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

第46章 專制思想的源頭:韓非論法、術、勢

公元前234年,正當秦軍攻占雁門、雲中之際,有一天嬴政將李斯召進宮,指著案頭上厚厚的一摞竹簡說:“你看過這些文章沒有?” 李斯打開一看,只見其中一卷的標題是“孤憤”;再打開一卷,標題是“五蠹”;又打開一卷,標題是“說難”。他匆匆掃過那些竹簡,對嬴政說:“這些文章下臣看過,是下臣的同門師弟韓非所著。” 嬴政喟然長嘆:“如果能夠結識此人,寡人也就不枉此生了!” 李斯說:“大王想見韓非?那是他的榮幸。下臣馬上寫一封國書,大王蓋個戳,令韓王將他送到咸陽來便是。” 嬴政說:“這樣的人才,只怕韓王不放。” 李斯笑了:“據下臣所知,韓非在韓國並不受重視。他曾多次上書韓王請求變法圖強,都沒有被採納。此刻,他正在家裡坐冷板凳呢!”

嬴政也笑了:“那你趕緊寫信,萬一哪天韓王回過神來要重用韓非,對我秦國可是大大的不利。此人一篇文章,頂得上十萬大軍,寡人要好好用他。” 李斯聽到這句話,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 當時,韓桓惠王已經去世,在位的是他的兒子韓安。 如果我們回顧韓國的歷史,會發現這個國家委實乏善可陳。戰國七雄中,秦、楚、齊等大國自不待言,魏國有過百年霸權,趙國有過胡服騎射,即便是燕國也有樂毅破齊的光輝史。唯獨韓國,有如一碗溫吞吞的白開水,讓人喝得沒滋沒味。整個戰國時期,韓國就沒有雄起過,它的戰國史就是一部被侵略史。到了韓安上台的時候,韓國的面積已經大大縮水,國家積貧積弱,局勢非常危險。 作為韓國的公室子弟,韓非是很想改變這種狀況的。他自幼口吃,不善於言辭,便將自己的想法寫在竹簡上,多次上書韓桓惠王和韓安,希望韓國能夠變法圖強。然而這些信都石沉大海,不見回音。韓非失望之餘,考察古往今來的歷史,寫出了《孤憤》《五蠹》《說林》《內外儲》《說難》等十餘萬字的文章。

在中國哲學史上,韓非和李斯都被歸於法家,而韓非更被認為是戰國時期法家的集大成者。 從理論上講,法家思想分為“法”“術”“勢”三派,主張各不相同。 “勢”派以慎到為代表,認為勢是政治中最重要的因素。慎到是趙國人,大致與孟軻同時代,曾經在稷下學宮講學。在慎到的思想中,勢即統治者的絕對權威。君王的才能不一定比別人高,但是因為他有權威,能夠叫人死,叫人活,叫人富,叫人窮,叫人貴,叫人賤,所以能夠讓別人為他服務。 “術”派以申不害為代表。申不害是新鄭人,韓昭侯年間曾任韓國相國,他主張國君通過高超的手段來“玩轉”政治,讓臣下都圍著國君轉,讓國君獨斷專行,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玩弄權術,強調的是手腕。

“法”派以商鞅為代表,主張通過制定和頒布明確的法律條文,嚴格執行,達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韓非則主張法、術、勢並用。 他指出,國君如果不懂權術就很容易被臣下蒙蔽,臣下如果沒有法律約束就很容易產生混亂,二者缺一不可,都是帝王統治天下的工具。他分析商鞅治秦的得失,認為商鞅法令森嚴,賞厚刑重,使秦國得以富強,然而“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就是因為國君沒有足夠的權術來控制臣下。 除了駕馭臣下的術之外,國君還必須有勢。韓非這樣寫道:“如果沒有權威和嚴法,讓堯、舜挨家挨戶去宣傳政策,說服老百姓,統治不了三戶人家。” 因此,只有法、術、勢三者兼用並施,才能國泰民安,從而成就帝王之業。 韓非進一步提出,君主用法、術、勢治理國家,不需要特殊的才能和高尚的品德,也不需要像儒家主張的那樣,自己作出榜樣,或者通過個人的魅力來進行統治。

換句話說,在一個法治國家,是不需要提倡什麼道德建設的。克林頓可以泡萊溫斯基,不影響他行使美國總統的職權;普京可以和老婆離婚,也不會對他的政治前途產生不良影響。 韓非知道,他的這些理論,對當時絕大多數諸侯來說,很難理解,因為別人很難達到他的高度,所以特別寫了一篇《說難》。 所謂說難,就是遊說別人很艱難。 他這樣寫道:“遊說的艱難不在於以我知道的知識去說服對方,也不在於能否用雄辯的口才來正確表達自己的思想,也不在於是否有強大的氣場來壓服對方。難就難在要揣摩對方的心思,使自己的話語符合他的心意。” 簡單說,自己懂道理是一回事,讓別人明白則是另外一回事。不能因為自己懂道理,就認為別人一定會接受,而是要想辦法用別人能夠接受的方式,用別人能夠聽得懂的語言,把複雜的道理簡單化,誘使別人接受。

