以後就沒有關係了'。他與禰衡互相吹捧,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吹禰衡為'顏回復生'。”孔融跟禰衡的關係盡人皆知,曹操不喜歡禰衡,但並沒有治他的罪,孔融跟他交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至於人家喜歡互相表揚一下,似乎也不關別人的事。 上面這四條罪狀裡,第一條根本已無從查證,推斷起來恐怕是子虛烏有;第二條含含糊糊,似有似無;第三條可能屬實,但屬於小問題,批評教育即可,用不著大做文章;第四條倒是一把殺人的刀,因為它涉及倫理,這是可大可小的事,上升到朝廷律法上來判斷,既可以批評教育、下不為例,也可以罰工資、扣獎金,也可以判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但不幸的是,也可以判處死刑。

朝廷的律法就是這樣,遇到模糊的東西就有模糊的處理辦法,司法的量裁區間大得要命,就看你怎麼認識了。 也就是說,孔融如果犯了上面所列的部分錯誤,處理起來既可以給他來個誡免談話,讓他以後注意;也可以直接砍他的頭,讓他以後想注意也沒有機會了。 在郗慮看來,孔融的上述種種罪狀實在罪大惡極,他建議將其判處重刑,立即誅殺(宜極重誅)。 曹操正忙著南下,沒有功夫細看細審,直接替獻帝做主,進行了批示:判處孔融死刑,立即執行。 建安十三年(208年)八月,孔子的第二十世孫、名動天下的大名士、朝廷九卿之一的少府卿孔融因郗慮的告發而下獄,隨即被殺,死時五十五歲。 其實,曹操早就想殺孔融,因為孔融得罪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另一方面,孔融對曹操也早就心生不滿,有意跟他對著幹。

一個是大權在握,礙於對方的名望一忍再忍;一個是大名遠揚,仗著自己人氣很高無所顧忌。 曹操曾頒布過《禁酒令》,目的是節約有限的糧食,保證戰爭所需。孔融給曹操寫信非要爭論一番,他從堯舜到先賢,到他的祖上孔子,再到劉邦、樊噲、袁盎引了一大堆古人,其中不乏有名的酒鬼,說明飲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純粹是想攪局。 他是大名士,曹操還不能不回答,曹操耐著性子給孔先生回了封信,闡明禁酒的現實意義,哪知孔融不讓理,一連給曹操回了好幾封信,語氣越來越不友好(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 曹操與袁紹相爭於官渡,孔融不出來幫忙也就算了,他還說風涼話,大談什麼和平主義,勸曹操不要興兵。 前面提到,曹操想恢復古代的九州制,孔融馬上對著幹,提出要恢復古制就一塊恢復,比如古制中的王畿之製,以天子為中心,千里之內應由天子直接管理,不能封給別人,導致九州制泡湯,曹操的不滿可想而知。

最讓曹操不能容忍的是孔融也搞人身攻擊,曹操娶兒媳婦孔融也不放過,要嘲諷一番。據《後漢書孔融傳》記載,建安九年(204年)曹操攻下鄴縣後,十八歲的曹丕看上了二十三歲的甄宓,把她娶回家。孔融聽說後給曹操寫來一封信,卻不是來賀喜的。 孔融在信裡陰陽怪氣,說了一句話叫“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這一句出自何典、又是何意,連飽讀詩書的曹操也一頭霧水。後來曹操見到孔融,當面請教這齣自哪個典故,孔融回答說:“是根據當時的事情,順手現編的(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周公是武王的弟弟,妲己是殷紂王的愛妾,武王並沒有把妲己賜給周公,所以曹操翻遍史書也找不出來這是什麼典故,竟然是孔融這小子現編的,把曹操比做武王,曹丕比做周公,甄宓比做妲己。

武王跟周公是兄弟,曹操跟曹丕卻是父子,這裡面似乎隱含著曲曲折折的曖昧之意,似乎暗示著甄宓原是曹操所愛,後來給了兒子。在這件事上曹操和曹丕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是兄弟。 而妲己更不是什麼好女人,早已惡名遠揚,用她來比甄宓,這種話也只有孔融一個人敢說。 孔融確實敢說敢干,自始自終都是一個標準的老“憤青”,他終於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跟孔融一塊被殺的,還有他的妻子和子女。孔融有兩個孩子,兒子九歲,女兒七歲。據《後漢書孔融傳》記載,孔融被殺的消息傳來,他的兒子、女兒正在玩下棋,聽說父親被害的消息,這兩個孩子表現出了成人都少有的風度:一動不動,繼續下棋,就好像沒有這件事一樣。 別人急了,說這兩個傻孩子,你們的老爸都被殺了,你們還不趕快跑?這兩個孩子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鳥巢都毀了,鳥蛋哪有不破的呢(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

他們當時在別人家玩,那家人家裡有肉湯,哥哥想喝,妹妹說:“有今日之禍,還能多活多久,還能知道肉味嗎?”臨死之前,妹妹對哥哥說:“如果死後有知,我們就能馬上見到父母了,這豈不是我們所願!” 兄妹二人從容就刑,面不改色心不跳。 也有史書記載說,曹操本不想把事做得那麼絕,想免這兩個孩子不死。後來聽人報告說這兩個孩子在家裡突遭大難的情況下如何鎮定自如,又說出了“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這樣的話,曹操覺得太可怕了,還是把他們殺了。 孔融被判的是“棄市”,就是在市場人多的地方公開處斬,之後屍體進行展覽,不許收屍,不許悼念。 這時有個人跑來抱著孔融的屍體大哭,一邊哭一邊說:“文舉你舍我而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樣子十分悲痛。 這個人是孔融的好朋友脂習,此時擔任太醫令。脂習與孔融素來關係很好,他看孔融越來越跟曹操對著幹,曾勸他收斂一些,但孔融不聽,終於被殺。 曹操大怒,把脂習關了起來,但過了兩天怒氣就消了,覺得脂習很講義氣,說明他為人正直。曹操一向欣賞這樣的人,於是原諒了他,不過罷了他的官,讓他遷到許縣東土橋一帶居住,算是懲罰。 脂習後來還見過曹操,曹操稱他為慷慨之士,詢問他的生活情況,當得知脂習生活困難時,吩咐給他安排新的住所,還進行了賞賜。曹丕稱帝后,給了他一個中散大夫的閑職,讓他在家休養,八十多歲時死去。 殺了孔融,曹操總算出了一口氣,這時候他已經率大軍逼近了荊州。 荊州的劉表、劉備在幹什麼?他們會投降還是會拼命抵抗?曹操不知道,但他已志在必得,既然來了這一趟,就不能空著手回去。 這一年他五十四歲,雖然還沒有到“烈士暮年”,但也正在一天天接近了。因此,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等下去,他要蕩平荊州,繼而江東、益州,他要統一整個國家。 這件事秦始皇幹過,漢高祖幹過,光武皇帝幹過,下一個就是他: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歷史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荊州,你能成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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