因此,在韓非的文章中,出現了很多精彩的寓言故事。其中有一段這樣寫道—— 宋國有位富人,因為下大雨沖壞了家裡的牆壁。他兒子說:“如果不趕緊修好,恐怕會招致盜賊。”鄰居家的老頭也這麼說。當天晚上果然被盜,丟失了很多錢財。這位富人稱讚自己的兒子聰明,卻懷疑盜賊是鄰居老頭引來的;從前鄭武公想要討伐胡人,便將女兒嫁給胡人首領。不久之後他問群臣:“我想對外用兵,打誰比較好?”大夫關其思說:“胡人可伐。”鄭武公大怒,說:“胡人和鄭人親如兄弟,你卻說可伐,是何居心?”便將他殺了。胡人首領聽到這件事,大為感動,從此對鄭國不加防備。鄭國乘機發動襲擊,奪取了胡人的土地。 韓非問:“這兩個故事中,鄰人老頭和關其思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們都很有見識,可為什麼他們的遭遇卻是輕則被疑、重則被殺?”

答案是,對事物有認識不難,難就難在運用智慧去表達你的見解。 還有一個故事,衛國的大夫彌子瑕很受衛侯的寵愛。按衛國的法律,私自動用國君的馬車,是要受刖刑的。有一次,彌子瑕的母親生病,彌子瑕顧不上向衛侯請示,就駕了他的馬車回家去了。衛侯知道後,稱讚道:“這可真是孝子啊,為了回家看母親居然敢冒刖刑之險。”又有一次,彌子瑕和衛侯在果園遊玩,彌子瑕爬到樹上摘了一顆桃子,咬了一口覺得很甜,就直接拿給衛侯吃。侍衛們大驚失色,衛侯卻說:“彌子瑕真是愛我啊,好吃的東西顧不上自己吃,趕緊拿給我。” 後來彌子瑕年老色衰(原來是男寵),得罪了衛侯。衛侯便說:“這個人曾經盜用我的馬車,給我吃他吃剩的桃子,該當何罪?”

韓非感嘆說:“彌子瑕還是那個彌子瑕,他的行為並沒有兩樣,當初受稱讚後來卻成了過失,是因為衛侯心裡的愛憎發生了變化啊!所以,一個人受寵的時候,他的智謀都合乎君主的口味;一個人失寵的時候,他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罪證。” 可惜的是,以韓非的見識和文筆,仍然不能打動頑愚不化的韓桓惠王和韓安。倒是遠在咸陽的嬴政看到後,立馬被吸引過去了,驚為天人之作。 在秦國的壓力下,韓安果然派韓非出使秦國。 嬴政帶著一種見到偶像的興奮接見了韓非,請教了很多關於帝王之術的問題。 所謂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韓非和嬴政交談了不到半天,便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秦王是他的伯樂。可是,韓非和李斯不同,韓非有著非常強烈的愛國心,將韓國的命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因此,當嬴政提出要他留在秦國做官的時候,他略帶緊張地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大王能不能不進攻韓國?

嬴政爽朗地一笑:“先生所說的帝王之術,不就是用來統一天下的嗎?先生心系韓國,寡人理解,不急著現在就做決定,先在咸陽住些日子再給答复。” 此後,嬴政多次召見韓非。對於嬴政提出的問題,韓非總是盡心盡力,一一作答,每次都讓嬴政滿意而歸。唯獨對於做官一事,韓非總是有所顧慮。 “我難道要為韓國的敵人服務嗎?將來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於地下?” 時間一長,嬴政倒沒什麼,李斯心裡開始發毛了。他擔心的是大王如果重用韓非,我豈不是要靠邊站了?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尤其當一個文人的飯碗受到威脅的時候,是什麼辦法都想得出來的。 有一天,嬴政和李斯聊起韓非的事,李斯便說道:“韓非是韓國的公子,如今大王要吞併天下諸侯,韓非必定會忠於韓國而不會替秦國效力,這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如果用不了他,就把他殺掉,以除後患。”

但凡人才不能為我所用,也不能為他人所用,這個道理沒錯。可是對於韓非,嬴政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他想了想,決定先把韓非下了大獄,關一段時間,看他能不能回心轉意再說。 嬴政越是愛才,李斯越是擔心。他暗中派人給韓非送去一壺毒酒,假傳嬴政的旨意,令韓非自殺。韓非想找嬴政當面說個明白,但遭到拒絕。等到嬴政感覺到事情不對勁,趕緊派人去赦免韓非的時候,韓非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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